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五分钟后,我确信灌木丛附近没有危险人物,才重新走回胭脂身边蹲下来,把手伸进他的怀里,立刻摸到了一件钢笔粗细、一尺多长的冰冷铁棍,困惑地取出来。
其实那是一柄铁棍一样的刀,刀柄约有三寸,刀身插在一个滚圆的铁筒里,黑黝黝的毫不起眼。
我记得日本伊贺派忍者的伏击刺杀兵器中曾有这样的怪刀出现,但早就随着武士刀的全球风行而销声匿迹了。
这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逾距之刀’?何寄裳不解地苦笑着。
我分别握住刀柄和刀鞘,缓缓一拔,锵的一声,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刹那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等到刀身完全离鞘之后,寒气更重,七寸长的平直刀身两面錾刻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星星,一刻不停地闪烁着。
毫无疑问,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材质介于百炼精钢和现代工艺不锈钢之间。
一看到好刀,我立刻记起了那个日本铸剑师屠龙刀,如果给他看到这样的好刀,肯定又会彻夜不眠地把玩欣赏、喋喋不休了。
何小姐,你没有见过杨天大侠的那柄‘逾距之刀’吗?我有些奇怪,因为她之前曾向我说过,亲眼看到大哥瞬间出刀斩杀山豹。
何寄裳再次摇头:我没见过刀,只看到过刀光,他说过,逾距之刀是一种杀人的利器,宜养而不宜外露,多看无益,会损伤平常人的血气。
所以,我无法确定逾距之刀到底是什么样的。
刀是好刀,却无法证明手握这柄刀的人,就能有一刹那逾越空间距离杀人的能力。
我把刀重新插回刀鞘里,试着放进地板上的小孔里,正好严丝合缝,只是少了那个硬币大小的东西把洞口盖住。
在胭脂身上搜了几遍,什么都没发现,真是奇怪之极。
那东西会是什么呢?我与何寄裳同时皱着眉冥思苦想。
她的情绪低沉到了极点,因为她确信这柄刀是大哥匿藏在这里的,却没有只言片语留下来,也许是一直把她当外人防范着。
天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声不响地离去,却在小楼里藏下宝刀,我算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守候等待,换来的又是什么?她盯着我,眼神中充满哀怨,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凄美。
也许,我们不该相见,相见也不该相识相知,这一生,真是大错特错得离谱了……她自语着,疯子一样仰面向天踱向楼梯,径直离去。
男女之间的事,只有当事人才说得清楚,我不是大哥,肯定无法明了他心里藏着的苦衷。
但可以想象,他一个人在江湖上漂泊流浪,踏遍千山,就算在别人眼里再辉煌、再高大,偶尔也会有寂寞的时候。
如果不是心里有另外的人,怎么会拒绝芳龄如花的何寄裳?我想起他记录在笔记本上的那段来自《诸世纪》的预言,他到底在寻找什么?现在看来,他至少在埃及沙漠、北海道枫割寺下留下过脚印,还有就是眼前的这片大山。
我有理由相信,蛇阵后面的天梯、天梯下的神秘宫殿也会留有他的足迹。
要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抓紧时间迅速穿过石隙才是唯一的办法。
电话又响了,我看着屏幕上那串长长的阿拉伯数字,定了定才回过神来,那是来自北海道地区的长途。
风?是小燕刁钻古怪的声音,听筒里的背景音是单调的日本古乐,在寨子的最高处听这种古怪的声音让人不自禁地一阵阵后背发凉。
自从红小鬼到达营地后,我不需要小燕出手,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是我,小燕,这么有兴致听日本传统音乐?我小心地站在暗影里,即使确信对面没有敌人,也不敢大意地将自己暴露在栏杆前面。
日本古乐不过是中国唐乐的分支翻版,我对此一向没有兴趣。
作为超级黑客的小燕,一直五音不全,似乎也不应该喜欢这种东西。
嘿嘿,我在看《西游记》,唐朝故事配上‘唐乐’,岂不是相得益彰?小燕言不由衷地笑着,中气不足,明显是体力过度透支后的疲惫极限状态。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微微一怔。
石阶下的大道上,巨蟒的尸体仍然平铺在那里,每一幢小楼都处于绝对的死寂之中。
傀儡师和胭脂都死了,马帮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下一轮的袭击又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呢?我在为何寄裳的前途担忧,自从知道她是大哥的女人之后,这份牵挂越来越重,无法抛开。
也许可以邀她一起去隧道?解散族人,撤离古寨——假如大哥就在天梯那边,有何寄裳同去,至少多了一个最贴心、最志同道合的帮手。
风,你说历史上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的人?比如哪吒三太子和变体后的孙悟空,吴承恩是怎么创造出这种细节的,难道会有什么人物原形?小燕连连打着哈欠,提了两个没头没脑的话题。
我的第一反应与传奇小说无关,而是闪电一样想到了关宝铃的叙述中那些长着六条手臂的怪人。
他们没有三头,只有六臂,只出现在壁画和埃及女将军铁娜的电子记事簿里。
你想说什么?小燕,直来直去不好吗?何必打哑谜?我不想浪费时间,更不肯给小燕兜***的机会。
黑客是没有心情读传奇小说的,他们的时间全部用来上网和睡觉,每浪费一秒钟都是可耻的犯罪。
既然小燕提到了三头六臂,就一定有些古怪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小燕咳嗽起来,音乐声停了,急促敲击键盘的噼啪声骤雨般响了一阵,才又听见他懒洋洋的声音:我找到一部分资料,是刻在古代石棺内壁里的‘亡灵文字’,寓意晦涩之极,只能凭借辨认图形来琢磨其中的意思。
你知道,石棺刻字的历史能够追溯到日本有史料记载的年代之前,以中国历史作为参照,大概是秦朝到西汉之间的这段时间。
我不插言,任由他信马由缰地叙述下去。
石棺刻字这一做法,最早见于中国历史的春秋战国,主持雕刻仪式的必定是地位尊崇的一国首席祭司,是一种非常严肃的宗教活动。
他把某些无法解释的诡异资料刻在棺材上,用意是要死人带这些不解之谜历经阴间世界,借助另外一个世界的力量解答谜题。
日本人学到了这一点,近代考古学家曾在富士山四周发掘到大量带有文字的石棺,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至今仍锁在东京大学的研究院里,不为外人所知。
简单来说,我拿到的资料表明,在日本岛的某个历史时期,曾出现过长着六条胳膊的怪人,体型高大,头颅是白色透明的,体积约为普通人头的两倍以上。
他们最先出现的地点就在北海道这边——风,资料中有很多笔画清晰的白描图形,你大概不会猜到他们的真实样子是什么,真是太绝妙了!小燕卖了个关子,但我立即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像太空行走的宇航员一般打扮,对吗?我猜那个白色透明的头颅,实际就是宇航员的太空头盔。
综合所有的资料,我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六臂怪人绝对不是地球上的原住民,而是来自某个神秘星球的,就像永远沉入地下的土裂汗大神来自水星一样,幻象魔也来自外星,只不过科学技术更为发达,与我们的地球不可同日而语。
小燕沉默了半分钟,嘿嘿笑了一阵,简洁地回应了几个字:对,佩服、佩服。
接下来呢?你还发现了什么?我要的是真相,不是别人的恭维。
如果没有苏伦的突然失踪事件,我一定能够想办法进入那个海底建筑物,看看留言于隧道后的大哥究竟去了哪里。
小燕的智商相当高,我希望他能先一步有所收获。
我发现,他们来到地球的着陆路径相当古怪,航天器直接坠毁在木碗舟山顶上,强大的冲击力波及了整个北海道地区,并且航天器本身进入了几千米深的山腹下面,造成的垂直通道与海底相连。
当时的日本岛原住民生产力极度低下,约等于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年代,对怪人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由他们宰割,直到有一天——他的话锋陡地一转,风,你知不知道寻福园为什么叫这个土气之极的名字?为什么?我被他讲的资料吸引住了,随口反问。
‘福’,指的是当年受秦始皇派遣、率五千童男童女入东海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大术士徐福,而在大侠杨天建造寻福园之前,原址上本来就有一座荒废了的宅院,名字也是寻福园。
别小看了这三个字,或许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就在那座老宅遗址上呢!今晚小燕说话一直吞吞吐吐的,跟他以前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小燕,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理不清头绪,飞月的死直到现在仍然让我心里痛得发颤。
如果当时她后退一步,或许子弹射中的目标就该是我。
我想说,在那艘神秘的潜艇里储存着一些极为诡秘的资料,编码方式竟然是地球上从来没出现过的。
还好,我费了很多手脚把它完全破解开了,包括你从深海里带回来的那块金属牌子上的某些讯息。
所以,我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一个除了我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懂的世界。
小燕是当今全球第一黑客,只要牵涉到解码问题,无一能逃过他的十指关。
潜艇是从通灵之井进入海底隧道的唯一交通工具,里面会藏着什么?难道是谷野神秀的全部秘密?风,在我心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具备无上智慧的人,可惜你不在这里,没法跟我分享,而那个早于我许多年破解秘密的人,却又行踪渺茫,不知身在何处。
怪不得江湖前辈们都说‘无敌最寂寞’,当我一个人摸索进这个精彩世界的时候,果真感到彻头彻尾的寂寞——小燕爆发出与他的年龄毫不相称的黯然长叹,古乐声又响起来,有个苍老凄凉的艺伎在呕呕呀呀地唱着,意境诡奇幽僻。
留在寻福园里的,除了小燕,还有萧可冷和小来以及神枪会的一小队人马,那是我刻意向孙龙要求的,派他们暂时驻守寻福园,以应付企图收购寻福园的渡边城集团。
以萧可冷的智慧,至少能够开导小燕,免得这个年轻人不慎坠入魔道。
太聪明的人未免一意孤行地超前探索,当这种超前达到走火入魔的境界时,他的思想便开始背离人类社会的行为准则,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我慎重地提醒他:小燕,凡事多跟小萧商量,那个海底世界里非常古怪,不要自作主张。
小燕一声冷笑:她?知道吗?当我参悟了潜艇里的秘密,连我姐、苏伦姐在内的‘飞花三侠’加起来都不会企及我的思想境界。
除了你,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这些东西,当然,此前进入过海底世界的杨天大侠,或许也可以算一个,只是他不在这里,虽然在外面的隧道里题满了‘盗墓之王杨天到此’的字句——我失声叫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什么?你说的‘这里’是哪里?你在那段水下隧道里吗?只要是能够顺畅表达语意的地球人,就会明白无误地区分这里、那里和里面、外面,如果小燕把大哥写过字的隧道称为外面,则他一定是在隧道深处。
我在——里面,咱们曾经通过那面水晶窗窥探过的巨大空间里,也就是日本传说中的‘海底神墓’,一个不属于地球人的世界。
知道吗?按照‘宇宙动能法则’,我的身体里很快就能生长出智慧的触角,与他们的母体星球直接联络,从而成为这群超人中的一员,就像《西游记》里描述的,三头六臂、火眼金睛、脚踏风火轮、飞云掣电、瞬息千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开始窒息,小燕所说的一切太奇怪了,犹如精神病院里的疯子呓语。
他们……他们是谁?隔了十几秒钟,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试图把握小燕全部叙述的核心。
他们是宇宙的主宰者,在古代被称为‘天帝的儿子’,也就是被后羿射中的十个太阳中的其中九个。
他们本身的目标就是地球,谁会相信那些迂腐的上古传说呢?有些问题,我现在还无法得出结论,不过在‘宇宙动能法则’的帮助下,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风,做超人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当地球人像跌跌撞撞的蚂蚁一样在我脚下奔走时,任何时候我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一脚踩下去——我忍不住怒喝:够了!小燕,你在做什么?被外星人洗脑了吗?只有某些权力欲望极度膨胀的战争狂人,才会视地球人如蝼蚁,可以随意践踏,比如二战时三大轴心国的党魁领袖们。
人和人之间永远都是平等的,没有等级贵贱、上下大小之分。
极度震惊之下,我的声音提高到了极点,四处山野骤然响起了回声,想必也会传入楼下的何寄裳耳朵中去。
我没有,风,只有进入这个境界,你才会感到地球人的愚昧、落后、混乱、低劣,他们在地球上胡乱开采、建造、破坏、挖掘,正在令它的移动轨道发生急剧偏转,进而影响到整个宇宙的生存稳定。
按照‘宇宙动能法则’的合理计算,自从美国科学家首先发明原子弹之后,未来一百年内,核武器的杀伤力会有近千倍的扩展,迅速威胁到其他星球的安全。
其实,威力越来越大的武器是毫无存在必要的,就像他们,早于地球几万年就发明了可以瞬间击毁太阳的超级武器,但这些有什么用呢?银河系里的任何一个星球居住者还没愚蠢到要干掉太阳的程度,因为太阳爆炸时产生的宇宙波将会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反应,行星相互碰撞毁灭,形成一个或者无数个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洞。
风,你应该明白干掉太阳是极其愚蠢的事,但地球人却在不久的将来会这样做,时间会是二零九九年,所以,他们来了,必须阻止地球人做蠢事——我努力让自己的思维跟上小燕的叙述速度,离开北海道只是几周时间,没想到他竟然荒唐到这种地步,满脑满嘴都是怪论。
萧可冷一直没来电话说明这些情况,我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假如他被外星人洗脑的话,大概会像手术刀那样,被幻象魔的影子完全控制,成为人类的共同敌人。
我们从海底世界撤出的时候,他曾显得异常兴奋过,我和萧可冷当时偏偏忽视了这一点。
小燕,你还没告诉我,他们的母体星球到底是哪个?我脑子里在回想从玻璃盒子里观察海底建筑物的情景,那种无处不在的红光让我联想到传说中蕴涵着无穷威力的日神之怒。
火星,一个充满了‘宇宙动能’的星球,上面蕴藏的能量是地球的几亿倍——我累了,需要休眠一段时间补充能量,或许下一次打电话,我已经不再是地球的黑客小燕,而是另一种崭新的生命,再见。
小燕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声音里的疲惫更加明显了。
小燕,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握着电话的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僵硬了,小燕不是个喜欢信口开河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根有据。
我害怕他说的会变成现实,一觉醒来,像手术刀一样化为另外一种人。
什么?小燕又在打哈欠,古乐声越来越响,艺伎的歌声像是跳大神的巫婆们正在祈祷作法。
我长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小燕,你先从隧道里出来,现在苏伦失踪了,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先出来,会合小萧、小来到我这边,救回苏伦以后,随便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干涉你。
不过那些神秘生物来自哪里,既然他们已经藏身海底那么多年无法现身于陆地,可见自身必定存在一些缺陷,不能适应陆地生活。
只要小燕离开那里,这些邪念一定能够摒除,重新恢复正常。
嘿嘿,风,在我眼里,地球人只是庸庸碌碌的蚂蚁,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关系?举个例子,譬如‘飞花三侠’的师父冠南五郎,虽然一直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前辈,被千万人奉为神明,但他懂什么?在他的思想意识中,所谓的‘亚洲齿轮’一定会是一组可以彼此啮合的齿盘,以固体形式固定存在于地球的某一点上,真是可笑迂腐之极。
你想想,地球人中间的‘智者’都是如此水平,普通人呢?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他们的存在有什么进步意义?为了一个蚂蚁而耽搁飞天成神的时间,你想我会有那么蠢吗?再见了,风,大约在火星时间一天而地球时间为三百六十一个小时之后再见——他懒洋洋地挂了电话,只留下我满头冷汗地倚在阴影里。
建造海底神墓、留下日神之怒的是火星人?那么,玻璃盒子的拥有者也是他们了?这群拥有六只手臂的怪物们栖身于枫割寺的地下,究竟要做什么?杀光地球人还是直接毁灭地球?难道他们就是《诸世纪》上试图毁灭地球的恐怖大王或者引发大七数灾难的始作俑者?我想不通这些问题,虽然小燕话里几度提到大哥杨天的名字,极度震惊下,我已经忽视了那两个字。
大哥一个人的生死,比起全部地球人和地球本身的存亡,似乎已经成了微尘小事。
第六部 天梯迷踪— 第 3 章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山林里的露水悄悄袭来,与我身上的冷汗混合在一起,遍体生寒。
月光益发清冷,当我仰面遥望时,闪烁的星子铺满渺茫的天际,其中当然也有火星和土星的影子。
刚才小燕叙述的一切,是梦?是真?我把电话交到右手里,在袖子上擦掉了左手掌心里的汗渍,冷静了十分钟后,拨了萧可冷的号码。
萧可冷带着惺忪的睡意来接电话,不过在我喂了一声后,她迅速变得清醒了:风先生?您还好吗?其实这一周我一直要打电话过去,有件非常棘手的事向您请示。
我明白,她要说的跟小燕有关。
石阶下的小楼里似乎有了一点动静,我听到门窗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的声音,有木屐、竹杖在青石板地面上笃笃笃笃地踏过、点过。
那些混乱的动静持续了五秒钟,笃笃声前后总共响了十九次,接着一切重归死寂。
小萧,如果是关于小燕的事,请直接说重点,刚才小燕来过电话,说了很多怪话。
我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来不及寒暄客套,我的心情已经被小燕弄得糟糕到了极点。
自从苏伦失踪之后,我的日子一直都在焦虑不安中度过,面对的只有杀戮、怪事、死亡、毒蛇,脑子里有根弦始终紧绷着,不能有片刻的放松。
好,我只说重点。
寻福园重建完成后,我带着信子负责把一切恢复原样,忽视了对小燕的照顾。
他一直躲在枫割寺里研究那艘潜艇,据僧人们说,他常常连续几日几夜不吃不睡地坐在电脑前工作,桌子上堆着的演算草纸每天都能累积一尺多厚。
就在三天之前,他失踪了,也不是完全消失,而是把自己困在那个海底隧道里。
我打过电话,他说已经越过了那扇水晶窗,任凭我怎么劝,就是不再出来。
那些怪话您肯定也听到过,我就不重复赘述了。
萧可冷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小燕是在异想天开,所以,叙述过程中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如果那些话是真的呢?‘海底神墓’存在了那么多年,谁也说不清里面藏着多少秘密。
小萧,你马上联络燕逊,请她继续劝说小燕,务必要他离开那里,回到地面上来。
嗯,还有,告诉小来做好准备,一旦小燕回来,马上使用最坚固的镣铐锁住他,隔离观察,等我回去再做处理。
有必要的话,可以使用中度麻醉枪,令他失去反抗能力。
我的决定绝对不是大题小作,手术刀的失控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如果到了最后不得不重复手术刀被毁灭的悲剧,对于飞花三侠而言,肯定是个沉重打击。
萧可冷紧张起来:风先生,有必要这样如临大敌吗?他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照我的安排去做,小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好了,现在可以联络燕逊了。
萧可冷不再追问,答应了一声后,立即收线。
自从我在大亨叶洪升的重兵压境下成功援救王江南之后,萧可冷便对我深信不疑,只要是我说出的话,每一个字她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一点最让我放心。
现在,我希望能够做到亡羊补牢,把小燕控制起来,不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作为小燕的亲姐姐,燕逊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劝说他,事情也许会出现转机。
从关宝铃突然在寻福园别墅失踪开始,到我和她一起坠入深海里的玻璃盒子,再到千年女僧藤迦复活、揭开千年之前鉴真东渡的真相——北海道枫割寺之旅,处处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迷惑。
我始终都没忘记自己的使命,从五十一号地区得到的那些神秘照片上,可以有七成把握证明大哥是活着的,在某个隐蔽之极的地方做着某件非常吃力的事。
苏伦的意外失踪,给了我沉重的打击,现在回忆起来,自己进山之后很少笑过,内心世界总处于一天比一天更焦虑的状态。
大学时的心理课导师早就说过,有些人只有在失去时才懂得她的珍贵。
我现在明白,苏伦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女孩子,其他人无法相比。
电话始终在手里握着,我希望小燕能够及时醒悟,千万别坠入魔道。
像他那种极端聪明的黑客高手,是地球上最难得的资源,绝对无法复制。
一觉醒来,会是另外一种人?难道也能变成长着六条手臂的怪物吗?我苦笑着摇头,海底空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杨天、美国女间谍瑞茜卡都进去过吗?为什么小燕没有提到他们的下落?总不会也发生了变异——潜意识里,我害怕大哥的身体会起变化,会以非人的状态出现,这种恐惧历久弥新,只会越来越强烈。
何寄裳忽然出现在大道上,她的腰间加了一条银色的腰带,倒背着手,大步向前,一直走到巨蟒前面。
我以为她已经睡下了,这种奇怪的举动立刻吸引了我的视线。
就在她的左侧十五步外的木楼阴影里,有个暗红色的火头一闪,仿佛有人也在辗转未眠,起身吸烟。
我向黑暗中凝视,那个佝偻着背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侧面向着我,一个半尺长的烟斗紧紧地握在左手里,右手支着额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来了,为什么还不现身?你是给胭脂报仇的吗?还是只想取得宝蟾立功,其他事一概不理?何寄裳猛然叫起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上楼来。
我的目光再次落向对面的灌木丛,期待着发现向胭脂开枪射击过的狙击手。
这种环境简直就是狙击手的梦幻天堂,一次射击后只需左右移动三十步,即刻安然无恙地避开被袭击一方的搜索,寻找恰当的时机狙杀第二个目标。
没有人应声,吸烟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我猜她应该是寨子里的一名普通妇女,在漫漫长夜里一个人静静地吸烟已经成了固定的习惯。
我知道,傀儡师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无论你要什么,总得自己走出来拿吧?五毒教的人只有战死的,从没有吓死的。
碧血夜光蟾、逾距之刀都在这里,我只数到十,请立刻现身——像我一样,何寄裳注意的方向同样是吸烟的人与对面的灌木丛。
当她重新冷静下来的时候,五毒教圣女的威仪又一次回来了,对敌时的勇气不输给任何男人。
我欣赏她的判断力,傀儡师是马帮里的重要人物,绝不会无声无息就倒在别人的枪口下。
一、二、三……她开始报数,声音冷静而稳定。
我的手稳稳地握在沙漠之鹰的枪柄上,相信在中近距离的对决上,下一次将先狙击手一步而开枪,取得制胜的先机。
在我身后,秘室的门仍然洞开着,一阵温和的风悠然吹来,直扑到我的后颈上,随即我听到了一个优美浑厚的男低音:请不要动,风先生。
没有刀尖、枪口抵着我,但我能感受到一触即发的杀机。
我是傀儡师,一个被你射杀过一次的死人,所以,单纯从公平决斗的角度来说,我随时都有向你开枪的权利。
当然,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不会像市井无赖一样刀来枪往,打得一塌糊涂,对不对?他发出动听的笑声,温暖有力的手指从我的裤袋边掠过,手枪已经到了他的指缝里。
何寄裳的计数声已经到了十,傀儡师果然应声出现了,不过却是在她身后的小楼上。
自古以来,兵不厌诈,可惜我们两个都失算了。
你最好也不要出刀,我不是愚蠢之极的胭脂,早在十八年前,中国大陆上所有的飞刀门派高手就对我没有任何威胁了。
你想想,傀儡只是一种毫无价值的替代品,只是我指尖上的工具,就算被人枪杀刀砍一万次,与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好了。
风先生,你是聪明人,对于马帮和五毒教的纠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呵呵,马帮也是讲道理的,任何生意抽成之后,总会言而有信,与合作伙伴和平相处。
他转到我的身前,黝黑的脸上带着木讷迷惘的表情,跟那个被我射杀的人一模一样。
你是傀儡?还是傀儡师?我凝视着他空洞的眼睛,抬起左腕抖了抖,小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有区别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
在我眼里,我即是天地、我即是傀儡师、我即是傀儡,进入我视线的,都是我的傀儡,包括你在内,无一例外。
他有一双黑眼珠极小的大眼睛,眼白的部分占据了四分之三个眼眶,看上去突兀而滑稽。
又一阵风吹过,那柄从地板圆洞里取出的刀也到了他手里,并且嚓的一声被拔出鞘,寒光骤然一闪。
据说,这柄刀是当年‘盗墓之王’杨天曾经用过的?可惜,他没遇到我,否则,无论王、神、仙、佛,一律在我的傀儡术下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风先生,只要你和你的探险队合作,我将不遗余力地提供一切方便,确保你们在大山里的安全,而且这柄宝刀也送给你,只要你需要,我们马帮会发动江湖关系,把你捧到杨天那样的高度,好不好?他的口气,确实有指点江山、统御一切的架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他真的有自己所说的那么法力无边,就不会老老实实地匿藏在西南边陲了。
多谢,我的探险工作无论如何一定会继续下去。
我一语双关地回应了一声,重新接过那柄刀。
你看——他僵硬地举起左手向楼下大道上一指,陡然间,寨子里的小楼鬼影幢幢地移动起来,几秒钟之后,何寄裳站立的那条大道已然变成了南北走向,正好调转了九十度。
我和傀儡师是站在窗口前的,脚下的木楼方位毫无改变,原先背对我们的何寄裳,此时只要转半个身子就能看到我们。
她低头看着脚下,并没有惊骇变色,而是缓缓解开了腰带,迎风一振,那些银色的缎带披拂落下,露出一柄笔直向上的百炼缅刀来。
我们可以下去了吧?傀儡师托了托眼镜,蓦地僵尸一样笔直地跃起,凌空滑行着,缓缓落地,站在何寄裳对面十步以外。
我迟疑着,缓步下了楼梯,沿着石阶一步一步走过去。
一切都是幻觉,傀儡师,江湖上的传说一点都不错,你只会躲在背后拨弄机关暗器,全凭那些被‘控魂术’操纵的傀儡为你卖命。
至于你自己,毫无武功,没有一点真刀真枪的本事,即使是刚刚入门的普通武师也能打得你人仰马翻,难道你不觉得可笑吗?何寄裳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与嘴里激烈的言辞毫不沾边,看上去更是古怪。
傀儡师又托了一下眼镜,竟然深表同意地点点头:对,就是幻觉,但当所有的人被幻象迷惑并且深信不疑的时候,一定会把它们当作真实世界。
比如现在,我想杀一个人——他突然飞了出去,在半空里划出一道凌厉的白光,射向侧面山崖上的灌木丛。
这种轻功并没到达至高无上的境界,只是我和何寄裳的方向感都被摧毁了,原先位于正东位置的灌木丛,如今却是在正北方向。
一刹那间,我心里不免有了巨大的困惑:傀儡师的身体仍旧是飞向正东吗?当他把石阶下的三十五座小楼方位完全挪动时,小楼与真实世界之间的偏转角度是否真的是九十度,如我们眼中看到的那样?何寄裳同样满脸困惑,双手握刀举过头顶,却犹豫着没有追击出去。
别动,看我动手时再说——我只低声说了九个字,灌木丛里倏地闪出了一个人,手里抱着一支轻型机枪,黑沉沉的弹鼓闪着瘆人头皮的寒光。
他的动作明显要比傀儡师慢一步,刚刚挺身而出,傀儡师的双脚就已经触到了灌木绿叶。
嘎嘎嘎嘎,机枪怪吼起来,枪口喷出的火舌正对着傀儡师的胸口,枪膛里退出的弹壳满天花雨一般坠落着,沿着光秃秃的岩壁叮叮当当地跌下来。
这种欧洲菲尼克斯武器加工厂出品的最新速射机枪,每个加强弹鼓的容弹量为四百发,双路供弹,卡壳几率为十万分之五,已经作为美国海军陆战队二零零九年武器换装时的首选。
傀儡师的后背衣服瞬间被撕裂成了蜂窝,在他急促翻身后退时,子弹啸空,在月光下结成了耀眼的弹网,始终追随着他的身体。
何寄裳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好!傀儡师在布局、结阵、伏击、偷袭方面是当之无愧的行家,但论及面对面的交锋,却并不占太多上风。
看来,江湖传言有时候也是非常正确的。
他的身子倒飞回来,飘然落在寨子最外围的小楼顶上,脚尖一沾即起,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作势要展开第二轮攻杀。
那些交织如雨的机枪子弹虽然射中了他的躯体,却并没有造成丝毫的杀伤力,这一点,让何寄裳脸上刚刚露出的喜色迅速隐没了。
刚刚她借妩媚的笑容向傀儡师施展苗疆的迷魂术,劳而无功,再看到傀儡师在枪林弹雨中进退自如之后,想必心情并不轻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凡为傀儡者,皆曰:可杀、可杀、可杀……傀儡师厉声呼号着,双臂一展,如同阳春三月里的风筝,飞到二十多米的高度,骤然向下俯冲。
射手丢下机枪,一个鱼跃翻滚,向左侧扑出五米,再次跳起来时,手中便多了一支缠满了草绿色伪装带的狙击步枪,双脚叉开,稳稳地向天瞄准。
卡库——我低叫了一声,只有真正的名门弟子,才有他那样一枪在手、万夫莫敌的气势。
在营地里射杀唐小鼓,只是牛刀小试,毕竟面对一个逃跑者或是一个进攻者,其意义完全不同。
噗、噗、噗,连续三枪,傀儡师像是农历新年时点燃升空的二踢脚,连续翻滚,在半空里三起三落,但双臂一直平伸着,最终维持住了身体的平衡,继续俯冲下来。
卡库的枪法之精准毋庸置疑,接下来的七颗子弹,全部击中目标胸口的要害部位,但傀儡师中了那么多子弹,却依旧生龙活虎,如同妖魔附体一般。
不死?难道他练就了不死之身?何寄裳的惊骇溢于言表。
我手中的刀突然铮的一声长鸣,刀刃弹出一寸。
那柄沙漠之鹰落在傀儡师手里,而且此刻就算有枪在手,我的射击水准跟卡库只在伯仲之间,手枪威力更无法与狙击步枪相比。
卡库弹夹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一对一的单挑战斗中,狙击步枪子弹打完的几率非常小,往往在前三颗子弹射出后就已经结束战斗了。
没有子弹的枪手,只剩下任人宰割的无奈,卡库保持着举枪的姿势,也被神奇的傀儡师惊呆了。
我握住了刀柄,想也不敢多想,骤然向前飞出,只想在傀儡师重创卡库之前,半途截住他的致命杀招。
真正的生死关头,胜败差距不过是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秒的间隔。
以我的轻功,只会落后于半空落下的傀儡师,毕竟从目睹卡库先是机枪狂扫、后是狙击步枪高射表演这几秒钟里,以为他是稳操胜券,等到形势剧变,卡库从猎杀者成了被猎杀的目标,我的反应有一点点滞后。
现代化的枪战中,滞后就等于失去了现场的控制权。
刀柄又冷又滑,但它笔直指向前方时,锐利的刀尖划破空气,把我的轻功提高了十倍有余,瞬间便落在卡库身边,肩头一低,把他撞开。
我只凌空劈出一刀,是普普通通的雁荡山雁翎单刀的招法,没想到随着哗的一声,傀儡师从头顶到裆下,彻底干净地分成了两半,跌落在灌木丛中。
逾距之刀,逾距之刀,逾距之刀——何寄裳纵声大叫,声音里欣喜与困惑紧密交织着,尾音变得伤感抽泣起来,那是‘盗墓之王’杨天的逾距之刀,终于重出江湖了!那一刀的力量来得极其怪异,实际是它带动着我穿越了几十米的空间距离,及时地劈杀傀儡师,替卡库解围。
当我低头凝视着它时,刀身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烁着诡异的银色光彩。
好刀,好刀法,我果然没有看错阁下——卡库失声赞叹着。
他穿着丛林迷彩衣,脚上的黑色战靴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倦怠,显然刚刚经历过长途的急行军。
卡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派你回来的?我以为是顾倾城不放心我和飞月,才派人暗中帮助。
营地里那么多人,也只有她会存着这样的心思。
卡库摇摇头:不,没有人派我,我在追杀一个人,那个隧道里出现过的戴面具的怪人。
他走向草丛,在傀儡师的身子上踢了一脚,迅速更换了狙击步枪的弹夹,用枪筒戳着只剩一半的敌人头颅,骇然叫起来:是个假人,怪不得吃了那么多子弹还不死!我收起了短刀,淡淡一笑:是的,就是个假人,但他的肚子里却藏着另一个人,就在跌得较远的那一半身体里。
刀刃上并没有丝毫鲜血,砍中木头或是砍中人体,手感相差十万八千里之多。
一个头发又短又黄的侏儒男人艰难地从灌木丛里站起来,随手抛掉傀儡师的木头身子,摇晃着不成比例的大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你——怎么识破我不是傀儡师的?我笑了,那只是我的直觉,成名于马帮的大人物绝对不会忽视自己的外表,当他从楼上跃下时,僵硬的轻功已经马脚毕露,因为那个飞在半空里的身体是歪斜着的,右侧明显重于左侧。
第六部 天梯迷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