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7日,星期三晚7:48大概就是这样,亚历克西斯说。
她告诉杰克,庭审结束之后,她和克雷格回到家,发现孩子们被捆着,嘴上贴着胶带纸,个个惊魂未定。
她的语速很慢,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克雷格咬牙切齿地补充了几条细节:特蕾西被人赤身裸体地从浴室拖出来,还被人狠狠打了一顿。
杰克无言以对。
他坐在茶几上,面对着妹妹一家人。
听着亚历克西斯的陈述,他的目光从焦急、恐慌又担心的亚历克西斯,移到怒不可遏的克雷格,最后落在三个显然惊魂未定的孩子身上。
三个孩子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特蕾西盘腿坐着,双臂抱在胸前,穿着大号的运动服,头发凌乱,腰腹部不像以往那样露在外面了。
克里斯蒂纳和梅根都弓腿坐着,胳膊抱着膝盖。
三人的脸部下方都有胶带纸撕掉之后留下的印记,红红的。
特蕾西的嘴唇裂了。
你们没事吧?杰克问三个孩子。
看上去只有特蕾西被人打过,而且好像伤势并不严重,感谢上帝。
应该还好吧,亚历克西斯说。
那帮人是怎么进来的?他们撬开了后门,克雷格愤怒地说。
显然非常专业。
偷了什么东西没有?杰克问道。
他迅速扫视全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们查过了,没丢什么,亚历克西斯说。
那他们想要什么?杰克问。
来递口信的,亚历克西斯说。
他们要特蕾西给我们带个口信。
什么口信?亚历克西斯欲言又止,杰克忍不住问。
不许做尸检,克雷格突然叫起来。
口信的内容是,不许做尸检,不然他们还要回来找孩子们的麻烦。
杰克看看克雷格,又看看亚历克西斯。
他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忙却惹出这种结果来。
太荒谬了,他脱口而出。
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这话你跟孩子们说去!克雷格怒不可遏。
真对不起,杰克说。
他把目光从博曼一家身上移开。
这场风波是因他而起,他感到很内疚。
他摇摇头,重新看着这家人,特别是克雷格和亚历克西斯。
那好吧,尸检不做了!我们不能被这种卑劣的手段吓倒,亚历克西斯说。
尽管发生了这种事,尸检还是得做。
我觉得,既然有人为了逼我们放弃尸检,连恐吓孩子这招都想到了,那这尸检就更应该做了。
杰克点点头。
这点他也想到了。
但他实在不忍心再让特蕾西、梅根和克里斯蒂纳受到伤害。
而且,他觉得这事的幕后主谋肯定是托尼·法萨诺。
因为如果官司有变,他就会损失一大笔律师费。
杰克看了看克雷格。
随着谈话的深入,他的火气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大了。
哪怕有一点风险,我也不赞成尸检,克雷格说。
不过我们认为风险是可以避免的。
你们报警了吗?杰克问。
没有,亚历克西斯说。
这是口信的第二部分内容:不许做尸检,不许报警。
必须报警,杰克说。
但他说这话没什么分量。
因为前一天他遭遇法萨诺的手下,半个小时前遭遇佛朗哥,都没有报警。
这些我们都考虑过,克雷格解释说。
我们跟孩子们谈过了。
这几天她们先住到我父母家去,等庭审结束再回来。
我父母住在马萨诸塞州的劳伦斯,他们马上就过来接孩子们走。
我可能也要跟她们一起去,亚历克西斯说。
没必要,妈妈,特蕾西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们跟爷爷奶奶在一起,没问题的。
没人会知道她们的下落,克雷格解释说。
至少这星期她们不用上学。
这学期反正也只有几天了,不上学也没关系。
她们答应我们不用手机,也不告诉别人她们在哪儿。
杰克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
他觉得前景很不明朗。
风险根本不可能完全消除,孩子们仍然很危险。
他担心庭审的压力太大了,现在克雷格和亚历克西斯的思维可能有点混乱。
杰克现在只知道一定得报警。
听着,杰克说。
我觉得这件事肯定是托尼·法萨诺和他手下干的。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克雷格说。
不过这有点太明显了吧。
所以我们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
庭审中最让我惊讶的是,同行们对管家医疗似乎都很有敌意。
我慢慢觉得,你昨晚说的那个阴谋论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杰克考虑了一下。
如果是阴谋论的狂热追随者,这场官司倒是很值得研究。
但他觉得医生合谋陷害克雷格的可能性极小,尽管这个想法昨天是他先提出来的。
现在看来,托尼·法萨诺和他的手下有更大的嫌疑,而且托尼确实也威胁过他。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嘴唇肿了。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肿的地方。
早就注意到了,亚历克西斯说。
是打球的时候受的伤吗?我本来是打算跟你们这么说的,杰克说。
实际上是因为我又差点跟托尼·法萨诺的手下佛朗哥打起来。
现在好像每天都要来一场,躲也躲不过。
这帮混蛋,克雷格咆哮起来。
你还好吧?亚历克西斯关切地问。
要不是我在波士顿刚结识的球友及时出手相救,我可就惨了。
佛朗哥还有个帮凶。
天哪,亚历克西斯说。
很抱歉,是我们连累了你。
这是我自己造成的,杰克说。
我并不是要你们同情我。
我是想说恐吓孩子们的这帮人可能也是法萨诺的手下。
这两件事都必须报警。
你的事可以报警,克雷格说。
但我不会拿孩子们的安危来赌博。
我觉得警察也帮不上什么忙。
今天这两个匪徒非常专业,戴着滑雪面具,穿着没有任何标志的工作服,还戴着手套。
纽顿是个小镇,这里的警察没处理过这种事情。
我不同意,杰克说。
我敢打赌,纽顿的警察肯定比你想象得见多识广。
通过勘查现场,能找出很多有用的线索。
说不定能牵出其他相关的案子。
至少他们能加强监控。
如果你们不报警,问题之一在于你们恰好中了幕后黑手的圈套,等于默许他们恐吓你们。
当然是恐吓,克雷格大叫起来,把孩子们吓了一跳。
天哪,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别激动,克雷格!亚历克西斯说着搂住坐在她身旁的特蕾西。
我有个建议,杰克说。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是纽约市警察局的高级警官。
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一下,问问他该怎么办。
我可不想被人胁迫,克雷格说。
没人会胁迫你,杰克说。
我保证。
我觉得应该给杰克的朋友打个电话,亚历克西斯说。
我们也没决定是否要报警。
好吧!克雷格认输了。
我反正说了不算的。
杰克从上衣口袋里翻出手机,打开,用快捷键拨通了路·索丹诺家里的电话。
8点刚过,应该是路最有空的时候,问题是他不在家。
杰克在他的语音信箱里留了言。
接着他打通了路的手机,他正开车去皇后区处理一起凶杀案。
杰克简明扼要地向路汇报了他这两天在波士顿的经历,博曼一家在旁边听着。
杰克最后说道,此刻他身边就坐着他妹妹、妹夫以及几个孩子。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报警?这还用问吗,路毫不犹豫地说。
当然要报警了。
他们担心纽顿警方没经历过这阵式,可能处理不好。
刚才你说他们就在你身边?是的。
就在我对面。
你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
杰克打开扬声器,把手机举在胸前。
路作了正式的自我介绍,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然后说,我在波士顿警察局有个很好的朋友,跟我职务一样。
我们很久以前一起当的兵。
他办过很多案子,你们今天遇到的这种情况他也处理过。
我很乐意给他打个电话,请他亲自处理这个案子。
他要么是住在你们镇上,要么住在西纽顿。
反正是在纽顿。
他肯定认识纽顿警察局的人。
你们自己考虑。
我可以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他叫廉姆·弗拉纳根。
人很好。
你们要知道,如果不报警,孩子们的危险更大。
这点我可以肯定。
亚历克西斯看看克雷格。
我觉得应该接受他的好意。
好吧,克雷格还是有点勉强。
你听见了吗?杰克问。
听见了,路说。
我马上就给他打电话。
等一下,路,杰克说。
他关了扬声器,离开博曼一家,来到走廊上,这样就没人能听见了。
路,你问问弗拉纳根,能不能借我一把枪。
借枪?路问。
这可不太好办。
你帮我问问。
我现在觉得到处都有危险。
你的枪支许可证还有效吗?有效,是纽约州核发的。
我接受过正规训练。
你忘了,还是你逼我办的呢。
只不过我一直没有买枪。
我帮你问问。
杰克刚关上手机,前门的门铃响了。
亚历克西斯从他面前跑过去。
肯定是爷爷奶奶,她说。
可她错了。
是伦道夫·宾厄姆。
他换了休闲装,依然风度翩翩。
我是来帮克雷格排练的,他准备好了吗?伦道夫问。
他发现亚历克西斯有点吃惊。
我跟他约好了的。
亚历克西斯看上去有点迷糊。
她一直以为门口肯定是克雷格的父母。
排练?她问。
是的。
明天早晨轮到克雷格出庭作证。
我们都认为需要排练一下。
请进,亚历克西斯说。
刚才有点迷糊,这会儿她觉得很难为情。
伦道夫注意到杰克穿着短裤,T恤脏兮兮的,还沾着血迹。
可他什么也没说。
亚历克西斯带着他穿过走廊,进了餐厅。
接着,伦道夫一点点知道了下午博曼家发生的一切,他的表情也从以往的温和、谦逊而冷淡,变得有些担心。
孩子们看过医生了吗?他问。
克雷格帮她们检查了一下,亚历克西斯回答。
我们没通知儿科医生。
伦道夫看着克雷格。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法庭申请庭审延期。
法官会批准吗?有多大可能性?不知道。
全由戴维森法官说了算。
说老实话,我恨不得这场噩梦尽早过去,克雷格说。
而且可能这样对孩子们最安全。
随便你,伦道夫说。
你们已经跟警方联系过了吧?亚历克西斯和克雷格互相看了一眼。
接着,亚历克西斯又看了看刚进屋的杰克。
正在通知警方,杰克说。
接着他迅速跟伦道夫汇报了一下刚才商量的计划,说完又提到他们都认为托尼·法萨诺与这事有关,因为托尼曾经威胁过杰克:如果他非要做尸检,就派人把他做了。
这显然是非法恐吓,伦道夫说。
你们可以起诉。
这事儿比较复杂,杰克说。
唯一的证人是法萨诺的手下,而且他打我之后我又打了他。
关键是我本人没有起诉他的打算。
有没有证据表明托尼·法萨诺跟今天的恐吓事件有关?伦道夫问。
如果有证据,法官肯定要宣布审判无效。
没有证据,克雷格说。
孩子们说她们也许能认出匪徒的声音,但她们也不能肯定。
也许警方会有别的办法呢,伦道夫说。
尸检到底怎么说?做还是不做?我们正在商量,亚历克西斯说。
显然孩子们的安危更重要,克雷格说。
如果确定要做,那什么时候做?按计划,明天早晨就能把尸体挖出来,杰克说。
我会尽快做尸检,但第一批结果只涉及基础病理学。
太晚了,庭审都进行到这一步了,伦道夫说。
也许不值得花这个精力,冒这个风险。
明天早晨听完博曼大夫的证词,法官肯定会判定原告方已经履行完庭审程序。
接下来由我陈述被告方观点,也就是请被告方的专家证人出庭作证。
也就是说,星期五早晨就得结案陈词。
杰克的手机响了。
他一直拿在手上,着实吓了他一跳。
他迅速出屋接电话。
是路打来的。
我打通了廉姆的电话,把情况跟他说了,给了他地址。
他一会儿就带着纽顿警察局的人过来。
他人很好的。
借枪的事帮我问了吗?问了。
他好像有点不乐意,不过我把你狠狠表扬了一通,说你有多么正直什么的。
那结果如何?到底是借还是不借呢?如果一切顺利,明天早晨尸体就能挖出来了。
我已经被威胁过很多次了。
我感觉像待宰的羔羊啊。
他答应帮你解决,但出了事由我负责。
这是什么意思啊?就是说他会帮你借把枪,但你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谢谢你的建议,杰克说。
我一定尽最大可能少杀点人。
杰克回到餐厅。
克雷格、亚历克西斯和伦道夫还在讨论尸检的问题。
最后大家还是倾向于做尸检,尽管时间紧迫。
伦道夫的主要观点是,如果尸检有重大发现,可以在上诉时起作用。
如果真的需要上诉,尸检结果可以用来撤销原判决,申请再次审判,或者可以起诉原告共同过失。
伦道夫提醒大家注意,病历上清楚地表明,佩欣斯·斯坦霍普在心脏压力测试出现不良结果时,几次违反医嘱,拒绝接受进一步的心脏科检查。
杰克瞅准了谈话的空当,通知大家波士顿警察局的廉姆·弗拉纳根副队长马上要来。
我们希望你做尸检,如果你还乐意做的话,亚历克西斯对杰克说,似乎没理会队长要来。
我知道了,他说。
如果你们真的希望我做,我很乐意做。
他看看克雷格。
克雷格耸了耸肩。
我不想逆潮流而动,克雷格说。
我现在压力很大,所以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有道理,杰克说。
他又一次觉得克雷格无意中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门铃又响了,亚历克西斯又跑出去开门,说这次肯定是爷爷奶奶来了。
可她又错了。
门口站着五个警察,其中两个穿着纽顿警察局的制服。
亚历克西斯把他们让进屋,又把他们带进了餐厅。
我是副队长廉姆·弗拉纳根,这个红脸的爱尔兰大高个子声音很低沉,浅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像拳击手一样扁平的鼻子上满是雀斑。
他接下去介绍其他人,包括格雷格·斯高勒侦探、肖恩·欧洛基警官、大卫·夏皮罗警官以及犯罪现场调查员德里克·威廉斯。
廉姆作介绍的时候,杰克仔细打量着他。
他看起来很面熟,杰克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好像又不太可能。
他突然想起来了。
等轮到他跟廉姆作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今天早晨在法医署见过你?是的,确实见过,廉姆热情地说,然后哈哈大笑。
我想起来了。
你当时去了尸检室。
听完了博曼家恐吓案的简要介绍,那个犯罪现场调查员和两个穿制服的警官出门去勘查院子。
太阳已经落山了,但天还没有完全黑。
留在屋里的两个侦探最感兴趣的是孩子们,孩子们成了注意力的焦点。
这时候,伦道夫问克雷格是否还需要按他们约好的那样,为明天上午出庭作证排练一下。
你觉得有多大必要呢?克雷格反问他。
他现在有点心不在焉。
要我说是至关重要,伦道夫说。
你还记得取证时你的表现吗?如果这一幕在陪审团面前重演,那简直是灾难。
显然原告方的策略就是把你刻画成一个傲慢冷漠的医生,不关心危重病人的死活,只想着按时赶到音乐厅,好展示你的妙龄女友。
你出庭作证时如果表现不佳,就会强化这种印象。
我们必须避免产生这种结果。
唯一的方法就是排练。
你是个好医生,但作为证人不合格。
伦道夫这番直来直去的评论让克雷格彻底清醒了,他很驯服地同意继续排练。
他打断侦探们跟孩子之间的谈话,告诉他们自己就在书房。
杰克和亚历克西斯突然发现只剩下他俩对坐着了。
一开始,他们还专心地听孩子们描述下午的遭遇。
可侦探不停地盘问细节,生怕漏掉有用的信息,孩子们只好一遍遍地重复,他们也就没心思听了,而是走到厨房这边来谈话。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再次表示道歉,杰克说。
我的初衷是好的,可不但没帮上忙,还惹了很多麻烦。
这些事也是无法预料的,亚历克西斯说。
你没必要道歉。
在精神上,你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对克雷格帮助也很大。
你来了以后,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午饭时反省得很深刻,我到现在都很吃惊。
希望这种反省能持续下去。
孩子们怎么样?你觉得这事对她们会有什么影响?很难说,亚历克西斯说。
她们还算是心理比较健康的孩子,尽管成长过程中父亲总是不在身边。
另一方面,我跟她们每个人都很亲,交流比较充分。
现在只好一步步来,让她们慢慢把自己的感受和顾虑都说出来。
你对她们有什么具体安排吗?把她们送到爷爷奶奶那里。
她们跟奶奶的关系很好。
她们可能不得不挤在一个房间,虽然她们很不喜欢这样,但目前看来,我觉得这对她们有好处。
你跟她们一起去吗?你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讨论这个问题。
我倾向于跟她们一起去。
这样等于承认她们的担心是合理的,这点很重要。
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告诉她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们应该担心。
这次遭遇给她们带来的伤害确实挺大的。
感谢上帝,至少她们肉体上没受到太大的伤害。
这个决定该怎么做呢,去还是不去?有可能去。
问题在于克雷格希望我能留下来。
你也听见特蕾西说我没必要去。
我觉得她这是没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
尽管我很担心克雷格,但如果必须选一个,我肯定选择跟孩子们在一起。
你觉得她们需要专业治疗吗,比如某种心理疗法?不需要。
除非这种恐惧持续很长时间,或者无法控制。
我觉得说到底,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好在我有几个同事是研究这个的,如果需要专家的意见,我随时可以问他们。
我在想,杰克说。
既然我的出现引来这么多麻烦,不如我搬到城里的宾馆去住,这样对大家都好。
绝对不行,亚历克西斯说。
我决不允许。
你既然来了,就住家里。
你确定吗?我不会介意的。
我很确定。
这个问题不需要讨论。
前门的门铃又响了。
这回应该是爷爷奶奶来了,亚历克西斯肯定地说。
她离开原先倚靠的厨房操作台,开门去了。
杰克回头看看餐厅的会客区,孩子们和侦探的谈话似乎接近尾声了。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和那个罪案现场调查员已经回到了餐厅,正在研究捆绑几个孩子的胶带纸。
几分钟后,亚历克西斯把博曼家的老人领进了屋。
伦纳德很胖,脸色苍白,蓄了两天的胡子,剪着老式的小平头,小腹的赘肉很多,说明他经常坐在安乐椅上,边喝啤酒边看电视。
在接下来的介绍过程中,杰克又发现他更有特色的地方:伦纳德的话很少,连言简意赅的斯巴达人都望尘莫及。
杰克跟他握手的时候,他只是嘟囔了几声。
罗斯·博曼正好相反。
她一出现孩子们就围拢过去,让她既高兴又担心。
她身材矮胖,留着白色的鬈发,眼睛很亮,牙齿很黄。
孩子们把奶奶拽到长沙发上,杰克发现身边只剩下伦纳德了。
杰克只好没话找话地说起孩子们好像很喜欢奶奶。
伦纳德又只是嘟囔了几声。
警察们都在忙着,孩子们跟奶奶聊天,亚历克西斯在忙着收拾行李,克雷格和伦道夫在书房里排练证词,只剩下伦纳德跟杰克坐在一起。
他又试了几次,都没法让老人家多说几句,只好放弃。
他跟廉姆·弗拉纳根打了个招呼,得知廉姆至少30分钟之后才走,就从壁炉旁边拿起他的脏衣服和鞋子,在楼上孩子们的房间里找到亚历克西斯,告诉她自己要去洗个澡,然后就下楼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在洗澡的时候,他想起自己还没有给劳丽打电话,很内疚。
等洗完澡出来,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他把用冰块冷敷的事忘光了,到现在嘴唇还是又肿又紫,左脸颊也是红的,看起来好像刚在酒吧里打过架。
他考虑是不是应该在地下室的冰箱里拿点冰块敷上,可转念一想,从受伤到现在,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冷敷估计也没什么用了。
于是他放弃了冷敷的念头,穿好衣服,拿出手机。
地下室里几乎没有信号,杰克只得又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
他上楼发现亚历克西斯、孩子们和爷爷奶奶都在走廊里。
亚历克西斯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放进了旅行车。
孩子们在央求罗斯跟她们一起坐旅行车,但罗斯说她必须坐爷爷的车走。
这时杰克终于听到伦纳德开口说话了:该走了,罗斯。
他拉长了声音,语气冷冰冰的,像是在下命令。
罗斯顺从地离开孩子们,紧跟在丈夫身后出了门。
你明天去法庭吗?亚历克西斯一边领着孩子们往车库门口走,一边问杰克。
克雷格还在书房里跟伦道夫排练明早的证词,孩子们已经上楼跟他道过别了。
也许吧,杰克说。
我真的不知道明天怎么安排,时间不由我决定。
亚历克西斯突然转过身来,脸上一副顿悟的表情。
噢,天哪,她大声说道。
我才想起来你的婚礼是星期五。
明天已经是星期四了。
这两天我太忙了,把这事给忘光了。
对不起。
在这个节骨眼上非拉你过来帮忙,还拖了这么长时间,新娘子一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
她太了解我了,如果真要怪,肯定也是怪我。
你还是打算做完尸检再回纽约?是的。
到了车库门口,亚历克西斯让孩子们跟舅舅说再见。
她们很听话地每人跟杰克拥抱了一下。
只有克里斯蒂纳说话了。
她小声在杰克耳边说,她很遗憾他女儿在飞机里烧死了。
杰克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像是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投进了一块石子,他差点哭出来。
亚历克西斯跟他拥抱的时候,觉得他有点异样。
她停止拥抱,看着他的眼睛,却错误地理解了他为什么想哭。
嘿,她说。
没事的。
孩子们肯定没事的。
相信我!杰克点点头,平静了一下。
明天我们肯定会见面的。
我真希望尸检能找出点什么来,不然这些罪就白受了。
我也希望,亚历克西斯说。
她钻进旅行车,启动了开门装置,车库的卷帘门慢慢打开了,声音大得吓人。
杰克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把车开走。
他的车停在克雷格的雷克萨斯车旁边,挡住了车道。
杰克小跑着超过亚历克西斯,示意她等一下。
他一路倒车,把自己的现代车开到街上,然后在街上等着。
亚历克西斯按了一下喇叭,挥了挥手,开着车消失在夜色中。
杰克重新把车开到车道上。
他发现纽顿警察局的两辆警车和侦探们开来的两辆没有警徽的深色轿车还停在街边。
他不知道这些警察什么时候才能调查完。
他很想跟他们,特别是跟廉姆·弗拉纳根私下谈谈。
他正这么想着,五个警察一齐从博曼家的前门走出来。
杰克连忙下车。
等一下!杰克边喊边朝他们跑去。
博曼家前院的步道蜿蜒曲折,杰克在步道一半处追上了警察们。
斯坦普敦大夫,廉姆说。
我们正在找你呢。
你们勘查完现场了吗?杰克问。
暂时告一段落。
发现什么没有?胶带纸以及在孩子们的洗手间里发现的一些纤维要送到实验室做进一步的分析。
线索不多。
我们倒是在地上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但我不方便透露细节。
不过总的看来,这帮人显然非常专业。
恐吓的目的在于阻挠尸检。
格雷格·斯高勒侦探问,那尸检还准备做吗?如果能把尸体挖出来,尸检肯定是要做的,杰克说。
我准备尸体一运到解剖室,就开始做尸检。
尸检之前出这种事,也够诡异的,斯高勒侦探说。
尸检会有什么惊人的发现吗?目前还不知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死者曾经突发心脏病。
我们对这点很感兴趣。
真不可思议!斯高勒侦探说。
为了让你安心,也让博曼一家安心,接下来几天我们会对这房子实施24小时监控。
我相信博曼一家会非常感激的。
至少这下我能放心睡觉了。
有情况及时通知我们,斯高勒侦探说着递给杰克一张名片,然后跟他握手告别。
其他三个穿制服的警察也跟杰克握手告别。
能跟你谈几分钟吗?杰克问廉姆。
当然了,廉姆回答。
我也正准备问你同样的问题呢。
杰克和廉姆跟纽顿的警察道别。
警察们各自开车离去,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尽管天黑得很慢,但已经完全黑透了。
整条街上唯一的亮光是博曼家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和一盏孤零零的街灯,照着警察们离去的方向。
天边挂着一弯新月,像一把狭长的波斯弯刀。
月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洒在街道上。
到我的车里坐坐?他们走到了廉姆那辆最普通不过的福特车前。
其实我觉得外面挺好的,杰克说。
天渐渐凉下来了,温度适宜,让人觉得精神振奋。
于是两人靠在车厢上,杰克说了他和托尼·法萨诺之间的恩怨,托尼如何威胁他,以及和托尼的手下佛朗哥的两次冲突。
廉姆专心地听着。
我了解托尼·法萨诺。
廉姆说。
他什么案子都接,包括个人伤害案,现在又开始接治疗失当案。
他甚至还接过一些刑事案,为几个刚出道的小混混辩护。
我就是通过这些刑事案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的。
说老实话,他比看上去聪明得多。
我也有这个感觉。
你觉得他跟这起恶劣的恐吓案有关吗?在他接触的人里,确实能找到干这种事的。
你说的有道理。
他也确实威胁过我。
不过他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觉得这样上门恐吓孩子太愚蠢,太容易暴露了吗?你有其他怀疑对象吗?没有,杰克说。
他有点想说说那个医生合谋陷害克雷格的观点。
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小到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法萨诺这条线我会查的,廉姆说。
他的办公室在北区,是我们的辖区。
不过目前没有证据,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至少短期内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知道,杰克说。
你今晚能抽时间亲自上门来处理这件事,我很感激。
当时我担心博曼家不愿意报警。
我随时愿意为老朋友路·索丹诺效劳。
我感觉你和他的关系蛮铁的。
杰克点点头,心里暗自好笑。
他之所以会认识路,是因为当初他俩都在追劳丽。
路的人品很好,他觉得自己追到劳丽的可能性不大,就很大度地全力支持杰克。
这种支持对杰克来说至关重要。
杰克有很严重的心理创伤,因此他追劳丽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还有最后一件事,廉姆说着打开车门,在前座的旅行包里翻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递给杰克一把38口径史密夫威逊短管左轮手枪。
你跟路的关系确实很铁吧?我一般是不随便给人弄枪的。
杰克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左轮手枪。
枪反射着博曼家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在黑夜里闪着动人的光。
你最好是有百分之一百一十的理由再用这把枪,廉姆说。
而且我希望你最好别用。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绝对不用,杰克说。
现在孩子们也不在这儿了,也许我真的用不上。
他把枪递给廉姆。
廉姆伸出手来,掌心向外。
还是你留着吧。
你已经被袭击过几次了。
这个叫佛朗哥的家伙好像来者不善。
你记得还给我就行了。
你什么时候走?明天。
具体时间还没定。
这样我就更不应该拿这把枪了。
拿着!廉姆很坚决。
他递给杰克一张名片,然后绕到车的另一边,打开驾驶室的门。
我们可以在你走之前再见一面。
你也可以把枪用袋子装好,写上我的名字,放在警察总署。
别到处宣扬!我会当心的,杰克说。
然后又加了一句玩笑话,这是我的天性啊。
路可不是这么说的,廉姆笑着说。
不过他说你是个非常负责的人。
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帮你弄枪的。
廉姆跟杰克道了别,开车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杰克在夜色中把玩着手中的枪。
这枪给人一种错觉,不像是致命的武器,倒像是小时候的玩具枪。
但作为法医官,他很清楚这把枪潜在的破坏力。
他自己都记不清勘查过多少次尸体上的弹痕了,枪弹的杀伤力还是经常让他目瞪口呆。
杰克把枪放进口袋,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手机。
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劳丽打电话。
他知道如果他继续留在波士顿,劳丽肯定会很生气。
星期五中午1点半就要举行婚礼了,可他要到星期四,甚至星期四晚上才能回去。
在劳丽看来,他这样做简直不近情理,太伤人了。
可他也无能为力。
就像陷入了流沙,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越快。
发生了这么多事,有些是因他而起,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抛弃亚历克西斯和克雷格。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不顾一切地反对做尸检。
他反复考虑这些已知的事实,突然想到:医院有没有问题?佩欣斯·斯坦霍普送来急救的那个晚上,医院里是否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他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尽管这种可能性也很小,但至少比那个医生联合起来报复管家医疗的想法要可信得多。
杰克觉得每一个脑细胞都充满了对劳丽的愧疚感。
他害怕面对劳丽,可又不得不鼓起勇气拨通了劳丽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