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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马萨诸塞州,纽顿

2025-03-30 06:27:41

2006年6月6日,星期二晚7:30杰克回到博曼家的时候已经太晚,来不及出去锻炼。

而且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孩子们已经各自回屋学习,准备期终考试去了。

显然大家都已经习惯他在了,没人特地跑出来欢迎他。

亚历克西斯倒是特别热情,但她很快发现杰克左边脸上的红肿和乌青块。

天哪,出什么事了?她关心地问道。

杰克敷衍了她几句,说是没出什么大事,洗过澡再跟她细说,转而问克雷格到哪里去了。

亚历克西斯只说他在餐厅,没多作解释。

杰克冲进浴室,想洗去一天的晦气。

洗完澡,他擦去浴室镜子上的雾气,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被热水一浇,受伤的地方红得更厉害了。

他还注意到巩膜上有一小块绛紫色火焰状血斑。

他凑近一点,发现颧骨附近还有几处极小的皮下出血的痕迹。

佛朗哥这一巴掌下去可够狠的。

他不禁开始暗想佛朗哥的伤势,他的右手到现在还没恢复,说明他对佛朗哥也是下了狠劲的。

按亚历克西斯的吩咐,他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在洗衣间的篮子里。

要吃晚饭吗?亚历克西斯站在厨房操作台附近问他。

太棒了,杰克说。

我饿坏了。

中午根本没时间吃饭。

晚饭是烤牛肉、烤土豆、蒸芦笋,还有色拉。

你觉得行吗?简直是美梦成真啊,杰克说。

克雷格就在旁边听着,一句话都没说。

他跟早晨一样,坐在离他们大约40英尺远的沙发上,只是手里没有报纸。

他还穿着法庭上那套衣服,不过现在衬衫已经起皱了,第一粒扣子没扣,领带也松开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要不是电视没开,杰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

克雷格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半瓶苏格兰威士忌,旁边一个老式的玻璃杯里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快要漫出来了。

他在干什么?杰克低声问。

你觉得他在干什么呢?亚历克西斯回答。

植物人状态。

郁闷呗。

我不在的时候,庭审还顺利吗?只能说跟你在的时候差不多。

他就是为这个郁闷。

原告方请了三个专家证人,今天作证的是纽顿纪念医院心脏科主任威廉·塔道夫大夫。

这个证人表现如何?他的话很有说服力,他也没有居高临下地教训陪审团,而是再三强调,心脏病突发后的头一个小时,甚至是头几分钟,对病人都是至关重要的。

尽管伦道夫几次提出反对,可法庭还是记下来塔道夫大夫的观点。

也就是说,由于克雷格迟迟无法确诊,而且拒绝将佩欣斯·斯坦霍普立刻送往治疗机构,也就是医院,导致病人生还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听起来对我们不利啊,尤其他还在克雷格以前工作过的医院做科主任。

克雷格觉得郁闷也很正常。

只要上了证人席,任何人的批评对医生来说都难以接受,何况这还是克雷格尊敬的同事,打击肯定不小。

伦道夫在交叉询问环节,有没有降低塔道夫证词的破坏性呢?还是有点效果的,不过总感觉是原告挖了个洞,我们来补。

法庭调查部分按惯例是由原告方先发问。

被告方会有表现机会的。

这样的体制不公平,不过好像也没更好的选择了。

今天只有两个证人出庭吗?杰克问。

不,一共有三个。

塔道夫大夫之前是克雷格的护士达琳。

跟马琳一样,在她身上原告律师也是拿‘问题病人’做文章,结果也差不多。

午间休庭的时候,伦道夫冲克雷格大发雷霆,指责他在这个问题上事先没跟他打招呼,不过我觉得克雷格没说的原因也很好理解。

克雷格的诊所里居然有这种事,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某种程度上说明克雷格很傲慢。

我可没你这么好说话。

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愚蠢,对他的案子绝对没有好处。

让我吃惊的是,法官居然同意原告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

我觉得这明显带有倾向性,而且并不能证明克雷格玩忽职守。

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是什么?杰克问。

他注意到亚历克西斯的脸红了。

克雷格的案子确实会因此受影响,问题是秘书这种标识病人的方法其实很恰当。

此话怎讲?杰克问。

亚历克西斯的脸更红了,看来她在这个问题上态度很激烈。

因为这些人是地地道道的问题病人。

说老实话,叫他们问题病人都是轻的了。

这些都是最严重的疑病症患者。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听了克雷格对他们的描述。

这些人在浪费他的宝贵时间。

他们应该去找精神科医生,或者心理医生,那些能解决他们真正问题的人。

佩欣斯·斯坦霍普是这些人里最严重的。

去年有段时间,克雷格为了她每星期至少要半夜出诊一次,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我们全家人都被她折腾得够呛。

这么说,佩欣斯·斯坦霍普让你很不爽咯?当然不爽。

就在她这么折腾克雷格之后没多久,他就搬出去住了。

杰克仔细看着妹妹的脸。

从小他就发现她有时候容易冲动,性格里有点戏剧化的成分。

现在一说到佩欣斯·斯坦霍普,看她反应如此激烈,说明好冲动的本性还在。

这么说,她去世你一点都不伤心?伤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跟他说过多少次了,让他把佩欣斯转给其他医生,最好是心理医生。

但克雷格的脾气你也知道。

他一再拒绝。

把病人转给其他医生倒没什么,他能够接受。

可对他来说,放弃一个病人就等于承认自己无能。

这他可做不到。

他喝了多少酒?杰克换了个话题。

克雷格还是坐着,一动不动。

很多,每晚如此。

杰克点点头。

他知道在卷入治疗失当官司的医生中,酗酒、滥用药物的现象并不少见。

说到喝酒,你想来点什么?亚历克西斯问。

啤酒还是葡萄酒?冰箱里都有。

我正想来点啤酒呢,杰克说。

亚历克西斯开始忙晚饭,杰克拿着啤酒,走出厨房区,来到沙发旁。

克雷格还是没动窝,只是抬起充血的双眼,看着杰克。

刚听说,今天庭审好像不顺利,杰克希望能挑起话题,跟克雷格谈谈。

你旁听了多少?克雷格无精打采地问。

只听了马琳那部分,真够折磨人的。

克雷格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小虫子,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盯着电视屏幕看。

杰克本想继续打听问题病人的事,以便充分理解是什么原因促使克雷格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授人以柄,想想还是忍住了。

问了也于事无补,只能满足他自己病态的好奇心。

亚历克西斯说得对,这样标识病人,只能说明克雷格非常傲慢。

克雷格这类医生,从本质上说对医学确实非常投入,为工作什么都愿意放弃。

但有时候他们会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高尚的,外人无权评判。

既然克雷格不想说话,杰克只好回到厨房区,接着走到门廊上,看亚历克西斯烤牛排。

她很想找个比治疗失当官司更积极的话题,想听听劳丽的情况和婚礼安排。

杰克说了点最基本的,但明显不想深谈。

他觉得自己在波士顿,让劳丽一个人张罗最后的细节,很对不起她。

但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也是进退两难,无论怎么选择心里都会有愧。

如果现在回纽约,又对不起亚历克西斯。

不管做什么,必然有一方要伤心。

他意识到这种局面再怎么琢磨也于事无补,于是决定再去拿一瓶啤酒。

15分钟之后,杰克坐到餐桌前,亚历克西斯在他面前放了一盘好吃的。

接着亚历克西斯自己端了杯茶,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晚饭。

克雷格的状态略有好转,开了电视机,正在看当地新闻。

跟你汇报一下我这边的情况吧,杰克边吃边说。

你们需要决定整件事我扮演什么角色,需要我做什么工作。

不过说实话,今天下午我的收获还是挺大的。

克雷格!亚历克西斯回头招呼丈夫。

我看你还是把你那救生系统关了,过来听听杰克怎么说。

说到底,这事最后还得你自己决定。

你可别拿我取乐,克雷格气呼呼地说,不过还是拿遥控器把电视关了,然后站起身,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他拿起酒瓶和杯子,走到餐桌跟前,先把杯子放下,倒满苏格兰威士忌,放下瓶子,最后才坐下来。

你要少喝点酒了,亚历克西斯说着伸手拿起酒瓶,放到克雷格够不到的地方。

杰克本以为克雷格会大发雷霆。

出乎他意料的是,克雷格冲着亚历克西斯挤出一副笑容来,像是谢谢她,可那笑容太假了,有点讽刺。

杰克一边吃一边按时间顺序汇报一天的行程,尽量不遗漏。

他先说到了法医署,找到拉塔莎·怀利大夫。

后者跟他介绍了马萨诸塞州在开棺验尸方面的规定。

还特别强调,需要直系亲属签字同意。

是指乔丹·斯坦霍普吗?亚历克西斯问。

他不可能同意的,克雷格说。

等我说完嘛,杰克说。

杰克接着说到他去了兰利皮尔森殡仪馆,跟哈罗德·兰利商量具体步骤,并拿到了各种相关表格。

然后杰克跟博曼夫妇汇报了他刚听说的乔丹·斯坦霍普的生平。

杰克简单说了一下乔丹的发迹史,亚历克西斯和克雷格几乎同时张开嘴,看来吃惊不小。

克雷格先开口了。

你觉得这是真的吗?他气极败坏地说。

哈罗德·兰利没必要说谎。

可能这事在布莱顿算不上新闻,不然他也不会告诉我。

一般说来,葬礼承办人的嘴都是很紧的。

斯坦尼斯劳·乔丹·加路采尔斯基,亚历克西斯重复着,似乎难以置信。

怪不得他要改名字。

我知道乔丹比佩欣斯小,克雷格说,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儿。

看上去他们像结婚25年以上的夫妻。

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钱在佩欣斯手上,这点值得注意。

她手里已经没钱了,克雷格评论说。

他摇摇头表示反感。

伦道夫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这点再次说明这个律师不合格。

我早该申请换个律师的。

一般来说,在打治疗失当官司的时候,并不需要这些信息,杰克说,虽然他自己也很惊讶为什么在乔丹的取证记录上没有提到这些。

跟案件无关。

我觉得不一定,克雷格说。

等我说完,杰克插话道。

然后我们再讨论。

好啊,克雷格说。

他把酒杯放下,兴奋地凑过来细听,刚才那种忧心忡忡的病态一扫而光。

杰克接下来向博曼夫妇描述了他去纽顿纪念医院后与诺埃尔·埃佛莱特大夫、马特·吉尔波特大夫以及乔治娜·奥基夫女士的谈话。

他说他感觉发绀是症结所在,乔治娜主要的意思也是说发绀比较均匀,并不局限于四肢。

他问克雷格当时是否也有这个印象。

可能吧,克雷格说。

不过当时她整体状况极差,让我很吃惊。

所以也没有特别注意发绀的问题。

吉尔波特大夫跟你的说法一模一样,杰克接着说。

等一下!克雷格说着抬起手。

你知道了乔丹的身世之后,没觉得发绀问题更可疑了吗?你看,一个年轻人,娶了个有钱的寡妇,然后发现她其实没钱……克雷格越说声音越低,似乎在反复考虑这个想法意味着什么。

我当时是觉得有点可疑,杰克说,可怀疑的时间很短。

这想法太像肥皂剧了,你懂我的意思吗?而且,今天吉尔波特大夫提醒得对,生理指标的化验结果证明佩欣斯当时确实是突发心脏病。

不过,也不应该完全排除乔丹离奇身世对本案的影响。

杰克接着讲了那个他跟马特和乔治娜说到的案例:一个女人在被人持枪抢劫之后突发心脏病死亡,抢劫者被判死刑。

我觉得这些都跟案子有关,克雷格说,我一直觉得伦道夫不称职。

你脸上的乌青块是怎么回事?亚历克西斯好像突然想起来,杰克答应洗完澡再跟她解释的。

什么乌青块?克雷格问。

杰克坐在他左边,也就是说杰克的左脸颊他看不到。

你没注意到吗?亚历克西斯吃惊地问。

好好看看。

克雷格站起来,身体往前倾,靠在桌子上。

杰克很不情愿地扭过头,好让克雷格看到他的左脸颊。

天哪,克雷格说。

好像伤得不轻。

他伸出手去,用食指尖碰了碰杰克的颧骨,想看看浮肿有多严重。

疼吗?杰克把脸移开。

当然疼了,他有点恼火。

医生就喜欢往你说疼的地方按,他最讨厌这种行为了。

整形外科医生在这方面是最严重的。

杰克打篮球经常有磕伤和擦伤,所以跟他们打交道比较多。

对不起,克雷格说,看上去伤得不轻。

也许冷敷一下会好一点。

我去帮你拿点冰块来?杰克婉言拒绝了克雷格的好意。

你脸上怎么弄成这样的?亚历克西斯问。

我正准备说呢,杰克说。

然后他告诉博曼夫妇他去了斯坦霍普家。

你去了斯坦霍普家?克雷格问道,显然不太相信杰克的话。

是的,杰克承认。

这么做合法吗?你什么意思?当然合法了。

这又不是串通陪审团。

只要乔丹能在开棺许可证上签名,不管可能性有多小,我都得去一趟。

接着杰克跟他们说了宾利车,以及沙琳跟乔丹同居的事。

克雷格和亚历克西斯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眼神。

克雷格突然苦笑了一下。

看来服丧期是提前结束了,亚历克西斯气愤地说。

这人真不要脸,还装出一副绅士派头来。

这事让我想起罗得岛曾经有一桩臭名昭著的官司,跟糖尿病有关,克雷格说。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桩案子,杰克说。

不过那个暴富的继承人最后被无罪释放了。

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亚历克西斯不耐烦地说。

别卖关子,我快急死了。

杰克告诉他们自己是如何挑起话题,说要把佩欣斯的尸体挖出来做尸检,以为他们会断然拒绝。

然后又描述了托尼·法萨诺带了个穿着打扮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助理来。

这人名叫佛朗哥,亚历克西斯说。

你认识他?杰克吃惊地问。

不认识,只是见过。

他跟托尼·法萨诺一起去的法庭。

我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昨天他们一起离开法庭的时候,托尼·法萨诺叫了他一声。

杰克说,托尼强烈反对将佩欣斯的尸体挖出来做尸检,还说托尼威胁他,如果他敢做尸检,就找人做了他。

亚历克西斯和克雷格面面相觑很长时间,完全被杰克所说的话惊呆了。

太奇怪了!克雷格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这么反对做尸检呢?杰克耸了耸肩。

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案子照现在这样进行下去他比较有把握。

出现新情况他就不好控制了。

他为这桩官司花了一大笔钱,就等着打赢好拿一大笔律师费。

不过说老实话,这倒让我更有动力了。

你的脸到底怎么回事?亚历克西斯问。

你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

那是接近尾声的时候,佛朗哥把我推出门。

我脑子一热,做了件蠢事,告诉他我觉得他俩穿得像情侣装,挺甜蜜的。

然后他就把你打成这样?亚历克西斯吃惊地问。

哎,反正不能说是爱抚吧,杰克说。

我觉得你可以投诉他,亚历克西斯愤怒地说。

我不同意,杰克说。

我还手了。

如果投诉他,肯定要争论是谁先动的手。

你打了那个大块头流氓?亚历克西斯觉得难以置信。

你成年以后是不是变得有点自暴自弃了?不久以前,还有人这么评价我。

我觉得自己只不过偶尔有点冲动,比较自以为是,有点鲁莽而已。

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亚历克西斯说。

我也不觉得好笑,杰克说。

不过我本来以为乔丹肯定不会同意开棺验尸了。

但这个小插曲之后,特别是佛朗哥痛揍我一顿之后,乔丹改变主意了。

杰克把手伸进上衣内袋,拿出那张开棺许可证,放在桌上,用手掌抹平。

乔丹在开棺许可证上签字了。

亚历克西斯把表格拉近细看。

她看着乔丹的签名,眼睛眨了好几下,好像觉得这签名随时会消失。

这就是说,可以解除对他的怀疑了吧,克雷格坐在亚历克西斯身后,看着表格说道。

那谁知道,杰克说。

只能肯定尸检这个想法在理论上可行之后,现在手续上也合法了,不过我们要抓紧时间。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们是否同意尸检,最好今晚就决定。

我的意见跟今天早晨一样,克雷格说。

现在无法确定尸检对我们是否有利,同意还是不同意都能说出理由来。

我觉得是利大于弊,尽管可能性很小,因为涉及发绀问题,杰克说。

通过病理解剖应该能找出病因。

不过正像你刚才说的:不能保证什么。

杰克耸了耸肩。

我并不想强迫你们接受这个主意。

我不想来帮倒忙。

一切由你们自己决定。

克雷格摇摇头。

我现在脑子很乱,决定不了。

我反对是因为觉得不确定因素太多,可我的意见也不一定对。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很难做到客观中立。

要不要问问伦道夫?亚历克西斯建议。

如果尸检结果对我们有利,他需要考虑将其作为证词提交法庭。

你说得对,杰克说。

确实应该征求伦道夫的意见。

如果法庭不采纳尸检结果,那尸检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克雷格说。

我一直怀疑这人的能力,想换个律师,而你俩却都认为应该由他来决定是否做尸检。

我们还可以把乔丹·斯坦霍普的生平告诉他,亚历克西斯没理克雷格,接着说。

我们能不能今晚就给他打个电话讨论一下?杰克问。

做不做尸检,今晚就该决定,不能再等了。

尽管乔丹签字同意了,尸检也不一定能做成。

变数太大了,时间又不够。

用不着给他打电话,亚历克西斯说。

他就住这附近。

好吧,克雷格只好让步。

他没有充分的理由驳倒亚历克西斯和杰克两人的意见。

不过这电话可别让我打。

我来打好了,亚历克西斯说。

她起身走到书桌旁。

你看上去好多了,杰克对克雷格说。

亚历克西斯在打电话。

时好时坏,克雷格说。

前一分钟还很郁闷,下一分钟就充满希望,觉得真理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从去年十月官司开始就一直这样。

不过今天可能是最糟糕的几天之一,听威廉·塔道夫指证我。

我一直对这人很友好。

我真的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是好医生吗?克雷格瞪了杰克一眼,说道,这问题你几天之后再问我。

这会儿的答案肯定是带着情绪的。

现在我恨不得杀了他。

我能理解,杰克说。

他确实能理解。

诺埃尔·埃佛莱特大夫怎么样?声誉如何?你是说跟我的关系还是在医院的声誉?都说说看。

跟对威廉一样,我对她的感觉也是这桩官司之后开始变化的。

之前我觉得她还行,不是非常好,但还行,有时候我也给她介绍病人。

官司开始以后,我对她跟对威廉一样愤怒。

至于说到她在医院的声誉,还可以吧。

跟大家关系都还不错,但不像大多数医生那样投入。

为什么这么说?她在这里算是兼职,不过准确地说,应该是常人的四分之三时间。

她说是因为家里忙,真是笑话,谁家里不忙。

杰克点点头做附和状,其实心里并不同意。

他觉得克雷格应该学学诺埃尔对待工作的态度。

这样说不定他能变成很好的丈夫和父亲,也会快乐得多。

我之所以关心诺埃尔·埃佛莱特,杰克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是觉得她说的话挺有意思的。

她说有些老派的医生,包括她自己,都很不喜欢你们这些管家医生。

你听了这话觉得意外吗?没觉得意外。

我想他们可能是因为嫉妒。

不是任何人都能转为管家医生的。

这相当程度上取决于一个医生原有的患者群。

你是指患者群的富裕程度。

这是相当重要的原因,克雷格承认。

与常规医疗的混乱状况相比,管家医疗这种生活方式确实让人嫉妒。

不仅挣钱多,时间也宽松得多。

那你原来的患者中那些负担不起管家医疗费用的人怎么办?我们会把他们介绍给其他常规医疗的医生。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是被抛弃了。

不是。

我们花很多时间帮他们找其他医生,给他们提供名字和电话号码。

杰克觉得听起来还是很像抛弃患者,不过他不想争论这些,而是接着说:因此你觉得诺埃尔提到的这种愤怒是源于嫉妒。

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杰克可以想到很多原因,包括诺埃尔提到的职业标准,不过他现在没心思辩论。

他最关心的是眼前这桩治疗失当官司。

于是他接着问:以前你做常规医疗的时候,佩欣斯·斯坦霍普就是你的病人吗?不。

她的主治医生开了这家管家医疗诊所。

诊所现在实际上是我在管理。

我的合伙人在佛罗里达,身体一直不太好。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是继承过来的?可以这么说。

亚历克西斯回到桌旁。

伦道夫马上就过来。

他对尸检的想法很感兴趣,不过有点担心,不知道法庭能否采纳结果。

我也担心这个。

杰克点点头,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跟克雷格的谈话。

他刚才一直在考虑下一个问题怎么问才合适。

克雷格,今天早晨我说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死因可能是窒息或者是勒死的;后来又说我觉得这想法很荒谬,因为她死前突发心脏病。

你还记得吗?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们法医就是这样考虑问题的,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

我的意思是说,我并不是没有证据妄加判断,而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试图找到中枢发绀和其他事实之间的联系。

细想想,你应该能理解的,对吧?当时,你对这个想法很反感。

我能理解。

不过你也知道,这些天我不在状态。

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

我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诺埃尔·埃佛莱特说到有一群老派的医生对管家医疗颇为不满。

当时我就想到一个问题。

可能你会觉得这个想法很古怪,跟你今天早晨对窒息和勒死的反应一样。

你把我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有什么问题快问吧。

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可能通过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死设圈套陷害你?当然了,这种可能性很小。

我的意思是说,有人可能觉得她的死提供了一个机会,可以借机诋毁管家医疗。

这个想法你觉得有道理吗,还是觉得我又离题千里,跑到冥王星轨道以外去了?克雷格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并渐渐扩大,最终他大笑起来,还直摇头,似乎觉得难以置信。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完全弥补了你在理性思考方面的不足。

记住,我只是设问,并不指望你回答我。

你把他存在脑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你没告诉别人的事实,能证实这个想法并非无稽之谈。

你是说他们在搞阴谋?亚历克西斯问。

她跟克雷格一样,被杰克的想法吓了一跳。

阴谋意味着参与者不止一个,杰克说。

你电话上不是要求我超常规思考吗?这也太超常规了吧,克雷格说。

他们还没来得及深谈这个话题,门铃响了,亚历克西斯起身去开门时,听到克雷格把杰克的想法称为恶意医疗诡计。

领着伦道夫·宾厄姆进屋后,她发现克雷格又想出几个很有意思的别名来,正与杰克开怀大笑。

亚历克西斯觉得很惊喜。

几个月以来,克雷格就今天晚上还算正常。

而今天的庭审压力非常大,能这样就更难得了。

杰克被再次引荐给伦道夫。

今天早晨庭审开始前,他俩在法庭外已经见过面了。

不过当时时间不够,亚历克西斯只说了杰克是她哥哥,现在还加上了他的职业和资历。

亚历克西斯介绍的时候,伦道夫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关键的地方点了几次头。

再次强调,认识你很荣幸,他在亚历克西斯结束介绍时对杰克说。

我也很荣幸,杰克说。

他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伦道夫保持着一贯的严肃沉静。

虽然他已经换下了出庭时穿的那件剪裁异常仔细的套装,但在他的概念里,休闲服是指浆得笔挺,刚刚熨过的白色长袖牛津纺衬衫,毛料格子夏裤的裤缝刀锋一样笔直,极薄的羊绒套头衫。

看起来他已经刮过胡子了,越发显得一丝不苟,跟杰克、克雷格下巴上的新胡茬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银发也还是整整齐齐,跟在法庭上一样。

我们是在餐桌边谈,还是去客厅?亚历克西斯问大家。

你们决定吧,伦道夫说。

但最好是速战速决;今晚我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最后他们在餐桌边坐定,跟伦道夫来之前一样。

你提议为死者做尸检的事,亚历克西斯已经告诉我了,伦道夫说。

官司已经到这一步了,尸检能起到什么作用,你能告诉我吗?杰克觉得,伦道夫那种纯正的韵律才是新英格兰精英名校多年磨练的结果。

他突然意识到,乔丹就是在模仿伦道夫,想成为真正的绅士。

可乔丹为什么要这样,杰克不理解。

他觉得伦道夫是个没有激情的人,被各种礼节规矩束缚死了。

杰克又把尸检的好处罗列了一遍,不过没提任何合谋或是个人做手脚的理论,然后照例说了一通法医的职责在于帮死者开口说话。

简而言之,杰克总结道,我认为通过尸检,可以让法庭了解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故事。

我希望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洗刷克雷格的罪名;至少也能证明共同过失,因为有文件表明死者拒绝遵照医嘱做进一步的心脏科检查。

杰克望着对面伦道夫冰冷的蓝眼睛,想看看有没有反应。

没有。

嘴部也没有反应。

他的嘴像是鼻子到下巴的中点上横向割开的一个小口子,几乎谈不上唇形。

有问题吗?杰克问,想引他开口。

我不确信。

伦道夫终于开口了。

你的观点表达得清晰明了。

这种可能性非常诱人,我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因为觉得这案子临床的部分很明了。

我最担心的是法庭能否采纳尸检结果。

如果确实能找到与案件相关的证据,能够洗脱克雷格的罪名,我需要向法庭申请延期,以便充分调查。

也就是说,一切都由法官决定。

能不能临时将我列为反证证人呢?那只能反驳已有的证词,不能提交新的证词。

我确实是在反驳原告专家证人指责克雷格治疗失当的证词。

有点曲解相关规定,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

无论如何,都由法官决定,而且在他裁决前,原告律师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反对。

这官司会变得很艰难。

即使法官同意延期,原告也有充分的理由上诉。

之所以说提交新证据困难重重,还有一点理由,源于我和戴维森法官打交道的经验。

他喜欢速战速决,现在庭审速度这么慢,他已经很恼火了。

无疑他想尽快结束这案子。

最后一刻提交新证据,他肯定会很不高兴。

杰克耸耸肩,抬起眉头,满腹狐疑。

这么说,你反对尸检?倒也不是。

这案子很特别,很多问题以前没遇到过。

为了打赢这场官司,我们应该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一遍,不然太遗憾了。

我们可以利用新证据,通过上诉,申请重新审理。

另一方面,我觉得找到新证据,洗刷克雷格罪名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该说的都说了,对于尸检,我是六分赞成,四分反对。

我的意见就是这样。

众人随着伦道夫站起来。

谢谢你们请我过来,跟我通报新情况,他边说边跟大家轮流握手。

明天法庭上见。

亚历克西斯送伦道夫到门口,杰克和克雷格重新坐下。

给他耍了,杰克说。

就在我认为他要说反对尸检的时候,他却说他赞成尸检。

我跟你的感觉一样,克雷格说。

这次会面让我意识到一点,我觉得你没必要换律师,杰克说。

伦道夫可能是有点自负,但给我的感觉是特别聪明。

在绅士的外表下,他其实是个斗士。

他绝对想打赢这场官司。

谢谢你能这么想,克雷格说。

但愿我能无条件地接受你的观点。

亚历克西斯回来了,好像有点生气。

托尼·法萨诺叫人打你,威胁你,你怎么不告诉伦道夫?我不想把问题复杂化,杰克说。

出于同样的考虑,我没有提那些疯狂的阴谋理论,也没有谈到乔丹·斯坦霍普,即斯坦尼斯劳·乔丹·加路采尔斯基的传奇生平。

我觉得他威胁的问题更重要,亚历克西斯说。

他这么威胁你,你就不担心吗?不担心。

托尼·法萨诺是担心自己的投资收不回来,显然前期的费用都是他垫付的。

在我看来,他是装腔作势吓唬人。

我说不清,亚历克西斯说。

反正我挺担心的。

好啦,伙计们!杰克说。

现在要么收网,要么放弃。

这尸检我到底是做还是不做?有一点我没提到。

根据我的经验,陪审团在裁决的时候通常是依靠常识和本能,但他们喜欢事实。

尸检结果是他们能理解的事实,不像证词那样捉摸不定,怎么解释都行。

这点你们要记住。

如果你告诉我你不在乎托尼·法萨诺的威胁,保证不撒谎,那我就同意尸检。

克雷格,你怎么想?杰克问。

你才是关键。

你那票比我们加起来都管用。

我的想法一直没变,克雷格说。

我觉得找到不利证据的几率比找到有利证据的几率大得多。

不过我不会跟你俩以及伦道夫作对投反对票。

他站起身来。

现在我要上楼去,吃一颗强力安眠药,在温暖的毛茸茸的感觉里入睡。

明天原告方除了其他专家证人,还要传召乔丹·斯坦霍普出庭作证,没准还有莲娜·莱特纳。

明天一天肯定挺痛苦的。

克雷格上楼去了。

杰克和亚历克西斯在桌前坐了几分钟,各自想心事。

接着杰克伸手去拿苏格兰威士忌酒瓶,先开口说话。

这种烈性酒和安眠药一起吃,不太好吧。

确实不太好。

你难道不担心克雷格伤到自己吗?你是说滥用药物?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杰克记得自己和抑郁症斗争那几年,经常有自暴自弃的念头,挣扎得很厉害。

我当然想过,但这就是自恋的好处了。

通常自恋的人是不会自伤的。

而且,他的抑郁还没有发展到丧失自控力的地步。

他在抑郁和正常状态中循环,很有规律。

比如今晚就很正常。

也许他自己不肯承认,但我觉得你来了以后他的情绪好多了。

这说明你关心他,而且他很尊重你。

这就好。

不过他在吃什么安眠药?你有数吗?都是些常规药。

我一直在做记录。

我甚至背着他数过药片,现在说起来真难为情。

没什么可难为情的。

这么做说明你谨慎。

随他去吧,亚历克西斯说。

我想上楼去看看孩子们,然后就睡了。

我不想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可如果明天莲娜·莱特纳要出庭作证,那我的压力也会特别大。

没关系,杰克说。

他也站起身来。

我自己也累了。

不过我还是想把几份取证记录再过一遍。

我一直在想,有些关键的东西可能我没注意,而尸检的时候没准能用上。

反正我是一点都不羡慕你有机会给下葬快一年的人做尸检。

日复一日地干这种工作,你怎么受得了?不觉得反感吗?我知道这工作听起来不太舒服,甚至还有点吓人,可实际上这工作挺有意思的。

我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而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病人。

别跟我提问题病人,亚历克西斯说。

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是典型的例子!亚历克西斯说过晚安上楼去了。

杰克觉得偌大的屋子一片死寂。

他回想起亚历克西斯提到佩欣斯·斯坦霍普是个问题病人时出奇地激动,居然还主动说佩欣斯死了她很高兴,她甚至暗示克雷格搬出去住是佩欣斯·斯坦霍普造成的。

杰克摇摇头,他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于是把手头的啤酒喝完,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卷宗和手机,回到书房。

昨晚他无意中在书房里过的夜,这里给他一种舒服、亲切的感觉。

杰克在昨晚坐过的那把阅读椅上坐定,打开手机。

他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给劳丽打电话。

他很想听到她的声音,可一旦告诉她可能要开棺做尸检,她肯定很不满。

这个结果是他不愿面对的。

已经是星期二夜里了,也就是说离星期五只有两个整天了。

还有一个问题,杰克白天已经给卡尔文打过电话,说他星期三可能没法赶回法医署上班,还说有事会及时跟他汇报。

有可能卡尔文已经跟劳丽说过了。

听外人转述这个消息,劳丽肯定很恼火。

电话还没接通,杰克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想找个尽可能舒服的姿势,同时打量着对面墙上的壁橱。

他的目光停在一只相当大的老式黑色急诊箱上,包旁边是一台便携式心电图仪。

忙碌的旅行者终于打电话来了,劳丽开心地说。

我正盼着你的电话呢。

杰克连声道歉,说自己这时候才打电话确实太晚了。

不过他解释说,他是想等到做了决定之后再打电话。

做什么决定?杰克吸了口气。

克雷格这个案子的关键是患者的死因,所以我们需要决定是否做尸检。

尸检?劳丽显然很吃惊。

杰克,现在已经是星期二夜里了。

婚礼定在星期五中午1点半。

不需要我提醒你时间有多紧迫吧。

我知道时间很紧。

我心里有数。

别担心!你明天一大早就去做尸检吗?不是。

可我想还是有可能的。

问题是尸体还埋在地底下呢。

杰克!劳丽哀号着,像从嘴里扯太妃糖一样拉长了声调叫着杰克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杰克给劳丽描述了案件的详情,他在案卷里发现的疑点,以及白天发生的一切,但省略了跟佛朗哥打架那段。

劳丽静静地听着,直到杰克说完都没插嘴。

接着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杰克的意料。

她说,需要我飞过去帮你做尸检吗?杰克恨不得隔着电话线拥抱她一下,表示感激。

他说,谢谢你愿意帮我,不过没这个必要。

这起尸检应该不难,除非棺材密封不好,进水。

有情况通知我。

我觉得如果咱俩一起做,速度会快得多。

两人又卿卿我我了一番,杰克保证一有情况就通知劳丽,然后挂了电话。

他正想把卷宗拉到膝盖上细看,无意中又瞥见那只黑色急诊箱。

杰克站起身,走到书架旁。

他一向觉得医生把时间花在出门诊上很不明智,这点他跟亚历克西斯也说过,因为缺少诊所或是医院才有的诊断设备,医生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

不过他记得卷宗里提到当时通过便携式生理指标化验装置,能够确诊患者心脏病突发。

想到这点,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落伍了。

其实杰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装置,所以很好奇,想亲眼见见。

他从壁橱上取下那只急诊箱,放在克雷格的书桌上,拧亮推拉式台灯,开箱检查。

急诊箱的结构像渔具盒,顶部的托盘可以推向两边。

托盘分割成若干小格,每格都塞得满满的。

托盘下面才是主要空间,装着各种仪器,包括血压计、检眼镜以及检耳镜。

杰克抽出检眼镜,拿在手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杰克把检眼镜放回原处,又开始研究急诊箱里的其他物品,包括静脉滴注液和滴注管、温度计、急救药品、止血工具、培养基,还有绷带。

他在箱子底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生理指标化验套盒。

他把盒子拿出来看包装上的使用说明。

接着他打开盒子,发现有一张独立的说明书,信息更全面。

看了说明书,杰克意识到必须调整自己对门诊的评价了。

有了这些工具,包括可以准确测定血糖水平的新工具,医生在病人家里就可以做不少事。

更何况急诊箱旁边还有一台便携式心电图仪。

杰克将说明书放回原处,又将生理指标检验套盒放回急诊箱里。

这时他发现箱底有两个空药水瓶,分别标有阿托品和肾上腺素。

他暗想这会不会是克雷格抢救佩欣斯·斯坦霍普时留下来的。

这两种药她的病历上都有。

接着他找到证据证明这确实是当时抢救用过的药。

他发现一个装着抗抑郁剂左洛复样品的小药瓶,上面写着佩欣斯·斯坦霍普的名字,还标有#6:睡前服用的字样。

杰克打开瓶子,发现五颗灰蓝色的药片。

杰克盖上瓶盖,把瓶子放回原处。

接着他又检查了一下那两个空药水瓶,发现确实是空的。

楼梯上隐约传来脚步声,杰克突然觉得很难为情,不该乱翻别人的东西,哪怕只是急诊箱,实在是辜负主人对自己的信任。

他有点惊慌,连忙将药水瓶放回原处,关上急诊箱,重新塞到壁橱里。

他迅速横穿书房,在阅读椅上坐定,把卷宗拉到膝盖上。

没过多久,克雷格就拖着步子进了书房。

他穿着浴袍,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

他走过来,在另一把阅读椅上坐下。

我没有打扰你吧,他说。

说什么呢,杰克回答。

他注意到克雷格说话的时候声调没什么起伏,跟上楼睡觉前很不一样。

而且走路的时候胳膊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边,像是没有知觉。

显然他已经吃过安眠药了,而且剂量不小。

我是来谢谢你的。

你从波士顿赶来帮我,我昨晚和今天早晨还那样怠慢你,实在太不应该了。

没关系。

你现在境遇不好,我能理解。

我还想告诉你,我仔细考虑过了,支持你做尸检。

那就是全票通过了。

终于说服所有人了,希望我能不辜负大家的希望。

你已经尽力了,我很感激,他挣扎着站起来,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站稳。

我看了一下你的急诊箱,杰克说出来,为了良心上好过一点。

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你需要什么药?我以前经常出门诊,存的药相当于一个小药房了。

不是!我很好奇,想看看那个诊断心脏病突发用的生理指标化验套盒。

以前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跟上科技发展的速度确实很难。

晚安。

晚安,杰克说。

他坐在椅子上,能看到克雷格沿着长长的走廊,跌跌撞撞地走向楼梯,动作像一具僵尸。

杰克第一次觉得,这人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