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该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程徽被带着血腥味经文牢牢缠住时,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本该是去除人心欲念的经文为何能变成杀人利器?无往不利的修罗刃为什么切不开斩不断这样的束缚?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一一闪过,缚着她的经文已是越缠越紧。
程徽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却渐渐明亮起来。
在外边,两只纸糊灯笼见程徽被血罗汉束缚得毫无招架之力,着急得围着白昕上蹿下跳,白昕却自顾自的跃到了里神龛对面的一棵大树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两盏灯吓得嗖的一声蹿到树上,争先恐后地往白昕身边挤。
只听得血罗汉狞笑几声:双灯美人,以为靠那小白脸能护得住么?他主子可都不是本座的对手!说着话,一双猩红的眼睛陡然扫视过来,骇得两只灯笼同时撞进白昕的怀里,白昕没提防,差点叫两只小家伙给撞下树去。
血罗汉,你说自己是佛,为什么又自称血‘罗汉’呢?白昕稳住身形,安抚完瑟瑟发抖的双灯,眯着他那双绿眼睛对血罗汉笑道。
一句话,彷佛戳中了血罗汉的心思,那妖孽狂妄的笑僵在了脸上。
一直乒乓作响的修罗刃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整个后山,寂静得叫人心慌。
白昕轻笑:从你三百年前第一次吞噬了人的欲念开始,你就已是堕入地狱道的蝼蚁。
地藏大人心慈,多年前度你一次,你非但执迷不悔还自命为佛。
白昕笑着,语气里满是轻蔑,好像那尊浴血的恶鬼像果真是一只不值一提的蝼蚁。
就彷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那只经文织就的蚕茧忽然间抖动起来。
四周浓重的阴气渐渐的汇成了涓涓细流从四面八方涌进了蚕茧。
这次是轻和的,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柔软,却以不可阻挡之势连绵不绝地涌了进去。
一阵悦耳的声响跟着柔和的风响了起来,是法杖上金属环相撞的叮当脆响,清脆的声音让空旷的后山脚下有如佛堂一般庄严宁静。
一只嗜血的蝼蚁还自命为佛不觉得可笑吗?程徽的声音从蚕茧里清晰的传出。
随着她的话音,那蚕茧如同被灼烧一般,一寸一寸化作尘埃簌簌下落,旋即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里。
程徽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手里却多了一杆泛着微光的法杖。
树上的两只灯笼都看傻了眼,只有白昕,一脸了然,笑着静观事态发展。
我非佛,当年度你一次盖因你曾诚心讲经颂法。
到如今,种下的因,结出的果皆由你自己承担罢。
程徽忽然说道,跟着手里的法杖摇晃起来,清脆的叮当声不绝于耳,跟血罗汉狂暴的诵经声交杂在一起。
两股声响都越来越大,遮天蔽日。
忽然间,声响俱静,陡然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震得后山竹影摇曳。
纸糊灯笼探头一看,血罗汉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红漆木鱼。
血罗汉,原是佛前的一只木鱼,浸润了佛祖的千年梵音,竟悟了道。
化为人形,也学着佛祖给众生讲经,虔诚的信徒当它是佛,久而久之,它也当真把自己当做了佛。
佛祖念它一心向佛,又一直在人间传播佛法普度众生,故也不计较它私下凡间。
只是这木鱼虽悟了道,却抵不住人间光怪陆离的诱惑,人的痴嗔爱念一不小心沾染了,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纯净。
吸食人的欲念,有了第一次,便无法回头,堕入了地狱道,就是佛祖也难除它心魔。
程徽手里的法杖晃了晃,又化作了阴风,一缕缕飘散,在法杖消失的同时,她身体一倾,向后倒去。
白昕极快地从树上蹿下,及时接住了晕过去的程徽。
他一手搂住程徽,一手对着虚空行了个佛礼,礼毕,虚空中传来阵阵铃声,很快就飘然远去,声响几不可闻。
纸糊灯笼看见血罗汉被收,欢欢喜喜的从树上跳下,变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美貌少女,对着白昕倒头就拜,齐声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愿以身相许!白昕眯眼笑笑:以身相许?说着低头看了看两个小美女,虽然变成了人形,也不过灯笼大小。
两只灯笼让他看得囧囧的低了头。
也不用你们报恩,去把这老头跟大婶还有村里人的记忆洗洗干净就好。
说着向倒在一旁的郝老头跟刘婶努了努嘴。
两个灯笼美人会意,连忙朝郝老头跟刘婶奔去。
还没动手消除两人记忆,就听程徽迷迷糊糊吼了一声:住手!声音虽不大,可里边含的怒意却让两人吓了一跳,嗖的一声,又变回了两盏上下跳动的绿灯笼。
程徽身上绵软不堪,勉强扶着白昕才能站住,可声音却毫不含糊:你们两个听清楚了,这村里所有人的记忆都不准动!啧啧,小徽,想不到你也有这么狠心的时候啊!白昕搂着她笑道。
自己做的孽,就要自己记好了!受折磨活该!程徽盯着昏死的老头恶狠狠的说。
小徽,人总会有不得已的时候,该饶人处且饶人。
他们也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够了。
白昕揽着她,贴着耳朵轻轻的说。
先是杀了老婆,靠吃老婆的肉活下来,然后又拿女儿祭血罗汉,带着全村一起吃自己女儿的肉!这样的人是可以原谅的吗?程徽摇了摇头,说罢伸手一指两只灯笼,还有你们!根本就帮凶!居然帮他们修改记忆,让这帮吃人肉活下来的畜牲在良心上好过!迫不得已吃人……哼,改成了这样他们还受什么折磨?根本就是心安理得!两只灯笼吓得紧紧靠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出。
小徽,那个年代你没有经历过,有些事情你是体会不到的。
白昕轻叹一声。
程徽狐疑地看了看他:你在帮他们讲情?我没听错吧。
白昕笑笑,不等他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郝老头就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定定的看着程徽,说道:我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我做的事,就是神仙也原谅不了……不过老汉我只知道在我们全村都要饿死的时候,是血罗汉救了我们大家的命。
说完,神情反倒安逸起来。
它?程徽鄙夷地哼了一声,救你们的是你的老婆!你知道小菊是谁吗?你当真以为她是你女儿?老婆?小菊?郝老头脸上一片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嘎嘎,俺懒了,今天就少更点吧~建军节快乐啊!老爸放高温假了,有人看着俺写不动啊。
夜双灯(完)双灯,还不把他的记忆恢复过来?程徽眼睛一瞪,那两只纸糊灯笼就一齐哆嗦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却并不执行程徽的命令。
程徽刚要说什么,就被一个温柔影像拦住了。
一个的年轻女人。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郝老头早死的妻子,陈菊。
程徽白天在后山寻找小菊的鬼魂时遇到了她,一只没有怨气,却在人世滞留了数十年的鬼魂,那样浅淡的魂魄程徽一望就知,分明是有山精助她逃过黑白无常的追捕,只不过她的魂魄也到了留在阳间的极限,程徽当时并没有太留心这只即将烟消云散的鬼,可万万没想到,她却是这事件的关键人物。
他吃了你,自己却活下来了,你还愿意帮他?程徽不解地问女鬼,被共枕的爱人肢解下锅,这种经历却没有让她化为怨气深重的厉鬼着实让她惊讶。
女鬼摇摇头,温柔地看向那个一脸茫然的看着她的糟老头子,抚了抚程徽的脸:大人,血罗汉给你看的并不是全部,我给你看个东西,你大概就能原谅他了。
看什么东……西字还没有出口,程徽就觉得那女鬼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过来,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没。
女鬼生前的亲生感受,死后的所见所闻,此时的她感同身受。
原来人是可以这样饿的。
空空肚皮里几乎要生出一只手来,把外边一切能够填满肚皮的东西统统抓进胃里,哪怕是粗粝的糠,难以下咽的红薯叶子也好,可就连这样低微的要求也无法被满足。
被掏空的田鼠洞,采光的野菜,再也打捞不出鱼的江,村里没有人知道下一顿该上哪里去弄下锅的食物。
红薯叶子在煮沸的水里翻腾,前段时间还有几粒清晰可数的米粒,可到现在,能吃上顿叶子也已经是不错了。
饥饿对于食量大的青年男子来说更是难熬,隔壁老太太的儿子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倒了,再也没有起来过。
饿死了人,村里更是恐慌,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陈菊搅着汤水,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爱国将领拼死守城的故事,她只记得那守城军队断粮后,将领杀了自己的爱妾煮给将士们吃的那一段。
很可怕的故事,可是现在的她却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块人肉放在锅里煮,村子里大概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吧?想着想着,突然觉得锅里的汤水好香,是肉食的香气。
陈菊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用手代替了锅铲在煮沸的汤里搅和。
陈菊怔怔地抽出手来,被汤水煮的白嫩的手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痛,反而……看起来很……可口……陈菊让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可是却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就狠狠的咬上了自己的手。
后知后觉的痛被唇舌接触到肉以后那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彻底打败……而她手上传出的肉香就像是掉进池塘的饵料,寻香而来的村民们统统失去了理智,眼睛放着狼一样的绿光。
跟她想得一样,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拒绝鲜肉的香味,哪怕这香味是从活生生的人身上传来的。
和那故事里一样,郝大平杀了她,村里的人吃了一顿肉汤。
饱足之后,人们开始忏悔,开始恶心自己的行径,可当下一轮饥饿来临时,那些折磨良心的道德感很快就被最原始的欲望压制得不见踪影。
也就是这个时侯,血罗汉循着那股强烈的原始贪欲找到了双灯,村里人的疯狂让它满意,很快便控制了弱小的双灯,又让陈菊的鬼魂沦为它的奴仆。
双灯更改了村民的记忆,于是郝大平家里又多了一个叫郝菊大女儿,那些肉萝卜,便是血罗汉设下的诱饵,诱使村里那些饥饿的灵魂因吃人而堕入地狱。
郝大平祭了小梅之后,后山凭空长出一只巨大的肉萝卜,全村人就靠那个度过饥荒。
从那以后,村里人都格外敬着郝老头。
讲完了吗?程徽只觉得一阵恶心,摆脱了讲完故事的女鬼,冷眼看着死死盯着女鬼的郝老头,血罗汉给你们的那个肉萝卜里都是村里饿死的那些人还有你女儿的肉。
真是虚伪。
以为把女儿祭妖,再吃她的肉就没有罪了?说着对双灯命令道,还不动手?你们要我说几次?双灯默默的低了头,求救似的看向白昕。
白昕无奈地叹口气,扶着程徽的肩膀低声道:小徽,不要再逼了,有时候真相……你叫我什么?程徽语调平淡地打断他。
白昕微微一僵:大人。
哼。
双灯不情愿地挪到老头身边,下一秒,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从老头口中发出,疯了似的扑向陈菊的鬼魂,大叫:恶鬼!恶鬼!你这个恶鬼!吃了儿子,又骗我杀了小梅!喊叫间,人从陈菊身上直直穿了过去,被石头一绊,狠狠摔倒,而后,这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就伏在地上放声痛哭,又骂陈菊,又是骂自己,不多时就再一次昏了过去。
程徽从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也没听明白什么,却看见陈菊的连也极度扭曲起来,好像突然被什么痛苦的记忆缠住,原本浅淡的魂魄一下子彻底消失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大人不妨去看看事情的真相。
白昕说着,把程徽抱到郝大平身边,拉着她的手向郝大平探去。
只一会,程徽就触电似的猛地抽回手,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事情的真相远比她想的要恶心悲哀得多。
即将临盆的陈菊就像个永远无法填满的米缸,家里所有的存粮都进了她的肚子,可还是无法满足她骇人的食量,饿啊……饿啊……乞食的声音如同蚀骨的小虫,日日夜夜折磨着郝大平的神经。
好容易熬到她临盆,生的是个胖小子,家里终于添了些欢笑,而陈菊的食量也在生完孩子后恢复正常。
可有一天,干完农活的郝大平刚到家门口,就闻见一阵肉香,家里连着好些天都只有不见米粒的红薯叶子,哪里来的肉?他一阵心慌,冲进厨房,却看见不足月的儿子趴在菜板上,闭着眼,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一条腿已经没了,而锅里翻腾着鲜嫩的肉块!小梅则吓得在一旁直哭。
看见他回来,煮着肉汤的陈菊冲他一笑:宝宝死了,妈妈拿宝宝的肉炖汤给爸爸和姐姐吃。
郝大平顿时寒毛倒立,冲过去摸摸儿子,那还有气?陈菊却端了碗肉汤送到他嘴边,尝尝,很香吧?郝大平一声大吼,抱着小梅就逃出了房子。
可饿脱了形的村民们却都生就了一只狗鼻子,闻着味就到了他家,不一会,已经将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都向陈菊讨要一口肉汤喝。
受了刺激的郝大平发了疯似的,在后院摸了把斧头冲进人群对着陈菊就砍,边砍边喊:疯子!疯子!杀了我儿子!我杀了你!只几下,陈菊就断了气息。
对着一屋子的鲜血和两句尸体,郝大平突然平静下来,锅子里的肉香魔鬼般的侵蚀了屋里所有人的理智。
他只听得耳边一片嘈杂:郝大哥,反正嫂子也死了,埋了也可惜不如让大伙开开荤!就是,以前又将军为了收住城池杀爱妾给将士当军粮传为美谈!要不我们就把你告上去,你杀了嫂子也活不了!吃了吧,不吃是个死,吃了就是死也当个饱死鬼!……不是没有看过古书里人吃人的记载,可是那样惨烈的一面放在眼前,就远远不是人相食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可以概括的。
程徽埋着头,拽着白昕衣服的手握得骨节都发白了。
良久才对双灯说道:对不起,你们是对的……他们的记忆,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有些真相果然还是永远埋藏起来的好。
……徽徽,你看你看!寝室里安安强行把程徽拽到了电脑前,指着一篇报道,双灯有鬼诶!一到晚上,就有两个惨绿的灯笼在山上到处飘!还好我们没有找到那里!好险好险!安安一脸庆幸地拍拍胸口。
程徽无语地笑笑,果然,有的真相还是永远埋藏的好。
一转头,看见和饮料的安安程徽突然无力的僵住……呃,我说安安,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喝这个?程徽说着,别开脸去。
哎?为什么?安安一脸无辜,咧开的嘴里满是红艳艳的番茄汁。
夜双灯(完)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写得恶心死我了。
总觉得要是真的到了饿得想吃人肉的地步还不如一刀子结果了自己。
喜欢喝的番茄汁也被我糟蹋了。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