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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双灯第六章

2025-03-30 06:26:31

爸爸,我饿……爸爸,过年是不是就有白米饭吃了?爸爸,我再也不偷种粮了!不要丢掉我!爸爸……爸爸……一九六零年冬,正是三年困难时期。

城里人有份额,就是吃不饱患上浮肿,横竖也死不了人。

可农村就大不一样,粮食产量低,上缴完粮食后农民手里的余粮可谓所剩无几。

双灯本来就是个小村,可就是这不足一百人村子饿死了二十多个,大半都是平时能吃能干的青壮年。

村委会主任郝大平锁着门,闷在屋里抽旱烟,双灯临着江,去年还能从江里捞出些鱼来充作口粮,可今年,鱼像是知道这里有人等着吃它们一样,满江撒网就是捞不回一条像样的,偌大的网里最多只有三四条不足寸的鱼苗,塞牙缝都嫌小!挖田鼠洞?去年干过了,被人掏干净粮食的田鼠都饿死了个干净,眼下又能到哪里去挖?郝大平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愁得眉头都拧成了麻花。

这几天不断的有人上门来,让他把种粮分了。

他当然不让,可人家说了,等明年?等明年人都饿死了,留这种要给谁种去?!他也知道,眼下全村就靠着野菜和粗糠过活,白米饭那是梦里才会有的东西,可那些种粮就算分出去又能吃得了几顿?他说什么也要把种粮给留住,要么到了明年,全村人连个指望也没了。

拿定了主意,郝大平开了门,准备去看看锁在库房里的种粮。

刚走到库房门口,就听见里边好像有什么声音,田鼠早都死尽了,难道是有人耐不住来偷种粮了?郝大平胸中腾地蹿起一股火,心想老子辛辛苦苦留着这种粮还不是为全村人?话都明白放出去了,是哪个不懂事的还来偷粮食?想着急急掏出钥匙,嘎啦一声开了锁,一推门,只见搁种粮的麻布袋子被解开了一只,黄澄澄的谷子星星点点的洒了一地,却没有看见偷谷子的贼,倒是土墙根多了个新的挖洞。

是谁!郝大平心里有气对着仓库怒吼一声,震得库顶的灰尘簌簌下落。

只见那只被解开的麻布袋子动了动,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边钻了出来。

原来偷粮食的不是别人,却是他的不足五岁的小女儿郝梅,手里还紧紧拽着一把金灿灿的谷子。

睁着两只大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看着瘦脱了形的女儿,郝大平的怒火一下子就消了,鼻子一酸,一个大男人也差点把不住掉泪。

可是她拿的可是村里救命的种粮啊!郝大平当时顾不得心疼女儿,抓过她的手,把谷子倒回麻布袋子,郝梅年纪小,只知道这东西是可以吃的,既然已经到了手里怎么还肯放回去?瘦得皮包骨的小手愣是死死拽着谷子不肯撒手。

就在郝大平哄劝的时候,门外忽然闹腾起来,他转头一看,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帮人,不是别人,正是劝他分了种粮的人。

好个郝主任!难怪不肯分种粮,什么给村里人留条活路,啊呸!全他妈是给你自己留活路!对啊对啊!不给分粮食为什么又跟你闺女一起来偷吃!跟他罗嗦什么?大家一起上啊!分了粮食,大家吃顿饱饭!吃顿饱饭,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奢望,听见这话,围在门口的人眼睛一下子绿了,人说着就猛扑了进来,那样的一双双眼睛,郝大平到现在也不能忘,那泛着贪婪目光的分明就是狼的眼睛。

眼见着种粮不保,郝大平也来了脾气,对着女儿大吼:放下!一声巨吼,吓得小梅慌忙松了手,金灿灿的谷子落回了麻布袋。

那些个来抢粮食的人也被镇住了,郝大平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从墙上取下一根破旧的鞭子,指着抢粮的人大声呵斥:我郝大平一心为村里留种粮,今天谁敢动这种粮我郝大平就跟他玩命!说着一双眼睛胀得血红,那些扬言要抢粮的见他一副十足拼命的架势也怯了,却还有胆大朝小郝梅努了努嘴,意思他的小女儿碰了粮食,看他怎么办。

郝大平冷笑两声:怎么,怕我包庇自己的女儿?好!那我今天就然你们看看!说着一把抓过小郝梅的右手厉声喝道:说!是不是这只手偷了粮食!郝梅哪里见过平时温和敦厚的爸爸发这样大的脾气,登时吓得连哭都不会了,怯怯地点了点头。

好!郝大平笑了笑,唰的一鞭子抽在了女儿瘦小的右胳膊上,小孩子的皮嫩,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抽,一鞭过去,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冒。

围观的人都看傻了,愣在一旁谁也不敢吱声。

郝大平拎着鞭子,冲着围观的人冷声喝道:都看清楚了吗?小郝梅这才醒过神来,众人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纷纷散去,只留下郝大平独自一人,守着哭得上不来气的小女儿,和搂着她,陪着她哭的大女儿郝菊。

郝梅经过这么一吓,病了,可梦里不叫疼也不叫娘,就喊饿,要吃饭。

喊得郝大平恨不得违反纪律去偷了种粮煮给女儿吃,用了多大的耐力才忍住这样的冲动,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天夜里,郝大平从梦中饿醒了,四周静悄悄的。

习惯性地看看身边,只有不住喊饿的小女儿,七岁的大女儿却不见了踪影,棉衣和鞋子也不见了。

起夜了吗?郝大平开始没有放在心上,闭了眼睛继续睡。

可是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见郝菊回来。

郝大平琢磨着不对,怕小菊掉进茅坑里,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出门查看。

夜里很静,除了他肚子的叫唤声外什么动静也没有,走到茅厕前喊了一声,里边没有动静,进去一看,小菊并不在里边。

那可就怪了,这孩子会到哪去呢?他想着,心里不免咯噔一下,这孩子不会是趁着天黑跑到仓库里去给妹妹偷粮食吧,她平时最疼妹妹,吃东西从来就是紧着小梅的。

郝大平急急赶到仓库,可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小菊究竟去了哪里?他这回心慌了起来,难道是起夜让什么东西给叼了去?小时候听过的传说一个一个的浮现在脑海里,郝大平后脑勺一凉,就往后山赶去。

山风很冷,刀子似的,削得脸皮生疼,山脚下的竹子却连摇也不摇一下。

他小时候听老人家说过,这样的风叫阴风,是阴曹地府里的阎罗王出行时随身带的卫队,见到了要赶紧躲的,躲晚了是要被勾了魂的。

郝大平本来从不信这个,可是今天他心里却莫名地恐慌起来。

小菊是被勾了魂吗?他没有来由地想着。

不等他否定自己荒唐的想法,眼前就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是亮光。

郝大平心里一紧,四处望了望,朔月的夜里周围漆黑一片,哪里有什么亮光?可就在他转回头看向前方时,两盏泛着绿光的纸糊灯笼并排在他眼前一跳一跳的,郝大平吓得倒退几步,突然想起小时候,老一辈的说过,他们这个村子之所以叫做双灯,就是因为有提着双灯的山神守着,保佑子子孙孙平安。

这么一想,心里头就不那么害怕了,既然是守护神,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想着他便壮了胆子,对那两盏纸糊灯笼恭恭敬敬的说:山神大人,能不能指点我小菊在哪?话音刚落,那两盏灯像是听懂了人话一样,前后摇摆,好似点头。

跟着就一前一后的向前跳着走,要是见郝大平跟得慢了,还会停下等等他。

不多时,就看见小菊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看见他,欢快地叫了一声,把怀里揣着的东西递到他眼前,竟然是两根足有一尺长的又粗又壮的大白萝卜!真的是山神带小菊挖来的吗?郝大平没有多想,只记挂着这两根萝卜多少够小梅吃几顿,满心欢喜,拉着小菊向两盏灯笼道了谢,就赶回了家。

可当时的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两根萝卜,在不久后要了他一双女儿的性命。

第二天天一亮,郝大平就洗了萝卜准备切了块给小梅煮汤喝,可没想到,一刀子下去,萝卜里竟然流出了血!郝大平吓得手一抖,菜刀当的一声摔在地上。

小菊闻声赶来,看见那流血的萝卜却一点也不吃惊,反而欢欢喜喜的掰开来看。

爸爸!看!是肉!她高举着萝卜送到郝大平眼前,郝大平一看,可不是!白萝卜里竟然是鲜红的肉!要知道,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肉是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他掂量过,这两根萝卜可足足有四五斤啊!可是面对着来路诡异的肉,郝大平心里别扭得慌,总觉得这样的东西是不能吃的。

小菊可不管这么多,她见爸爸没有反应,麻溜的操刀切了肉萝卜,扔进锅里煮。

说来也怪,那么浓郁的肉香,却一点也没漏出去,严严实实地罩在屋里,就是站在窗口也闻不见一星半点。

真的是山神在救自己的女儿吗?郝大平心里虽然忐忑不安,却还是把煮好了的肉端给小梅吃了。

可小梅的吃相却结结实实的吓了他一跳,从第一口汤下肚开始,小梅就跟饿鬼附身一样,几分钟之内风卷残云般扫荡完所有的肉,连个汤星子也不剩,郝大平吃惊得都忘了责备她不给姐姐留一些。

可从那天开始,小梅的病就突然好了。

虽然还是瘦得像小萝卜头,可人却精神起来,大概真是那两根肉萝卜的作用吧。

郝大平看在眼里,多少欣慰了些。

可就在他快要把这事给忘了的时候,村里又出事了。

那天,他正忙着修补屋顶,邻居王婶突然着急忙慌地跑来,还没到跟前就扯着嗓子喊:郝主任!你家小梅疯了!快去快去!郝大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跟着她跑过去看。

只见全村的人几乎都挤到了刘叔的院子里,见他到来,连忙让出条道,他这才看清,人高马大的刘叔把他家小梅按在地上,小菊在一旁又是哀求,又是抹泪。

怎么回事?郝大平心疼的冲过去一把推开刘叔,这么大人欺负一个小孩!你们……啊——话还没说完,肩膀上就叫小梅狠狠的咬了一口,饶是冬天衣服厚,他还是感觉到肩头的皮肉被利齿刺穿了。

郝大平一把擒住小梅,却见平日里乖巧可爱的小梅此时就像是发了疯的野狗,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不说,满嘴都是殷红的鲜血。

妹妹突然咬人……说她要吃肉……她咬了好多人……小菊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郝大平发现她手上也有深深的带血牙印,而且就在她说明情况的同时,小梅仍是一脸狰狞,不住地嘶吼着,翻来覆去也只有一句话,我要吃肉!两只眼睛真是比野兽还要凶残。

突然间,小梅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却是满口血水,还直呼好喝。

一身冷汗。

郝老头已经记不清四十多年来是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了,小梅我要吃肉!的喊声这么多年了好像还回响在耳畔。

多年前的事究竟对是不对,他已经越来越想不清楚。

可是他却知道今天把那两个大学生往山神口里送,只是他自私的心理在作怪。

四周黑洞洞的,郝老头靠在床头,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喝血水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今天是作孽吗?那四十多年前他就已经作过一回了,在亲手把女儿祭了山神的时候。

就着这时,上了锁的门忽然开了,两个人出现在他的门口。

睡不着了吗?站在前边的女孩子声音冷冰冰的,拉亮了房间里的灯。

郝老头惊得向后一弹,后脑勺撞在墙上,一声闷响,老头眼白一翻,晕了。

啊咧!看到我这样的美人太惊讶了吗?跟在后边的美少年夸张地摸了摸脸,低头问那女孩。

女孩白了他一眼,两道锐利的目光又直直的射向晕倒的老头。

小徽,你那么凶干嘛?把人家老爷爷都吓晕了诶!白昕上前探了探郝老头的额头,佯装不满的嗔道。

程徽看也没看他,一脸冷然走到老头面前,伸手向他额头探去。

小徽!白昕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里满是告诫。

放开!我有分寸。

程徽甩开他的手,探上了老头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RP大爆发。

居然飚了4000+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