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9日,星期五上午10:25杰克回到法庭,克雷格仍然没有出现。
杰克把亚历克西斯拉到一边,尽量迅速而婉转地将昨晚跟她通话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
她一开始只是不信,等听到克雷格的犯罪证据之后,极为震惊。
这时,她的职业素养占了上风,使她能够客观地分析局势。
在这种心境下,是她,而不是杰克主动提出时间紧迫,如果他还想准时到达教堂,现在就该出发了。
杰克答应下午给她打电话,然后拿起旅行袋冲向电梯。
杰克一路狂奔,穿过法庭前的院子,下了两段台阶,来到街上。
还好,那辆破旧的雅绅特车还停在原地,不过前挡风玻璃的雨刷上已经别了一张违停罚单。
第一件事就是从后备箱里把装着枪的纸袋拿出来。
杰克估计到在去机场的路上要还枪,于是一早就向拉塔莎打听了去警察局该怎么走。
警察局离杰克停车的地方不远,转个弯就到了,但必须在路中间掉头。
杰克迅速掉头,然后看了看后视镜,确定没有警车追上来。
杰克从几次痛苦的经历中体会到,在波士顿开车,只要错过转弯口,经常就转不回来了。
还枪的事办得很顺利。
纸袋上写着廉姆·弗拉纳根的名字,当班的警察很爽快地收下了,什么都没问。
办完事,杰克高兴地跑出警察局。
他的车还停在门口,双行停车,引擎都没关。
机场高速公路上的指示牌比城里其他地方的指示牌清楚,杰克很快就开进了一个隧道。
还好,从波士顿市中心到机场的路程比较短,杰克很快就到了。
按照标牌的指示,几分钟之后,杰克把车开进了赫兹租车公司的停车场。
杰克将车开进车道,指示牌上写着还车的具体步骤,但杰克没理这碴,对走来走去协助顾客还车的职员也视而不见。
他可不想为了车辆受损的问题跟公司长篇大论。
他相信赫兹租车公司肯定会跟他联系的。
他拿起旅行包,追上开往候机楼的班车。
他以为车很快就会开,谁知车就一直停在那儿,引擎关着,也没有司机。
杰克焦急地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11点了。
他知道,如果赶不上达美航空11点半的班机,一切都完了。
司机终于来了,边问大家要去哪个登机口边说笑话。
杰克得知达美航空的登机口是第一站,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头疼的是买机票。
还好,达美航空有专用售票窗口。
之后是安检,不过这个问题也不大。
11点20分安检完毕,杰克重新穿好鞋,一路小跑穿过机场大厅,向登机口飞奔。
杰克不是最后一个登机的,但也差不多了。
他身后那名旅客一上飞机,机舱门就关上了。
杰克在他能找到的第一个空座位上坐下,以便到了纽约尽快下飞机。
问题是,这个座位在中间,左边坐着一个邋遢的学生,随身听音量大得杰克能听到每个音符;右边是一个穿着细条纹西装的商人,座位前的小桌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黑莓手机。
当杰克表示自己想坐中间的座位时,这人瞪了他一眼,颇为不满。
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把随身行李移开,把原先放在中间座位上的上衣和公文包拿走。
杰克坐下来,把随身行李放在脚边,头枕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不光是因为邻座的随身听音量太大。
他脑子里一直在回放与亚历克西斯的谈话,过于简短,让人无法安心。
他这才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说,别人不会知道克雷格对事业和家庭的背叛。
想跟亚历克西斯道歉,已经来不及了。
他转而又想,也许知道真相对亚历克西斯和孩子们有好处。
可他仍然无法安心。
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这家人携手渡过难关的可能性极小。
想到这里,杰克越发觉得外表都是靠不住的。
在外人看来,博曼家近乎完美:父母都是专家,孩子漂亮,房子能上时尚杂志。
可内里长了癌瘤,又有谁知道。
各位旅客请注意,机舱里的广播突然响起来。
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
刚接到地面塔台的通知,纽约地区目前处于雷雨带,无法起降。
希望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一有消息,我们会随时通知大家。
妈的!杰克低声骂着,右手抵住前额,用指肚按摩太阳穴。
睡眠不足加上焦虑,弄得他现在头很疼。
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开始考虑如果赶不上婚礼会有什么后果。
劳丽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她说过永远不会原谅他,杰克相信她肯定说到做到。
劳丽轻易不做承诺,一旦承诺,言出必行。
想到这里,杰克又开始怀疑自己在波士顿停留这么长时间,其实不是为了解开佩欣斯·斯坦霍普留下的谜团,而是潜意识里想逃婚。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相信自己潜意识里真的有这种想法,但他无法确定。
他只知道自己很想按时赶到教堂。
机舱里的广播又响起来,就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
刚接到地面控制台的通知,可以正常起降了。
我们将尽全力确保大家准点抵达纽约。
不知过了多久,杰克被飞机降落在拉瓜迪亚机场的震动弄醒了。
让他惊奇的是,尽管自己很焦虑,可还是睡着了;让他尴尬的是,他睡着的时候居然还流了点口水。
他用手背擦嘴的时候,摸到了下巴上硬硬的胡茬。
他又用手摸了摸脸上其他部位,觉得自己迫切需要洗澡刮胡子。
可他看了一眼手表,觉得一样也来不及了。
已经12点25分了。
杰克像狗一样抖了抖身体,好让血液循环恢复正常。
他又用手指理了理头发,突然发现那个商人极力朝过道的方向躲,还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杰克觉得这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自己确实需要洗澡。
虽然尸检时杰克穿了全套的高密度聚乙烯纸防护服,但尸体在地下埋了八个月,尸检完之后他又一直没空洗澡,味道可想而知。
杰克突然意识到他正在疯狂地抖腿,就算把手放在膝盖上,腿还是停不下来。
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
问题在于,他还得老老实实地坐着。
这会儿他宁可身处跑道,和飞机一起跑。
飞机以极慢的速度滑向候机楼,又缓缓靠上登机口。
不知过了多久,解安全带的铃声一响,杰克就从座位上跳起来。
他身旁的商人正准备从座位上方的行李舱往外拿包,杰克拨开他径直往前走,惹得他怒目而视。
杰克没理他,一路跟人打招呼借过,终于挪到了舱门口。
又等了很长时间,舱门终于开了,杰克是第三个下飞机的。
杰克拨开先下飞机的两名乘客,沿着登机通道一路狂奔。
进了候机楼,他就直奔行李领取处。
拿上行李,他又一路跑到候机楼门口,发现外面刚下过一场暴雨,热烘烘的水汽扑面而来。
他是波士顿飞往纽约的航班中第一个出候机楼的旅客,本以为不用排队等出租车。
可事实并非如此。
华盛顿特区飞往纽约的航班十分钟前刚到,部分旅客正在等出租车。
杰克镇定地走到队伍最前面,大声说,我是医生,有紧急情况要处理。
这两点倒都是实话,只不过彼此没有联系。
排队等车的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似乎有一点恼火,但没人提出异议。
杰克跳上了第一辆出租车。
司机正在打电话。
杰克搞不清他是印度人还是巴基斯坦人。
他大声说出自己在106街上的住址,出租车加速驶离机场。
杰克看了看表,现在距离1点还差18分钟。
也就是说,48分钟后他必须出现在河畔教堂。
他想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更糟糕的是,出机场之后,他们几乎在每个路口都会遇到红灯。
杰克又看了看表,觉得秒针在表盘上飞跑,速度比平时快多了。
现在距离1点还差15分钟了。
杰克越发紧张了。
他开始考虑是否应该不回公寓,直接去教堂。
优点是准时到教堂;缺点是他穿得太休闲了,而且没刮胡子没洗澡。
司机终于打完了第一个电话,正准备打第二个,杰克靠过去说,不知这话该不该说,可我真的赶时间。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到了地方,如果你愿意在楼下等我,额外加20美元小费。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等,司机愉快地答应了。
他说话带有典型的印度次大陆口音,蛮好听的。
杰克重新靠在椅背上,扣好安全带。
已经12点50分了。
接下来的问题出在三区大桥的收费站上。
一辆没有快速通行证的车选择了快速通行道,又没法倒车,因为后面排队的车太多了。
周围的车拼命按喇叭,还有人高声叫骂。
最后问题终于解决了,可又浪费了五分钟。
等杰克好不容易到了曼哈顿,已经1点钟了。
杰克越来越焦虑。
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没心思考虑亚历克西斯和克雷格面临的灾难。
治疗失当官司只能算不幸;谋杀案却是灭顶之灾。
这家将陷入经年累月的煎熬,而且不太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司机很熟悉地形,通过一条哈莱姆区的僻静小路,很快就穿城而过。
车停在杰克楼前时,刚好是1点15分。
杰克还没等车停稳就开了车门。
杰克跑上楼前的台阶,冲进前门,把几个工人吓了一跳。
整栋楼都在翻修,满世界灰尘,躲也躲不掉。
杰克穿过大厅,跑向施工期间他和劳丽暂住的一套公寓,地板上到处都是瓦砾,腾起阵阵烟雾。
杰克用钥匙打开公寓门,刚准备进屋,被几层楼上的施工监理发现了,高喊着要跟他谈谈水管问题。
杰克高喊着回答他这会儿没工夫谈。
进了屋,杰克把随身行李扔到长沙发上,开始脱衣服,一直脱到卫生间门口,地上留了一长串衣服。
他先照了一下镜子,不禁皱起了眉头,双颊和下巴上布满了胡茬,像涂了一层煤灰;眼睛红红的,眼窝凹陷。
他拿不定主意是该刮胡子还是洗澡,两者兼顾肯定来不及。
他迅速盘算了一下,决定还是洗个澡。
他将身子探进浴缸,将冷热水龙头同时拧到最大,可只流出来几滴水:看来整栋楼的水管都坏了。
杰克关上水龙头,往身上喷了很多香水,跑出卫生间。
进了卧室,他匆忙套上内衣,穿好正装衬衫,套上燕尾服,拿上饰纽和袖扣,塞进裤子口袋,事先打好的黑色领结塞进另一只口袋,然后套上正装皮鞋,把钱包放进裤子后袋里,手机放进上衣口袋。
做完这些,他跑下楼,进了大厅。
为了不扬起灰尘,他放慢了脚步,结果又被施工监理看见了,大声喊着非要跟他谈谈。
杰克根本没理他。
出了门,出租车还在等他。
杰克穿过马路,跳上出租车。
河畔教堂!杰克大喊。
你知道在哪条街上吗?司机边问边从后视镜里看着杰克。
142街,杰克简洁地答道。
他开始笨手笨脚地戴饰纽,不小心掉了一颗在椅子上,很快就滚到坐垫和椅背间的缝隙里,怎么也找不到了。
杰克企图把手伸到缝隙里找,可伸不进去,只好放弃,转而戴剩下的饰纽,最下面一个扣眼干脆空着。
你是赶着去结婚吗?司机边问边从后视镜里继续打量着杰克。
希望如此,杰克说着开始对付袖扣。
好不容易戴上一个,开始对付另一个。
他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穿燕尾服的情景,感觉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候他还是个眼科医生。
戴好袖扣,杰克弯下腰,系好鞋带,又掸了掸身上的灰。
最后一步是扣好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戴上事先打好的领结。
看上去挺精神的,司机说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还用说,杰克以一贯的讥讽口吻说道。
他侧过身,从裤子后袋里掏出钱包,看了看计价器,拿出几张20美元的钞票准备付车钱,又额外准备了两张。
车一开上河畔大道,他就从前后两排有机玻璃隔断的缝隙中把钱扔到副驾驶座上。
河畔教堂棕灰色的塔楼渐渐映入眼帘。
跟旁边的楼群相比,这座哥特式的建筑显得鹤立鸡群。
教堂前停着几辆黑色豪华轿车。
除了几位靠在车边休息的司机,再没有其他人了。
杰克看了看表。
1点33分。
他迟到了三分钟。
车还没停稳,杰克就打开了车门。
他头也没回地冲司机说了句谢谢,跳下车,两步一级冲上教堂的台阶,边跑边扣上衣的扣子。
劳丽突然出现在教堂门口,穿着一袭白色的婚纱,美若天仙,身后传来气势恢弘的管风琴音乐。
杰克不禁驻足观赏。
他觉得劳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确实容光焕发。
美中不足的是,此刻她叉着腰,紧握双拳,正气呼呼地看着他。
她父亲蒙哥马利大夫也在,看上去气度不凡,但神情严肃。
杰克!劳丽的声音有点恼火,但显然已经放下心来。
你迟到了!嘿,杰克摊开手,回敬道。
至少我还来了。
劳丽忍不住笑起来。
滚到教堂里去,她以开玩笑的口气命令道。
杰克爬完剩下的台阶,握住劳丽伸过来的手。
劳丽靠近一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关切。
天哪,你脸色真差。
不要这么恭维我嘛,杰克装出一副羞涩的样子。
你都没刮胡子就来啦?还有比这更糟的呢,他主动承认,希望她没察觉出自己已经30几个小时没洗澡了。
我不知道嫁给你是对还是错,劳丽的笑容又回来了。
我妈妈的朋友看到你,肯定会大惊失色。
换了我也得吓一跳。
劳丽苦笑了一下。
你啊,本性难移。
这话我不同意。
我觉得我已经在变了。
我确实迟到了一点,但我还是来了。
愿意嫁给我吗?劳丽的笑容更灿烂了。
当然愿意。
多年以前我就拿定了主意,一直在等你开口。
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谢谢你一直等我。
你临到最后关头才出现,让人提心吊胆的,肯定又有一番精心准备的说辞吧。
我很想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你。
说实话,这件事的结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我也很想听听事情的经过,劳丽说。
不过现在你最好赶紧进教堂,站到圣坛旁边去。
你的伴郎沃伦非常恼火。
15分钟之前他出来过一趟,说要‘抽你的屁股’,这是他的原话。
劳丽把杰克推进教堂,杰克顿时被气势恢弘的管风琴音乐镇住了。
他看着教堂中间长长的走道,一时间有点犹豫。
他真是被吓住了。
教堂的右侧坐得满满的,几乎找不到空位;而左边几乎是空的,不过杰克还是看到了路·索丹诺和谢·马克格文。
杰克分不清圣坛前站的是牧师、教士、神父、犹太教的拉比,还是伊斯兰教的阿訇,他也不想知道。
他对有组织的宗教不感兴趣,也不觉得各个宗教之间有什么好坏高下之分。
沃伦站在牧师身边,穿着燕尾服,显得神采奕奕。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走进一个全新的生活。
接下来的仪式对杰克来说是一片混沌。
他被人轻轻地推来推去,不停地有人在耳边提醒他下一步该干什么。
前几天他在波士顿,因此错过了婚礼排练。
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头一次。
整个婚礼,他最喜欢的部分就是跑出教堂,因为这意味着折磨终于结束了。
他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不过时间太短了。
从教堂到举行招待会的草地酒廊,开车只要15分钟。
招待会不像婚礼那么吓人。
如果不是那么困,杰克也许还会觉得招待会挺有意思的。
午饭分量很实在,又喝了点酒,被迫跳了几支舞,他觉得快要昏倒了。
不过在昏倒之前,他还得打个电话。
他起身离席,在酒廊门口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拨通了亚历克西斯的电话。
结婚了吗?弄清是杰克打来的电话,亚历克西斯第一句就问这个。
结了。
祝贺你!真是太好了。
我真为你高兴。
谢谢你,杰克说。
我特地打电话来向你道歉。
我把你的生活弄得更糟糕了。
你请我去波士顿是为了帮助克雷格,间接地帮助你。
结果我却帮了倒忙。
真对不起。
我感觉像同谋犯。
谢谢你特地来道歉,亚历克西斯说。
克雷格的行为应该由他自己负责,你揭露出来也是应该的。
我觉得这事迟早会暴露的。
说老实话,知道真相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这样我做任何决定都会简单得多。
后来克雷格回法庭了吗?没有。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了,警察也到家里来搜过了,没收了他所有的文件,包括他的护照,所以他也跑不远。
不管他往哪里走,终究逃不出法网。
说来也怪,我为他感到惋惜。
我也为他感到惋惜。
他回来看过孩子吗?打过电话吗?没有。
我一点都不惊讶,他跟孩子们本来就不亲。
我觉得他跟谁都不亲。
可能也就跟你还比较亲。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他跟我都不亲。
真可悲啊。
我个人觉得,他父亲应该为此负责。
有消息及时通知我!杰克说。
马上我们要去度蜜月,不过我会一直开着手机。
今天下午,我接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一周以前,克雷格把我们的房子抵押给了银行,拿到几百万美元。
没有你的签名怎么能抵押?能啊。
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他就坚持房产证上只写他的名字,说是交税和办保险的时候方便一点。
当时我也没跟他计较。
几百万现金?不是。
银行说是汇到一个国外的账户上。
如果你缺钱,尽管告诉我。
我手头还比较宽裕,因为过去十年基本上没怎么花钱。
谢谢你。
这话我记下了。
经济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可以到私人诊所兼职,补贴家用。
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杰克才挂上电话。
他没有立刻回到餐桌旁,而是开始思考命运的不公与无常。
他和劳丽要去度蜜月,迎接崭新的生活。
亚历克西斯和孩子们却前途渺茫,还要承受感情上的痛苦。
杰克觉得,经过这些,一个人要么会变得及时行乐,要么会变为虔诚的教徒,两个极端必居其一。
杰克站起身。
他选择了前者,现在就想带劳丽回家。
尾声古巴,哈瓦那2006年6月12日,星期一下午2:15杰克想带劳丽去一个有特色的,不落俗套的地方度蜜月。
他曾经考虑过非洲,不过觉得太远了。
他也考虑过印度,觉得更远。
后来有人建议他们去古巴。
一开始杰克以为根本不可能成行。
可他上网查了一下,发现自己想错了。
虽然游客数量并不是很多,但确实有人经加拿大、墨西哥或者巴哈马群岛去古巴旅游。
杰克选择经巴哈马群岛去古巴。
星期六,也就是婚礼的第二天,他们从纽约坐飞机到拿骚,觉得有点乏味。
从拿骚到哈瓦那换乘古巴航空公司的飞机,旅行由此变得生动活泼,让他们提前感受到了古巴风情。
杰克在古巴国际饭店订了一个套间,想体验一下古巴旧日的辉煌。
他们并没有失望。
国际饭店坐落于哈瓦那新市中心的防波堤大道上。
虽然有些设施已经过时了,但依然能够感受到装饰派建筑风格的魅力。
最好的是,这里的服务让人非常满意。
与杰克想象的不同,古巴人看上去很快乐。
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去哈瓦那老城区散步,劳丽并没有提出进一步观光的要求。
老城区大部分已经修复了。
有几次他们无意中走到了没有修复的部分,发现很多老建筑,虽然年久失修,却依稀保留着昔日的辉煌。
蜜月的大部分时间,杰克和劳丽满足于吃了睡,睡了吃,在游泳池边晒太阳。
这样的行程让杰克有足够的时间跟劳丽讲述波士顿发生的一切,并就目前的形势展开深入讨论。
劳丽同情每一个人,包括克雷格。
她说这是一场美国医疗界的悲剧。
杰克也同意。
要不我们去乡下转一圈吧,劳丽突然提议。
杰克本想无所事事地静养,恢复体力,这下可没戏了。
杰克用手遮住阳光,转过头来看着新婚妻子。
两人都躺在游泳池边的白色躺椅上,穿着泳装,涂了SPF45的防晒霜。
劳丽正扬起眉毛看着他,两道眉毛正好处在墨镜镜框上方。
你真的想放弃这种悠闲自在的生活吗?杰克问。
海边都这么热了,乡下肯定像火炉一样。
我又不是说这两天去。
走之前总要去一次吧。
大老远的来了,都不知道旅游区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多可惜啊。
也许吧,杰克并没有多大热情。
一想到古巴腹地的高温,他就觉得口渴。
他从椅子上坐起来。
我去买点喝的。
要我帮你带什么?你想尝尝莫吉托鸡尾酒吗?愿意冒险,杰克说。
你可真是全面度假啊,劳丽说。
好吧。
你敢喝,我也敢喝。
大不了今天下午睡过去。
睡过去也很好啊,杰克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现在很想租一辆自行车,出去好好骑一圈。
可还没走到吧台,这个念头就消失了。
他懒懒地想,还是明天再说吧。
到了吧台,杰克点了两杯莫吉托鸡尾酒。
他平常很少喝酒,更不用说是下午了。
不过头天下午他试过一次,很享受酒精带给他的那种完全放松的感觉。
等酒的过程中,杰克环顾游泳池四周,发现有几个身材一流的女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加勒比海。
辽阔的海面上吹来一丝凉爽的微风。
先生,您的酒好了,服务生招呼杰克。
他签了账单,端起酒,正准备转身往游泳池走,酒吧尽头一个男人的脸引起了他的注意。
杰克又细看了一眼,最后干脆侧过身,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那人看了杰克一眼,似乎没认出他来,很快又转向身边漂亮的拉丁女人。
杰克看见他笑得很开心,很优雅。
杰克耸耸肩,转身往游泳池边的躺椅走去,刚走了几步,又转身往回走。
他决定走近一点,好看个清楚,于是绕过吧台,一直走到那人背后才停下。
那人的西班牙语还算说得过去,至少比杰克强。
克雷格?杰克的声音很大,那人应该听到了,可并没有转过身来。
克雷格·博曼,杰克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
杰克低头看了看手里端着的两杯酒,觉得很不方便。
犹豫了一下,杰克把一杯酒放在吧台上,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扭过身,与杰克四目相对,可还是没认出他来,只是皱了皱眉,一脸困惑的表情。
有事吗?那人用英语问。
克雷格?杰克边问边盯着那人的眼睛看。
他以前是眼科医生,因此善于观察人的眼睛,从中除了能发现疾病的征兆,还能探究人的情绪。
这回他什么也没发现,那人的瞳孔一点变化都没有。
您一定是认错人了。
我叫拉尔夫·兰德隆。
对不起,杰克说。
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拉尔夫说。
你叫什么名字?杰克·斯坦普敦。
你从哪儿来?波士顿。
你呢?纽约市,杰克说。
你也住在这个酒店吗?不是,拉尔夫说。
我在市郊租了一栋房子。
我是做雪茄生意的。
你呢?我是医生。
拉尔夫往后坐了一点,好让杰克看到他身边的女友。
这位是托娅。
杰克握了握托娅的手。
很高兴认识你们,这句话之前杰克还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西班牙文,好让托娅明白他的意思。
他拿起放在吧台上的鸡尾酒。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嘿,没关系,拉尔夫说。
这里是古巴。
跟陌生人说话是很正常的。
杰克点头告辞,绕过吧台回到游泳池边。
劳丽用一只胳膊撑起身子,接过一杯鸡尾酒。
去的时间可够长的呀,她开玩笑说。
杰克在躺椅上坐下,摇摇头。
你有没有这种经历?遇到陌生人,但觉得他就是你认识的某个人。
有过几次,劳丽说着喝了一口酒。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因为刚才我就遇到了这种事,杰克说。
你能看见吧台旁边那个男人吗?正和红衣美女说话的那个。
杰克说着指了指那两个人。
劳丽坐起身,看了一眼。
能看见。
怎么了?我以为那是克雷格·博曼,杰克说着笑了一声。
两人长得像双胞胎一样。
我记得你说过克雷格·博曼跟你一样,头发是沙黄色的。
这人的头发是黑色的。
嗯,只有头发不一样,杰克说。
真不敢相信。
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劳丽转身面对杰克。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对克雷格这种人来说,古巴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跟美国肯定没什么引渡协议。
这也许就是克雷格·博曼。
绝对不是,杰克说。
我刚才还厚着脸皮跟他打招呼,以便观察他的反应。
噢,那就别为这事操心了,劳丽说着又躺下来,手里还拿着那杯鸡尾酒。
我才不操心呢,杰克说着也躺下来。
不过他怎么也忘不掉这个巧合。
突然,他想到一个主意。
他坐起身,在浴袍的口袋里摸了一阵,掏出手机。
劳丽觉察到他这番举动,睁开一只眼睛。
你在给谁打电话?亚历克西斯,杰克说。
她接了电话,但告诉杰克她这会儿正在接诊,没空说话。
就一个小问题,杰克说。
你认识一个叫拉尔夫·兰德隆的人吗?从波士顿来的。
曾经认识,亚历克西斯说。
杰克,我真的很忙。
过几个小时我给你打电话吧。
曾经?为什么要用过去时?杰克问。
因为他去世了,亚历克西斯说。
他是克雷格的病人。
一年前得淋巴癌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