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右侧的床垫上,放着一台索尼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几十架古琴。
电脑旁放着白纸和铅笔,上面除了大段大段的文字记录,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巨大问号。
卫叔的帐篷里,架设了无线声音采集器,能够把隧道里发出的一切声音信号加以记录、汇编、精缩。
如果再传出人声,他会及时通知我。
他做事非常细心,绝不会错过任何细微线索。
风,我希望你能在最短时间里调整好情绪,你现在的状态很令我担心——我笑着点头,的确,人类承受压力的状态,像一个巨大的皮球,压到一定程度,皮球爆炸,人也就完全崩溃了。
旁观者清,她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把我点醒。
对讲机里,忽然传来卫叔的声音:小姐,有线索了,请过来。
顾倾城脸色一变,立刻挑开门帘,急促地向南一指:第一座帐篷。
她很明智,知道自身的轻功不如我,为了争取时间,直接让路给我。
那间帐篷的门帘深垂着,直透露出微弱的绿色荧光。
我弹身一跃,便到了帐篷前,早听见一阵阵声波噪音哧啦哧啦地响着。
吱——扭,是一扇......沉重的门开合的声音。
叮——咚,那是水珠从高处跌落进水潭里的声音,间隔很长,余音不绝。
我进了帐篷,立刻浑身都被荧光笼罩起来,左手边的长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台笔记本电脑,每一台的屏幕上显示的都是跳跃不停的正弦波。
有四条连线从电脑背后接入到南窗下的一台军用级示波器上,示波器又连接着四五条黑色的军用电缆,由那个小窗口延伸出去。
卫叔皱着眉看了看我,摘下头顶的耳机,凌空抛给我:听一下,是一段奇怪的人声,耗时约三分钟,反复播放之中。
他的话很少,眼神表情一片冷漠,好像大家都欠他多少钱一样。
我扣上耳机,立刻听到一阵低沉的歌声,节奏非常缓慢。
卫叔戴上了另一副耳机,不停地调整着示波器上的旋钮,歌声的节奏不断加快,我渐渐听懂了那是一首最大众化的英文歌曲《友谊地久天长》。
顾倾城匆匆迈步进来,气喘吁吁,长发凌乱,迅速拿起了桌子上的第三副耳机。
声音收集器安放在隧道入口的对角连线交叉......点上,美国安泰公司出品,性能稳定,灵敏度非常高,并且我安排了四个人值守。
所以,声音只能是来自于隧道深处。
有个女孩子在唱歌?英文歌?岂不是很怪异的事?卫叔没有从我脸上看到惊骇莫名的表情,微微有些失望。
歌声混杂在水滴声里,略受干扰,让我无法准确地判断那是不是苏伦的声音。
我走向示波器,轻轻旋转着声道分离按钮,希望能将干扰降到最低,但并不成功。
那两个音源相距太近,同时被收集器接收到,根本无法彻底分开。
卫叔的单眼皮垂了下来,也是一副无端受挫的表情。
是不是苏伦?顾倾城撩了撩长发,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恢复了平静。
她的左腕上戴着一块新型的欧米茄镶钻表,夜光指针泛着淡淡的荧光。
我摇摇头:无法确定。
此时此刻,我必须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百分之百精确,才不会对他们两个造成误导。
卫叔与顾倾城对视了一眼,马上拿起对讲机,低声吩咐:洞口的人听着,立刻向洞内探索,注意一切可疑线索,援兵马上就到。
......这个决定并不明智,但顾倾城没有反对,我最好也保持沉默,不能越俎代庖。
我去看看。
卫叔做了个无意识的动作,双手互拍肘尖,接着手掌下探,按了按左右裤袋的位置。
这一连串动作,无疑表明,那四个地方都藏着武器,是他每次出发前必须要检查的项目。
他的手掌白皙修长,与粗粝冷漠的外表极不相称。
顾倾城默默地点头,退后一步,给他让路。
如果那是苏伦就好了——卫叔匆匆离开后,顾倾城忧心忡忡地放下耳机,低声长叹。
我也很希望是她,重新戴上耳机,反复听着,最终无法确定。
如果是她,怎么会唱这首英文歌?在此之前,我很少听苏伦唱英文歌,相反作为冠南五郎大师的高足,她的日语老歌唱得低沉婉转,我曾有机会欣赏过。
顾倾城轻弹着指甲,迷惑不解地自语: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在最新得到的声音资料里,已经没了歌声,只留有一种奇怪的沙沙声。
听了一分钟后,顾倾城骤然脸色大变:风,这种声音,应该是蛇类爬行的动静……难道山洞里的......蛇正在蠢蠢欲动?现在还没过中国农历的惊蛰,蛇虫的冬眠还没有结束,这怎么可能?不仅仅是沙沙声,还有另外一种咝咝声,那是行动敏捷的蛇类在急速吞吐蛇芯的动静。
从声音判断,那是一群数量惊人的蛇,保守估计在七八百条,甚至上千条。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洞外有龙格女巫无处不在的追杀;洞里有石柱迷宫,迷宫尽头,竟然还有大堆的毒蛇拦路——顾倾城打开灯,关切地望向我。
我不想让她再次担心,马上绽开满脸的微笑:这只是些小问题,我们坐在装甲遮蔽的吉普车里,再凶猛的蛇也鞭长莫及,对不对?她的考虑足够周全,已经有应付毒蛇的办法,我只是替她说明而已。
顾倾城跟着笑了,洁白的牙齿像是刚刚盛开的牡丹花,再加上唇若涂朱,整个人散发着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风,看到你重新振作起来,我太高兴了。
她的笑,如同冬夜里的暖流,持续温暖着我的心。
把五湖古琴送给她时,自己并没想到将来有一天要借助她什么,误打误撞,今天她竟然成了我困境中的唯一强援。
......帐篷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从小窗户里向外看,卫叔带着四个人匆匆奔向隧道入口。
我脑子里急速转了几个圈,立刻做了决定:顾小姐,我跟过去看看——不,我们一起过去,或许以你的智慧,能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女孩子都喜欢听赞美的话,深沉睿智如顾倾城,听我这么说的时候,脸上也情不自禁地堆满了甜蜜的微笑:好,我们走。
夜风冰冷刺骨,营地距离隧道入口约五十米,等我们出了帐篷,卫叔已经快到入口了。
我隐瞒了要顾倾城同行的真正原因,如果龙格女巫卷土重来,营地里的人是否能保护她的安全呢?在我身边,至少我会全力出手维护她,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替她挡住危险。
南风天不会太长,或许明天就能转为北风,咱们一定能顺利通过隧道。
嗯,家兄曾说,十六架古琴的集体报价超过两亿,希望这次能满载而归,你我各有所得,怎么样?她裹紧了衣领,满怀憧憬。
我不相信她是个贪财的人,跟市井俗人顾知今完全不同。
不过,隧道那边有任何珠宝我都不会起觊觎之心,宁愿都送......给她,前提是她能顺利地通过地下通道运回港岛去。
没问题。
我答得很爽快。
刹那间,她有些怅然若失:风,难道你对金钱财富一点都不动心?上次敢把价值连城的古琴随手送人,这一次,竟然只求人而不求财。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像你这么豪爽的人,真的是绝无仅有了。
风卷起她的长发,翩翩飘飞,如烟如雾。
如果被飞鹰看到这一幕,肯定心痒难耐,要展开猛烈的爱情攻势了。
我报以微笑:金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一生中有很多东西比金钱更珍贵。
顾倾城一声长笑:很多人都这么说,但真正像你一样,说到做到、言行一致的男人,万中无一。
大部分男人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利字当头时,才不管自己许诺过什么,牢牢抱着钱袋,死不撒手,比如家兄那样的人。
听当妹妹的如此褒贬哥哥,我忍不住长叹:老顾听你这么说话,岂不伤心死了?实情而已,只要有钱就够了,他才不会伤心。
或者说,他已经阅尽男女世情,早就变得刀枪不入,只有他令别人伤心的份,别人再也伤不到......他了。
说到哥哥,顾倾城的语速立刻加快,脸上重新布满笑容。
当年的顾知今,家境优越,风流倜傥,曾是港岛四大钻石王老五之一,但后来屡遭爱情挫折,伤透了心,痛定思痛,抛开感情两个字,只谈性,不恋爱,终于修成不败金身。
情场、商场双线作战,年年双线飘红,左右逢源,成了港岛年轻人的楷模。
我跟他是两条路上的人,没有任何共同点,所以大家很多时候,只谈生意,不讲友情。
而顾倾城给我感觉完全不同,与她谈话非常愉快,几乎忘记了这是在穷山恶水的西南边陲。
回头遥望营地,探照灯的强劲光柱横扫一切黑暗,不时地将抱着冲锋枪的哨兵照得浑身雪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件事一点不假,飞鹰原先带的那支人马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够专业,只是临时集合起来的散兵游勇。
我们到达隧道入口时,卫叔正铁青着脸,握着对讲机踱来踱去。
他的身边只有刚刚带来的四个人,原先的四名队员已经听他的吩咐,提前进入洞里。
没有回话,也没有灯光,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他自言自语,接下来又......一次呼叫,你们去了哪里?赶紧回话、赶紧出来!出来!隧道旁的石壁上悬挂着四盏聚光灯,发出的白光非常刺眼。
那四个人进入洞里的距离不会太远,即使没有对讲机,大声吆喝,他们也该听到了。
洞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电筒的光芒,更是匪夷所思。
卫叔,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顾倾城沉吟着。
卫叔双手高举,像只即将发怒的大猩猩:你们四个,马上通知营地里的人,紧急行动,进洞找人。
他肯定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发出进洞的命令,平白无故损失四个人,对他而言,绝对是迎头一棒。
我及时伸手,拦住了即将跑向营地的四个人:卫叔,没用的。
他们在一分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以我的估计,洞里发生的事绝不是人力所为。
半夜盲目行动,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不如等到天亮再展开行动。
失踪者真正离开我们的视线,只有一分钟多一点的时间。
如果不是瞬间爆发的强大外力出现,他们至少能有机会发出告警的枪声。
卫叔,冷静些,风的话有道理。
顾倾城拿过其中......一个队员手里的电筒,向隧道里照了照,那些巨大的石柱黑魆魆地默然矗立着,地上没有任何打斗留下的痕迹。
卫叔不愧是老江湖,只一瞬间便由盛怒转入冷静:算了,你们四个退回营地去,跟其他警戒哨合在一起,暂时放弃洞口这边的警戒,一切等天亮再说。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向洞里凝视着。
我清醒地认识到,石柱后面必然隐藏着更加诡异的东西。
就像古代的灵芝仙草旁必定有毒蟒怪兽守护一样,我们要去的地方,一路上肯定也会充满艰难险阻。
如果没有顾倾城的出马,这次探险行动早就提前中止了。
基于这一点,她才是我前路上的最佳合作伙伴。
风,我们先回营地去吧,关于石柱的奇怪阵列,我正在连线北美古乐器协会,很可能得到某些启发。
顾倾城的唇色微微泛白,夜风太冷了,我真担心她到达隧道的第一夜就冻得感冒,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成为心意相通的战友,共同抵抗黑暗中未知的危险。
谈及破解谜题,小燕应该是我们最有力的帮手,所以我一边陪在顾倾城身边向营地走,一边拨通了小燕的电话。
......凌晨时分,是小燕每天最清醒的时段,来接电话时显得精神抖擞:风,晚上好。
听筒里有大口吞咽泡面的动静,那是他最喜欢的食物之一,每次上网进行大的搜索活动,都会在手边放一大碗泡面,绝不例外。
我简短地叙述了隧道里石柱的情况,他不时发出啊?嗯?噢的疑问词,很显然,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前所未闻的怪事。
小燕,这些石柱的排列,跟奇门遁甲术无关,你愿不愿意到现场来帮我?或者我绘制一份详细地形图给你,费心破解一下?我要的很多,除了顺利通过石阵外,最好能打开一条通道,把运载辎重的车子一起开过去。
这么做的好处,可以在遇到飞蛇时,凭借吉普车藏身躲避,不用跟那些恐怖的蛇虫短兵相接。
小燕的好奇心很重,只要我采取的策略够恰当,一定会引他过来,但这一次,他沉吟了几分钟,稀里呼噜地吃完泡面,才不慌不忙地回答我:风,解谜的事,你可以联络红小鬼进行。
我很想过去,只是现在手边有更好玩的事,没法放弃,抱歉。
我一愣:什么事......?他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方式,如果萧可冷对他的监管不到位,肯定会惹出大事来。
我已经对那艘潜艇的驱动结构了如指掌,下一步,我想进那个水下甬道看看,打开封闭的窗子。
风,你说,发出红光的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日神之怒’?如果我能成功地第一个拿到它,从此以后,地球上的一切强权大国岂不都在我的控制之中?哈哈,哈哈……小燕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古怪,以他的个性,应该只对技术性问题感兴趣,不可能想到更深层次的控制地球等等问题。
我隐隐觉察出小燕的生活中肯定发生了某种变化,分开短短几天,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骄傲嚣张的全球第一黑客,思想中却出现了某种难以捉摸的暗流。
风,不多说了,我正在破解潜艇的武器系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亟待开发,有空再说。
你那边的解码工作,要红小鬼帮忙好了,再见,哈哈哈哈……他笑得夸张而轻浮,似乎正处于失去理智的边缘。
我忍不住追问:小燕,那个海底建筑很古怪,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水下的世界变化莫测,这不是你熟悉的互联网电子世界,千万不要乱来,......知道吗?大哥杨天曾在甬道里留字,像他那样纵横天下的高手,到最后都不知所终,何况是小燕这样毫无真实社会经验的大孩子?小燕忽然冷笑:风,你是不是也觉得,黑客只能活在互联网上,像是蜘蛛只能存在于网里,一旦离开那张网,马上就饿死了?这已经成了他的死穴,一谈到网上和网下两种世界的区别,立刻就会引发他的暴躁不满。
不过,这是绝对的事实,每个人都该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不是盲目自高自大。
他是全球公认的第一黑客红旗,脱离了这个专业系统,他什么都不是。
特别是牵扯到复杂多变的政治世界,以他的思维状态,连小学水平都算不上。
我只是担心你被别人利用,听我说,做任何事之前,先跟小萧商量,好不好?他对燕逊、苏伦、萧可冷还算尊敬,她们三个说的话,应该能对他起到一定的弹压作用。
哈哈,风,我不是孩子,我已经过了十八岁,成了正式的国家公民,当然有权利决定自己做什么。
算了,你怎么也变得这么迂腐起来?难道只允许你踏遍天下四海成名,不准我有......随意行动的自由?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好,到了最后,已经变成咆哮。
怎么?你脸色不太好?顾倾城一直在凝视着我,适时地提醒。
小燕已经啪地挂了电话,我陡然发现把那潜艇的控制器留给小燕是个天大的错误——他还是个无知的孩子,最容易给别人当枪头用。
我困惑地摇头:没事。
今晚发生的事够古怪了,我不愿意再说出对北海道那边的担心,继续影响大家的情绪。
那好,我再去听听那些搜集到的声音,一会儿见。
顾倾城弯腰进了卫叔的帐篷,把我一个人留在外面。
我马上拨通了萧可冷的电话,因为小燕是颗随时都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在北海道搞出什么事来的话,正好被人利用,稍有不慎,将成为地球历史的罪人。
像小燕这样没有明显是非标准的孩子,只要别人给戴两顶大帽子,浑身就飘飘然起来了,什么事都愿意替对方做。
萧可冷显然在睡梦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来接电话:风先生,苏伦姐有消息吗?分别时......,她曾表示出随我一起进山的坚定决心,只是被我好言婉拒了,寻福园那边绝对离不开她。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委婉地回答:还没有,正在搜索之中。
小萧,最近小燕有没有什么异常?萧可冷愣了愣:没有,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声音立刻变得清醒起来。
我们刚刚通过电话,他正在计划着潜入海底甬道,进而打开阻止过咱们去路的窗子。
对他看紧点,千万别让他惹事。
谷野神秀死了,但我预感到一切危机并没有完全过去。
萧可冷马上答应:好,我会和信子两个不间断地监视他,请放心。
寻福园别墅已经重建完成,正在进行最后的修缮。
如果有苏伦姐的消息,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虚假的寒暄,谈的只是工作大事,干净利落,毫无繁文缛节。
这一点,让我感觉很惬意,萧可冷的精明干练,胜过大多数须眉男人。
第三部 方眼怪人— 第 5 章 - 小关是龙格女巫的傀儡?—寻福园拆解、修建的过程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如果不是苏伦突然失踪的消息传来,此刻我应该仍在别墅里,跟萧可冷并肩战斗。
谷野神秀死了,水底世界的秘密落在我、萧可冷、小燕三个人手里,所以,如何瞒过曰本人进入水下建筑,才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小燕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以他的行事能力,只怕会弄得一塌糊涂。
我只能慎重地告诉萧可冷:再重大的秘密,也比不上人的生命,所以,千万阻止小燕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他只是个顽皮的大孩子,不懂得所有的利害关系。
我知道风先生,前路危险,请多保重。
北海道这边,还需要你回来主持大局呢。
萧可冷的结束语多了几分关切和温柔。
我轻轻道了再见,然后收线,忍不住长叹一声,希望小燕千万不要演变成疯狂的掘墓人。
每一个纵横互联网的黑客,都避免不了一定的人格缺陷。
他们在互联网世界上无所不能,难免混淆了真实与虚幻的距离。
举个例子,他们可以通过网络随意进入五角大楼的资料库窃取某些机密文件,或者进入俄罗斯的航空航天资料部门偷走任意图片,但要在现实世界里采取激进行动的话,还没接触到那些东西,可能就被zf逮捕甚至乱枪射杀了。
评论家们的话并没有错,黑客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帐篷里静悄悄的,我突然预感到了危险的迫近。
至少应该听到顾倾城戴上、摘下耳机的声音,或者她的脚步声,但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电子仪器发出的嘀嗒声——警戒哨们尽职尽责地沿着帐篷的外围游荡着,不时地轻轻跺脚,夜那么冷,保暖性能再好的战靴,也早被冻透了。
我向后退了五步,隐藏在另外一座帐篷后,拨响了顾倾城的电话,听到振铃声之后,马上把电话放在地上,迅速绕到她所在的帐篷南边,从那小窗子向里偷偷望着。
我看到了如临大敌的小关,双手各握着一柄无声手枪,抵在顾倾城额头上。
电话一直在响,但顾倾城的双手向上举着,无法从口袋里把电话取出来。
小关身上洋溢着澎湃的杀气,病态、疲态一扫而空,仿佛一瞬间由病倒的羊变成了饥饿的狼。
昨夜,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或许营地里的大屠杀就不会发生。
我怀疑他是被恶灵附体了,所以才会向同类下手。
接电话——小关阴森森地开口。
顾倾城取出电话,但已经超过了三十秒的振铃等待,电话不再响。
谁的电话?小关的枪口后撤了些,身子紧贴着帐篷北边,警觉地向桌子上那些仪器望着。
是风先生,我能不能回过去?顾倾城很冷静,但并没有准备蓄力反击的迹象。
此时卫叔还没回到营地,仍然站在隧道入口附近,像是在搜索什么。
不用了,反正大家都得死,只是时间早晚的不同——顾倾城蓦地转向工作台的方向,显出惊骇莫名的表情,连小关手里冰冷的双枪都无暇顾及了,肯定是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什么奇怪的图像。
我缩回身子,转向门口,从门帘飘起的缝隙里望进去,电脑屏幕上的正弦波振幅陡然加大了十几倍,而两次波峰的间距却大幅度拉近。
这种奇怪的波形代表收集器获取了某种尖锐急促的声音,但我什么都听不到,隧道入口处,卫叔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
小关仰起头,盯着帐篷顶,神情变得无比紧张,仿佛在仔细聆听着什么。
我倏地闪进帐篷,双手一分,抓住他的双腕一拉一送,喀喀两声,令他手腕同时脱臼,手枪也一起落在我手中。
风,他能听到那种奇怪的声波?顾倾城扑向工作台,抓起耳机,来不及戴上,迅速贴在耳边,但很明显那是没用的,无论是超声波还是次声波,都已经脱离了人耳的接听范围。
我们可以借助示波器看到它们,却永远都听不到。
电脑屏幕上的古怪正弦波跳荡了接近三分钟,渐渐恢复了正常,小关也垂下头,脸上现出诡谲狰狞的表情。
小关,你要做什么?我挡在顾倾城身前,企图唤醒他。
你们……惊动了大山里沉睡的神,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沉睡了很多年……并且最好一直让他们沉睡下去,否则,这个世界全都会变成汪洋,然后……然后……我看得出,他在复述刚刚听到的话,但那是一段冗长的叙述,他没能全部记住。
风突然卷起了门帘,顾倾城的手抓在我腰带上,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风,他说的好像是大洪水——考古学家的研究表明,地球上曾有过遍地汪洋的大洪水时期,而基督教圣经上的诺亚方舟也正是上帝为了拯救地球人而打造出来的,一直漂流到洪水退落,出现陆地为止。
顾倾城的联想能力足够丰富,所以才能从小关的话里瞬间想到那些远古的神话。
小关,你太累了,或许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不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杀他容易,但我不想放弃屠杀事件的唯一线索,制伏他比消灭他更有实际意义。
明天?我们没有明天……进了这座大山的人,唯一的归宿就是化为白骨。
他蹒跚着向我走过来,眼神直勾勾的,迷惘而空洞。
我举枪指向他的胸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开枪。
你们违背了龙格女巫的心意……只有她才是大山世界的主宰……死吧……他举起双臂交叉向上,一股急促回旋的劲风,从他小臂位置扑面而来,给我的感觉,仿佛是举着一把疯狂转动的电锯一般。
噗噗噗三声枪响,子弹贯入他的咽喉和两肩。
我没有选择,只能开枪,被杀的队员尸体上留下的伤口已经给了我最明显的提示。
小关的身子趔趄后退,喉咙里喷出的血落在地上,枯草和山石发出嗞啦嗞啦的怪响,如同受到浓酸的腐蚀一般,冒起淡淡的青烟。
龙格女巫是大山的主宰,你们……一定会死……死得奇惨无比……他重新开始向前走,枪弹对他已经失去了杀伤力。
我低声告诉顾倾城:第二轮开枪时,你就马上逃向门口,我会挡住他。
小关已经化身为魔,做了龙格女巫的傀儡,我们只能暂且躲避。
顾倾城非常紧张,身子紧贴着我的后背,不停地发出阵阵颤抖。
大山丛林之夜,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所以即使在极度危险的状况下,我仍然可以保持冷静。
只要顾倾城脱困,我完全可以从向南的小窗里飞跃出去。
小关,龙格女巫在哪里?如果真的触犯了她,我们可以马上离开,绝不再来。
我想尽力拖延,等到卫叔或者其他人发觉这边的险情。
如果不能杀死小关,只怕会有更多的队员遭殃。
她在……她在——我重重地扣下了扳机,八颗子弹全部钻入他的嘴里,又从脑后穿透射出。
顾倾城没来得及向外逃,因为那门帘哗的一声被扯碎了,有个人带着满眼明晃晃的刀光射进来,绕着小关的身体旋转了一圈,倏地后撤,退到帐篷的西南角。
卫叔——顾倾城喜出望外地叫起来。
杀进来的人的确是卫叔,他的左肘后面贴着一柄雪亮的尖刀,孤傲地屹立着,满眼不屑地看着小关。
小关呆立着,顾倾城又一次低叫:声波又开始变化了——电脑屏幕上,那些极高振幅的声波再次出现,但只持续了十几秒钟便骤然消失了。
撕去门帘之后,寒气长驱直入,帐篷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又一阵风吹过,小关的身体晃了晃,突然散作一团。
我不想面对这种令人作呕的场面,反手拖着顾倾城的手腕,侧着身子走出帐外。
她是那么高贵典雅的女孩子,想必更讨厌这种血腥暴力的场面。
外面更冷,天地一片昏暗,满眼只有起伏不定的枯草。
真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幕像是魔幻电影里的情节——顾倾城惊魂稍定地长叹。
记得哲人说过,生活远比电影更精彩,不是吗?我遥望隧道入口的灯光,越是面临凶险困境,越能激起我的斗志。
顾倾城用力展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仰着头,任长发妩媚地向后披散着,像是夜色里的美丽精灵。
风,我们现在算不算一起出生入死过了?她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
我微笑着凝视她的侧影:当然。
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只有在困境里磨砺过的友情,才是最值得相信的。
朋友有通财之谊,这次无论发现什么奇珍异宝,都完全属于你,可以吗?她翘起嘴角笑着:小人可动之以利,君子应晓之以义。
这两点,你都对我用过了,看来无论我是小人还是君子,都应该坦诚帮你,否则于利于义,我都会亏欠你,毕生不能安心了。
飞鹰这队人马损失殆尽,梁威可以算是我的好朋友,但他的思考能力太过平庸,只能像小来一样,作为冲锋陷阵的先遣军。
只有顾倾城,才是能跟我一起切磋探讨的最佳人选,不知不觉之中,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上升到与苏伦相等的地步。
面对狰狞的小关时,我用自己的身体全力保护她,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相信再向前去,任何困境里,我都不会丢下她独自逃命。
那些声波,应该就是龙格女巫用来控制小关的工具,那么她会藏在哪里呢?所谓‘睡觉的大神’又是什么?龙格女巫阻止一切人进山,难道竟是出于保护地球的好心?想起在那间古怪的石屋里见过的老女人,我更加疑虑重重。
她知道苏伦去了哪里?如果她真的是龙格女巫,会不会向苏伦下毒手?人类对于超声波与次声波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我黯然长叹,近代应用物理学的系统理论发展了近三百年,仅占博大广阔的地球事物的九牛一毛,只能解释粗浅的表面现象,一旦深究,马上就会发现这些理论实在太贫瘠了,越探究越令人迷惑。
超声波……超声波……顾倾城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皱着眉仰面向天。
我立刻闭嘴,免得扰乱了她的思路。
她有一张中国古典美女的标准型鹅蛋脸,五官布局匀称,虽没有关宝铃那样弯曲上翘的长睫毛,但眼睛里充满了睿智倨傲的灵光,每一次闪动,都让人感觉到她的兰质蕙心。
什么能发出超声波……她仍然在自言自语。
琴弦的和谐震荡,除了产生悠扬悦耳的音乐,更能在人耳接收范围之外,形成无法细分的各种声线。
琴弦的根数越多,杂波的层次就越多,那么,它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穿云裂帛、响遏行云,古人留下的这些记载是泛指还是特指呢……卫叔走出了帐篷,刀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浑身傲气也渐渐消散。
不过,从他一刀出手便削断了小关全身关节筋络的那一招,我联想起了一个名满英格兰的华人高手。
他正走向飞鹰的帐篷,小关是飞鹰的手下,出了任何事,都得第一个通知飞鹰才对。
我似乎明白了……顾倾城取出手机,看也不看,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
哥,世间古琴弦数最多的是不是不超过三十三根?原来她拨的是顾知今的号码,这个时间,应该是某些人结束了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之后,刚刚入眠。
顾知今不满但不敢发作的声音传过来:是,这么晚打电话进来,我还以为是天崩地裂、火山爆发了呢!如果……三十架古琴同时振响最高音,会发生什么情况?我的意思,至少三十架,甚至更多,有可能超过一百架。
顾倾城转向隧道那边,紧咬着嘴唇,眼神专注。
哈哈,那肯定是很可观的噪音,声波汇集起来,足可以震碎大厦的玻璃幕墙。
不过,没人肯做那种傻事的,震碎玻璃的同时,琴弦自身的共鸣,会将所有相邻的弦绷断,更严重的,连琴身都会震裂。
顾知今无奈地耐心解答。
声波的物理特性很复杂,顾知今解释的不过是最初级的理论。
顾倾城快步走向自己的帐篷,再次对着话筒说:哥,我在这边的发现具有难以估量的学术价值,不仅仅跟古乐器有关,甚至是声波物理学上的伟大创举,你能不能尽快赶过来,以你的知识——我立刻听到了顾知今哈欠连天的苦笑声:呵呵,倾城,我实在脱不开身,港岛这边连续有几个拍卖会、展览会要开,下周我还要飞往英国参加黛安娜王妃纪念馆的揭幕仪式,根本分身无术。
那边的事,你跟卫叔小心处理好了,怎么样?顾倾城进入了帐篷,我正想跟进去,飞鹰已经从自己的帐篷里直冲出来。
或许近几天来的探险过程太累了,本该是极度警觉的他,到现在大局已定了才醒。
风,等一下,刚才你亲眼目睹了一切?他的表情非常复杂,狂怒中带着无尽的惊骇。
他不会相信卫叔的话,除非经过我的亲口证实。
每个江湖老大,都只相信自己的兄弟,这是好事,但同时带着明显的弊端。
小关的确出了状况,并且我可以确定,是他出手杀了那些兄弟。
我先射中了他,但他被某种东西附体,根本不惧怕子弹,幸好卫叔及时赶到,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我说的都是实情,绝不故意夸大。
卫叔就站在飞鹰身边,低声冷笑:神巫妖术,专找意志薄弱者附体,你还是看好自己的兄弟,下一次再出问题,大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飞鹰铁青着脸走向出事的帐篷,卫叔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年轻人,你一直在观察我,有什么问题吗?我跟随顾倾城的思路已经被打断,索性停下脚步,迎着他的目光:卫叔,你刚才用的可是‘庖丁解牛’刀法?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承认:对。
我猜到你的来历了——压在心上的石头被搬掉了一块,我的心情一阵轻松。
跟这群人一起行动,至少应该明白他们的身份来历,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就在背后来上一刀。
真的?那可太好了。
不过,老江湖们经常说的一句话,你想必也知道——饭要多吃,事要少知。
知道得太多,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卫叔的左肘轻轻一动,杀气隔着衣服若隐若现。
我冷静地笑了笑:卫叔,你是顾小姐带来的人,应该不会对她不利,那么,我们就没有任何冲突。
既然如此,大家只是江湖上的浮萍聚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绝不会惹是生非。
卫叔仰天一笑:年轻人,果然手快眼亮,真有你的。
这是一次没有火花的交锋,我跟他擦肩而过,进了顾倾城的帐篷。
她的电话还没打完,伏在桌子上,潦草地记录着什么。
哥,十六架古琴的所有买主身份、幕后隐情、资金流向一定要全部弄清,我怀疑,古琴的价值并不在琴本身,而是以此为阶梯,能抽丝剥茧地牵出更伟大的秘密。
我会随时向你报告进度,随时——当然也包括现在这样,凌晨把你从被窝里吵醒。
顾倾城大笑着挂了电话,张开双臂,把那些石柱的分布图全部压住,闭上眼睛做深呼吸,仿佛必须如此才能平复内心的激动似的。
十六架古琴犹如镜花水月一般,还不知道离我们多远,她已经在计划着出售胜利果实了。
现在,我们只拥有刻在隧道入口处的古琴图案,其他一概不知。
风,我知道那些石柱代表什么了!她睁开眼,铅笔在右手五指缝里灵巧地转来转去。
桌上的图纸被翻得乱七八糟,可见她刚刚肯定是一边打电话一边不停地翻图纸。
石柱、古琴……我脑子一动,也猜到了答案。
卫叔探索到的结果表明,最后一排石柱为三十三根;她刚刚向顾知今确定的问题是世上弦数最多的古琴为三十三根,所以,我可以大胆地猜测——它们代表的是琴弦吗?每一横排相同尺寸的石柱,相当于一架古琴。
顾倾城猛地把铅笔掷在桌子上,哈哈大笑:风,你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早有答案,只是不肯告诉我?这个惊世骇俗的答案一说出口,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这么粗壮的琴弦,谁能弹奏得动?而且什么人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在荒山野岭里开凿隧道,然后做出这么多石柱放在里面?这就是正确答案?我反问,因为这种想法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与正常思维方式相比,落差太大。
顾倾城举起那张画着三十三根石柱的图纸,表情慢慢变得凝重了:这只是暂时的解释,它们像是琴弦,但不是人类通常意义上的‘琴弦’。
在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之前,姑且可以这么称呼。
她抱起满桌子的图纸,走到床垫前,一张一张仔细铺开。
外面开始起风了,门帘的飘动可以证明已经转为北风。
我们很快就能有新的答案,明天,我会带人进入隧道,按照咱们说好的方法,一直走到尽头。
所有的探险者,都希望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揭开最后一道谜题。
好奇是人类冒险的唯一动力,而这种动力在我身上表现得尤为强劲。
隧道的尽头是什么?我想此刻每个人都会在心里自问。
明天或者后天,我就能重新掀开这一页。
顾倾城把所有代表琴弦的图纸顺序排列起来,排在最顶上的是石柱最多的那一张。
风,我们来讨论一个问题——假如,某个人站在隧道深处发声,咳嗽或者尖叫都可以,那么按照声音的传播特性,它所遵循的路线必定会滑过石柱的表面,曲线前进,一直到达洞口,传入我们的耳朵里,对不对?她用铅笔画了一个虚线箭头,从最上面一张一直延伸到底。
如果声波没有引起共鸣或者共振,它到达洞口时,早就视距离的远近不同产生衰减,距离足够长的话,衰减到一定程度,我们根本听不见它。
我没有打断她,只是在脑子里尽量想象她描述的声波传递过程。
第三部 方眼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