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5-03-30 06:27:00

就在当天晚上,相聚在紫姨那间小牌室的每一位牌友,喜忧参半地面对着已经被彻底揭穿的罪恶真相。

孙隆龙还是忍不住要问紫姨:您怎么就觉得,应该带秋姗姐去钱府喝茶呢?小町也许是早就从她干妈那里弄清了整个思路,乐得趁机在孙隆龙面前好为人师一番:真笨呵——就这种核桃木脑子,还想当福尔摩斯呢!杨副署长家后院那个砖头砌得很酥的老豁口,里面有个废马厩,距离住人的房子也相当远。

是否应该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有这么一块方便作案的‘风水宝地’呢?再想一想,胆敢在警察的女儿身上下毒手的,总不会是一般的小流氓小地痞吧?再想一想,能够这样抱团作案的,一般还不是所谓‘割头不换’的哥们儿?比方说,就凭你跟那四大公子见面点个头儿的交情,就是臭美上赶着想掺和进去,人家还不放心你呢!孙隆龙觉得小町打这么损人的比方,实在不中听。

可还是决意忍气吞声地听她继续白活下去:中国未来的‘福尔摩斯’孙隆龙,你动脑子再好好想一想,在咱这一片儿,‘皇粮四公子’的名声向来不好。

连何四妈都知道,去年夏天,因为他们在皇粮御膳房喝了酒以后,流里流气地用污言秽语挑逗过胡同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还被巡警老周当众制止过一次……街坊们都说,那是老周第一次表现出了秉公执法的‘严厉劲儿’。

恐怕,也正是因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周小月,经常在皇粮胡同里走动的缘故,向来只求一团和气的老周,也算是拿出过一回治安巡警应有的强硬吧?八成,正是因为这件事情,那四大公子还真跟老周在心底结了仇。

隆龙,你对他们几个,怎么个看法呢?孙隆龙对小町话里提到的所谓皇粮四公子,确实也就像小町所说的那样,不过是见面点个头儿的交情。

毕竟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街坊邻里,彼此多少还是知道些个根底。

他一边摸着自己圆乎乎的脑袋,一边卖着关子慢慢道来:说到他们几个嘛,当头儿的自然就是钱院长的公子钱胜晓了。

他是个聪明人,出手大方、断事公道,圈子里外有什么磕磕碰碰的,他说话也能摆得平。

杨副署长的外甥养子杨统呢,那小子舞枪弄棒还行,可从来不爱动脑子,钱胜晓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行伍的打手罢了。

最阴险的,要属杜大股东家的杜志岩了——那家伙是个摇羽毛扇子的,一肚子坏水儿,净出馊主意。

至于那个小日本藤永浩嘛,外号‘跟屁虫儿’,脸上经常带着他爹揍的伤,青一块儿紫一片儿的,其实也挺可怜。

除了他们哥儿仨还算善待他之外,从小到大,这世界上真没人待见过他……就像以往那样,一直沉默不语的曾佐,突然从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起诉!严大浦、秋姗、孙隆龙和小町面面相视了半晌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巡警,让他去跟那四大家族……打官司?仍然是所有人的脑筋,都还没有转过弯来的时候,只有紫姨赞赏地点了点头:正因为这是一场力量极为悬殊的对抗,它本身就将引起整个社会的震动,也许会形成平民大众对权贵们的监督和挑战。

紫姨言简意明的诠释,迅速促成了牌友们思路的一致为了避免对犯罪团伙以及家族的打草惊蛇,在准备好全部证据材料的同时,新闻见报与向地方法院正式提交起诉书,在同一时间进行。

起诉人自然是受害者的家属,而诉讼代理人则由著名挂牌职业律师曾佐担当。

当时,谁也没有预见到的是,发生在皇粮胡同这桩集体强奸案,后来竟酿成了一桩震惊全国的复仇凶杀大血案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严大浦引领着曾佐和秋姗,悄悄造访了老巡警的家。

这个表情绝望的父亲,眼睛逐渐开始恢复了理性的光芒……他听懂了女儿生前的崇拜者秋姗大夫的说明。

终于明白,只有挺身而出,直面固若金汤、无法无天的大势力,去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女儿的血,才没有白流;女儿的眼睛,才会真正地闭上。

他伸出颤抖不已的手,在那篇曾佐代笔大字书写的一纸起诉状上,在自己的名字下面,摁下了一块鲜红的手印。

严大浦心里不禁涌起了浓浓的愧疚——自己今天才知道,手下这位老巡警的大号,叫周常贵。

这场突如其来而极具轰动性的刑事诉讼案,同时被北平若干家民间大、小报纸同时在明显位置刊登出来。

其中一家具有相当社会影响力的大报,甚至刊登了那一纸状书的全文,令世人对诉讼起因一目了然。

当天下午,曾佐律师与他的当事人——一个普通的巡警周常贵,在法院正式递交了诉状和昂贵的诉讼费之后,马上就被新闻记者的大阵团团围住。

皇粮胡同那涉及事件的四位被告人的家门前,竟也被无孔不入的新闻记者和各种好事之人,包围得水泄不通。

市警署只好临时调集警力,在胡同里进行治安和正常交通秩序的维护。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周后的第一次开庭……乍看,仿佛一切都是在世人的注视之下进行着,所有当事人的家庭背景,几乎都被兜了一个底儿朝天。

殊不知,真正无敌的,从来不是白昼,而是黑夜——忘记这是哪位哲人还是文学家无奈的叹息。

喧嚣的众多媒体也罢,噪杂的街谈巷议也罢,都仅仅是停留在事物的表面。

四位被告家长似乎是不得不公开表态:愿意堂堂地与原告对簿公堂,愿意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接受法律的公正判决,云云。

一时间,民意沸腾。

连一些庶民阶层和知识分子组成的激进团体,也仿佛收获到了某种胜利感的满足……开庭的日子,要求旁听的人太多,只好用抽签的形式,来决定法庭旁听席那区区不到三十个座位。

不甘善罢的众多记者和群众,只好徘徊在法庭的门外,三五成群地等待他们充满猜测和期待的初审结果……初审开庭,走上法官席的首席法官竟相当年轻。

此人姓王,叫玉农。

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的年龄,就被委以承担一场如此重大的诉讼裁判,令人们既感到意外,又充满了对这个意外的种种疑惑——也许,这是一个尚未曾被污染过的处女法官?要么,这是政府面对这个社会影响过大的棘手事件,采取的一个能进能退的策略?这位年轻的王法官,如果拒绝为虎作伥,自己是否会成为一只替罪羔羊?假定他真是一个立志主持正义、视死如归的警世伟人,那么金钱、权势通天达地的四大家族,又如何甘愿俯首就擒于公正的审判结果?总之,王玉农无论做出任何一种抉择,其真正的结局都将令人难以把握。

就连紫姨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都感到相当迷惑了。

无论对于上层还是民意,任命如此名不见经传的一名小法官来主持这场庭审,都不可谓不是一个……相当意味深长的举措。

出现在法官席上的王玉农,表现出人意料的沉着冷静。

他首先颁布了法院和警署共同签发的一纸拘捕令:四个被告因为涉嫌强奸杀人,当庭就受到了警方对其人身自由的临时拘留。

为此,法庭内外第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四位被告的公子哥儿,顿时一个叫、一个骂,一个竟放声大哭起来。

唯独高法钱院长的公子钱胜晓,仇恨的目光直逼王玉农,发出了鄙视的冷笑。

接下来,由原告方律师进行了起诉书的宣读,抢救医生、尸检法医、警方现场侦查报告,目击者证词,重要物证的当庭出示……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就像事先约好了一样,四个被告的亲属,都没有出现在法庭上。

他们雇用的四位律师,则表现得有那么点儿听天由命似的。

在大量的证据面前,始终保持着职业性的镇定,甚至,表情显得有些疲倦。

这一切,都与坐在原告席上的老巡警周常贵那张苍白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不是秋姗在老周出庭前,特地给他服用了少量的镇静药物,很难说,当面对着那几只表情毫无愧疚的两脚兽时,他是否还能够保持住自己的坐姿……杜志岩被告的律师在原告方代理人宣读完了有关文件之后,提出了对事件目击者巡警李小柱证言的质疑。

他要求:这位目击证人本人,应在二审中出庭作证。

这一提案,得到了王法官和身边两位副手的认同。

另一位发言的,是钱胜晓被告的律师。

他坚持,自己的当事人手腕等多处的外伤伤痕,确实是在藤永浩家因为逗弄宠物——一只出身于日本青森县的猴子而导致的咬伤和抓伤,并表示可以传唤包括那只东洋猴子在内的若干证人,出庭作证。

这个提案却被王法官以同案被告人之一藤永浩的家人,以及所饲养动物提供的证言和证据,不足以令人信服而当庭否决,再次赢得了法庭内外一片赞许的掌声……钱胜晓的律师突然又提出:检验死者的牙痕是否与自己的委托人手部的咬痕相吻合的请求。

主审法官王玉农在内的正副三位法官,又经过一番交头接耳后,最终也对此一致表示了认可。

在法官宣布时间已到,一审休庭和全体退庭的时候,旁听席上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