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家还没有撤去花圈和挽幛的灵堂里,殷夫人的遗像仍然在默默地注视着客厅里的生者们……沙发里坐着目光呆滞的郑宏令。
在他身边,是律师曾佐。
当小町和孙隆龙一起,陪着沮丧不堪的殷婉方走了进来,那位曾被世人公认的模范丈夫,却像根本就没有看见自己可怜的夫人一样,目光凝滞,一动不动。
曾佐打破了沉默:夫人,您的丈夫郑宏令博士,已经正式委托我,担任他的辩护律师。
小町冷笑了:郑博士,恭喜您。
据我所知,您的辩护律师非常出色。
他将设法把您在全部事件中的刑事责任,设法减轻到最低限度。
结果当然是只有一个——您的妻子殷婉方女士,则会承担相对更重的罪名了。
郑宏令突然变了脸色: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妻子。
她、她……她是殷婉圆。
可是,你们可以看看婚姻的法律证明文件,明明写着我的配偶是——‘殷婉方’!她、这个假殷婉方,她欺骗了我!被郑宏令指证是殷婉圆的女人,听到郑宏令的这番话,全身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满腔愤怒迅速地烧红了她的眼睛。
她爆发出了疯狂的大笑,笑得倒在地板上,笑得不可节制,笑得泪流满面……不错,不错,确实不错!我不是殷婉方,我就是失踪的殷婉圆!那个殷婉方,她从小就盯着我手里的东西,越是我喜欢的,就越是想方设法据为己有。
从洋娃娃,到爸爸、妈妈的爱……连我的情人,也不放过。
我跟郑宏令相识、相爱,但是,她居然利用跟我是孪生姐妹的条件,穿着和我最相像的衣服,以我的名义去跟郑宏令约会。
然后,也是冒充我在酒店开房间,诱惑他上床……郑宏令急躁地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拉着我到金门饭店去过夜的,居然是妹妹殷婉方。
然后,过了不到一个月,殷婉方就告诉我说,自己已经怀孕了!我……我能怎么样呢?只好表示愿意放弃她的姐姐殷婉圆,宣布跟殷婉方订婚……此刻的孙隆龙,终于又得意地穿上了自己那身福尔摩斯装,人模狗样地拿着他的海泡石大烟斗,插话了:你们两姐妹的老乳母,无意中把声称自己已经‘怀孕’的殷婉方的底裤,让殷夫人给发现了——上面还沾着你们女人的那‘玩意儿’的一条底裤。
于是,你们的母亲,在殷婉方和郑先生宣布正式订婚之后,把妹妹根本就没有真正怀孕的真相,故意偷偷地告诉了您这位姐姐殷婉圆。
毫无疑问,如此便把你们两姐妹之间的感情关系,推到了无法挽救的边缘……小町和曾佐突然发现,今天的小浑球儿水平超出以往,他的发言有条有理,口齿清晰。
起死回生的殷婉圆怒目圆睁:那个阴险的老太婆,她早就发现那天失踪的不是我,而是我妹妹婉方,但她表面上不动声色。
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在计划着让我们两姐妹自相残杀,然后,最终从这个家里,统统消失掉!曾佐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你们姊妹并不是殷夫人的亲生女儿这件事的?婉圆回答:半年以前,她突然向我提议,跟郑宏令一起到国外去生活。
她说,自己再也不愿意看到我了。
她明确地告诉我,她早就发现我并不是外界所知道的,那个失踪的‘殷婉圆’。
而是我为了夺回自己的爱人,制造了一个‘婉圆离家出走’的假象。
她说自己从不怀疑,郑宏令真正爱的是我婉圆。
也承认确实是婉方首先伤害了我。
表示能够理解,郑宏令因此将错就错,和我结成了夫妻、长期‘攻守同盟’的原因。
但是她说,这是早晚要东窗事发的一个天大的丑闻,会令殷家陷入无法自圆其说的公众质疑。
最好的办法就是,作为‘母亲’,她保证,永远也不向爸爸和外界告发‘婉圆出走’的事实真相。
唯一的条件就是,我和郑宏令必须尽快地离开殷家,从上海人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她还保证我们夫妇,能够得到一笔终生不愁温饱的‘旅费’。
她曾经一直期待着失踪的婉方能够重现,甚至装出一副慈母的面孔,让爸爸发出重金悬赏的寻人启事。
她低估了我对婉方的仇恨……当她发觉父亲因为自己的年迈体弱,已经正在逐步把整个殷实公司的实权,传交到郑宏令手上,这便是岳凤莲那个老太婆根本无法接受的结局。
小町接着问道:但是,出于对郑宏令的爱,婉圆你不能让他的野心夭折。
当然,你根本无法接受殷夫人让你们夫妻一起离开上海的交换条件。
你的拒绝,激怒了殷夫人。
她终于下决心,把你们姊妹出生的秘密——你们是父亲当年和公司一个肖姓女秘书的私生子,全部告诉了你。
无疑,这就等于是宣布了母女关系的最后决裂。
但你利用殷夫人岳凤莲一生看重殷家名声的弱点,对外一边保持着家庭良好的社会形象,一边伺机把她送上……西天。
殷婉圆发出了凄惨的冷笑:你说得很对,聪明的小町妹妹。
就在我和老太婆的较量僵持不决的时候,正好你出现了。
为了这个家族的名声,我和郑宏令一起策划,并且实施了那个‘李代桃僵’的计划……难道你们不认为,它本来是很精彩、很完美的吗?如果你和你这几位朋友不出现的话——孙隆龙请求道:婉圆小姐,我想现在您已经不反对我这样称呼您了。
我可以跟您做一个游戏,把你们夫妇的犯案过程,做一次模拟的重复吗?殷婉圆表现出了意外的宽容与豁达:当然,小弟弟。
久仰你是北平著名的‘神探福尔摩斯’,我洗耳恭听了——孙隆龙把烟斗塞进嘴里,装模作样地深深吸了一口。
小町差点儿没有被他给逗乐了。
只听他还跟人家客套了一句:过奖。
首先,您高明地制造了‘殷婉圆离家出走’的一幕——您的乳母曾经告诉我,自从婉方小姐开始跟郑博士交往,并且宣布订婚以后的那一、两个月,你因为严重失眠,就经常向你家的保健医生索取安眠药。
已经迫近到了您的妹妹殷婉方小姐要跟郑博士正式举行婚礼的时候,您终于下手,把相当大剂量的安眠药,混在一杯殷婉方常喝的加奶红茶里。
然后,在她入睡后,你为她套上那件家中人人都眼熟的鲜艳桃红色睡衣,在床上做出她正常睡眠的样子。
然后就主动在正巧你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告诉乳母你要出门……到了深夜,你偷偷从那个小后门返回自己的房间。
再以婉方小姐的名义,请那天晚上在大房子值夜的郭老妈子,喝了杯混着少量安眠药的加糖牛奶。
然后才伺机把仍在死睡中的殷婉方勒死,埋在后院不容易被察觉的地方……其实,这本来是个相当吃力的工作,我也为此十分感慨,人在非常时期,就能够拿出非常的力量——你居然办到了!尽管人们很难想像,这一切,竟出自于您这位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之手。
曾佐以郑宏令代理律师的身份说:在这第一阶段的犯罪中,应当说我的委托人郑宏令博士并不知情。
在殷婉方出事的那天晚上,他通宵在跟自己一位叔表兄弟喝酒浇愁。
为了不得不屈服于殷婉方的欺骗加讹诈,被迫放弃了与婉圆小姐的恋情,他确实很痛苦。
但是,当他揭开了新娘的面纱时,肯定使他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郑宏令赶紧声明:对的、对的,我确实是在跟……这个假殷婉方一起上了床以后,才发现她比婉方显得文静、羞怯,而且,竟然还是一个……处女。
可我当时绝对不知道殷婉圆,竟对自己的妹妹有过那样……残忍的所作所为!小町站在女性的立场上,上前狠狠地给了郑宏令这只白眼狼一个大耳光。
她心里说,男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都他妈的这个德性?!一想到妈妈现在反正也不在身边,她真的就随心所欲地把憋在肚子里这句脏话,痛痛快快地喷出了口:郑宏令,你他妈的……就是只白眼狼!曾佐接着说下去:但是郑博士,当你知道殷婉圆已经对自己的亲生妹妹殷婉方下了毒手,仍然还是放弃了法律和道义,而选择了利益和……爱情,对么?郑宏令哑然,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沉默。
孙隆龙接着进行他的推理:您的母亲殷夫人出事那天,是星期三的早上。
而郑博士首先提前一天,就开恩特准家里的司机回常熟家乡休假。
司机在把汽车交给郑博士之前,曾经特地放了一小桶备用汽油在后备箱里,以方便男主人出门时随时加油。
郑博士,您在周三早上,先把非常乐于接受北平‘名记者’访问的殷夫人骗上汽车,说是接上那位女记者,就一起乘车去太湖别墅。
但是您在汽车里就绞杀了她,然后把尸体用一块厚毛毯——一块质地厚实的澳洲羊毛毯包裹起来,藏在后备箱里。
这就是为什么在伪装的殷夫人‘被害现场’,我曾闻到了一股轻微的汽油味儿了……小町补充说:这也就是郑博士特意提醒我,别墅什么都有,不要多带东西的原因了。
目的无非是尽量避免我使用汽车的后备箱。
孙隆龙继续说下去:在此两天前,婉圆小姐就提前到达苏州。
她给苏州的熟人,留下自己确实是曾经购买绣品的印象。
然后,从苏州借用了一辆熟人的汽车,尽快率先一步赶到太湖别墅。
她把汽车停在不太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遗憾的是,我这位浪费胶卷成性的‘未婚妻’,在与郑博士到达太湖别墅后,下车就拍摄了几张风景照片。
她完全是无意中,拍到了竹林后面一辆银灰色宝马牌轿车的影子。
经过我事后专程到苏州去,确认了您借用朋友的那辆至少是外型十分相像的汽车……这在判断婉圆小姐到达太湖别墅的大致时间上,给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参考依据。
他出示了那张太湖别墅区风景的照片……因为当时已近黄昏,在一片竹林后面,只能看见一辆卧车模模糊糊的影子。
孙隆龙越发得意地继续着他的洋洋万言:先于郑博士和小町到达无锡的殷婉圆小姐,首先在别墅里杀害了与殷夫人身材、年龄都大致相像的别墅杂役佣人张阿姨。
然后在她的尸体上,套好殷夫人的睡袍和假发套,就躲在别墅里面,等待着跟郑先生一起到来的北平女记者。
小町一脸恍悟的表情:难怪郑博士一路上殷勤备至,请我品尝了几家的风味小吃,还专门停车买土产,原来是有点儿担心,从苏州出发到太湖别墅的殷婉圆,杀人作案的时间太紧张,设法尽量拖延罢了。
孙隆龙接着说:当被吓坏了的小町,慌慌张张跑到另外一栋别墅,借电话报警的时候,婉圆小姐和郑博士就乘机把殷夫人的尸体,从汽车的后备箱弄到二楼卧房的地板上。
你们夫妇俩照着刚才的样子,基本完全恢复了杀人现场。
再把张阿姨赤裸的尸体,由殷婉圆开着借用苏州朋友的汽车,运到太湖边一个偏僻的地方,抛进水里。
你们的考虑相当周到,甚至没有忘记一个细节,就是把殷夫人的空皮包,丢在小町借用电话的那栋别墅附近。
这无疑又为后来无锡警察局制造第二个冤魂,打下了伏笔。
但是,婉圆小姐却疏忽了另一个细节,就是那天下毛毛雨,你明明是开车来到太湖别墅的,皮鞋上却沾了过多的黄泥浆——那就是湖边抛尸现场的泥浆。
接着,你开车再次回到别墅,无锡的警察已经赶到,你就继续上演孝女哭娘的好戏……殷婉圆仿佛是在评论着别人的故事:说完了,福尔摩斯小弟弟?孙隆龙虽然还觉得,自己的这场演说尚未尽兴,可也只好不无几分遗憾地回答说:完了……殷婉圆摇摇头:不,福尔摩斯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无锡的法医,和随我爸爸一起来到太湖别墅的另外两位外国医生基本一致认为,我母亲……那个女人……从她尸体的温度和僵直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当是在那天下午的一点到四点之间呢?而在那个时间段里,无论是我,还是郑宏令,无疑谁都正在赶往太湖别墅的路上嘛!而且,这位北平的女记者——你的‘未婚妻’,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与郑宏令寸步未离,不是吗?他怎么可能在法医所鉴定确认的死亡时间,着手实施对那个老太婆的绞杀呢?孙隆龙胸有成竹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问得好,谢谢您的提醒,我差点忘了这个细节——包裹在殷夫人身上的厚毛毯和汽车后备箱里高达近摄氏五十度以上的温度,足以推迟尸体温度下降的时间。
郑博士果然是个受过系统高等教育的人物,思路严谨,并没有忽略这个科学犯罪中至关重要的反侦破手段的谨慎实施。
殷婉圆表示欣赏和赞同地点点头:很好!那么,最后请求福尔摩斯先生告诉我,那个女孩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是谁?曾佐说话了:那要看她本人是否愿意告诉您,自己是谁——殷婉圆充满挑战意味地从牙缝里逼出三个字:为什么?她并没有得到我家任何人的邀请,擅自进入了私家领地。
到目前为止,我还有权追究她的‘非法入侵’行为呐!孙隆龙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微笑反问:您百分之百就能够肯定,她不是您那位‘失踪’的孪生妹妹殷婉方吗?殷婉圆的脸上也泛起了凄惨的苦笑:殷婉方?呵呵……那么,允许我再提一个问题,你们怎么知道,我肯定就会到院子后围墙的那个地方去呢?片刻的沉默之后,这回是小町来回答她了:因为……草木有情。
孙隆龙解释说:府上的老园丁曾经无意中看到,你深夜在那里徘徊的身影。
而且很快就察觉到,唯独那一小片夹竹桃,花朵开得跟别处不一样了。
难道,这不是因为您的妹妹殷婉方,她的……殷婉圆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够了!别说了!小町怒斥:草木尚且有情,会为一条错不当杀的冤魂,发出如此不平的呐喊。
而你们为了一己的私利,任意地践踏人间神圣的生命。
问问自己的心,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这时,制服上沾着泥土的一个巡捕走进来,对着梁副队长的耳朵轻声报告了两句话。
梁副队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辛苦了。
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各位,她……应该是殷婉方小姐的……白骨,找到了。
殷婉圆面无血色地跪倒在地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看得出,她的绝望中,也混合着一种十分复杂的解脱感。
从大厅的角落,传出一个老人无法抑制的痛哭声……殷达和一个人早就静静地坐在背人的地方,从头到尾听完了整个悲惨无情、血肉相残的故事。
殷婉圆突然双膝跪着爬向她的父亲,悲声倾述道:爸爸,小时候,是妈妈告诉我,如果妹妹碰你的钢琴,你就用琴盖夹她的手,让她永远地记住教训;也是她告诉婉方,练功房是专门给她建的,永远不让姐姐进去……当妈妈对我把一切都揭穿了之后,本来,我还想,妈妈的养育之恩是不能忘记的。
但是她说,我和妹妹从五岁开始,越长越像我们的亲生母亲时,她就发誓要让我们姐妹互相憎恨。
因为她憎恨你看着我和妹妹的眼光,她认为你的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还说,一切之所以能够维持这么多年,是因为她从小就渴望成为一个受到社会尊敬的人。
因为她自己的父亲,声名狼藉……爸爸,你为她做到了这一点,但是你并没有按照承诺,给予她任何女人所渴望的爱情……专一的爱情。
她认为,过去是我们的生母偷窃了你,后来是我和婉方夺走了你。
我真蠢,原来竟一心想要跟妹妹争夺妈妈的宠爱,谁知道,真正的母爱,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无论对于我,还是婉方!从此我发誓要跟这个女人争夺我们的父亲、争夺这个家。
既然本来就没有母爱,那么,除了自己的爸爸和这个家业,我还剩下什么?!爸爸,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跟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一起?如果你没有把我和妹妹交给这样一个女人,我和妹妹,都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殷达和悲痛欲绝地把殷婉圆紧紧抱在怀里……梁副队长开口了:殷婉圆女士,请你和郑宏令先生,现在就跟我们到巡捕房去。
个声音,突然在客厅门口响起:婉圆,请你临走以前,再为你的爸爸、妈妈,弹奏一支他们最喜欢的曲子。
这个穿着丧服的神秘女人,当众摘掉了自己黑色的面纱……一个跟殷家小姐一模一样、二模不差的年轻女性,站在大厅的门口。
秋姗,终于决定交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最为震惊的,当然还是殷家父女。
殷达和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请告诉我,姑娘——你到底是谁?秋姗拿出一张日本特产的宣纸——和纸,上面一共印着三对小小的手掌印。
每对小手印下面,都清楚地记录着婴儿的出生时间和重量。
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最后一对小手掌印下面的出生时间,比前面两个小手掌下面的时间,足足晚了二十七分钟!秋姗用平静的语气讲述道:日本人有一个传统的风俗,要为刚刚出生的婴儿,在一张最适于长期保存的‘和纸’上,留下小手印做纪念。
当你匆匆忙忙地留下一张高额支票,抱走婉圆和婉方两人的时候,绝对无法想到,二十七分钟以后,妈妈又生下了我——相当罕见的……三胞胎。
当时,妈妈因为宫缩无力,我是在几乎窒息于腹中的情况下,被全力挽救下来的第三胎。
为我们接生的日本助产士白木女士,因为害怕你们家当时的黑社会势力,听从了我妈妈的劝告,赶紧回了国。
妈妈也只能带着我,躲到你们找不到的北平去生活。
我和殷婉圆、殷婉方,是从事助产士职业三十五年的白木女士,亲手接生的唯一的三胞胎。
作为妇儿科医生,我当然懂得,三胞胎的自然概率,仅仅是三万分之一。
那位日本助产士白木女士,因此很珍惜地保存了这张新生婴儿的手印……殷婉圆突然问道:告诉我,我们的妈妈呢?秋姗凄楚地苦笑了:也许,她现在和婉方一起,住在天堂里某个美丽的村庄吧……殷婉圆突然站起身来,骄傲地微微扬着头。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走到那架沉默已久的三角钢琴前,掀掉了厚重的绒布罩子……一曲圣桑的《天鹅之死》,凄婉的旋律在大厅里回荡……殷达和透过朦胧的泪水,仿佛看见当年那自己并未真正珍惜过的情景——穿着白纱舞裙的小婉方,正在小婉圆钢琴的伴奏下,一招一式地跳着刚刚学会的芭蕾舞;后来,长成少女的两姐妹,也在这个大厅里,为他和结发伴侣岳凤莲,表演过自己引以为荣的技艺。
殷达和曾经天真地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而幸福的男人,一切都是那样理所当然且固若金汤。
墙壁上,殷夫人遗像上的目光,仿佛也变得百感交集而又深不可测……殷婉圆小心翼翼地合上她心爱的钢琴盖子后,起身欲跟随巡捕房梁副队长离开家了……突然,她回过头来问秋姗:小妹……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这样称呼你了——告诉我,你幸福吗?秋姗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从小到大都在做着同一个梦——自己跟两个小女孩在一起玩儿过家家。
我们三个人,穿着一样的棉布罩衫,还是红地小白花儿的。
我们三个人,长得一般高。
笑时,会露出一样的小豁牙来……可睁开眼睛,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当秋姗和自己的朋友们,即将离开豪华而空冷阴沉的殷府大厅时,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我的女儿,我的孩子,请你留下来——秋姗仍然不做正面回答:我刚才对殷婉圆说的话,还没有讲完。
那就是,我从此不会再做……三个小女孩一起过家家的梦了。
在返回北京的火车上,小町仍然被数不清的花纸盒和彩色包装纸袋包围着。
她和身边洋洋得意的孙隆龙,显然都为此行大上海,自我感觉非常不错。
秋姗始终没有加入他们的交谈,一个人沉默地望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景物……曾佐不过是在自言自语:也许,人生中有些秘密,永远不去揭穿它,反而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