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大人。
……程徽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显然是还没有从唐先生的讲解中缓过神来,扭头看向安安,安安朝她虚弱地点了点头。
程徽顿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处着手的烂摊子里,一边是哀求她不要带走白狐的安安,一边是不让她伤害唐先生的阿尧。
程徽突然很想抽身而去,可是白昕的性命却又好死不死的攥在鬼帝手里……唐尧和安安盯着她,和尚跟唐先生盯着唐尧……几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凝固了的空气中格外扎耳。
每响一下,便意味着白昕的时间又少了一分。
用自己去换回白昕?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白昕昏睡前跟她说的话又浮了上来,趁他们还没对你失望办点正事吧。
什么意思?办点正事?他说的正事到底是什么?种种疑问浮出后,答案也就不远了。
阿尧。
程徽突然几步走到了唐尧跟前抬起头看他,眼神复杂,从小,虽然你总是被保护的那个,可是也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思。
……程徽……唐尧让她盯得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些什么。
所以……我想再自私一次……这次也请你理解我。
程徽说完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先前的犹豫已经一扫而空。
没有任何先兆的,她一伸手,猛然拉开了唐尧的衣领,白皙的脖子根处露出一小块暗红的印记。
唐尧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一把捉住她挥向印记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和尚,你看清楚了?程徽故意偏过头,不去看他溢满了震惊的受伤的眼神。
和尚皱了皱眉头,终于把程徽当成了空气以外的东西:你想怎样?唐尧现在是我的人,你想要他,可以。
不过我有个条件。
程徽语调平板,直视着和尚那双讨人厌的桃花眼。
大人,你可想清楚了!那只老猫到底值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唐先生轻飘飘的插了句话,还是悠然自得的语调,却击得程徽心头一颤。
到底值不值得?她没有想过,白昕现在命悬一线,那还有时间容她仔细斟酌?更何况……这样伤人的话说出口便是覆水难收……只顾眼下好了……和尚,你听好了,他作为我的部下刚才竟然出手阻碍我,单凭这点,我就该对他有所处罚。
这个烙印你也看到了,我只要动动手指他就生不如死。
要么我消除这个烙印,你立即带他还有她们走,在天亮前不得再回来。
要么……程徽一鼓作气的说着,尽量的让语气听起来冰冷可憎。
好!成交!和尚击掌淡笑。
爽快!程徽也笑了笑,左手往唐尧脖子上的暗红印记轻轻一按,那块原本深得像是刺青般的烙印,在程徽发凉的指尖一点点的褪色。
整个过程中,她始终盯着那块渐渐消失的印记,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唐尧的表情。
让她不解和心酸的是,在她消去烙印的同时,唐尧竟然一动也没有动。
他已经知道她的意图了吗?为什么这么配合?看着那块烙印完完全全的消失在指尖,程徽缓缓收了手。
好了,他自由了。
她听见自己苍白的声音,和尚,也请你守约。
阿尧,我们走吧。
和尚声音轻软,对着唐尧,他总是温柔得让人腻味。
他说着拿锡杖就地画了个圈,陷在椅子里的安安和她昏睡的养母都在瞬间被和尚弄进了圈里。
徽徽……安安像是要说什么,却是一阵接不上气喘息。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妈妈。
程徽知道她要说什么,朝她点了点头。
安安看着她又看看唐尧,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程徽默然的站在一旁,对不起三个字太过轻巧,她说不出口。
更何况在把唐尧当做物品做了交易时,她便已经不准备让唐尧原谅自己……这只是个开头罢,从她接手鬼市的那天开始,这些曾经亲密的人,就注定会一个个离去……等等!唐尧忽然踏出光圈,一把扳住她的下颌没有预兆地吻了下去。
在程徽醒过神来以前,唐尧已经离开了她的唇,薄薄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再见了,徽。
话音刚落,人便跟和尚他们一道消失在光晕中。
对着空落落的房子,程徽不自觉地探向嘴唇,他这算什么?是谅解还是诀别?只是没有时间供她多想,束缚着唐先生的锁链忽然哗啦啦的响起来。
这么待阿尧,你会后悔的。
抱着白狐的唐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点不用你来操心。
怎么?唐尧都走了你还要装可怜?你不是挺厉害的吗?程徽哼了一声,迅速调整了情绪,不慌不忙地晃动锡杖,那些叮叮当当的响动渐渐汇成曲子,似远又近,空灵清澈,好似佛龛前的漫天飞花,在空气中盘桓不落。
大人神力,唐某怎敢装可怜?只不过地府阴森,唐某实在不愿再走上一遭……那个唐先生似乎被那些飞花般的乐声抽空了力气,说出这两句话已是极为勉强。
那可由不得你。
程徽又是一晃锡杖,那些空灵轻盈的飞花瞬间化为了音链,将唐先生密密缠住,直到他提不上气昏死过去。
程徽不敢耽搁,忙在空气中摸索着通往地府的门户。
这屋里充斥着她召唤来的阴兵鬼气,从这里打开地府的大门应是不难的。
果然,只一会,她便探到了那扇寒凉沁骨的大门,只消用锡杖轻轻一扣,那扇通往阴间的门便会朝她大敞。
进了那里,到鬼帝的住所便不远了。
程徽暗暗松了口气,举起锡杖刚要敲门,却突然觉得背心一寒!身体下意识地一缩,却没能避开。
一道剜心彻骨的疼痛直贯左肩,锡杖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很快就没入地板。
程徽低头一看,竟是一丛近乎黑色的暗绿水草,直直的贯穿了她的左肩!怎么?白昕教了那么多东西却没有告诉过大人背对着对手是交手大忌吗?唐先生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全然没有刚才的半分虚弱。
果然……刚才就觉得好像太过容易了点,程徽捂着左肩,转过身去,看见那个唐先生不慌不忙地拂去身上的锁链,就好像那些阴气森森的锁链只是一些不小心黏上身的蛛网。
哦呀,忘记跟大人说了,大人身上的这东西叫做‘千脚鬼’。
是唐某店里最上乘的草料呢!只要吸食了动物的血肉就会不停的疯长。
不知道人的血肉对它们有没有用呢!呵呵,不过大人不用担心,唐某觉得它们在大人身上好像欢喜得紧哪!唐先生笑道,带着无数倒钩的水草从他张开的指缝间连绵不绝的涌出,程徽清楚的感觉到它们在身体里蓬勃生长,无数的小爪子牢牢抠住它们所能触到的每一寸皮肉。
果真是嗜血的吗?程徽摸了摸伤口,那里除了剧烈的疼痛外竟然没有一星血丝。
大人,不要这样看唐某。
唐某也是迫不得已,谁让大人非逼唐某去阴气深重的地府呢?唐先生笑着,抖了抖修长的手指,那些水草像是得了命令一般嗖地一声抽离了他的手指,一下子全扎进了程徽的肩膀,一阵皮肉撕裂的嗤嗤声。
啊————突然加剧的痛感让程徽忍不住大叫,眼前跟着微微一黑,人就跪倒在地。
大人,唐某这就告辞了!唐先生似乎十分享受程徽此刻的狼狈,边说,人便渐渐消失在空气里。
想走,做梦!就在他整个人即将消失的时候,瘫倒在地的程徽忽然爬了起来,数道金光从她右手里迸射出来,登时在唐先生身上扎了几个窟窿。
刚才还神气十足的唐先生一时间变得痛苦不堪,好看的一张脸扭曲得怪异至极。
姓唐的,这就是你小看我的下场。
程徽冷笑,摊开右手,金光灿灿的无畏结印浮在她手掌上方,那些湿滑幽暗的水草像是影子见了光似的,在无畏结印的金光下纷纷消褪,你到底还是那条街上的东西,要是连你我也制不住,还真是对不住自己名头。
收!程徽拼尽气力大喝一声,趴在地上的唐先生忽然就化为一道红光钻进了她的手掌,程徽迅速合拢张开的手掌,握紧了拳头。
接下来,只要敲开地府的门,把他送到鬼帝那,换回白昕的性命就好。
程徽想着,勉强支着身体站了起来,张开左手,召唤敲门的锡杖。
可是这么一个不大的动作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那里传来的彻骨痛楚让她再也忍不住摔倒在地。
没了吸血的千脚鬼,新鲜的血水从伤口中汨汨流出。
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墙上的钟忽然间重重的敲了四下。
程徽心头一震,心神忽然就清明起来,快天亮了呢!不能再耽搁了。
这样一想,一股不知哪来的力量充盈了身体,竟支持着她一股脑爬了起来。
而就在她重新运气,准备再次召唤锡杖的时候,地府的门却自己开了,夹着一股阴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出一个白衣男子,暗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做得好,小徽!你……不是应该在鬼市里好好躺着吗?程徽想问,可是没有执念的支撑,身体上的伤痛让她再也支持不住,刚说了个你字便一头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风扇吹得头好痛。
呃。
无力的申明。
其实阿尧不是很废材。
蛤蟆鼓(完)就在程徽摔倒在地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地府里逸出:白老弟,这回苦肉计可没白用!你这只老猫终于欠我一次了!苦肉计?程徽心里咯噔一声,仰头直视白昕。
白昕也不躲避,笑眯眯的和她对视:你听见了?你……是装昏?这么大的声音想装听不见也难吧!愤怒让程徽突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竟支持着她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白昕却不回答,只是笑:大人还是快处理一下伤口吧,这样子真是难看。
白昕!你回答我的话!为什么要骗我?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唐尧他……程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顿时直冲脑门,若不是身上有伤,估计这会她已经拎着白昕的领子了。
这样不好吗?白昕忽然敛了笑,一本正经地打断她的质问,那种正正经经的样子让程徽忽然打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气。
你什么意思?收了唐先生,又除掉了你身边的隐患,一举两得,哪里不好?白昕说着,脸上又挂上了浅淡的笑意,只不过这次,程徽觉得那笑里多少有些嘲讽的味道。
隐患?你是说唐尧?他处理了多少事务你比我清楚,要不是他分担你的工作,你会这么轻松?还有,当初让他成为我的手下,好像并不是我的意思吧。
你说的没错。
不过大人,你好像还是没有明白,从你承认自己身份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没有资格依赖任何人。
唐尧,只是一个试炼。
而你,差点没有通过,如果不是我好心插上一脚的话。
白昕说着,走到程徽跟前,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半干的短发,很亲昵的动作,和他脸上那种居高临下的表情当真格格不入,这个时侯,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呢。
感谢你让我伤害自己的朋友?程徽反诘,目光都能在空气中迸出火花来,而她真正想要问的是,不依赖任何人,那个任何人也包括你吗?可是就在那些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又被一种力量更为强大的恐惧深深压了回去,朋友?呵,这两个字不需要出现在你的字典里。
白昕又捋了捋她的头发。
程徽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那你呢?你又算什么?突然之间,程徽觉得她的话让白昕的动作停了一下,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因为他很快就接上了话,不假思索一般:指路人,监督者,伙伴,仆人,部下……随你高兴。
总之,不是朋友。
大人,知道阿修罗吗?就在程徽还没从他方才的话里醒过神来时,白昕又变了话题,虽然是问,却并没有等程徽回答的意思,因为他很快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所谓阿修罗,即是非神,非人,非鬼,介于三界之间的怪物。
拥有神的力量,鬼的邪念以及人的七情六欲。
阿修罗道亦是佛教所说的六道轮回中的一道。
虽为善道,却终因心存嗔念,又好争执,难免堕入恶道。
而它们本性骄傲,从来视法纪于无物,向来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不分善恶。
这种介于神鬼人三界之间的东西,唯一臣服的却是你呢!白昕绕了绕她的发梢,所以啊,大人,你身边的那些人,你可以指派,可以利用,却单单不能够依赖,否则,任何一点软弱的情感,都会成为你致命弱点。
不人不鬼不神的东西……那我们算什么呢?白昕,对你来说,我又是什么呢?程徽抬起头来,看着那双妖媚的绿色眼眸,神情一片茫然。
我们……什么也不是吧。
白昕迎着逐渐灿烂起来的霞光,双手插在裤兜里,望向空无一物的窗户。
说这话的时候,程徽已经离开多时。
他摸过窗台上的一包抽了一半的烟,拈起一根送到嘴边,踟蹰了半天,还是点燃了。
吸了一口,引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终于还是皱着眉头捻灭了,这么难闻的东西怎么也有人喜欢?白昕摇摇头。
放下烟,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扫视了一下房间,自言自语:那只畜生居然溜了。
说着勾起唇笑了一笑,又笑了一笑,我都被你传染了。
小徽,感情用事,这东西可真是要不得。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晨光斜铺在这个城市鳞次栉比的钢筋水泥上,朝气蓬勃,那些冷硬的建筑竟也因为这样的朝气而有了生动的色彩。
程徽就在这样的色彩分明的清晨默然地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肩头干涸了的血迹惹来行人的频频注目。
她不曾想到,那么严重的伤竟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动愈合,要不是衣服上的斑斑点点的血迹,她会以为那些彻骨剜心的疼痛都是她夜里的幻觉。
她到底是什么呢?程徽突然间就觉得很累,由内而外的疲惫,不堪重荷的心脏像是要罢工了一般,甚至连呼吸每一口空气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仿佛是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好容易看到一块水草丰美的绿洲,急急跑去,却发现那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而之前向那片诱人的虚无奔去的激动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当绿水化为黄沙时,她已经失掉了继续旅途的力量。
她终于停了下来,隔着手指,看略微刺眼的光线从指缝间漏下,缺水的嗓子冒烟似的干。
如果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下吧。
平和如昔的语调,还有和话音一同递过来的矿泉水,你一夜没喝水,一定渴了。
笑得恬淡的清爽少年站在巨大的广告牌下,精雕细琢的五官比广告上那个打扮妖孽的明星看起来要舒服得多。
不要原谅我,那样我会更难过。
程徽嗓音暗哑,收回了目光,不去看那个清泉一般的少年,也不去接他递过来的水。
只要看到他,巨大的愧疚感就会像无穷尽的流沙般把她吞噬殆尽。
我没有原谅你啊。
少年这么说着,声音仍是平缓的,递矿泉水的手也固执的没有收回。
哦……是吗……程徽自嘲的笑了笑,怎么会原谅呢?任何人被当做交易筹码都会心生怨尤吧,即使宽厚温雅如唐尧。
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你叫我怎么原谅你呢?唐尧轻轻浅浅的笑了,看着一脸震惊的程徽,目光柔软,想哭的话,我不介意让你抱一下。
程徽眨眨眼睛,确定里边没有亮晶晶的液体。
可是他是怎么看出自己想哭的冲动的?她习惯性的想要刨根问底,可是身体却极为诚实地顺从了她心底的意愿,扑进了唐尧朝她张开的怀抱。
靠着唐尧的胸膛,程徽再也忍不住哭泣的冲动,泪水很快就洇得他胸前一片冰凉。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个靠她保护任她欺负的爱哭鬼怎么也有这么可靠的怀抱,温暖得让她不想放开。
突然间,程徽猛然想起什么来,抬起头,微微拉开自己和他的距离:你知道了吗?白昕……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唐尧又将她按进怀里,我也是才知道的。
那为什么?程徽听见了自己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声音,我这样对你,你还……这你可问倒我了,程徽听见唐尧轻轻的声音,嗯……一定要说的话,只是为了不想让你伤心吧。
唐尧说着,抱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些,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伤心。
程徽闭上了眼睛,得到这样的答案,想要不动心那是骗鬼的吧。
唐尧抬起头,对着远处看着他们的那双绿色的眼睛微微一笑。
后记:安安仍旧对那只小小的项坠爱不释手,只是,关于那天夜里的所有都被她忘得干干净净,这又是唐尧做的吧。
看着每天快快乐乐没心没肺地上课吃饭玩游戏的安安,程徽欣慰的想,或许能够忘记也是一种幸福呢。
而安安的妈妈,那只失了法力的白狐,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反正距那天不久,程徽就在报纸上看到了杨新河当众发狂被送到精神病院治疗的新闻,小小的一则,连社会版的头条都没有上,而白狐本身却再也没有消息。
徽徽徽徽!中文系的系草又复学了!我今天正好看到了,长得真不错,极品小受啊!安安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怎么觉得那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呢?全天下的帅哥美女你看着都眼熟!程徽把手里厚厚的专业书在她脑袋上一敲,顺便送了个白眼。
那是!物以类聚么!安安揉揉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我说徽徽,那个美人老板娘怎么开了那么一会店就搬走了,都还没有机会喊你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要看美女看你不久行了。
哈!说得也是!本小姐今天高兴,请你吃饭!你请?是蹭饭吧。
一样啦,一样!蛤蟆鼓(完)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写得一点也不恐怖。
我面壁反省去了。
下一卷一定往恐怖里写!握拳!哈。
那啥,话说明晚是七夕~~~我会写一个番外以示庆祝~~大家记得来观摩观摩哈~七夕特别番外——礼物程徽八岁那年,随着城市的发展,她家小区附近的地段忽然就精贵起来了。
形形色色的建筑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建筑工地的施工噪音没日没夜的吵得小区里的居民怨声载道,却没有人把事情往电视台报社等媒体那捅,大概那个年代舆论的力量还不及现在强大。
可是有一天,离程徽家最近的那个工地却莫名其妙地停了工,而且一歇就是半个月。
小区里的居民在享受难得的宁静的同时也不忘在饭后睡前八卦一下工地停工的真实原因。
慢慢的,先前五花八门的猜测都趋向同一——工地上死了人。
可是就算是操作失误死了人,一般也不可能导致工地停工啊!于是那个死亡民工的死因又成了小区居民的新一轮八卦话题。
这天天阴得厉害,从早上睁眼开始,厚厚的铅云就在脑袋顶上压着,空气湿度很大,憋得叫人透不过起来。
本以为会有一场大雨,可是这天却特别能憋,愣是从早阴到晚,就是不见一点雨丝。
下午放学,程徽背着书包,哼着小曲,一步三跳地往家里走。
大概是天气问题,平时总是有三三两两的大妈大爷聚堆的路上这天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四周安静得有些异常。
程徽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蹦蹦跳跳的往家赶。
路过那个停工了的工地时,闷了一天的空气中忽然卷起了一阵风,很大,吹得程徽差点连人带包翻了个跟斗。
怎么回事?吓了一跳的程徽不由四下张望,只见工地外围着的塑料布一直在微微鼓动,听仔细了,里边还有类似的滴水的声音。
滴嗒……滴嗒……滴嗒……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是里边有个没有拧紧的水龙头。
半个月了,那得浪费多少水啊!程徽想起思想品德课上老师今天刚讲过要节约用水,想也没想扒开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的塑料布就往工地里钻。
谁料,她刚探进个脑袋,工地里的滴水声却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异常难闻的味道。
只是隔了薄薄的一层塑料布,怎么在外边就没有闻到?程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该不是又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正想着,肩上突然一沉,有什么东西在往后拉她的书包!程徽吓得大叫一声,飞腿就向后踢去,只听得后边一声痛呼。
唐尧!是你啊!吓死我了!程徽扭头一看,发现被她的旋风腿踢翻的只是那个爱哭的小鲤鱼精时,不由松了口气,赶紧跑过去拉他起来。
你在干什么?这里边有什么好玩的吗?虽然莫名其妙被踢了一脚,唐尧却没有一点怨气,反而一脸好奇地问程徽缘由。
程徽摇了摇头:不是好玩的。
我们要赶快去……她刚想说赶快去找白昕哥哥,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吞了下去。
一个念头从她心里冒了出来,于是她拉着唐尧问,唐尧,你不是一直想要练胆量吗?今天我们就进去冒险吧!虽然唐尧先前已经人被告知过不要接近这个工地,可是面对程徽亮闪闪的眼睛他实在是无法拒绝。
只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跟着她钻进了工地。
程徽拉着他,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这可是她第一次背着白昕哥哥独自探险啊!呃,还有唐尧这个拖油瓶,不算,不算!房子已经建了两层半,到处都堆放着建筑材料。
程徽拉着唐尧走走停停,学着白昕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竖起耳朵听那个类似滴水的声音。
可是自从进了工地后,这里除了他俩的脚步声以外,她再没有听见半点动静。
程徽……唐尧拉拉她刚要说点什么,程徽马上转过头来,瞪着眼睛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不要打草惊蛇!程徽对他做着口型,唐尧连忙点点头,一脸崇拜地跟在她后边。
她看起来好专业,虽然可能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听!走着走着,程徽猛然停下,轻声说道,顺手指了指楼上。
唐尧定了定神,竖起耳朵仔细辨别,果然,上边有很轻很轻的滴水声。
滴嗒……滴嗒……滴嗒……滴嗒……滴嗒……滴嗒……更像是大滴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程徽一下子兴奋起来,一颗小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厉害。
上去看看!对唐尧做了个口型,拉着他就轻手轻脚的往二楼跑去。
刚跑到楼梯口,就听见滴水的声音陡然增大,一股比一楼还要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
程徽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唐尧突然拉了拉她,指指脚下,眼神惊恐。
程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殷红的液体从他们脚下向外氤氲开去,就好像他们脚下的土地是一块吸饱了血液的海绵,稍稍挤压,里边的粘稠液体就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程徽后脑勺一凉,回头一看,只见他们身后的地上留下了两串血红的脚印。
刚才怎么没有发现?再看唐尧,虽然已经是一脸煞白,但表情还是镇定得很。
程徽拍拍他,刚想表扬表扬他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断喝:小鬼!谁准你们跑进来玩的!一个体格健壮满嘴胡子的中年人带着怒气冲下楼,一手一个,拎住了程徽和唐尧。
我不是小鬼!我是除魔大师!放开我!放开我!程徽高声叫起来,死命挣扎,奈何大叔的手劲吓人,不管她怎样乱动,始终牢牢钳制她。
胡子叔叔,你看,地上有血!唐尧指了指他脚下,本想告诉他这工地上的古怪,却发现中年人脚下干干净净的,整个工地上只有他们跑过的地方留下了两串红红的脚印。
碰哒你的鬼!血你个脑壳!是你们两个死小鬼踩翻了油漆桶!现在小孩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玩意?这里是建筑工地,哪个让你们跑进来玩冒险!万一上面掉下了一块砖头,你们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背时!什么看守材料!简直就是幼儿园园长!天天清理玩冒险的小鬼!胡子叔叔一边骂一边拎着他俩往外走,完全无视程徽的叫喊。
走到半路,果然看见了一个翻倒在地的大大的油漆桶,鲜红的油漆淌了一地,而他们俩的红脚印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真的是油漆吗?唐尧和程徽相互打量了两眼,同时发现对方的鞋底半点红印子也没有。
就在他俩眼神交流的时候,胡子叔叔已经把他俩拎到了入口,正准备把他们给扔出去。
胡子叔叔,这里边真的有鬼怪!你相信我!我五岁起就干这个了!程徽大叫起来,死死抱住中年人的胳膊不撒手。
唐尧见她执意留下,也帮着在一旁乱叫。
你怎么不说你今年一百岁了,干这个干了五十年?胡子一边把程徽从胳膊上剥下来,一边把唐尧往外塞。
我确实是一百岁了,不过还没有抓过鬼。
唐尧忽然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哈!小鬼!演得还挺像!胡子哈哈大笑,笑完把脸一板,出去出去!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肯定告诉你们的爸爸,看他们不打烂你们的屁股!说着就把两人往外推,正在三人纠缠时,工地上忽而起了一阵大风,鼓得外围的塑料布哗哗直响,他们三人也让风扬起的沙尘迷了眼睛。
等风停了,安静异常的工地忽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呻吟,……救……救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三人听得清楚。
那种凄绝的,发自求生本能的呻吟在空落落的工地上回荡,连那个凶悍的胡子叔叔也不由得变了颜色。
叔叔,听见没有!我说这里有鬼吧!程徽趁机说道,她虽然也很害怕,可是贯有的好胜心容不得她怯弱退却。
听见什么?赶紧走!胡子叔叔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更加卖力地把两人往外塞。
邪门小鬼,老子守了半个月都没有出事,你们两个混蛋一来就有鬼了,赶紧走!赶紧走!唐尧跟程徽虽然大力挣扎,可是还是敌不过胡子的大力。
眼看着就要被推出工地时,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入口的铁门咣啷一声,被胡子打开的门锁又自动锁上了。
他妈的!胡子骂了一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一只大手把他俩手腕一夹,又上前去开锁,真是邪了!捣鼓了几下,胡子又骂骂咧咧起来,可是声音里却有了一丝恐惧。
因为刚才还比较光亮的门锁这时竟爬满了深红的锈,好像经年风吹雨打不曾开过。
见鬼!胡子又骂了一句,泄愤似的往铁门上狠狠一踹,谁知一踹之下,铁门发出了一声呻吟,跟着,就有殷红的血水从他踹的地方淌了下来。
这、这……胡子这下才慌了,也忘了要钳制住两人。
程徽乘机挣脱,朝工地中央跑去,唐尧虽不明所以,不过也在后边紧紧跟着。
她听白昕说过,这个工地应该已经被鬼怪做成用来吸收戾气的阵了。
程徽不敢耽搁,站在工地正中央,照着白昕的样子念咒,画符。
随着她的进度,工地果然开始不安起来,一股阴风在工地上来回乱窜,呜呜的风声里我不想死的呻吟声愈发大起来,伴着那些声音,整栋没有完工的楼都开始微微颤动,带着甜腥的粘稠血液从四面八方的墙面渗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拉风箱一般的刺耳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工地,听起来像是有一把巨大的矬子在心脏上来来回回的锉。
胡子脸色惨白地捂着耳朵,又是惊诧又是惊恐地看着程徽做着这些,却再也不敢上前半步去打断她。
突然间,那些呼啸的阴风和凄惨的叫声骤然停住。
不到一秒,一种类似哮喘病人发病时的声音从底下陡然响起,瞬间拔高后地表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上方的沙石砖块不受控制地纷纷下坠。
程徽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平日里胆小软弱的唐尧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冲上去护住她,筑起一层薄薄的水壁。
胡子已经全然顾不上他们,抱着头蹲在地上吓得大喊大叫。
好一会这样的晃动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程徽冲着那胡子大喊:叔叔!快过来帮忙!见识到她的厉害,胡子二话没说就窜到了她身边。
只见程徽指着地面上一块明显松动的土层对他说道:叔叔,这里边有尸体!快挖出来!要快!要不然一会我们都完蛋了!胡子听说有尸体先是吓了一跳,可听到后边,当下顾不得害怕,连忙操过一把铁锨刨起土来。
丫头,你怎么知道下边有尸体?胡子显然惊魂未定,声音都是发颤的。
这种聚邪的阵一定要真人的尸体做阵基,只要挖出来阵就自然破了。
快点!我只是暂时定住这个阵,不赶快挖出来的话,一会邪气反扑我们三个就死定了!程徽一边说一边没命的刨,没有白昕哥哥在一边心里还真是没底。
胡子听了她的话,更加卖命地刨起来,只一会,铁锨就触到了有别于泥土的东西,胡子心里一动,连忙扔了铲子,直接上手。
很快,就露出了片人的衣裳——被土蒙得发黄的白背心,三人对视一眼,更加没命地刨起来。
被程徽定住的阵这时也到了极限,又开始颤动不已。
程徽咬着牙,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在晃动眼看着就要加剧的时候,胡子忽然暴喝一声,一发狠,把那句尸体从坑里抱了出来!……工地彻底安静了。
程徽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拍拍胸口,又朝胡子竖起大拇指:好险好险!叔叔你真厉害!胡子也是一脸受惊的样子,抹了把汗,对程徽也竖起拇指:丫头!你真是高人!我有眼不识泰山了!而唐尧却默不作声地打量起那具尸体来,良久,转头看向胡子,小声说:胡子叔叔……那个……为什么你跟他长得那么像?啊!程徽伸头看去,那尸体因为又鬼怪护着,虽然是夏秋之交,却保存的很好。
而那被土灰蒙了的脸,除了满嘴的胡子外,的确跟胡子叔叔长得一模一样……程徽只觉得后脑发凉,转头去看胡子,却发现他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尸体,脸上人色全无。
半个月前,死在工地上的人就是叔叔你吧。
因为死得太突然而不敢承认自己已经死了,再加上身体又被鬼怪利用了,所以无法离开。
程徽虽然害怕,却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猜测。
原来……是这样吗?胡子弯下腰,拂去尸体脸上的泥土,露出那张表情极度痛苦的脸,双目爆睁,眼球外凸,脸上满是斑驳的血迹。
原来我要找的就是这个……胡子再一次喃喃自语,那个不知哪来的强健身体就在一瞬间化为了灰烬,风一吹就散了,他穿过的衣裤摇摇摆摆地落在尸身上,颜色鲜亮,就好像是早已准备好的寿衣。
回到家里,一身灰土的程徽理所当然地被爸爸骂了一顿,一肚子委屈地写完作业,忽然想起今天是七夕。
拉开窗户,一阵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打了进来,居然下雨了!她抬头望望乌七麻黑的天空,心情更添郁闷,居然每年七夕都下雨,她还等着看牛郎星更织女星相撞呢!啊!正看着天空,冷不丁一张嫩脸从房顶倒挂下来,吓得她尖叫一声。
徽徽?怎么了?听见尖叫,爸爸敲了敲门。
没什么,刚才有只蟑螂!听见女儿的回答,程爸爸放下心来,只是……这孩子不是不怕蟑螂吗?程爸爸摸摸脑袋,没有多想,很快就被电视里那个粗线条的白痴警察引起的连环撞车给吸引了过去。
全然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房间里多了一样将来会比蟑螂更让他紧张的东西。
你怎么来了?发现是唐尧以后,程徽手忙脚乱把他拉进屋里,小声问道。
给你看个东西,你先闭上眼睛。
唐尧笑眯眯地说,亮晶晶的眸子在灯光下烁烁生光。
程徽想了想,还是闭上了眼睛。
一会便听见关灯的声音,然后那个粉嫩粉嫩的妖精就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可以了。
一睁眼,要不是唐尧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恐怕又要惊叫了。
熄了灯的房间里缀满了明明暗暗的星星,一条璀璨的银白色星河横贯天花板,即使是在最晴朗的夏夜,她也没有看过这样漂亮的星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得极为投入,连唐尧问她好不好的声音也没有听见。
徽徽?徽徽?该睡了!看完电视,程爸爸照例喊女儿睡觉,敲了半天没有动静,程爸爸打开门,却发现灯已经熄了,躺在床上的女儿脸上的带着甜美的笑。
做好梦了吗?程爸爸也笑了笑,捞过一条小毯子搭在女儿肚子上。
一转头,却发现窗前有一滩水渍,不免皱了皱眉,嘀咕:下雨了也不关窗。
边说边顺手扣好了窗户。
程爸爸走后,叭在窗户外的唐尧又看了眼程徽恬静睡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一双绿眼睛眨了眨,薄唇轻轻的嗤了一声,也不知是对谁说:小鬼,今天玩够了吧。
七夕特别番外 礼物(完)作者有话要说:啊哈~这个番外分量十足吧~~好久没有一章写那么长了。
这可是因为梅子乃们对唐尧的爱而迸发出的番外啊!各位看官,乃们满意么?其实这个标题(礼物)是这文里最有实际意义的一个~乃们都看明白了么?没看明白的都去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