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小鬼摸索到对讲机,按下通话键:你们……听到了吗?成千条蛇,就在前面,这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存在的。
他已经变得语无伦次,方寸尽失。
视野之中,仍是一片空旷,还没看见毒蛇的影子。
我的手握在钥匙上,犹豫着迟迟不能发动引擎,因为我明白,引擎一响,我就必须做出抉择——前进还是后退?如果不能弄清这边的情况,必定会埋下隐患,队伍继续前进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陷入毒蛇的包围圈,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风,如果……不如……卫叔犹豫不决,无法给我帮助,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有。
风,见机而行吧。
不过咱们都明白,只要开始后退第一步,这次行动就正式宣告结束了。
顾倾城接过了对讲机,声音充满失望。
红小鬼向前高举着对讲机,嘶哑着喉咙大叫:你听,你们听,听它们在饥渴地蠢蠢欲动。
也许……也许刚刚那队人正在蛇吻下挣扎……我发动引擎,随即连轰了三脚油门,刺鼻的汽油味盖过了蛇腥气。
准备好,我要开车了,不看到蛇阵,决不后撤。
之所以下这样的决心,是因为我不可能放弃搜索苏伦的机会。
与此相比,蛇阵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任她身陷困境而不能施以援手,我就成了天下最不仁不义、无情无义的鼠胆匪类。
大哥,我永远都不会是胆小鬼,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我喃喃自语,挂挡起步,车子继续前进。
红小鬼愣了半分钟,怪笑着翻身上了车厢,稀里哗啦地掀开了两只弹药箱。
风,这里还有一百多颗手雷,全都丢出去的话,也能抵挡一阵了。
可惜没有汽油弹或者火焰喷射器之类的,那才是消灭毒蛇的最称手武器。
忽然之间,车子里的恐惧气氛一扫而空,巨大的压力反而成了一种奋力冲锋的动力,只有真正的勇士、真正的男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很庆幸,因为红小鬼和卡库恰恰就是这种人。
我们尼泊尔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害怕’这个词。
我们,是雪山的主人,是雄鹰的传人,具有冰山一样的坚韧意志……卡库喃喃低语着,诵念着属于那个雪山民族的经文。
车子前进了一百米,车子开始缓慢爬坡,两侧与顶壁也迅速收紧,前面出现了一个三米见方的洞口。
这应该就是第二辆车子上的队员向卫叔报告时的位置,也即是五角星芒的顶点。
接下来,那边将是第二个五角星的开始。
风,洞口那边好像有光?红小鬼低声叫着。
他的声音混杂在越来越响亮的咝咝声中,更显得胆虚。
不等他提醒,我早就看到了从洞口漫射出来的白光,不过那绝不是探照灯所发出的,而是一种乳白色的光,如烟如雾,丝毫不觉得刺眼。
我们——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做了最后的决定,上去吧。
吉普车缓缓爬上洞口,这是一块长度约有十米的平台,不必借助探照灯,我们便能看到前面的情况。
红小鬼啊的一声跳起来,伸手向前指着,但他忘记自己掌心里是握着一枚手雷的,随着这个手势嗖的一声抛了出去,飞行了大概十几米,落地时竟然无声无息,因为那地面上波涛汹涌般动荡着的,全部都是蛇群。
幸好……我没激发引信,手雷不会爆炸……不会爆炸……他失去了流畅说话的能力,舌头近乎僵硬,保持着向前指点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住车厢前端的横梁。
风……风、风……我、我、我……他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同时大口倒吸着凉气,发出毒蛇吐芯一样的咝咝声。
卡库的情况比红小鬼略好一些,但那支机枪一直在颤抖着发出喀喀、喀喀喀喀的动静。
他仍旧叉着双腿站着,只是裤脚像是风中枯叶一般抖个不停。
前面的石壁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一直延伸向远方。
目光能看清的范围之内,全都是绿色的蛇,每一条的粗细程度都超过成年人的胳膊,翻滚纠缠在一起。
我很清楚地看到,所有蛇的七寸位置,都长着一对近乎透明的翅膀。
从蛇阵的平面到我们车子所在的平台,垂直高度大约在十米左右,短时间内,它们还不会爬到平台上来,从而穿过我们身后的黑暗通道,直接威胁到顾倾城那些人。
我在自己左胸前的口袋里摸到一盒绿箭口香糖,努力保持着笑容:大家不要紧张,这时候来一块口香糖,有助于放松身心,能够更清醒地面对困境。
卡库伸出手来,枯瘦的手指捏住了两条口香糖,拿起两次,却又颤抖着跌落了两次。
他太紧张了,两腮上肌肉虬结痉挛着,额头上也被汗水冲得尽是纵横的灰尘道道。
我剥开两条口香糖,分别送进红小鬼和卡库嘴里,冷静地微笑着,看他们木然咀嚼了二三十次,脸上绷紧的线条逐渐放松下来。
刚才,好像是在东非战场上第一次开枪杀人时的感觉,不好意思。
卡库抹掉了汗珠。
还好,如此紧张的状况下,并没有引发他的癫痫症,事情总算没有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美国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表明,咀嚼口香糖能最大限度地释放人类的紧张,所以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每一名美军最不能缺的两种东西,排在第一位的是口香糖,其次才是枪械武器。
你怎么样?我拍着红小鬼的肩膀。
我想吐,刚刚差一点就忍不住——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毕竟在任何一家动物园里,都不可能看到这么多缠在一起的蛇。
我怀疑,这里是一个大型的蛇类饲养馆,不管是属于军方还是民用的,你们看呢?红小鬼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情,终于让我放下心来。
记得小燕曾经很认真地告诉过我,要成为一名超级黑客,心理素质一定要过关,任何危急状况下都不能烦躁、暴怒、失态,必须冷静得像一块冬夜里的石头。
从某种意义上说,卡库与红小鬼倒是有几分相像之处,都是善于潜伏隐藏的攻击者,只不过一个擅长在互联网上长途奔袭、一剑封喉,另一个则是在现实环境中瞬间狙杀敌人于千米之外。
大概目测,前面的空间宽度约四十米,高度在超过二十米,深度一眼望不到边。
蛇身上泛着绿光,如同一片长满了海藻的浅滩,令人时不时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
看那边,嘿,那是什么?红小鬼怪叫起来,脸色惨白地向远处指着。
最先映入视线的,是一堆灰色的东西,仔细辨别之后,看得出那是一个直立的骷髅,正在蛇海里摇摇晃晃地靠近。
几秒钟后,骷髅停在大约五十步之外的位置,在它身下,隐约看到吉普车顶的探照灯支架。
噢,那是……失踪的吉普车和队员?被毒蛇……被毒蛇咬成了骷髅?红小鬼的牙齿在不停地格格打颤,坚持着讲完这几句话,脸上的冷汗已经沿着鼻凹处直淌下来。
卡库摘下瞄具,举在眼前,只看了两秒钟,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我其实应该阻止他的,某些恐怖的事越是细看越会对人的神经造成结果难测的摧残。
红小鬼从他手里抢过瞄具,还没来得及用,已经被我一把夺了下来。
回车里去,咱们不是来看恐怖电影的。
我冷静地下了命令。
那些恐怖场景是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的,而且就算看得再仔细都于事无补。
红小鬼的喉结艰难跳动着:风,其实我已经看清了,吉普车上盘踞着蛇——到车里去,系好安全带。
我低声重复着。
红小鬼蹒跚着后退,抓住车门把手,艰难地爬到座位上,胸口猛烈地起伏着。
空气开始变得凝固了,不知是因为毒蛇喷出的毒雾所致,还是巨大的精神压力令肺部的工作状况陡然下降,我感到一阵难挨的气闷。
暗无天日的山腹下竟然藏着这么庞大的一个蛇窟,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西南边陲,历来就是一个神秘事件层出不穷的地方,但典籍资料里却没有关于超级蛇窟的先例记载。
风先生,我不行了……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喘不过气来……卡库靠在车头上,额头上青筋暴跳。
枪仍在他臂弯里,但他的战斗意志却被汹涌的蛇阵击溃了,以至于耻辱地发出了求救信号,这是作为一个狙击手而言最大的失败。
卡库,那些都是幻觉。
从十字丝里看到的一切,都可以被枪弹瞬间毁灭。
你的老师想必无数次教导过你,狙击枪下,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无论美女还是野兽,都将变成我们的枪下亡魂。
我从他手边取过长枪,熟练地卡好瞄具,调整标尺的刻度。
关键时刻,即使是卡库这种天才狙击手都是无法倚靠的,任何事都要靠自己。
可是……当自己的同伴变成骷髅,十几分钟前,他们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卡库举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勇气再向前看。
无疑,他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具有天生的射击敏感,也能够按照上司的命令,准确完成任务,但他却不是一个高明的探险家,没办法调整心态,适应随时可能出现的诡谲变化。
正因如此,他才会被卫叔收归麾下,只做兵卒而不可能成为统帅别人的将军。
一生无法出人头地,是他们这种人与生俱来的宿命。
人先自救,然后才能得到别人的拯救,你看着,只要一个扣动扳机的动作,那些幻觉都会烟消云散——我迅速举枪,以左臂肘弯为支架,瞄准、射击,两个动作一气呵成。
枪响了,短暂而沙哑的一声响,弹壳退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发出单调的叮当声。
我只向瞄具里望了一眼,但那种诡谲恐怖的情景已然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具骷髅靠在机枪上,被一条蛇束着,所以才会矗立不倒。
蛇身犹如一条鼓足了气的消防水龙带,从骷髅的胸腔里直穿过去,在骷髅颈骨上绕了两圈,蛇头与人头并排挺立着。
我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些蛇与陆地上常见的蛇类有本质的不同,它们之间的差异不仅仅在那对翅膀上。
在如此浩荡的蛇海里,六个活人化为骷髅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五分钟。
我的子弹打碎了骷髅,也击爆了那条狰狞的绿蛇,总算为死难的队员做了一些什么。
蛇群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露出了那辆失去联系的吉普车。
车子已经熄火,但却被许多条蛇簇拥着前进,驾驶室里坐着的,是五具形状古怪的骷髅。
每一具骷髅的胸腔里,都有一条蛇穿过,仿佛要与灰色的骷髅紧密地融为一体似的。
那些蛇仿佛是有灵性的,把吉普车一直推向我们脚下的斜坡。
风,给你手雷——红小鬼还算镇定,双手各握着两颗手雷,高高地站在座位上。
他年纪虽轻,却比已经身经百战的卡库更有定力。
我摇摇头,走到车厢旁边,从帆布下拖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汽油桶。
这是每一辆吉普车上都会有的备用燃料,容量为十公升。
手雷对蛇群的杀伤力有限,如果大量投掷手雷的话,引发的连环爆炸只怕会破坏山腹结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旋开油桶盖子,撕下了一条帆布,塞住桶口,它立刻变成了一只简易的汽油弹。
卡库艰难地喘息着:可惜……汽油太少了,要全部消灭它们是不可能的。
我取出打火机,苦笑了一声:对,不要说是十公升汽油,就算是一辆大型油罐车直接开进来,也不会奏效,杯水车薪而已。
而且,这个汽油弹投掷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对讲机又响了,顾倾城的声音缓慢而冷静:风,你们遇到了什么?老虎要我转告你,千万不能躁进。
红小鬼大笑起来:躁进?我们能躁得起来吗?前面大概有几万条毒蛇,地上铺得满满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丢下手雷,左手探进怀里,取出一架索尼数码相机,向蛇阵里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
风,我是老虎。
顾倾城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虎颓废的声音。
我伸出手,红小鬼会意地把对讲机抛给我。
风,小心说过,正确的路只有一条,这个五角星芒大阵处处充满危险,所以,你最好能退回来,咱们沿上一次我和小心走过的路线前进。
你其实也知道,那本《碧落黄泉经》上的内容全都是无法理喻的天机,只能照着执行,完全没必要去探究为什么,不是吗?老虎的话音里听不出愤怒或者焦虑,只有心如死灰的平静叙述。
我沉稳地笑了,他说得对,没有人能解释这里为什么会存在蛇阵。
假如没有足够的食物,蛇群会因饥饿而自相残杀,大批大批地死亡,绝不会兴盛到如此地步。
我明白,我们马上就会撤离。
我简单明了地回答他。
那就好,我等你。
对讲机里陷入了沉默。
我把长枪抛给卡库,做了个射击的手势:打穿油箱,但不要引起爆炸。
我们需要给这些家伙来个火葬,免得它们认为人类天生就该是蛇类的食物。
卡库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向我亮了亮:弹药减去三分之二,弹头涂满特种凡士林,足以达到你要的效果。
他的脸上满是惭愧,大概也偷偷地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而脸红了。
他装上了那颗子弹,瞄向底下那辆吉普车的油箱,一声单调的枪响过后,浓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
红小鬼过足了拍照的瘾,发动引擎,把车子缓缓地后撤,调转车头,随时准备高速离开。
嚓的一声,我打着了火机。
火苗不安地跃动着,像是一首交响乐的微弱序章。
帆布被点燃了,我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抛,油桶准确地落在吉普车下面,立刻点燃了满地流淌的汽油,一股刺鼻的灼烧皮肉的怪味冲天而起,蛇阵发出的咝咝声骤然加强了十倍,伴随着脂肪被点燃后的嗞啦声。
轰、轰两声,油桶和油箱接连爆炸,大片大片的火焰溅射开来,波及更远处的蛇群。
此刻,蛇阵里竟然出现了更加怪异的现象,靠着火堆最近的蛇直飞起来,身上的翅膀全部伸直,如同无数只笨拙的怪鸟。
卡库惊骇地吐出了舌头:风先生,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凌空飞翔的大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是向远处逃去的,而不是向平台上的我们展开袭击,否则,我们三个的处境便相当危险了。
一直到火焰熄灭,所有的蛇完全没有冲向平台的意思,我怀疑它们是受到了某种奇怪的禁制,只能在平台下面活动,也即是说只会生存在另外一个散发着白光的五角星芒大阵里,永远不会越界。
很可惜,第二辆吉普车没有我们这么幸运,直冲进去,成了光荣而愚蠢的探路石。
我带着卡库回到车上,由红小鬼开车,迅速沿原路返回。
刚才的一切,像不像一场立体恐怖电影?红小鬼仍有心情开玩笑。
卡库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明显地表露出对红小鬼的不满。
当他看见自己的同伴化为毒蛇缠绕下的骷髅时,从心理到生理,一定受到了极为强烈的震撼,所以,绝不希望别人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前面明明是铺天盖地的毒蛇,他们怎么会直冲进去,难道是精神极度错乱了吗?红小鬼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我和卡库都没有心情回答他,事实摆在面前,惨剧已经酿成,再去追本溯源,有什么意义吗?其实,我心里是有答案的,他们冲过垭口时,或许前面什么都没有,直到进入第二个五角星芒大阵之后,身边的一切才突然发生了变化。
既然我们亲历过石柱消失、活人陷入青色的岩浆、地下出现古城这种匪夷所思的情节,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不可相信的呢?只是闯入蛇阵的人都已经魂归西天,也就没有人能阐述那个骇人听闻的事件变化了。
风先生,我相信,如果家师面对刚才的蛇阵,也会……也会失态的,希望你不要把刚才的事说给别人听。
卡库嗫嚅着,搂着长枪,神情沮丧。
哈哈——红小鬼冷笑起来。
放心,刚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打碎了同伴的骷髅,也射杀了一条毒蛇,等于为他们报了仇。
红小鬼,你也亲眼看到那一幕了,对不对?我在红小鬼肩膀上用力拍了一掌,以免他口无遮拦,继续伤害卡库的自尊心。
目前我们这支队伍最需要的是团结,谁对谁错、谁射杀了毒蛇、谁英雄谁狗熊都不重要。
红小鬼哼了一声:当然,卡库先生神乎其神的狙击技术,让我深感钦佩,五体投地。
卡库不停地用双手扯着长枪上的背带,现出一丝忸怩:谢谢两位,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不能给师父丢人。
当然,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适合做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枪手,否则也不会甘心远离战场了。
蛇窟被我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一种无言的颓唐让三个人之间充满了难以沟通的尴尬。
重归车队之后,所有人看我们三个的表情,都是既惊诧又敬佩。
风,那边什么情况?老虎跌坐在座位上,满脸都是忐忑不安。
没什么,继续上路吧,看来只有遵照你的引导前进了。
我望着老虎,觉得他变得无比陌生。
回来就好,风,我真怕你会出什么事,大家马上就群龙无首了——老虎的话,让顾倾城、卫叔同时变色,不过碍着我的面子,没有马上发作。
第五部 逾距之刀— 第 5 章 - 最后一个五角星芒的顶点—我缓缓摇头:老虎,你错了,顾小姐才是真正的队伍指挥者,没有她的大力增援,我们连进洞的机会都没有。
时至今日,苏伦邀来作为援手的飞鹰那队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飞月幸运地活了下来。
顾倾城的加盟,的确让我感激不尽,无论她怀着什么样的真实目的。
在一波三折、诡谲万变的复杂情况下,队伍中唯一没有失态的,只有我和顾倾城。
我能感觉到,她静静地望着我时,目光中充满了洞察一切的淡定。
红小鬼放弃了切割黑色石壁的念头,立刻回到卫叔的车上。
经历了方才的恐怖事件,他变得老实多了,安静地蜷缩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车子进入了老虎指定的通道,三挡中速前进,很快便切近了一个熟悉的垭口。
再向里面去,石壁会自动发光,能够照亮一切。
他显得胸有成竹,但卡库和红小鬼的神经又一次高度紧张,生怕噩梦再次重演。
老虎先生,垭口那边有什么?会不会也是无边无际的蛇阵?红小鬼心惊胆寒地问。
老虎摸着胡楂大笑:蛇?没有没有,一条都没有,只是平坦大道,然后通向第三个五角星芒大阵。
红小鬼低头想了想,忽然自作聪明地拍手叫起来:噢,我懂了,我懂了,所有的蛇之所以全部集中在刚刚的山洞里,或许是听从了某个人的号令。
这个人一声令下,蛇群便乖乖集合,其他地方当然不会有蛇出现了。
这个解释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红小鬼讪讪地笑了几声,重新归于沉默。
车子越过垭口,果然进入了一个四壁发光的通道,形状与刚刚我们面对的那个蛇窟基本相同,但却干净空旷,一条蛇都没有。
顾倾城立即下令:车子全速前进,所有队员保持随时战斗状态。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苍白阴沉,紧抿着嘴角,双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没有更好的意见贡献出来,只能听任司机猛踩油门,把时速控制在八十公里左右。
进入第三个五角星芒大阵时,走的是左前方第二个通道;进入第四个大阵时,选择的是右前方第一个通道;进入第五个大阵时,又选择了右前方第二个通道。
在顺畅前进的过程中,我感觉地势越来越低,比起隧道入口那个始发点,至少下降了十层楼的高度。
只是没有海拔表,无法做出更精确的判断。
从第五个大阵的核心转向左侧第一个通道,不出意外的话,十几分钟里,便会到达老虎说的那个狭窄石隙。
就在前面,那道石隙只可以步行穿过,大概在三个小时后就能走完,看到悬崖对面的圆形石屋。
老虎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因为他也像我一样,心里挂念着一个非常珍惜的女孩子。
在这里虽然看不到天光,但洞壁上发出的白光却越来越明亮,把我们所处的环境照得像是阴天时的样子,并不觉得憋闷。
空气的流通也比较顺畅,所有人都没有缺氧的感觉。
视线里出现了最后一个垭口,连司机也忍不住兴奋地将油门一踩到底,直冲上坡顶平台。
仿佛有一缸冷水凌空泼了下来一样,司机全力踩下刹车,车子咯噔一声骤然停住,害得身后的两辆车相继紧急停车,车轮抓地时的尖锐摩擦声不绝于耳。
前面是一个倾斜向下近四十五度的斜坡,坡长约三十米,然后是条宽两米的石隙。
就是那里,风,我曾跟着小心经过那里,但是现在——老虎一只手捂着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石隙高度至少有二十米,两边的石壁光秃秃的,同样泛着白光。
只是石隙并不是空着的,而是被纠缠在一起的绿色毒蛇死死堵住,形成了一堵血肉之躯的怪墙,大约有三人叠加的高度。
要想穿过石隙,就得踩着它们湿滑的身子过去。
司机的脸已经由惨白转为惨绿,缩手缩脚地打开车门,慢慢下车向后退,从牙齿到腿弯,浑身簌簌颤抖着。
在这种时候做逃兵,我不得不原谅他,毕竟并非任何人都能坦然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蛇群。
我们遵照老虎的指引,到达了最后一个五角星芒大阵的顶点,却没想到遭遇了这样的残酷结局。
此、路、不、通。
红小鬼从牙缝里迸出四个绝望的字。
毒蛇盘踞在石隙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隔住,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座极其前卫的西班牙风格雕塑,但它们都是鲜活的,不时地吐出鲜红的芯子,发出咝咝的怪叫。
老虎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低叫着:我发誓,我发誓这里原先连一条蛇都看不到。
当时,我跟小心并排着前进,几小时之内没有遇到任何生物,直到悬崖旁边。
风,相信我,这些话都是真的,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相信老虎,但卫叔、顾倾城、红小鬼、卡库就不一定了。
他们只相信事实,而不管老虎以前做过什么。
这条路肯定不通了,经过几分钟的观察后,我果断地挥手,命令车队退下平台,暂时排成头外尾内的战斗队形,提防毒蛇会冲出来猝袭。
火攻、炸药、机枪扫射?卫叔在征询顾倾城的意见。
就算他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遇到这种事的可能性似乎也是微乎其微。
顾倾城没有回答,老虎抢着接上来:恐怕不行,这条石隙距离长、拐角多、分支石缝也很多,只怕不能斩草除根。
而且,炸药会令两边的石壁崩塌下来,阻塞去路,岂不更是麻烦?他不断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头屑如小雪一样飘洒着。
依你说,该怎么办?卫叔的话有些底气不足。
老虎的回答更干脆: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你的那些办法都不可能奏效。
顾倾城一直都在沉思,忽然抬起头,向卫叔笑着打了个手势:卫叔,不必争执,现在,你带着两辆车子去探索剩余的三条通道,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记住,不要盲目快速前进,一切都以安全为第一要素,去吧。
这几句话声音很轻,但从所有队员脸上的表情来看,都带着一丝恐慌。
其中几个人抬头环顾着四面苍白的石壁,嘴角不自禁地挂上了呆滞的笑容。
好。
卫叔没有丝毫犹豫,挥手命令队员们上车,一先一后向临近的通道开过去。
卫叔一向对我言听计从,但是这一次,只怕不会轻易收场。
卫叔他们的车子刚刚离去,顾倾城脸上的笑容便一起消失了。
那些洞里,一定……一定还有某些古怪的毒虫,风,小心的话是不会错的,并且她讲述的一切,都来自那本《碧落黄泉经》,都是千真万确的东西。
老虎的表现越来越差,与从前的坚忍镇定判若两人。
也许,这就是陷入爱情的代价,他可以为了唐心低声下气、谨慎服侍,当然也就注定了一辈子被唐心的一颦一笑控制住。
平心而论,唐心的确是个高雅聪慧、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纯净女孩子,世间少有。
只是她身上挟带着的那些毒虫,更是千古难见。
所以,我对她的评价,恰好是优点缺点相互抵消,不赏不罚。
那么,你的意思,我们的探险救人行动,就此停止?顾倾城淡淡地笑着,在吉普车前踱着步,紧皱着眉,若有所思。
老虎点点头,又摇摇头,蓦地长叹一声:风,一切还是你来定夺吧,我已经没什么好办法了。
在变化莫测的大自然面前,他所有的江湖阅历已然化为乌有,信心也被彻底击碎了。
老虎先生,你觉得另外的通道里有什么?同样是蛇窟吗——红小鬼不失时机地跳出来插嘴,随即不以为然地仰面大笑,哈哈,假如所有的错误路线上都豢养着毒蛇,这布局的人也太没有创造力了,对不对?有什么,你不会自己去看?老虎有些恼火。
他可以在我和顾倾城面前示弱,却不愿意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嘲弄。
来找意中人的是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去看?红小鬼反唇相讥,寸步不让。
作为一个男孩子,他这种偏激的性格实在不算厚道,恐怕也是家里人溺爱娇纵的结果。
对,我的确该去看看,失陪了!老虎纵身跳上吉普车,粗暴地发动引擎,瞬间将油门轰到最底,车子呼啸着追随卫叔他们的踪迹而去。
红小鬼翻了翻白眼,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自我解嘲地笑着:别怪我,是他愿意去探路的,跟我没关系。
我没想埋怨他,这种情况下,有一个急需弄明白的问题——那些蛇到底是经过了什么样的变异过程,竟然长着翅膀并且改变了吞噬食物然后吐出骨骼的习性?任何一个具备生物常识的人都明白,蛇类的毒牙只能够起到向目标注射毒液的作用,却不能拿来咀嚼食物。
它们的任何一次进食,都是吞咽、消化、吐骨的繁琐循环过程,依靠胃部的强烈腐蚀液体来达到攫取食物果腹的目的。
也许,我们可以抓一条蛇来研究一下,看看它的身体究竟有什么变化,对吗,顾小姐?我的话里另有深意,因为在营地时,闯入帐篷的那条蛇来得非常怪异,我怀疑是卫叔故意拿来刺激我的。
顾倾城又笑了,轻轻弹着指甲:风先生,不必拐弯抹角了。
我承认,那条蛇是卫叔使的激将法,不过是普通的山蛇改扮的,当然营地里也就不会有人被咬死。
现在,不必下命令,卫叔也会抓条蛇回来做实验,他的阅历和经验,要比别人更丰富。
她很明智,能够顾全大局,而不会在小问题上纠缠,几句话便把我的不满全部平息下去了。
红小鬼咯咯浅笑:抓蛇?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你没看到那些家伙,都仿佛带着某种灵性似的,把人啮噬成骷髅后,竟然要跟骷髅融为一体。
一提到蛇窟里恐怖的一幕,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又变得苍白起来。
我明白,再多纸上谈兵式的辩论都无济于事,如果不能驱散拦路的毒蛇,就只能向后撤退了,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停留下去。
顾倾城忽然长叹:风先生,你想到了什么?我只说了五个字:碧血夜光蟾。
她美丽的大眼睛眨了一下,浓密乌黑的长睫毛也跟着一闪,两腮上的酒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很好,咱们又想到一起去了,要想荡开道路,非碧血夜光蟾不可。
五毒教的人世世代代以豢养毒虫、炼毒杀人为基本工作,他们从动物身上提炼毒液的本领,与蜀中唐门相比不遑多让。
碧血夜光蟾是教中圣物,更是江湖上克制蛇类的第一灵药,这一点不必怀疑。
所以,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回到古寨去,找何寄裳借夜光蟾,从而驱散毒蛇。
红小鬼鼓了鼓腮,又想插嘴,我及时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开口。
任何人都没有把握借到夜光蟾,顾小姐,咱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上次,我们在古寨留宿过,事实证明,何寄裳对任何人都有戒心,那是她背叛五毒教之后唯一还能拥有的东西,大概不会轻易借给别人——我仍有一点点迟疑。
想想何寄裳对大哥杨天的深情,我不忍心伤害她,哪怕是动古寨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损伤了她的面子。
如果她是大哥的女人,我有义务保护她不受外人欺负。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顾倾城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立即反问过来。
我摇摇头:没有。
那么,再思考下去还有意义吗?要知道,也许苏伦小姐就困在石隙后面的某个地方。
她和我们之间,就隔着这条毒蛇堆成的墙,风先生,现在不是考虑要不要做的时候,而是该考虑什么时候出手的问题。
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提高了声音:如果你有什么顾虑,我可以命令卫叔动手,吉普车上挟带的炸药、火箭筒、远距离狙击武器加起来,可以毫不费力地踏平古寨。
只要你点点头,咱们马上撤出去展开行动。
红小鬼终于忍不住插嘴进来:好,反正是在深山里,就算打得天翻地覆也没人管。
再说,古寨恰好在咱们的退路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咱们的敌人。
我摸着他的头顶,看着他眉飞色舞、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不禁苦笑:杀人、破寨,谁都能够做到,你们想想,西南马帮是这片山林里势力最大的一派,他们为什么能容忍古寨生存下来?卧榻之侧,难容别人酣睡,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这就足以证明,古寨和何寄裳并不是好惹的。
如果没有选择,这就是唯一的选择,其实,我也不想大开杀戒,但我们必须得通过这条石隙到天梯去。
你看,一路上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连个结果都没有就打退堂鼓,你甘心吗?顾倾城的笑容渐渐隐退了。
现场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白色光晕里越发显得渺小。
再向垭口上面望去,四处静悄悄的,听不到蛇阵的咝咝声,让人怀疑刚才看到的似乎只是一场噩梦。
我上去看看,你再想想。
顾倾城举步走向垭口,背影沉郁疲惫,战靴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单调的橐橐声。
我喜欢看她的背影,因为她的腰肢像苏伦一样苗条,还有一步一跳、弹性十足的长发,无时无刻不让我想起在十三号别墅第一次见到苏伦时的情景。
她很漂亮,是吗?红小鬼酸溜溜地叹着气。
对。
顾倾城站在垭口那边的平台上,双手叉在腰间,身子站得笔直。
女孩子天生害怕蛇虫,不过她肯定是个例外,能够平静地面对那些丑陋之极也恐怖之极的爬行动物们。
她比关宝铃还漂亮,对吧?红小鬼的语调越来越奇怪。
如果不是他问起,我心里几乎已经没了关宝铃的影子,只有苏伦、间或会有顾倾城进入我的思想里来。
你还知道什么?我不喜欢被人刨根问底地发掘隐私,这也是社会大众对无孔不入的黑客最反感的一点。
你误会了,风,其实我指的是苏伦。
从小燕那里,我得到了关于你的一小部分资料,手术刀也是我非常敬佩的黑道前辈之一……我打断他:兄弟,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对付这群莫名其妙的毒蛇。
顾倾城在平台上洒脱地转过身,向我们这边望着,像是电影到了尾声时主角的最后一次定格谢幕。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够横跨蛇窟如履平地——红小鬼摸着自己的鼻尖,眯缝着眼睛坏笑着,让我一时间摸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迅速接下去:风,我没开玩笑,就在这座大山里,有一个人不但可以在蛇阵里纵横来去毫发未伤,而且他还能进入那座古代地下宫殿,就是被你称为‘第二座阿房宫’的地方。
我一下子愣住了,想不到红小鬼心里还藏着这样的惊天大秘密,可信程度有多少呢?那个人是谁?你怎么知道地下宫殿的事?或许,你到这里来帮我,根本就是有自己的私人目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令人头痛。
幸好,现场只有我和红小鬼,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能轻易控制局势,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杨天,就是他的名字。
当然,在我们这个年代里,只有一个人配用‘杨天’的名字,而且还要在这两个字前面冠以‘盗墓之王’的鼎鼎大名,而且,他就在这座大山里,或许就在石隙后面、悬崖下边……红小鬼张开双臂,面向垭口,苍白的脸颊上飘起了红晕。
他说出这个名字给予我的震惊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但我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笑容,不露丝毫声色。
大哥的确是该来过这里,重要的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拿到了什么?他还在不在这里?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想听全部过程的话,必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红小鬼的眼角眉梢全都是兴奋的笑容,只差没有像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来表达自己的兴奋。
什么事?我不得不心存戒备,以防他提出什么怪异的条件来。
回过身去,我想看看你的背影。
他不安地向垭口那边望了望。
我感到疑惑,但仍然半转过身,向着来路。
红小鬼低声自言自语起来:没错,你的侧影,就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看起来,我的推论完全正确。
他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放在我的左肩上,我能感到他的情绪起了极大的波动。
风,接下来,我该告诉你那个故事了。
他撤回了双手,环顾四面,大约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过很可惜,这里连块可以坐的石头都没有,到处都是平滑的白色地面。
我只想听真实的东西,如果有某些添油加醋的传说成分在里面,最好跳过去。
我曾听到太多关于盗墓之王杨天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神乎其神、天花乱坠的,毫无参考价值。
时间太宝贵了,我不想随意浪费时间。
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有一伙持枪抢劫杀人的匪徒逃进了这片大山里,并且成功地躲过了四次大规模围捕,自以为可以逍遥法外,避开风头之后一路逃向西南,越境而去。
结果,他们的嚣张惊动了当年的‘捕王’归洛,他在上峰面前签了军令状,只身一人进山,仅凭一长一短两柄刀便把总共十一名匪徒全部击毙,为自己的收山之作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提及捕王归洛,我也不禁肃然起敬,那是亚洲国际刑警系统里的一个巅峰人物,曾受到手术刀的极度推崇。
第五部 逾距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