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部吊车上的司机同时跳出驾驶室,对着那武士像一边转着圈观赏,一边惊奇地赞叹着,或许在他们的吊运生涯里,根本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
我注意到,其实武士像一脱离开主楼的投影范围,吊臂的承重状态立即减轻了至少十倍,这一点,从司机的操控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也就是说,对它产生作用力的那种引力,就在主楼里。
阳光穿过地板上凿出的洞,直射在一楼地面上,萧可冷跪下来,仔细看着那些裸露的钢筋,并且捡起一块混凝土碎块反复看着,但是毫无发现。
我们最终放弃了努力,退出主楼,工人们开始继续工作。
风先生,射线勘测车十分钟后到,或许我们能从它的脚下得到些什么?萧可冷围着武士像转了几圈,又打开座钟的前面板看了看。
我指着水亭:小萧,别太心急,先休息一下。
看工人们的工作进度,如果没有什么异常发生,再过五个小时便能拆解完毕。
刚才站在吊臂上俯瞰主楼时,觉得三个房间的分隔墙厚度正常,确实没有夹壁存在,这一点上,手术刀上次的探测结果准确无误。
萧可冷一进水亭,便被桌面上那张图纸吓了一跳:嗯?风先生,难道这个就是你要改造成的目标雏形?她指向我后来添注的正北标志,把图纸做了一个旋转,直冲主楼方向,陡然寒着脸长叹:九宫八卦雀杀阵对‘一箭穿心局’,这个会不会犯了术数中的大忌?难道‘通灵之井’的神谕,就是要我们把手术刀先生传下来的寻福园别墅改成这样的东西?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用力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关宝铃。
关宝铃皱着眉,不知道萧可冷为何如此激动,从茶几的另一面按住图纸:井里出现的神谕,就是这么显示的。
我画出来的与风的记忆完全一致,这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妥。
萧可冷情绪激动地冷笑了几声,觉得对关宝铃这样的外行人根本无法解释,随即把目光转向我。
我温和地笑了:小萧,这只是一个寻求解决方案的过程,就像曾经矗立在这院子里的‘九头鸟挣命局’一样,不好就可以改,任何时候都不会是最终定论。
社会和人都在发展,我们始终都有改正错误的机会——不要太冲动,第一步要做的,是拆解完主楼,看会不会有特殊发现。
萧可冷对别墅的感情是别人不能比拟的,或许三年来她已经把整个别墅群当作了自己的家,每拆除一点,都有背井离乡、家破人亡的感觉。
逃亡期间的大起大落、颠沛流离已经对她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在某些特殊方面会比正常人更情绪激进。
我刚刚泡好了一壶中国龙井,大家何不坐下来,品一杯茶慢慢聊?关宝铃提起短颈玻璃茶壶,在三个玻璃菊花杯里倒满了颜色青碧的茶水,氤氲的龙井清香慢慢漂浮在空气里。
仔细想想,除了关宝铃身中的獠牙魔诅咒之外,我们每个人都有时间充裕的未来,根本不必心急火燎地向前赶,至少要有停下来喝杯茶、整顿思路的闲情。
萧可冷的急与苏伦淡定冷静的主帅风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在我心里,大事当前,她永远无法跟苏伦相比。
只能说,她可以做大将、做急先锋,而苏伦从任何方面看,都是当之无愧的帅才。
兵法上说:千军易得,一帅难求。
身为冠南五郎的关门弟子,苏伦当然会有卓尔不群的水准。
我端起菊花杯想起苏伦时,不知不觉地在脸上浮出了温柔的笑意。
一个人的心情竟然是如此难以控制,与关宝铃之间,一旦大亨这块拦路石被推开,忽然觉得在感情的天平上,苏伦与关宝铃变得持平起来。
想到了什么?关宝铃目光流转,投射在我脸上。
萧可冷的情绪缓和下来,接连几声长叹,捧着茶杯不语,愣怔地看着那群忙碌的工人们。
每个人都会有相同的感受,建造房屋时是忙碌喜庆的好事,拆房搬迁时则是满心沮丧颓败。
我在想,小燕的追踪工作,是不是已经开始了——我撒了个谎,不过思想也随之收敛,完全关注在当前局势上。
时间刚过上午十点钟,如果海伦已经把十五亿美金汇入对方账号,大亨应该能马上收到勒索者的电话。
我再次盯着关宝铃脖子下的齿痕,恨不得下一秒钟,那些可怖的东西就能全部消失。
萧可冷饮尽了杯子里的茶,双手举起那张图纸,一寸一寸地审视着。
直到一辆白色的特种工程车驶进别墅大门,她才困惑地将视线从图纸上移开,心有不甘地苦笑着:风先生,‘一箭穿心局’布置在高处,居高临下俯瞰疆场,势不可挡,这是其一;第二,枫割寺的‘箭’所占据的位置,正北、正东两面都是绝壁大海,已经杜绝了‘东方青龙、北方玄武’的困扰,做到后背无忧,可以全力对付‘西方白虎、南方朱雀’。
我们正处在‘朱雀’位置,再掘地为渠,岂不是危险的巅峰?她说得很对,雀跃深渊,一箭临头,的确是风水学上的大忌,那是典籍上特意标明的章节。
我点点头:对,你说的很对。
萧可冷再次苦笑,似乎不愿再说什么,起身迎向那辆白色的射线勘测车。
萧小姐刚才说的是什么?我听不太懂。
关宝铃笑起来,第二遍倒满了我的杯子。
对一个不入门的外行解释九宫、八卦、五行等等术语、禁忌、攻守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我只能摇头浅笑:没事,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些术数上的概念问题,是非常枯燥的东西。
在这种场合下,关宝铃起不了什么作用,或许她最适宜的舞台是在都市中心的镁光灯下,而我做为一个准备将毕生时间献身于盗墓、考古、飘泊的江湖人物,我们的生活***似乎只有很少的交集部分。
好吧,我真的不太懂,但我知道,答应我的事,你就一定会做到。
关宝铃温柔地笑着。
我认真地凝视着她的脸:关小姐,我觉得你最好能到水之雾别墅那边去,这里环境很脏很乱,并且老房子拆解时,尘土飞扬,阴气丛生,只怕会伤到你。
风水学上的一般规律,只要超过十年以上的房子,阴邪之气的积累便会到达一个相当可观的程度,所以思想防御能力太差的女孩子最好能避开这种场合,否则邪气附体,指不定就要出什么状况。
关宝铃此前的经历已经说明,她属于中国古语里生辰八字软弱的那一类人,很容易被邪灵控制,否则,獠牙魔的诅咒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上了她的身。
关宝铃站起身,忧郁地叹了口气:风,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你,好的,我先去那边,等你好消息。
小来总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开车送关宝铃离开,并且给我送来了小燕的一张留言便条:风,这一次,是中国人与欧洲最著名的‘六天魔’之间的黑客大战,哈哈!让他们都去死好了,我已经调集了环太平洋地区的两万台肉鸡,这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肉鸡盛宴,开香槟等我吧!小燕的中国字写得真是糟糕之极,连猜带顺也只能读懂百分之八十以上,其余的全都是莫名其妙的自创英文词汇。
会里的兄弟们大部分在水之雾别墅布置警戒,可惜这些瞭望塔刚刚建成,一次都没用到就要……小来显得很郁闷,不停地摸着自己嘴角的伤疤。
小来,兄弟们是不是对拆解寻福园的事意见更大?特别是……十三哥?我知道,因为关宝铃,王十三跟我之间的仇已经彻底结下了。
小来苦着脸,从驾驶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部崭新的诺基亚电话,还有一柄手枪和一盒子弹,把这些递在我手里之后,低声说:十三哥在曰本分会的兄弟们心里威信不低,他发牢骚,一句顶别人一百句。
有什么事,千万第一个打电话给我,风先生,拿我当兄弟的话,冲锋陷阵、杀人拼命的事就让我第一个上。
我会永远——支持您!他摊开手掌竖在半空,我伸手过去,跟他啪的击了一掌:小来,我已经把你当兄弟了,以后叫我‘风哥’,不必多加什么繁文缛节。
从现在起,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做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对小来的考验应该告一段落了,他的机敏勇敢、忠诚勤恳,足以赢得我的高度信任。
风哥——小来欣喜若狂,用力握住我的手,嘴角的伤疤都激动地涨红起来。
我笑着拍拍车门:小来兄弟,关小姐的安危,我就托付给你了。
小来空踩了一脚油门,引擎发出呜呜的轰鸣声。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放心吧风哥,有我在,没人能伤到关小姐一根毫毛。
关宝铃保持着无言的沉默,这大概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难堪的隔阂,但我相信,随着獠牙魔的诅咒解除、黑巫术的破解,我们定会重新融洽起来。
目送小来的车子驶出大门,我脚步轻松地走向那尊武士像。
穿着白色铅板隔离服的工作人员仍在握着探测棒仔细检测着,萧可冷站在距离铜像十五步远的外圈,抱着胳膊默然肃立。
很可能又是一无所获,可为什么呢?总得有某种力量在起作用,无论是磁力、电力还是能量辐射……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这尊青铜像的重量不会忽高忽低,相差如此之大。
风先生,您能解释这种古怪的现象吗?萧可冷在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说话,一边皱着眉,用力挠着自己的短发。
今天的温度并不太高,她的鼻翼上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反射着闪亮的油光。
武士像面向水亭,怀抱座钟,保持着固有的直立姿势,看起来跟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有种直觉,它的存在,就像刺眼的九头鸟挣命局一样,都是无法融入环境的,让人越看越难受,恨不得把它挪到其它地方去。
工作人员关闭了探测棒,摘下口哨,长吁出一口气,缓缓地摇头:萧小姐,毫无发现。
这是三年来第二十六次探测这只铜像,为什么?这个男人长着一张难看的马脸,颧骨上更是麻点丛生,看上去甚是可恶。
武士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的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你们中国人,难道就会没事找事,做这些无用功?真是可笑……马脸男人嘟嘟囔囔地低头挽着探测棒上的防水电线,准备回工程检测车里去。
车上,还有四名身穿工作服的男人,正手捧杂志看得津津有味。
等一下,由本先生——萧可冷从口袋里抽出一叠钞票,在阳光里晃了晃。
马脸男人和其余四个同伴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像看见了红烧排骨的哈巴狗一样,满脸都是动人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曰本社会,客户很少对工作人员打赏小费,所以,一旦有客户主动给外快,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超级好事。
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尽管说——这个叫做由本的可憎男人搓着手讪笑着,看样子如果有哈巴狗的嗓音,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汪汪欢叫两声,以表示自己此刻兴奋的表情,并且脸上的麻子激动得颗颗放光。
那叠钞票足有十几万日元,相当于他们这种级别的工人一周的收入,但萧可冷的另一只手取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冷笑着对着话筒说:我是萧可冷,你们公司三年来最大的业务合作客户。
我可以承诺接下来三年内,跟你们合作的次数起码在三十次以上,不过,我的条件是解雇由本纪三郎先生,不要问我为什么,总之我要他立刻在北海道的射线探测业消失。
由本的马脸拉得更长了,脸色刹那间变得无比苍白。
由本先生,你被解雇了。
萧可冷挂了电话,冷漠地盯着对方的马脸。
你们中国人——这是在我们大和民族的地盘上,走着瞧!你走着瞧!由本回头跳上检测车,大声吆喝:走,我们走,不给中国人干活,走!那四个人眼睛只盯在萧可冷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上,理都不理他。
萧可冷冷笑:去,马上对二楼三个房间的地面、墙壁进行检测,一小时后,这些钱就是你们的。
四个人立刻发动汽车,其中一个在由本肩头重重地一推:下去下去,我们要开工了。
由本被推下来,悻悻然地瞪了萧可冷一眼,向大门外走去。
这意外发生的一幕,让我担心萧可冷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但她执意这么做,当然有她的道理。
检测车开向主楼之后,萧可冷低声说:风先生,别怪我多事。
由本这个人一向歧视华人、朝鲜人和韩国人,并且与渡边城的势力来往甚密,还把别墅的探测资料副本卖给他。
我已经忍耐很久了,这次乘机把他赶走,也算是去了块心病。
很久没有渡边城方面的消息,他对别墅的觊觎,似乎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停止。
其实,我最担心的情况是,拆解完毕后没有任何发现,我们对九头鸟挣命局的恐慌和担心都是多余的。
几个小时内就能验证这个结果,如此一来,我非但没有找到继续追寻大哥的线索,反而破坏了他留在木碗舟山的唯一足迹,可谓得不偿失。
更坏的结果,就是拆屋建渠没有任何效力,我跟关宝铃破解黑巫术的期望也连续落空。
风先生,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萧可冷迟疑着。
我微笑着看着她:小萧,你总是这么客气,请说,只要是我知道的,言无不尽。
萧可冷交握着双手,有些难为情地说:您跟苏伦姐在沙漠里一同出生入死,感情极其深厚,还有那位聪明美丽的女将军铁娜,也对您情有独钟,难道她们都无法俘获您的心?我知道苏伦姐很不开心,否则也不会孤注一掷地冒死进入‘兰谷’。
以她的沉稳老练个性,这一次兵行险着,九成以上跟您有关,所以,我想代她问一声,您是不是真的喜欢关小姐?跟她相比,苏伦姐也会被排斥在外?时间已经接近正午,所有的工人们暂停了手里的工作,等待那四名射线探测人员完工后才能继续。
我的目光一直盯在那扇拆掉一半的九宫窗上,对萧可冷的问题沉吟再三才缓缓回答:小萧,你还年轻,感情的事无法捉摸。
我会再跟苏伦谈,不过,不是现在。
等北海道的事告一段落,或者我会飞往西安,加入她的探索队伍,谢谢你的关心。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没能让她满意,可惜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没考虑清楚,怎么会随随便便说给别人听?与大亨的谈话,令我喜忧参半,喜的是从他嘴里亲口证实了关宝铃的清白身份,忧的是在大亨的强权之下,我自身的探索工作会受限制。
大亨对关宝铃视为掌上明珠,肯定会要求我给她稳定的生活,陪在她身边。
这一点,我做不到,至少三十年内做不到。
虎在山林,龙在云霄,江湖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那种关起门来养尊处优的日子绝不属于我。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顾知今的电话打了进来,是打到了小来给我的最新电话号码上:风,你的电话可真是难找,换来换去的,比港岛行政长官还神秘。
他的声音不是我想像的气急败坏,而是急切中透着喜悦,甚至有点洋洋得意。
我含混地答应着,向紧张谛听的萧可冷做了个苦笑的鬼脸,又按了电话的免提键。
琴我拿到了,还可以,八百万英镑的开价还算对得起它的品质,但你分文不收怎么好意思?我顾某人可不是强抢豪夺之辈,在亚洲古乐器***里有口皆碑,这笔帐算我欠你的,到时候来港岛,一切衣食住行采买全由我来买单。
唉,交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人生一大好雪初晴的快意!嗯,稍等,倾城有话跟你说——萧可冷的嘴马上张成了O字型,双手猛的攥拳,用力挥动着,低声惊呼:谁?他说要谁接电话?我们都没听错,顾知今说的是倾城两个字。
马上,听筒里传出顾倾城的动听声音:风先生,你还好吗?希望八百万英镑的账目没让你寝食难安?萧可冷拍着自己的胸口,仰天长叹: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全北海道的警察都被骗过了。
不单单是她,连我都衷心佩服顾倾城的撤退计划,她能提前算计到曰本人的狼子野心,做了最周到的安排。
我舒心地笑着回答:顾小姐,你制造的车祸假像,把我吓了一大跳,一直在担心令兄会杀到北海道来将我碎尸万段。
现在重新听到你的声音,真的是一块石头落地,太开心了。
不要说八百万英镑,就算我再倒贴你们兄妹两百万都愿意——顾倾城笑着反问:哦?只是怕家兄追杀你,难道就一点都不能处于朋友的立场上为我担心?扪心自问,车祸的消息传来时,我的确为她的横死惋惜过,比较以她的品貌和学识,都是华人女孩子中的佼佼者,不在苏伦、关宝铃之下。
当今的华人世界,这样的女孩子属于凤毛麟角,非常珍稀,我甚至为了她的死一瞬间产生了对大人物的极度痛恨。
我们同时在电话里笑起来,顾倾城露出非常真诚的口吻:风先生,这次承蒙关照赠琴,我跟家兄都不胜感激。
君子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过些日子,我们会飞往大陆西安谈些古董生意,听说你的好友苏伦小姐也在附近,如果可能,大家西安一聚如何?家兄做东,认真请你喝一杯,当然,风先生红颜知己环绕,欢迎大家一起过来。
家兄已经说了不下十次,要向风先生学习一下如何才能获得如此多的艳遇机缘,到时候,还望不吝赐教……或许在表面看来,我生命中的女孩子一个接一个,享尽齐人之福,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只能对顾家兄妹的误解报之以苦笑:顾小姐说笑了,有机会再联络,不过这次你给曰本警察造成的困扰太大了,他们很快就会如临大敌地搜索寻福园别墅,只怕得耗费几个月的时间做连续调查,这不是故意骚扰他们吗?顾倾城笑得更开心:对,曰本人最喜欢滋事生非,没事找事,这一次让他们玩个够好了。
为了对风先生的大方予以回报,我的海上供给线将免费向你开放,任何时候,如果你需要转移财产出来,都可以打电话给家兄,由我们的人一起带回港岛来。
我很希望能找机会还你的人情,一次还不掉,分十次、百次都可以——第六部 神墓真相— 第 5 章 - 主楼下到底埋着什么?—收线之后,萧可冷已经从惊骇中恢复过来,注视着那四个无奈收工的检测工人,若有所悟:风先生,八百万英镑买两个人情,这笔账值吗?我有点……不懂,这就是古人‘千金难买一笑’的意境?为了搏美人一笑,是不是男人都会一掷千金,面不改色?她不懂那架古琴里的玄妙,我更不想费力解释,只想让藤迦的灵魂有一个自由栖息之地。
我指向主楼,岔开话题:小萧,看来我们的探测又一次失败了。
四个工人领到了萧可冷手里的钞票,但我们却什么都没得到,除了那张白色报表里的一长串no之外。
没有夹层、没有不明磁力、没有金属机关,我们想像中该出现的,一项都没看到。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开始,我跟萧可冷简短商量后,命令工人们放开手脚,加速拆解工作,如果在三小时内完成的话,工钱加倍。
在钱的诱惑下,带队的工头买来了盒饭,工人们分为两拨,轮流吃饭,进度丝毫不减。
曰本工人踏实肯干的作风让我感触良多,他们是这个商业化社会的底层民众,但绝不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而是踏踏实实的埋头干活,用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换取报酬。
二战后满目疮痍的曰本城市能在短短的四十年内跃居亚洲四小龙,的确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商业神话。
或许这种近乎木讷的蚂蚁啃骨头精神,才是聪明的美国人最害怕的。
如果没有甲午海战和南京血案,我们也许可以像大唐盛世时的中国人一样,敞开心怀接受这个一衣带水的狭小邻邦,将所有的岛民置于中国宽大的羽翼庇护之下,不过,现在这已经成了无法想像的神话。
眼看墙壁变成了一堆一堆的建筑垃圾,萧可冷的情绪持续低落,毫无进餐的欲望,已经不止十次问过我同样的问题:风先生,你期望我们会得到什么?其实,答案已经写在她眼里:一堆垃圾,一大堆垃圾。
如果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愿意背负一切骂名。
那张九宫八卦雀杀阵的图仍然放在茶几上,四角各压了一个杯子。
阵势的布局比例,从很多风水古籍中都能查到,我跟萧可冷都了然于胸,她已经电话联络到了另外一个专做水利工程的公司,今晚或者明天便进驻别墅,进行水渠的修建工作。
大亨和小燕没再出现,大概正在水之雾别墅那边,时刻关注着十五亿美金的走向。
下午两点整,工人们提前二十分钟完成了任务,将主楼地基清理干净。
拆解一座别墅远远比建设它容易得多,当我站在平坦的主楼地基上,心里忽然充满了莫名的伤感。
或许当年大哥就是这样站在空荡荡的荒地上,筹划建筑别墅,一个人——不,或者身边还有手术刀曾说过的蓝妖、蓝姬双胞胎姊妹花,他到底在寻找什么呢?纵横地球,踏遍天南海北的古墓,绝不是单纯为了金钱宝藏那么简单。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枯黄的草地上,几个好奇心重的,不住地抬眼向这边看着。
瞭望塔上的人员还没有接到撤离命令,无聊地倚在栏杆边谈天吹口哨。
萧可冷则是沉默地坐在水亭里,这种情况下,她心里一定是跟我一样,充满了挫败感。
接下来,我就该挖掘地基,建造九宫八卦雀杀阵,圆了关宝铃的夙愿。
整个北海道之行的过程,所有不寻常事件,几乎都是围绕关宝铃展开的。
如果没有她冒失闯入大门,就不会造成我跟曰本人的直接冲突;没有她的半夜失踪,也不会有忍者突袭和神枪会的介入……太多的如果,都与她有关,直到现在,拆楼建渠。
我错了吗?我在地基上踱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最后停留在原先洗手间的位置。
关宝铃的神奇失踪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到现在为止,我清晰记得那件事给自己带来的巨大震撼,并且永生难忘。
咕噜、咕噜噜……我的耳朵里接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立即抬起头,向四周张望。
沉思的时间太久,自己的脑子有些木木的感觉,几乎停止运转了。
咕噜噜噜……那种声音就响在脚下,我下意识地向后一跳,像是沙漠里困倦的旅人不小心踩到了响尾蛇的尾巴一样。
风先生——萧可冷远远地向我叫起来,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西斜的太阳,一种似曾相识的神秘恐怖感正悄悄袭来,因为我又一次听到了水泡声。
毫无疑问,这种声音就是我初到寻福园时听到的,伴随它而来的,会是关宝铃的神秘失踪。
萧可冷迅速跑过来,站在我身边:风先生,您脸色很差,怎么了?我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小萧,我听到了水泡声,就来自地下。
直觉上,水泡声来自我面前一米开外的地上,但那里只有一大片残缺的混凝土地面。
工人们已经把碎片和尘土清除掉,灰黑色的混凝土干干净净,表面上没有什么缝隙或者孔洞。
萧可冷俯身看了看,无奈地摇头:是不是幻觉?看起来,这个地方完全正常。
水泡声持续响着,但看起来她一无所知,什么都听不到。
我用力抠了两下耳朵,那种来自于幽深水底的咕噜声,令我联想起通灵之井里泛起来的构成神谕的白色水泡——难道这别墅下面,也是一口无限深邃的怪井?小萧,要工人向下挖掘,我要知道地下埋着什么,快!我固执地大声吼叫起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是没错的。
只要有钱赚,工人们才不在乎要干什么,挖土掘坑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半小时后,我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直径两米、深度一米半的大坑,刨开五十厘米厚度的混凝土地面后,下面是黑色的普通泥土,与北海道千里沃野上的泥土没什么两样。
我跳进坑里,跪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带着土腥味的泥土边。
水泡声来自下面,忽远忽近,感觉它们正源源不断地从幽深的水底升上来。
就在下面,继续挖,继续挖——工人们面面相觑,看来是把我当成疯子了。
萧可冷苦笑着,无言地取出一叠钞票在半空中晃了晃。
它们比任何口号都好用,工人们立刻干劲十足地继续挖土。
终于,在土坑的深度到达三米时,其中一个工人的铁锹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那是铁器与铁板撞击时的动静。
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加快动作,很快,坑底出现了一块黑黝黝的铁板,敲起来当当有声,只是铁板的边缘埋在土里,范围应该极大,而且厚度至少超过十厘米。
我迫不急待地跳下坑里,拿过铁锨,持续地在铁板上敲打着,然后仰头向上对着萧可冷叫:小萧,马上安排一辆轻便挖掘机过来,我怀疑这铁板至少有五十厘米厚度,延展范围十五米见方以上。
专业知识告诉我,铁板的下面遮盖着一个空间,这才是寻福园别墅里真正的秘密。
萧可冷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我再次命令:让射线检测车过来,我想看看下面藏着什么。
挖土的工人们退出去,一个叫信山的检测工人跳了下来,手里握着灰色的检测棒,脸上满是惊愕和好奇。
按照常识推算,射线探测的距离最远可以深入地下十五米左右,将射线发生器的功率调到极限时,更是能探测到地面下四十米内的金属物质。
所以,我理解信山的惊愕,他们的机器应该早能发现这铁板的存在。
他按动了探测棒手柄上的红色按钮,按钮边的一个液晶窗口立刻亮起来,一组阿拉伯数字不停地变化着,但却始终在零与五之间徘徊。
信山的娃娃脸上堆积的愕然越来越多,到最后忍不住低声叫着:不可能吧?明明面前放着一大块金属板,探测表却显示没发现任何金属元素,难道这块铁板对射线的吸收等于零?坑顶上的人都在紧张注视着我们俩,经过二十分钟的探测后,信山诧异地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瞪着眼睛对着我:风先生,机器是完好无损的,我只能说,射线对这金属板无法识别,因为它根本不能让射线的速率和衰减发生变化,所以,机器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也就没法知道,铁板的后面有什么。
它像一堵墙,把我们的探测路线堵死了。
他说的情况,应该会在射线遇到十厘米以上厚度的铅板才会出现,但脚下这块,无论如何不能说是铅板。
我的从业年龄超过四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
即使是铅板,也该显示射线被它屏蔽或者吸收,另外的黄灯和红灯至少有一个会亮,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信山蹲下身子,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在铁板上刮了几下,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
他又一次仰起脸苦笑:看到了吗?这柄刀的刀刃在锻造时添加了特殊的催化剂,锋利到能在铜板上自由刻字的程度,遇到再优质的钢铁,也该留下划痕才对,但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我敢说,这是一块极其稀少的金属板,风先生,这个发现,足以让你扬名天下。
果然,他用力划了十几下后,这块铁板上没留下哪怕是最轻微的划痕,这一点,倒像是瑞士表的蓝宝石盘面一样,终生不会产生磨损。
我和信山回到地面上,一辆轮式挖掘机已经驶进来。
所有的人向后散开,机械的挖掘速度将是工人们的十倍,很快我们就能将铁板挖出来,让它重见天日。
铁板下是空的?萧可冷脸色铁青,她与手术刀为探测别墅下的秘密,付出了高额费用,现在看来,一切只是无用功。
别墅下并不是没有秘密,而是探测方法完全无效。
空的。
我看过的资料里,曾有专业建筑师绘制的别墅结构图,现在回想起来,主楼的大厅、洗手间、楼梯部分构成了一个正方形的整体,边长为九米。
构筑其上的二楼部分,卧室、客厅、书房、楼梯加在一起,当然也是个同样的正方形,恰好可以看作两个相同的九宫格。
风先生,你觉得铁板下面会是什么?怪物巢穴还是地下藏宝库?有獠牙魔的神秘事件在前,萧可冷忍不住谈虎变色。
人类对于地底神秘空间的恐惧与生俱来,总会觉得那是最不安定的因素。
我坦白回答:不知道,现在还难以想像,不过,有挖掘机在,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按我的估计,它也许会跟二楼的投影面积相等。
幸好两辆吊车都没离开,按我的估算,那块铁板的重量肯定无比惊人,必须得由吊车来完成挪移工作。
挖掘机挖出的土方越来越多,铁板每向四周扩展半米,都会让工人们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惊叹,直到一小时后,终于找到了它的边缘。
与我预料的结果相同,它是一个九米见方的正方形,涵盖了九宫格的位置。
一块长宽各九米的巨大铁板?真是难以置信!萧可冷感叹,但那铁板五十厘米的厚度,更是令她再次脸色大变。
主楼下埋藏着这么大的东西,如果手术刀还在,只怕也会黯然失色,恨自己从前的探测工作,根本就是缘木求鱼,永远跟真理背道而驰。
没有人知道铁板下埋藏着什么,所有的工人眼神里燃烧着狂热而贪婪的光芒,仿佛揭开铁板,就会是一个满眼金银珠玉的藏宝库一样。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水亭里的我跟萧可冷,希望尽快下达挪开铁板的命令。
我倒掉玻璃壶里的残茶,以热水温壶、温杯,然后放进一勺极品龙井。
风先生,要不要现在动手揭掉铁板?萧可冷看着我慢悠悠的动作,忍不住焦灼地发问。
电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呼噜呼噜的怪响。
我按下开关,让水止沸、沉淀,微笑着反问:它已经在主楼下沉默了这么多年,何必急在一时?小萧,你觉得下面是什么?凶还是吉?墨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着,老树开花一样变换着自身的颜色,或者更像初绽芳菲的蓓蕾,每一秒钟都有崭新的变化。
倒掉头遍水之后,第二次冲入开水,我的心情像这壶好茶,沉稳而平和,波澜不惊。
我也希望能早一点看到铁板下的秘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只是谜底一旦揭开,吉凶难卜,真的需要谨慎再三。
风先生,要不要再调些神枪会的人马来做准备?萧可冷把对讲机握在手里。
如果下面藏着某种怪兽,的确该准备一组重武器伺候,问题是铁板埋藏在这么深的位置,就算有怪兽,难道它们不用爬出来呼吸——此时此刻,萧可冷的方寸已经大乱,不可能再帮我考虑大局,只能凭我自己的智慧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对错。
所以,越冷静的情况下做出决定,就越能保证它的正确性。
小萧,喝完这杯茶,我们去那铁板上看看,或许下面也是空的,古人建造房屋,也有‘空穴来风式’和‘空中楼阁式’,用以破除某些地格的缺陷。
我相信杨天大侠的智慧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极具深意的。
玻璃杯里的青碧色茶水像一团温润的美玉,带着醉人的香气,但丝毫提不起萧可冷的兴趣,她的心思全在那诡异的铁板上,一时半会也放松不下来。
她跟苏伦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几乎在行动的任何一方面,我都能看出她的明显不足。
从大凶的方向考虑,大哥会不会是建造起九头鸟挣命这个凶险的布局,用来镇压某种东西?先以铁板封印,再用类似于翻天印之类的建筑镇压,让那东西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挪开铁板,犹如一千零一夜的渔夫拔开了所罗门王的宝瓶塞子,只会放出魔鬼、贻害人间。
嗅着名茶的香气,我的脑子里却像开了锅一样沸腾不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满院子里的人都在等我下命令,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令我如坐针毡。
小萧,听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我明知故问。
萧可冷铁青着脸点点头,紧张的神色又深了一层。
我想说,如果铁板上发现不了什么符咒和封印或者特殊的警告,我们就马上挪开它。
如果因此而导致了某种糟糕的结果,我会全权负责,如果我……有了危险,小萧,转告苏伦,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心贴心的亲人。
这时候,我心里只有苏伦。
危机来临时,我只想自己身边有她,而不是其她任何人,包括关宝铃。
萧可冷的眼神里忽然又有了光:风先生,您最在乎苏伦姐,对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或许换了地球上任何一个男人,都难准确回答,无论是谁?有位哲人大师曾说过:感情犹如下肚的梨子,味道如何,只有品尝者才知道;但任何人,无论圣贤贫贱,谁都只知道上一个梨子而不能预测下一个,这是生命里永恒的悖论。
要想知道自己到底最在乎谁,只能等到生命终结的刹那,所以,这是一个需要用一生来捉摸答案的巨大命题。
我站起身,向萧可冷伸出手:来吧,把其它问题丢下,我们一起去解决眼前的这个大难题。
所有的曰本人都摒住呼吸,注视着我跟萧可冷的一举一动。
他们渴望看见铁板下的秘密,但却没胆子靠得太近,都立足于大坑边缘外五步的距离,像是被一道无形的警戒线拦阻住,如同一大群看着蜂蜜罐子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傻乎乎的蚂蚁。
我们踩着简易木梯落进坑里,铁板就在脚下。
萧可冷连做了三次深呼吸:风先生,我准备好了。
我们沿铁板边缘走了一圈,仔细观察,它的立面上并没有任何图形标记,切面处整整齐齐,以我们的常识,竟无法区分它是铸成抑或切割而成的。
这个东西,似乎并不常见,难道不是地球上的产物?我自言自语。
机械加工技术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地球人智慧的极限,铸造过程会给铁板留下一个钝的立面,而切割过程则是要留下一个锐面,无论如何打磨,都能看出切割痕迹。
这块铁板的立面光滑无比,如果不是带着亚光的效果,几乎可以用来当作镜子照。
萧可冷耸耸肩膀:如果它的作用只是用来遮盖,处理成如此光滑的结果,毫无意义,对吗?我突然发现,无论萧可冷的思路多么敏捷,还只是停留在地球人思维的标杆上,无法突破这一层阻滞。
小萧,你为什么不想想,地球上的金属立面,除了铅板之外,还有哪一种能在射线探测下遁形?既然它本身的元素构成是我们不知道的,焉知它的形成过程不是如此?之所以产生射线探测不到它的结论,最大的可能,就是它像一块水晶,射线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它,无数次地循环进入、透出、返回而不产生任何衰减。
这是我苦思冥想后的结论,不过地球上迄今为止还没发现过任何一种外形像铁板的金属。
如果提到水晶一样的金属更是匪夷所思。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同步搜索着铁板表面,确实没发现任何特殊标记。
只是萧可冷为了我的水晶理论,脸色一直阴晴不定,情绪坏到了极点。
太阳西斜时,我们停在铁板的正中,也就是九宫格的核心位置。
风先生,可以挪开它了吗?萧可冷的声音里透着无比的倦怠。
黄昏即将来临,今晚挑灯夜战不可避免了。
我点点头,向她微笑着:小萧,振作点,我们即将发掘出的秘密会让曰本人震惊,这将是中国人与朝鲜人自从抗击美国侵略胜利后的五十余年里,又一次成功的合作。
这段本来可以当作笑料的话,却让萧可冷陡然间变得冷漠起来。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是朝鲜人不假,但此刻对自己的国家,只有恨,没有爱。
因为正是那个强大的国家政权毁了她的家庭,让所有人天南海北离散飘零。
对不起。
我马上道歉。
萧可冷摇摇头,率先登上木梯,离开深坑。
在吊车开始勾挂动作时,工人们需要在勾挂点的位置继续下挖,以便让挂钩伸入铁板下面。
我发现铁板下压着的是石砌建筑,那是一种乳白色的石头,颜色与亡灵之塔上的一模一样。
三十分钟后,夕阳彻底落下之前,两辆吊车一左一右准备完毕。
我站在那辆大功率吊车上,将手里的小红旗向下一挥,吊运过程正式开始。
第六部 神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