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棺的时候,支书李贵就怕赵秀兰来看他儿子的棺木,做最后一面的道别,所以没有让钉李小虎的棺材盖。
不出所料,当支书李贵说了棺材都按照她的要求装好了,李小虎的棺木是用柏木做的挡头,让她不要打扰李小虎的灵魂,让他好好的走。
赵秀兰就是不以,一定要去看一下自己的儿子最后一面,在大家的搀扶下,赵秀兰拄着木棍,步履艰难的,颤巍巍的,一步一步向李小虎的家走来。
天麻麻黑,一头白发的赵秀兰站在儿子的棺木前,泪流满面,刚毅的脸上充满了仇恨,哆嗦的嘴唇不断的打颤,眼中满含血丝,饱经风霜的邹纹像刀刻的一样,双腿在木棍的支撑下,依然瑟瑟发抖。
六口棺材,六条人命,就像六把尖刀一样插在赵秀兰的心上,儿子,儿媳,孙女,孙子几天以前还在自己的眼前蹦跳,现在他们都变成了刀下鬼魂,静静的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白发人送黑发人,再刚强的人也经受不了这样残酷的打击。
凉风吹乱了赵秀兰的白发,飘散在空中,好像是在哭诉,泪水打湿了衣服好像是在声讨。
赵秀兰对着棺材站了好大一会,静静的站着,没有哭声,也没有埋怨,有的只是一种沉默,一种惊人的背负,一种超乎常人的定力,她一再暗暗的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哭泣,但泪水依然失去了控制,顺着脸盘流了下来。
她坚信凶手就在村子里,这几天她仔细的想了又想,凶手为什么没有杀她,不是不恨她,是不想让她死的太快,是想让她看见她的儿孙都死了,气死她,折磨死她,这比凶手亲手用刀子杀了她,更能解凶手的心头之恨。
她不能死,现在七十多岁了也不怕死,但是在她死之前,她要看见凶手伏法,她要看见凶手的麽样,她要知道凶手是为什么这样痛恨她们一家。
在这种理念的支持下,她挺住了,她没有倒下,现在站在六口棺材面前依然不能倒下。
赵秀兰的到来是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很多人都怕她倒下了,人们知道,这样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支书李贵和李保平做了最坏的打算,随时准备应付赵秀兰的突然倒下,或许就在打开李小虎的棺木的一霎拉,赵秀兰可能会昏死过去,也可能就这最后一面,她也随着她的儿孙们一道上路了。
空气被凝固了,时间静止了,人们都默默的看着赵秀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支书李贵和李铁蛋分别站在赵秀兰的两旁,随时准备应付可能发上的一切。
开棺。
一声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发出,这是赵秀兰那极度悲伤的声音。
没有人反应,那是被这种场面吓坏了,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秀兰的身体上。
开棺又是一声悲伤的声音,它依然发自这位毅力不倒的老人口中。
人们迟疑了一下,突然明白了,所有的目光投向了支书李贵,支书李贵也明白了这是赵秀兰的声音,大声说道:开棺。
棺材盖打开了,李小虎静静地躺在里面,赵秀兰用手擦了擦泪水,怕的是泪水掉在儿子的尸体上,向前走了几步,低下头认真的看了看儿子的尸体,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脸盘,没有哭声,也没有怒吼,只是用颤巍巍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儿子的脸盘。
良久,人们没有发现赵秀兰倒下,也没有看见赵秀兰再哭,由于赵秀兰低着头,一头白发在棺材的口部随风飘荡,给本来就可怕的场面增加了一份恐怖,这是最后一面,没有人去劝,也没人去说,任由赵秀兰在那抚摸。
又过了许久,赵秀兰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双手扶住棺材帮,颤悠悠的说道:李贵,这样下葬不行,小虎好赖也是队长,别人我不说了,起码要给小虎一个盖把,这样不行。
赵大妈,时间仓促没有准备啊,现在到甚么地方搞去?支书李贵急忙说道。
这个我管不了,没有盖把就是不能下葬。
赵秀兰坚定的说道。
赵大妈,你看这入殓的人走了,我们就是搞到盖把,也不好给铺上啊。
支书李贵显得很无赖。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你也不容易,把我的盖把拿来,给小虎铺上。
赵秀兰缓和了一下说道。
这…。
支书李贵有点为难。
铁蛋,你去给我取来,就在坑柜里,没有人给铺,我们自己铺。
这话说的及其刚硬,好像她不是死者的母亲一样。
李铁蛋看着李贵,李贵见事已如此,说道:铁蛋,你去取吧。
好的。
说着话李铁蛋急步向赵秀兰住的窑洞跑去。
赵大妈,你回去吧,我们会办好的。
支书李贵怕等会铺褥子的时候,李小虎的头和身子分家,所以劝赵秀兰回去。
不,我要看着铺好。
赵秀兰固执的说。
老嫂子,这都是我们考虑不周,这样你先回去,这里风大,吹感冒了怎么办,你不是还没有看见凶手吗,现在你可不能有病啊。
再说这里有我呢,难道你信不过我吗?李保平见状也在劝赵秀兰。
你看大家都在为你担心,你在这大家声都不敢出,你还是回去吧,这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李贵说道。
这都是我命苦,我现在死不了,也不会得病,我要看见凶手伏法才能闭眼。
赵秀兰字字有力,句句血泪。
这样,我们在那边坐一会,等铁蛋来了,我们再过来好吗?李贵拉着赵秀兰说道。
行。
赵秀兰也不好再说什么,拄着木棍刚强的走了过去。
快坐这。
李石头一见赵秀兰和支书走了过来,急忙给赵秀兰搬了一的木凳。
老嫂子,等会换盖把的时候你不要过去,要是你过去了大家心一慌换不好怎么办,再说你要是一哭泪水掉在里面也不好,你说是吧。
李保平还在想办法阻止赵秀兰再次去棺材旁。
这回我听你的。
赵秀兰从人们的恐慌中已猜到儿子李小虎的死相一定很惨,要不他们不会极力劝自己不要向前,再说要是自己控制不住哭了起来,泪水掉进棺材里可是不太吉利。
人们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李铁蛋的到来。
不一会,李铁蛋来了,他手里拿着赵秀兰给自己准备的百年以后用的盖把。
人们在支书李贵的指挥下,铺好了盖把,李保平在李铁蛋的帮助下,把李小虎的人头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好,盖上了被子。
赵秀兰又一次来到了棺木前,看了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面,一转身,拄着木棍向自己的窑洞走去。
李贵示意李铁蛋和李保平跟上,两个人紧随其后,沿着山坡小路慢慢的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入葬的日子选在了头七,也就是死后的第七天,因为按这里的规矩,天明前要把棺材放进墓地,六口棺材一下子按时放进墓地实在是有困难,但李小虎的母亲赵秀兰一在说必须这样办,没有办法只能照办。
经过大家的商量,只能是在第六天的晚上十二点过后就开始下葬,这样时间来得及,可是一家六口都死了,让谁来摔纸盆呢,不摔纸盆可是不行,死人到了阴曹地府是要受苦的。
我来摔。
李铁蛋说道。
看来也只有你来了摔了,真的再没有其他人了。
支书李贵说道。
算是对我岳父的报答和对我死去的未婚妻彩霞一个交代。
李铁蛋伤心的说道。
这样好,这样好,铁蛋真是好样的,难为你了,我们彩霞没有白爱你一场,她要是地下有知,也知足了。
赵秀兰不无悲伤的说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这辈子我们做不了夫妻,下辈子一定做夫妻。
李铁蛋说着伤心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人们听着一老一小的对话能说什么,什么也说不了,也劝不了。
人们感叹李铁蛋太重情了,是个好样的青年,有人后悔自己没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嫁给李铁蛋。
出殡的时候是不能空着肚子的,事先支书李贵让自己的老婆和几个妇女一起准备了两大锅稀面片,十一点准时下锅,用水桶担着到李小虎家,每人吃了一碗,十二点一过就开始下葬。
村子里每一户的男人都来了,所有的公安也来了。
没有孝子,也没有亲人,只有李铁蛋一个人披麻戴孝,即是女婿,又是孝子。
赵秀兰没有来,因为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天黑,风急,人们在等待着十二点的到来,神情庄重而严肃。
没有灵堂,面对着六口棺材就是灵堂。
十几个马灯在黑夜里时明时暗,就像鬼火一样在夜空中闪烁。
天在哭泣,风在哭泣,空气也在哭泣。
李铁蛋在六口棺材前烧纸,一张又一张,头顶的孝布在空中摇摆,被火烤红的脸上充满了悲伤。
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支书李贵拿了三根香,对着棺材鞠了三个躬,然后点上香说道:小虎,你安息吧,你放心的走,你的母亲有我们大家照顾,你放心的走吧。
说着也心酸的泪如雨下。
李铁蛋就像孝子一样,每一个人前来烧纸的人他都要先给人家鞠躬,陪着烧纸的人一同给六口棺材鞠躬,磕头。
村子里的人烧完了纸,所有的公安也对死者献上自己的歉意和同情。
谭山友站在李小虎的棺材前久久的不愿离去,他上了三根香,鞠了三个躬,喃喃的说道:你要是能听见的话,一定给我托一个梦,告诉我是谁杀了你,哪怕一点点提示也行。
李铁蛋也陪着说道岳父大人,彩霞,你们要是地下有知一定要告诉我是谁杀了你们,我好替你们报仇。
说着嚎啕大哭了起来,跪在地上痛不欲生,伤心的泪水掉在纸盆里发出:扑,扑。
的声音。
人们都准备好了,只听支书李贵一声号令:起棺。
六个人一组,用力一抬,李小虎的棺木被抬了起来。
李石头把事先准备好的湿布递给了李铁蛋,李铁蛋用湿布垫在纸盆的边缘上,双手端起纸盆,走在李小虎的棺木前面,在交叉路口处,李铁蛋双手将纸盆举过头顶,一用劲摔在了地上,随着纸盆的摔破,李小虎的棺木下葬了。
也是随着这一声摔纸盆的举动和声音,让谭山友心中对李铁蛋的怀疑也摔破了,他不时的仔细观察李铁蛋,没有任何做作,也没有任何虚假,那种悲伤和泪水是装不出来的,再说他只有十八岁,没有那多经历,要是他是嫌疑犯的话,今天他不会是这样的。
李铁蛋的一切举动让他彻底的失望了,就像荒漠中迷失方向的人群,一种困惑,一种不安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知道后面等待他的是更加困难的调查和分析。
他不时的在人群中寻找李永成的身影,他想发现一点新的线索,一点新的希望。
人们终于赶在太阳出来以前把六口棺木放进了墓穴里。
每一个人都是心思重重,李铁蛋更是伤心之极,在掩埋李彩霞的棺木时,李铁蛋硬是不让其他人动手,是他自己亲手把土堆起来的,在场的人无不感动,无不心酸。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散了,只有支书李贵带着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给李小虎家的屋子里撒石灰。
李铁蛋一个人默默的守在墓地上,柳树棍上的白纸在飘扬,李铁蛋头顶的孝布带也在飘扬,满地的纸铜钱在微风中滚动。
他说他要守十四天的孝,也就是过了三七,这三七是很重要的,说是过了三七,这死人的灵魂才离开他的住所—向阴间走去,李铁蛋说等李彩霞的灵魂离开了这里,送她上了阴间的路,这样他才对得起死去的彩霞,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就是十几年的恩爱夫妻也不一定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