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是在那间优雅的小牌室。
紫姨和她的牌友们依然聚集在了牌桌边。
今天,所有的扑克牌都在律师曾佐手上,如同变魔术一般,他那炉火纯青的洗牌动作,令人眼花缭乱。
紫姨、小町、大浦和孙隆龙轮流,每人都随便从曾佐手里抽出一张牌。
然后,曾佐重新洗乱了牌,问秋姗:你愿意为我抽出一张黑桃皇后吗?随便吧,试试手气——秋姗从只能看到反面的一摞纸牌中,随便抽了一张,居然就是黑桃皇后!这个小魔术,看得孙隆龙和小町直吸溜儿……紫姨把自己手里的一张红桃,挪到大浦的黑桃旁边。
小町明白了:林记的桥桥姑娘,跟小末儿这一对儿,我看挺好的。
严大浦说:乱点鸳鸯谱不是?小町说:人家青梅竹马的,就因为小末儿是捡来的苦孩子,便配不上一个老招牌糕饼店的小家碧玉了?没有这个道理,都什么时代了!秋姗说:你呀,从娘胎里遗传的‘罗曼蒂克’病。
小町说:人啊,难道不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孙隆龙马上插话:是啊,比方说,我就能够靠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成为……小町揶揄地斜眼望着他:成为中国的福尔摩斯么?呜呼——孙隆龙总是拿小町无可奈何:那……那也未必就……曾佐见小浑球儿有点可怜:那也未必就完全不可能的嘛。
比如说,在座不就有位掰老玉米长大的……四九城大探长么?!严大浦有点愤怒了:有人不就是留过几天洋,镀了层金粉儿跑回来卖弄。
什么了不起的?!秋姗直摇头:又来了,又来了!在医学院时,我怎么就没有好好学习精神病学呢?看见你们,真后悔了……紫姨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精神……是啊,精神……曾佐把所有的牌都收到手里,重新洗了两遍……显然,他是最先意识到这个提示的重要性的。
他再一次请求秋姗:再帮我抽出那张黑桃皇后——秋姗还是像刚才那样,不可思议地就从一叠纸牌中,正好又抽出了黑桃皇后。
曾佐指指那张黑桃皇后:这位被烧死的洋服店裁缝陈姐,跟那个小末儿是什么关系?严大浦说:我看,无非就是那个小末儿,为了在皇粮胡同制造恐慌,无差别、无选择地放火罢了。
孙隆龙却感到费解:为什么那个小末儿,非要制造这皇粮胡同的恐慌呢?严大浦的结论倒是下得很痛快:为了破掉老相好的姻缘呗!这不就应了刚才你们大伙儿说的什么‘精神’吗?秋姗表示不能同意:你这个‘精神’,也未免太直截了当、一目了然了吧?天下的疑难杂症,如果都那么好诊断,如今也不用发明X光透视了。
小町表示赞同:对,到底秋姗姐姐是做大夫的。
我也不同意胖子的‘一目了然’。
再说,我觉得小末儿根本就不是外头传说的那种……坏人。
孙隆龙有点酸酸地说:小町怎么尽帮着那小子说话啊?小町反嘴就是一句:因为人家比你这个没心肝的,有心肝呗!浑球儿也被欺负得犯起浑了:谁‘没心肝’呀?那是你妈说你呢!你又没有让那小子去照照X光,怎么知道他肚子里装的什么心、长的什么肝!严大浦的解释是:在这些女人们的眼里,但凡倒霉的,都是好人。
怨不得老话说,说什么来着……‘头发长见识短’。
不过,这话可不包括咱们‘部长’啊!秋姗用她那双漂亮的杏眼,狠狠地瞪着严大浦……。
小町摇头晃脑地分析说:我看不是小末儿放火,倒是有人存心要把他装进一个圈套里去。
孙隆龙似乎有所醒悟:我明白了——只有把小末儿赶走或是毁掉,才能保证林桥桥跟那位体面的谭先生顺利结婚。
而最想保住这场姻缘的,就是林桥桥的哥哥林续薪,现在的林记大掌柜了。
小町从来也不信服孙隆龙:何以见得?福尔摩斯——这下孙隆龙得意了:这些天,本侦探也没有闲着——动用了哥们儿圈子的一些耳目。
你们知道,林记这个未来的乘龙快婿,是谁的大媒吗?见众人都竖起了耳朵,隆龙的自我感觉更加好了起来:听说是在朋友家的喜酒宴席上,林公子带着他妹妹一块儿去凑热闹。
在座的客人里,就有那位少年得志的美国霍夫洋行货运部经理谭明旺。
人家可是对林桥桥‘一见钟情’啊!然后,就主动为林记购买折扣价的美国面粉……等等,总之,首先成为林家最受欢迎的座上宾。
严大浦叹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
还真是的——曾佐刻薄地接口道:这七七四十九行里,拿人家也不‘手短’、吃人家也不‘嘴软’的,只有警察了!秋姗感慨:不能不承认,美国面粉的质量的确是好。
那么多在华的外事机构、洋行、侨民开的西餐厅、面包房……听说,烤面包的面粉,百分之六十都是霍夫洋行供的货。
隆龙接着说:那位谭先生只要扫个仓库犄角儿,也就为小小的林记,解决了生存大计。
严大浦善解人意地说:当家的方知柴米油盐贵啊。
林公子终算是金盆洗手、浪子回头。
难为他只是想用妹子的姻缘,保住家里那块老字招牌,也可谓是用心良苦喽——曾佐又尖刻地反驳道:探长大人好一个‘用心良苦’——我看,问题就出在这四个字上。
小町似乎也心有所动了:……但是,又是谁非要用一封信,把小末儿从南城大老远的招回来呢?写这封信的人,总不会是那位林公子吧?让个声名狼藉的旧情人跑回来,在准备出嫁的妹妹面前转悠儿,岂不是自寻烦恼吗?孙隆龙刚才那洋洋洒洒的一番推理,又陷入了死角儿。
大家习惯地把目光转向紫姨……紫姨从曾佐手里抽出一张牌来,竟是一张充满神秘色彩的黑桃老K。
只见她轻轻地把这张牌,放在桌子正中间。
似乎又是曾佐最先理解了其中的暗示——他动手把刚才他让秋姗抽出来的那张黑桃皇后,推到了和黑桃老K——皇帝并排的位置。
然后,和紫姨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目光。
在座的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其中的奥妙。
严大浦用手指着那个黑桃老K:他……是谁?曾佐讥诮说:查出他是谁,是不是严大探长自己份内的事情?这位大探长急得抓耳挠腮了:上头给我破案的期限,就还剩下五天啦——诸位……唉,我手下那帮人,净是他妈的到处赊账的笨蛋!秋姗却表现得通情达理:也难为你那帮部下,除了你们肩膀上有花带杠的,那些小兵小官,一年能领到六、七个月的差饷,也就不错了吧?买鞋跑街的钱,跟谁要去?紫姨突然说出了一个神秘的外文单词:巴依玛尼阿古——所有的人都被弄懵了。
严大浦最讨厌人家跟自己卖弄洋泾浜:劳驾,中国人说中国话行不行?紫姨耐心地解释开了:这是一个属于犯罪心理学范畴的专业术语。
意思是指那种极度缺乏自信,甚至隐藏着严重自卑的人,他们比较容易利用‘纵火’这种激烈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失衡……明白了吗?似乎只有秋姗和曾佐,听懂了紫姨的解释。
另外那三个洗耳恭听的家伙,也不知道最终是不是真听懂了这一番学术性的深奥讲解。
只见他们还是在大眼瞪小眼地发愣,曾佐扫兴地收起手里的扑克牌:不跟你们玩了。
秋姗,不早了。
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