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快要撞到陈小宝的屁股时,孙隆龙超越到目标的前面,然后一个花里胡哨的急转弯,就把车子停在了陈小宝的面前,露出满脸得意洋洋的坏笑。
旁边有人在鼓掌——是托着一只白银水烟袋,站在自家四十二号院儿门口看热闹的张九:好样的!孙大侦探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这个上海孙子一般见识。
怎么样,赏光到寒舍喝杯清茶如何?在下张九正有事请教呢!孙隆龙没有多加思索,停下车就跟着张九走进了院子。
刚才人家张九尊称自己孙大侦探呢,听着心里怪受用的!还没绕过福字青砖影壁,突然只觉嗖——地一道银光掠过……寒气逼人的一把三寸小飞刀,竟不知从什么地方,千钧一发地紧擦着隆龙的耳际,直射身后的门板!今天可真是邪乎了,先是砖头、后是刀子,自己的耳朵还真……够凉快儿的。
孙隆龙本能地回首,只见那把小飞刀,是件被打造得又秀气又轻巧的利器。
刀柄环上,系着一束翠绿色的丝穗……放肆——张九大喝一声。
随之,一个少女恶作剧的大笑声,银铃般地从房檐处传来……孙隆龙循声望去——一个身穿绸子素青衣裤、腰间扎着条翠绿色织锦缎带子的少女,坐在房檐上。
一双套着翠绿色软底缎子绣花鞋的天足,无拘无束地垂荡在空中……她的脸上带着一只农村闹社火用的滑稽面具,是个笑眯眯的白胖婆娘大饼脸。
那肆无忌惮的笑声,就是从这张面具后面发出来的。
简直没想到,天下还有能让孙隆龙大惊失色的丫头片子。
失礼了孙大侦探,是小女潇潇。
她娘死得早,少了管教,被惯坏啦!不学女红也不爱读书,没事儿就爬树上房飞刀子……她没伤人的打算,就保证不会伤着人。
这丫头,脑袋里就一根筋儿——你别搭理她!孙隆龙镇定下来,乍看潇潇那少女矮小的身段、个头儿,估计年龄至多不会超过十六岁。
他发现张九家的一进院子虽然不大,出乎外人想象地清洁雅致。
正面堂屋的房檐下,也有工艺相当不错的黄杨木镂空雕花装饰;三丈见方的院子正中,放着只磁州窑黑白两色刻花的大水缸,养着几尾摇头摆尾的鼓眼泡儿金鱼;造型各异的盆景摆在院子的各个角落,也被打理得绿意葱茏……倒更像是一处文人雅士的居所。
张九这人的模样生得不恶。
他中等身材,匀称结实;额头方正,浓眉细眼,鼻梁挺括,嘴角线条鲜明……孙隆龙对他的印象,还真说不上有哪点儿不好。
他恭恭敬敬地请孙隆龙在院里的南方藤椅中落了座,不用招呼,便有人端来一套精致的青花盖碗。
揭开杯盖儿,一股雨前龙井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好茶!张老板日子过得好自在啊——孙大侦探这是笑话我呢!皇粮胡同里谁不知道,您家府上是做着利国利民的煤炭生意。
我张九,不过是鼠窃狗偷一般地讨着营生罢了……孙隆龙想到小町刚才被自己扔在胡同口,等会儿还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呢!就急着想让张九少铺垫这些没用的寒暄,把要紧的话赶快说完:张老板,您有什么指教,尽管直说。
只怕是我无能为力之事……哪里的话,您挂牌的‘大都侦探社’,做的不就是为人排忧解难的买卖吗?孙隆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挂在家门口那块小木牌子,油漆已经退了色。
居然今天就有了委托人!孙隆龙竭力掩饰内心的激动,沉着气回答说:承蒙您的信赖,但愿敝侦探所,有为张老板效劳的荣幸——好,好,好极了——张九一看对话投机了,便切入了主题:最近,寒舍门前常有市警署的警探在转悠……孙大侦探知道,这是为什么?倒是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吧,高副市长被当街抢了……是为了那块金怀表的事儿?隆龙故意掩饰了自己所知道的真相细节。
果然不愧是消息灵通人物!只是,我的手下人在电影院门口‘顺’到的东西,并不是啥金怀表,是这么个装着药片儿的小玩意儿而已——孙隆龙面前的藤茶几上,出现了那个外表和怀表一模一样的金质药盒子——圆圆扁扁的,用手指按一下精巧的小按钮,盖子就弹开来,里面装着不知名的米色小药片。
张九有意不去捅破这位孙大侦探与市刑侦队严探长的关系,尽量满足着对方的职业虚荣:我把这东西交给孙大侦探,全权委托您来处理。
还有一件事情拜托您,就是我想要查清那个用重金收买我的手下人,去取这件玩意儿的……女人。
女人?还是个要用重金收买这个药盒儿的女人?孙隆龙一听还有这话,认真了。
张九接着说:高副市长出事的头天夜里,我一个手下人晚饭喝醉了酒。
就在咱们北边儿灯芯胡同二十五号院儿的后门,看见个披着长斗篷的高个子女人……张老板的手下人,看清楚那高个子女人长得什么样子了吗?一来,那女人站在黑影里,二来那小子喝得高了点儿。
就说记得她身上那件斗篷还连着风帽,罩着大半个脸。
还记得,看见了她涂着口红的一张嘴。
那女人都跟您手下人说了些什么?说是先预付二十块大洋,只要明天下午在电影院门口,取到住在二十五号高副市长身上的怀表,晚上还在这里碰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加起来,可是整整一百块啊!我那些手下人玩儿命去干这种营生,还不都是为了把‘孔方兄’多多请回家?这么甜的活儿,哪儿找去?!无论是多好的一块表,也卖不出上百的价儿嘛!就这么着,他破了我‘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老规矩,对咱们住在一条皇粮胡同的街坊动了手脚。
没想到的是……高副市长竟因为丢了这盒洋药片儿,说没命就没命了!事情闹大了,这孩子不敢再跟那个女人在约好的时间和地方交货、取钱,就把东西送到我这儿来,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您这位惹了祸的手下人,现在在哪儿?吓跑了。
一是怕官,二是怕我。
我们这个圈儿里的人,做人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矩方圆。
尽管胡同里的人大都也知道,高副市长的小姨子跟我相好,可我也不能为了个上海小婆娘,就搭上手下几十个弟兄的生路,冒险去打二十五号院儿的主意。
张老板的话,尽在情理之中。
隆龙说的也是真心话。
所以,我只有委托孙大侦探,一是查清那个穿长斗篷女人姓什名谁?家住在哪儿?二是还要拜托您,设法摆平我家和市警署的关系;这三嘛……隆龙见张九有点难于启齿,就干脆帮他挑明了:三是想让我帮您查清陈招娣真正的死因。
对吗?果然是好人家儿的公子,好高的悟性!俗话说,是人都有舐犊之情。
陈招娣肚子里,怀的可是我张九的儿子!孙隆龙闻言不由一惊。
只见张九腮帮子上的肌肉一下就绷紧了。
孙隆龙还是第一次看见外表貌似一介书生,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的张九,露出了一脸的凶相。
张老板,您何以就……这么肯定?孙老弟,您也是条五尺的汉子了,总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儿吧?孙隆龙的耳朵根儿一热——自己还真是到现在……没有尝过张九说的那……滋味儿!一种男性天生的自卑感,油然涌上心头——还不都是为了那个丑丫头小町子吗!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努力装出一副这种事儿不屑一提的逍遥表情。
幸亏,张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情之中:招娣实话告诉过我,她姐夫确实是钻过她的绣帐。
可那人实际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不信,只要看看包括她姐姐陈佩兰在内的一个个女人,别说生了,谁曾给他怀上过一男半女?这还不是‘秃瓢儿头上找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么!孙隆龙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没有看出,张老板还是个有情人啊——您这个朋友,我交了!张九挥手就让人取来一只黑布小口袋:好,一言为定咱们亲兄弟明算账。
按规矩,这是预付的车马费——大洋三十块。
事成之后付清,加起来一共也是一百块。
怎么样?嫌少?孙隆龙自小到大,从来没有缺过钱,但从来也没赚过钱。
此刻,这沉甸甸的三十块大洋,就是他生平第一笔自食其力的所得——由衷的自豪,霎时溢满了胸膛……孙隆龙一走出张九家,就直奔十九号院儿。
走在路上,房檐上那个名叫潇潇的小丫头的身影,还在眼前晃动不止……他猜想,那个女孩子翠绿色腰带和系在小飞刀柄上的绿丝穗,一准都跟张九本人对翠绿色情有独钟有些关系。
刚刚死去的陈招娣,不也是经常在皇粮胡同里,穿着翠绿色的衣裤,打把翠绿色的杭州绸伞,这么招摇过市么?也许,她这是在不自觉地暗示皇粮胡同里的人们,自己实际上是谁的女人。
唔……这翠绿色、翠绿色……还真是够女人味儿的一种颜色呢。
他在紫姨和小町面前,把那小口袋里的银元,叮叮当当地一气倒在桌子上,脸上发着骄傲的红光。
小町却横眉竖眼地大声质问:说!是不是张九那个臭流氓收买了你?孙隆龙被当头一瓢冷水浇下,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才好。
紫姨却露出了由衷的快乐:恭喜大都侦探社开张进账!小町噘起了嘴:你孙隆龙一个大家公子,令尊大人可是出入总理府的民国实业家,你怎么就能拿张九这些社会渣滓、黑帮势力的脏钱呢!紫姨把脸一板:小町,亏了你自称是个社会新闻记者,居然看不透如今这世道,出入总理府的实业家,未必他的钱就不脏;而张九这些人有难,隆龙就该帮他,也该得他的酬谢。
毕竟一个七尺男儿,终是要靠自己打拼出自己的天下!你可真让我失望啊——想不到我的女儿,竟也这么迂腐!这是小町和隆龙第一次看到紫姨发怒了。
两个人都被吓得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好像紫姨训的不是一个,而是一对。
紫姨当场就把隆龙的小钱袋子给收了:紫姨给你存着。
也先别跟你们那几个大哥大姐显白,等你把自己这头一个客人的事情办好了,再吹不迟。
现在,就是没有与严大浦的交易条件,孙隆龙也充满了工作激情。
从张九手里拿来的小金药盒子,当晚被郑重其事地交到了秋姗手上。
这不过是小儿服用的阿司匹林而已,五岁以下的小孩,就是一日三次,每次都不能少于两片。
能对一个成人产生的药效,低得近乎于零啊!秋姗取出一枚小药片,放在舌尖上稍微一舔,马上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结论。
那么,一个高个子、穿深色斗篷的女人,她到底是谁?她与高子昂为之命丧黄泉的这个小药盒子,有着怎样的利害关系?对人体如此无关重要的小剂量阿司匹林片儿,高子昂为什么会命悬一线于它呢?大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唯一的医学专业人士秋姗的身上。
她呢,正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严大浦带来的第二张死亡尸检结论书上——除了死者的名字不同以外,简直就是高子昂死亡尸检结论书的翻版!小町不解地提出了一个外行人的问题:医生们根据什么证明,陈招娣同样是属于‘自然死亡’?却不是死于窒息,或是其他外因的‘非自然死亡’呢?隆龙也表示怀疑:是啊,陈招娣的尸体尽管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如果我是个企图瞒天过海的暗杀者,可以用枕头、被子活活地捂死她,决不留下颈部被挤压、被勒索之类的一点痕迹!秋姗耐着性子解释说:对于具备解剖学和生理学基本知识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个难题。
窒息、溺水等原因的死亡者,主要脏器会出现明显的淤血痕迹。
比如心肌、肺叶,甚至肾脏和淋巴……高子昂和陈招娣,都没有任何类似的病理反应。
严大浦恍然大悟: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高子昂和陈招娣两个人,都是被活活吓死的!被谁?你——吗?最近,因为秋姗跟那个半路杀出的戎冀频繁来往,表情愈发阴沉的曾佐,此刻终于开口,说出了令大浦哭笑不得的四个字。
眼看着讼棍和黑皮一对冤家又要抬杠了,紫姨突然说话了:曾佐啊,你到我书房的桌子上,去把那本英文版的《精神科学实验笔记》拿来好吗?里面有两段文字,我怎么也看不明白。
请求你抽时间帮我翻译成中文……隆龙有点儿妒嫉了:我还不知道紫姨的书房‘长’什么样儿呢!小町从来也不许我进去参观参观……小町反唇相讥:一个从来不爱读书的人,进书房干什么?在胡同里骑着电嘟嘟追追小瘪三,倒是还有人叫好!紫姨突然转了话题:我听说秋姗,你那位学兄戎冀大夫,可是个‘读书破万卷’的好学之人啊——秋姗的眼睛发亮了:我在他屋里,看到了很多涉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方面的原文版著作。
有些在中国,还是非常珍贵的孤本。
而且,里面做了大量的记号……曾佐正好从紫姨的书房里取来了那本《精神科学试验笔记》。
秋姗马上接着说:对!戎冀也有这本书,我看见了——浅灰色的漆皮封面,烫金字下面,一支点燃的蜡烛……曾佐一听秋姗又提到戎冀的名字。
而且还知道有关他的那么多细节,脸色更阴沉了……紫姨好奇地追问:他也在读这本书么?那么,哪天请他来给我讲一课吧。
据我所知,这是一部具有挑战性的非正统科学理论著作,里面的学术观点,正在遭到围攻和批评呢……严大浦、孙隆龙和小町半张着嘴巴,又听不懂紫姨到底在说什么?到底想说什么了?只有曾佐认真地竖起了耳朵……他动手翻开被紫姨用书签做了记号的地方,默读了一会儿。
突然,也不打个招呼,起身夹着那本大书,匆匆地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十九号院儿的大门……紫姨亲切的拍拍秋姗的手:我想,皇粮胡同里的一个鬼魂复仇的故事,值得将来讲给你们每个人的孩子听一听。
听了紫姨这几句话,小町和隆龙坐不住了。
他们俩人在秋姗和大浦离开十九号院儿后,咬着耳朵约好了时间和地点……皇粮胡同北面的那条叫灯芯的小胡同,狭窄而深长。
小町和隆龙走到了二十五号院儿和二十六号院儿后墙的附近,看到这两个院子相邻不远的小后门,都紧闭着。
夜深了,小胡同里隔着老远,才有一盏低瓦数的路灯,大多数路段都是一团昏暗。
二十五号院儿后门一带,正好被一盏挂在不远处的小路灯,投下一缕可怜的光芒。
几乎没有人声人迹,偶尔听到野猫闹春的几下怪叫,吓得小町紧紧地抓着隆龙的手不放……他们在小胡同找了个小门洞,相依蹲在一个黑暗里。
等到快十二点的时候,胡同西口半里远的地方,传来了打更人单调的敲棒声和小——心——火烛的低沉吆喝……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是二十五号院儿的后门,而是二十六号院儿的后门,嘎吱一声响,被人打开了。
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裹着一件戴着风帽、长过脚踝的斗篷,出现了。
那高挑的人影慢慢地,向二十五号院儿后门那片昏暗的光线下,脚步无声地走去……小町哆嗦起来,下意识地缩进了同样哆嗦不止的孙大侦探怀里。
她的眼神儿特好,马上就辨认出,那是件玫瑰红色的女式斗篷。
风帽低低的帽檐下,那人的大半个面部都被罩在阴影之中,勉强看到了一张紧闭的嘴,涂着猩红色的口红……冯雪雁——小町差点儿惊呼出来,幸亏孙隆龙马上把一只手掌捂在了她的嘴上。
打更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接近了二十五号院儿的后门处。
棒子声和吆喝声戛然而止。
显然,他也看见了那个充满不祥气息的身影。
突然,打更人撒丫子就跑。
张慌失措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小胡同的深处……冯雪雁又从原路返回到二十六号院儿的后门。
推门进去后,不慌不忙地从里面拉上了门闩。
小町只觉得底衣粘粘地贴着脊背上,隆龙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掌,也是湿乎乎的……吓死我了!浑球儿,这都是为了你啊——赶明儿,‘大都侦探’进了账,一半归我!没门儿!最多三成。
绝对不能低于四成。
秋姗早就看出,薛婷护士就是那种自己爱说话,也能够传染别人说话的女性。
她到二十五号院儿,专门送去了亡灵生前委托自己编织的毛活儿,那件翠绿色的毛背心儿,织满了最新流行的麦穗花,手艺精湛极了。
高陈太太,秋大夫让我代她问候您和您全家。
这件毛活儿的工钱,就算我对您和招娣小姐的一点儿心意。
请您留着做个念想吧——唔……您看我真是的!一想起招娣小姐正值大好年华,心里就特别……陈佩兰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那件毛背心:你好能干唼,毛线织得老漂亮呦——我……代招娣谢谢你,可工钱你一定要收下!在那么个小诊所做护士,薪水肯定多不到哪去吧?嗨,够吃够用的了。
这年头儿,有份工做就不错啦。
再说,我不能跟您这等‘天生丽质’的女子比命。
我生来贱命一条——凑合活着呗!薛护士,你还没有成家?连成家这份儿心,都死啦!再说,你看我们秋姗大夫,不也都不做出嫁的梦了。
秋大夫?她可是个大美人嘛!又有学问又有本事,怕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还在挑挑拣拣吧?我就没指望了,太太您见人见得多,到时候碰见合适的,想着给我们秋大夫保个大媒吧。
她还用得着旁人做媒?听说人家现在跟我家隔壁的戎冀戎大夫走得挺近。
连我都看见过,她到戎大夫的院子去……做客嘛。
就是那位搬到皇粮胡同没多久的祥和医院内科大夫?见倒是见过几面,他还在我们诊所门口,来找过秋大夫……是吗?那可真希罕了!戎大夫过去可是我们医院有名的冷面王老五啊!真的吗?您说,这人配得上我们秋大夫吗?若说他们俩合适不合适,我可吃不准哩。
可若说戎大夫这个人的医术和为人,我看倒是要问问,你们秋大夫配不配得上人家哩!薛婷一听陈佩兰那尖酸的口气,心想,这只落在梧桐树上便自以为是凤凰的鸡,无非是还在怨恨秋姗没有给她写个已妊娠的检查结果罢了。
其实,这位陈佩兰装在心眼儿里的念头,远不止薛婷猜想的这么简单……高陈太太您是什么人物啊!站得高、见识广,眼光肯定错不了。
我们戎大夫从来不会像有的男医生,想着法子占护士和年轻女病号的便宜。
他总是跟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而且,医术特别高明……我们戎大夫能够用维他命、酵母片、止咳药……治好那些有钱人的各种‘不治之症’——相信吗?不……相信。
薛婷言不由衷地嘟囔着。
你说什么?我是说……相信。
堂堂副市长夫人的话,谁能不相信嘛!敢情是这个原祥和医院的临床护士,早就暗地里偷偷看上了那个戎冀啊!瞧她提起我们戎大夫时的那副模样!啧啧……好像人家是她什么人似的,一点儿都不加掩饰。
薛婷回到诊所,自然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对秋姗好一番描述。
而且声明:再也不愿意听到这个上海女人矫揉造作的嗲声嗲气了!紫姨派小町来,给秋姗送了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钢笔字的纸。
妈妈说,这上面记载的病例,对您可能有用处。
是曾佐翻译的,也是他建议转给秋姗姐姐的。
秋姗看了满脸挂着嬉笑的小町一眼,眼神还挺复杂。
也许只有紫姨一个人知道,这几张纸,到底是不是曾佐主动建议转给秋姗的……两天以后,秋姗陪着小町在祥和医院,专门挂了内科戎冀的专家门诊号。
单是挂号费,整整一块大洋!简直贵得邪乎了,一个上午还只限看十个病人。
也不知道是因为挂号费的高昂,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挂号候诊的,尽是服饰穿戴讲究,甚至跟着仆人的阔太太和姨太太们。
那天的秋姗,特地进行了一番名副其实的浓妆艳抹、乔装打扮:她头戴紫姨提供的假发,大波浪披肩;打着厚厚的白色粉底,鼻梁上一副墨绿色的欧式墨镜,一身酒红色的薄羊皮猎装,一双同色的高跟高筒软皮靴子……乍看,活脱儿一个摩登到了顶点的假洋鬼子。
秋姗担心,万一会在祥和医院碰到戎冀或别的熟人。
她在医院专设的一间贵宾候诊室门口看到,走进戎冀大夫诊疗室的女病号们,大多垂头丧气、满面病容。
而走出来的,大多面部肌肉明显舒展,表情和精神状态都明显发生了变化……难道真如陈佩兰对薛婷所说,这个戎冀,还真有什么特别高明的医术?秋姗在候诊室主动跟身边一位太太闲聊起来:太太,您的脸色不太好啊——怎么能好呢,我已经偏头疼了好几天。
担心自己这脑子里面,长了什么东西。
听我小姑子说,祥和医院内科的戎冀大夫,治疗我们这一类毛病特别有医术。
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老是耳鸣,戎大夫给她开了一点儿药,好像还在她的后耳根开了个小口儿,说是取出了个米粒大的小肉瘤,贴了几天胶布,好了!真是全好了!她耳鸣了大半年,可弄得全家都不安生。
也走了好几家医院,都说查不出啥问题来。
就是戎冀大夫为我小姑子……手到病除啊!秋姗一听马上就想:这耳鸣的病因很复杂。
说难治吧,绝不是就能靠在耳朵根儿做个小手术,便能解决得了的问题;说不难治吧,注意休息、注意睡眠、注意调整心态和正常起居,也许能够使其得到自然的纠正……只有这些毫无医学常识,而又爱以无病呻吟为虚荣的阔太太们,特别是在更年期(这是个还不太为普通人知晓的专业名词),会特别需要这种暗示性的精神疗法——就在这个时刻,秋姗自己的眼前突然一亮——不错,暗示性精神疗法!昨天紫姨交给自己的几张纸上,是曾佐翻译的几位世界著名精神分析学专家的心理试验案例。
里面反复出现了这个令人过目难忘的名词:暗示性精神疗法。
秋姗马上就对身边的小町,如此这般地一番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