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光大好,就连废弃的枯井边那棵死寂多年的老桃树也绽放出春意,干瘦的一折就断的枝头竟颤微微的挂了些羸弱的花朵。
可到底是上了年纪,这桃花的颜色就是不及别处的鲜艳,惨淡的白里隐隐透着点粉色,不像花,倒像是无处可归的魂魄。
连过路的风都绕了道,生怕不小心吹落了它们。
可树下的那个粉嫩嫩的小人儿可不懂得怜香惜玉,圆润的小胳膊抱着细弱的树干就是一阵猛摇,那些苍白如纸的花瓣便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在空中旋了几圈就落进了干枯的井里。
小人儿好奇地朝井里探头看去,井极深,里边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徽徽——徽徽——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来一个老妪略微焦急的呼唤。
阎奶奶,我在这里!小孩子听见喊声,忙从井边缩回头来,踮起脚站直了朝前来寻她的老人连连招手。
作孽哦!是哪个在井边上种桃花!老人走得近了,突然拧了眉头,一把将立在井边桃树下的小女孩抱了起来。
小女孩搂着老人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阎奶奶,为什么不能在井边上种桃花呢?老人抱着小女孩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一方老树枯井:桃树是辟鬼的,井里住的都是神仙,在井上种桃花那不是把神仙当鬼怪了吗?神仙一生气,就会降灾祸给人间的。
可是,神仙是好人,好人怎么会降灾祸呢?小女孩十分不解,看看老人又看看越来越远的枯井。
……谁知孩子一句无心问话却换来老人长久的沉默。
直到小女孩有些奇怪地推她时,老人才醒过神来。
腾出只布满皱纹手来摸了摸小女孩粉嫩的脸颊,浑浊的老眼里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知道么,有时候神仙也是很小气的。
亏你还记得。
白昕的声音打断了程徽幼年的回忆。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站在那口枯井边上,和十六年前不同的是,井边那棵一度快要枯死的老树竟然迸发出了满树繁花。
层层叠叠的桃花深深浅浅的罩在他们头顶,脱落的花瓣毫无顾忌地掉进井里。
而这口枯井里也有了水的响动。
我好像告诉过你,不要随便窥视我的记忆。
程徽冷冷回道,视线飘向了离枯井不远处的村落。
十六年前,四岁多的她曾在那里住过短短的一段时间,可就是那短短的两个多月却有着她最不愿回顾的噩梦。
啧啧,小徽我们可不是来怀旧的。
白昕又一次打断了她。
……程徽终于收回了目光,却仍然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就朝那个记忆中的村落走去。
气还没消么?白昕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村口,程徽不由放慢了脚步,一边细细打量着村落,一边将它和记忆里的进行比较。
很难想像,十几年的时光竟然都没有给这个小小的村庄带来任何变化。
甚至于村口的那个疯婆婆依旧坐在村口的石墩上,用一根看不出颜色的棍子在一个小木碗里捣着不知名的植物,绿色的汁液沾满了她枯藤般的手指,散发着说不出的怪味。
程徽下意识地避开了一步,而那个疯婆婆却突然抬起头来,冲着程徽龇牙咧嘴的一笑:娃娃,你回来啦!把药给爸爸送过去!说着就把怀里的那只脏兮兮的木碗朝程徽跟前一送,她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闪,碗里边的草汁差一点就泼到她身上。
又洒了,唉,怎么总也熬不好。
眼见着那些暗绿的汁液洒了一地,疯婆婆却也不恼,只看了眼地上的残留的草汁便慢慢悠悠地转过身去,重新坐到石墩上,不紧不慢地从身上摸出把草叶放到碗里拿小棍捣腾起来,边捣腾边碎碎念叨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姑娘,别看了,她都疯几十年了,你问她什么她也不知道。
就在程徽研究那疯婆婆捣的是什么植物时,一个粗犷的嗓门忽然在她不远处响起。
她一拧头,看见白昕跟一个年约五十的大叔正朝她走来,一向拈轻怕重的白昕肩上居然还担着两桶水。
大叔,你家是往这边走吗?走到程徽身边,白昕略略停了一停。
没错没错!过了这个弯就到了。
大叔指了指前方的弯道,还是我来吧,你们城里人做不惯这个。
说着就伸手去接白昕肩上的担子。
不用不用,大叔你肯收留我们挑一担水有什么的。
白昕嘻嘻一笑,又老实又诚恳的样子,接着又向程徽抬抬下颌,小徽,还不谢谢这位大叔!我们今晚就住大叔家里了。
对于他哄人的本事,程徽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倒也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搞定了住宿的问题。
看着满脸笑容的大叔,程徽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蹦出谢谢叔叔四个字。
不客气不客气!真不知道白昕先前跟他说了多少好话,大叔那张黝黑的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反正我家有的是地方,你们来了还更热闹些。
啊,到了到了,就这边!大叔说着已经推开了院门。
放这里就好,先进屋歇歇吧!指挥白昕卸下担子,大叔又亮开嗓门冲屋里大喊:老婆子,来客人了!他话音刚落,一个跟他年岁相当的女人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到白昕后不由得啧啧赞叹:哟!好俊的孩子,带媳妇出来玩啊!你个死老头子,怎么还让客人挑水?看吧人家孩子累得!快进来喝口水歇歇脚!女人说话跟机关枪似的,一边数落大叔一边招呼程徽他俩进屋。
程徽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那对热情得过了分的夫妻俩,在他俩纯朴的笑容里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或许是她多心了吧,日日对着那些心怀鬼胎的妖鬼们她迟早也会变成变态。
老婆子,你消停点!看把人家姑娘给吓得!大叔拉了拉大婶,转而又向程徽笑道,姑娘,你放心,我家那口子就是好客,可不是什么坏人。
我知道,叔叔阿姨都是好人。
程徽连忙露出个感激的笑,心里却是一惊,这大叔看似憨厚老实可眼神却一点不含糊,自己这样短暂的失神竟然也让他看了出来。
大叔,你们别往心里去,她性子就这样,不冷不热的还总是爱发呆。
白昕眉眼笑得弯弯的,说着就把茶杯递到程徽手里,你不是渴了吗?这的水很好喝,你尝尝。
程徽接过杯子,不知白昕又在演哪出,也不好当着那对夫妇问,只好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
果真又甜又凉,是记忆中的味道。
正在她发愣时,突然听见白昕问道:大婶,你们院子里不是有水井吗?为什么还要跑那么老远去挑水?对啊,程徽抬起头来看向那女人,进门时她就发现了那个水井。
哦,从外边挑的水……从外边挑的水是用来喝的,家里这口井水不好,发涩,也就能洗洗东西。
不等大婶说完,大叔赶紧接过了话头。
明明是抢话,他却做得极为自然。
是啊是啊!大婶也不怪他抢话,连连点头,说了句时间也不早了,婶给你们做饭去。
就急急向后屋走去。
果然有问题!程徽眉心刚刚一紧,白昕的手掌就覆了上来,程徽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听见白昕有些心疼的声音:小徽,头疼又犯了吗?不等她回答,白昕又转向那大叔有些抱歉的笑道:大叔,她可能累了,能不能先带她去房间休息?当然可以!跟我来吧。
热情的大叔连忙把两人领进客房。
推开门,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东西虽旧却打扫得很干净,只是……为什么这间房从床单到枕套再到桌布全是清一色的白?配上刷得雪白的墙壁直刺得人眼睛发疼。
这间房平时都没有人住,你们将就一下吧。
大叔进屋后又是弹桌布又是擦凳子,好像生怕程徽他们嫌脏一样。
两人又是一阵客套后好容易才送走了大叔。
大叔前脚出门,白昕后脚就化为了猫形,闪电般的在屋里来回蹿掇了好一会才消停下来。
怎么?程徽有些不解地看着白昕莫名的举动。
停下来的白昕先是舔了舔身上沾了些许灰尘的毛,这才向程徽道: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暂时?程徽不觉又皱了皱眉,冷笑,真难得,这世上还有你白昕怕的东西。
啧啧,白昕又低头理了理前腿的毛,抬头白了程徽一眼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要是像你这样粗心,一百条命也不够我死的。
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清除掉安安她们对你的记忆的事,不过小徽,你应该最清楚,你这样的身份,跟外人的牵扯是越少越好。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程徽咬咬牙,虽然知道白昕所言不虚,可是理智上承认一件事和在情感上接受它那完全是两码事。
看着同学们陌生的眼神,她总有种自己不曾存在过的感觉。
啧啧,那么好吧。
你大概还记得十六年前的事吧?白昕懒懒地趴在床头,好像很累的样子,从头到尾巴尖,彷佛每一根猫毛都散发着慵懒的气息。
看到他的样子,程徽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据某鱼说,小徽跟小白个性越来越扭曲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某草本身变态,所以才写出越来越变态的主角么?乃们慢慢会发现滴小白有些变态。
可是小徽。
这孩子难道也变态了么?为毛某草没觉得。
真的变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