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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巫神堂

2025-03-30 06:27:52

两团幽微的烛光,模模糊糊地悬浮在黑暗的佛堂里。

透过帘子映照出来的烛光就宛如双眸一般,要是有哪个无知的村民从走廊上的门缝偷偷地往里瞧,肯定会以为自己对上了厌魅那令人心生畏惧的两只眼睛,而吓得浑身发抖也说不定。

每次点燃祈祷所里使用的蜡烛时,总是会发出这种非常朦胧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尤其是在这个既可以称之为佛堂,也可以称之为祈祷所的谺呀治家的〈巫神堂〉里……在整个神神栉村里,应该没有哪个不怕遭罪的人,会因为好奇而故意去窥探谺呀治家的〈巫神堂〉吧!在这个夕阳西下的时分,夜幕正踩着急速的脚步铺天盖地而来,但整个世界仍然沐浴在阳光之下。

尽管如此,巫神堂的板门却似乎连这仅存的一丝光线也无法忍受似的紧紧关了起来,结果造成祈祷所七早八早便被黑暗所笼罩,宛如夜幕低垂一般,而且还是为了将光线彻底隔绝在外而故意制造出来的人工黑夜,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漆黑,让人彷彿置身于子夜时分的深山里……不对,光是存在于这么一个特殊的空间里,或许就足以让这股黑暗的浓度比降临在大自然中的黑暗还要来得更高也说不定。

如今,这股黑暗正被蜡烛的火光一点一点地撕裂,只不过,本来应该是要赶走黑暗、带来光明的烛光,在这里似乎又有不同的定位──原本应该是要赶走黑暗的烛光,在这里看起来也像是隶属于黑暗中的一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祭坛左右两侧烛台上的火焰反而燃烧得愈来愈炽烈,不久,便慢慢地映照出坐在供奉于祭坛中央的案山子大人脚跟前的纱雾的模样。

她背对着那尊山神像,诚惶诚恐地正坐着。

巫神堂的祭坛就彷彿是每年三月三日设置在上屋里,装饰得极为华丽的雏坛一样,正中央有个相当大的凹陷处,案山子大人就被安放在那里。

因此看在每个前来巫神堂的人眼里,案山子大人的神姿就像是从裂成两半的祭坛中间走出来一样。

肩负着谺呀治家上屋的凭座这个重责大任的纱雾,跪坐在震撼力十足的山神像面前,看起来更显得软弱无力。

……啊哔啦呜嗯嗦哇啊…… 棒槌学堂·出品叉雾巫女就坐在孙女的对面,把额头紧靠在铺着木板的地面上,心无旁骛地吟诵着凭座仪式的经文。

她的声音虽然已经不复当年的强而有力,但回荡在黑暗空间里的依旧是中气十足的声音。

当经文的最后一个字也被黑暗所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继续进行第二次的仪式,一面用锐利的眼神观察着纱雾的样子。

透过纱雾的样子,可以确认她是否有圆满地达成凭座的任务。

纱雾最近的状态比起她刚满九岁后的那一、两年,无论是身为一个巫女、还是身为一个凭座的表现都还相当不成熟的时候还要来得令人担心,所以叉雾紧盯着纱雾的眼神便显得格外尖锐。

如果附身魔物所带来的症状不严重的话,光靠巫女就可以很轻松地将其祓除,但是如果依附时的状态非常严重的话,这时候凭座的存在就显得非常的重要了。

叉雾巫女和纱雾两人合作的祈祷和祛除魔物之术,从以前就让村民们大为称赞,预言也常常灵验,大家都很高兴。

但是,在这些奉承的言词底下,其实潜藏着恐惧敬畏,因为上屋的案山子大人或者是生灵从大白天就开始在村子里徘徊不去的各种传言时有所闻,所以村民们的心态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感谢她们的预言帮了大家的忙,一方面也只是不想与上屋为敌罢了。

问题是最近这一年来,纱雾在扮演凭座的角色上开始露出了破绽,叉雾巫女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也愈来愈频繁,过去互相帮衬的关系如今变成互相扯后腿,尤其是无论什么发生事都必须一力承担的巫女身体一旦出现状况,其影响的层面可以说是难以估计。

叉雾巫女的外表看起来远比七十多岁的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

人类这种生物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慢慢老去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但是她的变化显然不能只用年华老去这个理由一言以蔽之。

就像人的一生都是从小孩子成长为大人,再由大人变成老人一样,但是从她目前的外表看来,就还想走完上述的人生旅程之后,还会再变成什么别的东西似的,完全是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奇异容貌。

再者,她们家的血统是所谓代代相传的美貌,由她传给女儿嵯雾、再由嵯雾传给孙女纱雾,这让她的改变更加蒙上一层不可思议的面纱。

当响彻巫神堂内的经文告一段落,祈祷所又将被寂静填满的时候──打扰了……从祭坛望去的右前方黑暗中,有一道含糊不清、隐约带着恐惧的声音从穿廊上的木板门外传了进来。

紧接着,当耳边传来木板门被慢慢打开的声音时,一抹身影也从被切成四四方方的橘色世界里浮现出来。

我带小姐过来……正当那抹身影行了一个礼,打算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你这个蠢丫头!音量虽小,但听得出来是饱含着怒气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巫神堂。

要说多少次你才会记得?不能让阳光跑进来!还不赶快把门给我关上!叉雾巫女头也不回地从齿缝里吐出这句话。

非、非常抱歉!新神屋的女佣梅子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几乎都要把脑门磕在地板上了。

小、小姐她……从等、等待室里……跑、跑出来了……她似乎还想继续辩解下去,但是旁边马上有人把门关上,所以她那急忙解释的声音也被阻断在门板后面,再也听不见了。

真是无药可救了……巫女喃喃自语着,明显透着焦躁的语气回荡在又重新被深沉的黑暗所填满的巫神堂里。

话说回来,其实在她诵经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从木板门的另一边传来的骚动,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提,只是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等待室〉的门被打开了。

连接着从主屋延伸过来的穿廊和巫神堂入口的木板门西侧,设置了一个称之为〈等待室〉的房间,是她们在进行准备工作的时候,让那些前来请求代为祈祷或祛除魔物的民众们休息等待的地方,因此那个房间特地分别设置了通往穿廊的出入口和通往巫神堂内部的出入口。

伴随着通往巫神堂内部的木板门被推开的声音──刚才真是非常失礼。

从等待室里传出一个听起来教养非常好,但是似乎非常强势的声音。

虽然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对方的脸,但那很显然是新神屋的神栉千寿子的声音,这点巫女当然也知道,但是脸上还是有一瞬间浮现出不解的表情。

实在是因为这次小女的样子比往常都来得奇怪,我们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所以请原谅我们的无礼,帮小女看看吧!看来千寿子似乎是跪坐在从等待室通往〈祓禊所〉的边上,两只手撑在地面上,必恭必敬地行礼如仪着。

巫女心想,既然她只带了女佣梅子过来,原本是可以不用理她的,但就算是自立门户的分家,毕竟也还是神栉家的少夫人,总不好对她露出那么倨傲的态度。

因此巫女仍然做了一个回头的动作,但身体还是向着祭坛,只有脸微微地往右后方转去,显示出巫女高不可攀的骄傲自尊。

请到这里来。

千寿子的女儿千代被魔物附身早已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了,从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开始,到年满十七的今日为止,早就已经为她进行过好几次祛除魔物的仪式了。

只是最近这一年,由于叉雾巫女的健康状况实在不是很理想,所以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变成专司祓禊的神神栉神社宫司,同时也是千代的父亲神栉建男的工作了。

在供奉着案山子大人的祭坛上,在巫女和凭座所坐的〈叩拜所〉,与被魔物附身,称之为〈待祓者〉及其所带来的侍者所坐的地方之间,利用地面的高低差和帘子隔了开来。

或许是察觉到千寿子就坐在那道帘子的另一边,巫女又把脸转回了祭坛的方向,背对着新神屋的少夫人问道:建男大人是怎么说的? 棒槌学堂·出品是的……这次就连我先生也无奈的说:‘这个我没办法。

’千寿子回答的语气里透露着困惑,另一方面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丈夫居然连亲生的女儿都救不了,害她不得不到这种地方来,让她受到了屈辱,因此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

她之所以那么讨厌前来谺呀治家,尤其是特别不喜欢来上屋,除了谺呀治家与魔物有着切也切不断的渊源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但是自己的丈夫神栉建男跟谺呀治嵯雾──也就是千寿子接下来必须仰赖的巫女叉雾的女儿、凭座纱雾的母亲──之间曾经有过婚约,而且这件事情背后还有一番曲折。

千寿子原本嫁给大神屋的长男,后来离婚回到娘家之后,又从新神屋招了前夫的弟弟,也就是神栉建男为赘婿。

话说回来,建男和嵯雾的亲事原本就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所以千寿子本来只要当好她大神屋的长媳,冷眼旁观这场骚动便行了,没想到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讽刺,自己的离婚和再婚居然都和这整件事情脱不了关系。

就算已经事过境迁,但是直到今时今日,她还是没办法以平常心上这儿来。

哦?就连建男大人也没办法吗……叉雾巫女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千寿子那百转千回的心情,语气听起来充满了关怀,但还是隐隐带了几分轻蔑的味道: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我说,你一定很心疼吧!虽说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是在准确地掌握对手的感情上,叉雾巫女还是非常的敏锐,尤其对分家神栉家的人更是如此。

感觉上跟以前的魔物似乎不太一样……我自认我可以清楚记得自己女儿以前发作的样子,但是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次这样的症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你是说……不是只有发烧跟胡言乱语吗?是的,并不是那么轻微的症状……所以我才觉得一定是有什么更大的力量……搞不好……是神山的……案山……住口!不准再说下去了!否则有你好受的!巫女激动地把半个身子探进祓禊所里。

千寿子也被巫女激动的反应给吓了一跳,隔着帘子深深地低头道歉:请、请原谅我……只是小女的样子真的太奇怪了,怪到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总之绝对不是普通的魔物而已。

太奇怪了,连我都有点害怕……请您一定要救救她,再这样下去的话,那孩子……千寿子已经完全把那种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扔到一边,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新神屋的千寿子,只是一个担心自己孩子的平凡母亲。

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千寿子虽然在叉雾巫女的背后低声下气地请求,但是仍时不时地抬起头来,那模样很明显地就是对供奉在祭坛上的案山子大人有顾忌。

明明已经被巫女那么严厉地警告过,却还是十分在意。

虽然村民被山神附身的机率比被雷劈中高不了多少,但是比起其他任何魔物,被山神附身更令他们恐惧百倍、害怕百倍。

单就这一点来看的话,山神或许是比厌魅等任何妖魔鬼怪都还要令人害怕的存在也说不定……对于从小在神神栉村长大的人来说,案山子大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村里的家家户户至少都会在屋子里供奉一尊,有些房间数量比较多的人家,供奉好几尊也是很自然的。

更何况是像神栉家这样历史悠久的家族,更是每个主要的房间都供奉着一尊。

而且不光是屋子里,就连村里的十字路口或桥墩、上坡的入口处等各个重要的地点都可以看见案山子大人的身影,如果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几乎天天都与其为伍也不为过。

只是,供奉在巫神堂祭坛上的这尊案山子大人到底还是比较特别。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和村子里其他的案山子大人倒也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一样是用棺茅和稻草编成的斗笠和蓑衣所构成,而且做工之朴素,若是看在什么都不知情的外地人眼里,或许只会以为是一尊再普通也不过的稻草人吧!只不过,自古以来,像是巨石、神木、依代这些让神明显灵的场所或凭依的物品,都会尽量保持其最自然的样子,就算要加以修护,也都尽量不做多余的装饰。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那就是村子里的案山子大人虽然也都有山神栖息,但是让人感觉最强烈的,还是巫神堂里的案山子大人。

姑且不论千寿子的身量本来就比较娇小,当她从祓禊所由下往上仰望祭坛的时候,巫神堂的案山子大人铁定比其他地方的案山子大人都还要来得大、来得有压迫感、来得令人毛骨悚然吧!或许这也让她更加肯定,依附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尊案山子大人。

准备好了,让千代进来吧!或许是不想再看到千寿子愈来愈失去分寸的样子,巫女的语气透露着不快,指示着可以让待祓者进入祓禊所了。

阿梅,带那个孩子过来……一得到叉雾巫女的许可,千寿子马上用不安的声音命令女佣。

然而,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女佣的回答。

巫女和千寿子皆下意识地竖起耳朵,然后便听见从等待室的方向传来应该是梅子发出来的非常微弱,却是大口抽气的奇妙声响。

阿、阿梅……?千寿子才刚按捺着心中的恐惧问道,马上就响起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接着是囌、囌、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行,一路往这边靠近的声音。

是、是、是千代吗?是你吗……?虽然呼唤女儿的语气里盈满了担忧的情绪,千寿子的身体却无意识地开始往与祓禊所相反的方向后退,那可能是身体基于本能的防卫机制所采取的举动吧!这也可以证明那个从右手边的黑暗中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的东西有多么地不寻常。

巫女当然也感受到那股不寻常的气氛,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总算把上半身转了过来,稍微把身体探出去,凝视着那片黑暗。

啊……呜…… 棒槌学堂·出品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千寿子把冲到喉咙的尖叫声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叉雾巫女也发出破碎的呻吟。

因为映入两人已经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里,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异样光景──千代整个人趴在地上葡匐前进,只有脸朝上,而且完全没用到四肢,而是以全身往左右扭动的方式一路爬行过来。

啊啊啊啊啊!在女儿就快要爬到自己脚边的前一秒,尖叫声终于从千寿子的口中迸发开来。

即使是站在母亲的角度,看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专心地在地上爬,不管衣服被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也实在是够吓人的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够留在原地,没有继续再往后退,十之八九是身为母亲的自觉发挥了作用。

梅子一直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可能是早就在等待室里吓到腿软,只知道要发抖了吧!看见千代一直线地往母亲的脚边前进,千寿子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抱起女儿,可是千代却抵死不从,拼了命地挣扎,把无计可施的母亲晾在一边,一路爬到帘子的前面。

然后,就像是一尾昂首吐信的蛇,把脖子伸得长长地,往叩拜所里看去。

南无啊萝哩怛那嗦哇卡、南无喽埵咿叽卢尼迦哩苦嗦哇卡、南无吗咿塔俺咿呀嗦哇卡、南无啊婆怛那哔咖哆咖哆呜恩哈塔……与千代面对面对峙着的叉雾巫女立刻在口中喃喃地唸起了咒语。

和凭座仪式时所唸诵的经文比起来,祛除魔物的咒语听起来要更有魄力多了。

可能是亲眼看见千代那不寻常的狂态,刺激到她身为巫女的自尊了。

然而,尽管叉雾巫女已经唸了一大串的咒语,千代的样子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照理来说,进行到这个地步,附在她身上的魔物差不多应该要移到身为凭座的纱雾身上了,但是目前完全看不出有这样的征兆。

南无巴萨啦塔噜吗迦哩苦、南无啊咪哩唆哆哈嗯巴呜恩哈塔……巫女的咒语中很难得地透露出焦急的情绪。

南无巴啦塔哈嗯哆羊咿呜恩、南无啊啦哈咖哆摩么……彷彿是在嘲笑巫女的卖力演出一般,千代的头不断地往帘子里伸进去。

南无萨恩吗呀撒唆巴恩、南无巴萨啦啊啦怛恩摩么嗦哇卡……不对,其实千代正在笑。

她把脸贴在帘子上,近得就像是要把眼珠子从帘子的细缝里塞进去一般,一面窥视着叩拜所里的一切,一面露出了笑容。

南无可卡克哔萨恩吗噎咿嗦哇卡、撤嗯撒嗯萨克嗦哇卡……那既不是呵呵呵的羞怯微笑、也不是哈哈哈的爽朗大笑,而是两只眼睛往下垂、嘴角的两边往上吊,整张脸发出猖狂的笑声,是一种令人看了会打从心底发毛的笑法。

南无啊萝哩怛那嗦哇卡!巫女一口气把尾音拉高了八度,对着千代把咒语整个唸过一遍之后,千代脸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常少女面无表情的样子。

…………叉雾巫女松了一口气,发出一句无声的叹息。

这种仪式,以前就已经令她非常吃力了,如今更是几乎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呵!呵!呵!……才松了一口气,帘子那头居然又传出了笑声,原本已经变回面无表情的千代,马上又扭曲了脸。

在幽微的烛光中静静地浮现在黑暗中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人类的表情,已经彻彻底底是魔物的样子了。

巫女虽然有一瞬间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但是马上又开始唸起咒语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家伙可不是普通的魔物!叩拜所里响起一道虽然低沉,但是却字字分明的声音。

叉雾巫女猛一回头,便眨也不眨地轮流盯着供奉在祭坛中央的案山子大人和自己的孙女看。

她都还没有开始进行请神降临的仪式就听到山神的声音,这点令她颇受冲击。

不知何时,从帘子前走开的千寿子又再度靠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葡匐在祭坛前一动也不动的纱雾。

也难怪她会忍不住想要确认纱雾到底有没有开口,因为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虽然跟千寿子印象中纱雾的声音非常神似,但是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

如果不是魔物的话,那又是何方神圣呢?巫女换了平静的语气问道,她早就已经把刚刚不小心流露出来的不安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有些许蛇神附在上头!也就是说,那并不是主要的原因萝?绝对不是主要的原因。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附在她身上呢?是生灵!生灵……是吗?那么又是谁的生灵呢?不是外来的……您的意思是说,是我认识的人吗?那么又是我认识的谁呢?纱雾……什么……?在叉雾巫女不经意地发出惊讶的声音同时,一旁响起千代倒在地上的声音。

千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葡匐前进的姿势改为双膝跪地,把身体趴在帘子上,然而,她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光,整个人就倒在地上了。

已经离开了吗……巫女回头看了一眼千代的样子,又把脸转向纱雾的方向。

为何要附在她身上?因何要附在她身上?为什么要附在她身上?到底为什么要附在她身上?基于什么理由附在她身上?是在什么样的想法下附在她身上?有什么因果要附在她身上?有什么原因要附在她身上?有的话就说,没有我也不会让你说!叉雾巫女把一连串连珠抱似的问题,如倒水般一口气倒在依附在凭座上的生灵身上。

快说呀!回答我。

我在听呢!快告诉我。

把嘴张开,说出你的想法。

不管是怨恨痛苦、羡慕、嫉妒,全都说出来。

有的话就说,没有我也不会让你说!接下来,巫女便以同样的方式,试图透过凭座之口把生灵的话引导出来。

虽然接下来只要一再重复这个过程即可,但是巫女丢出问题的速度却是一次快过一次,第二次比第一次快、第三次又比第二次快……然后逐渐变成类似绕口令的东西,最后终于变成语焉不详的咒语。

根据情况的不同,有时候要持续好几十分钟以上。

然而,当巫女重复到七、八次的时候,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到了超过第十次的时候,本来就已经听不出正确的发音,变成像咒语一般的语句又变得更加混乱。

就连巫女本人也知道,虽然她也想把每个字的发音都唸清楚,但是那样的话就必须放慢说话的速度,反而是本末倒置。

所以她必须继续以这种速度唸着咒语。

如果巫女在依附于凭座身上的生灵开口说话之前先换气,那么一切就必须从头来过,所以接下来可以说是毅力与耐力的比赛。

……有的话就说,没有我也不会让你说!或许是知道自己已经到达极限了,巫女在问到第二十多次的时候,突然加快速度大喝一声,原本应该是肉眼看不到的问号,突然变成一个有形的问号,朝着凭座飞去。

那是一股特别的气,平常人是绝对看不到的。

下个瞬间,巫神堂内寂静无声,宛如深山幽谷中的森林,黑暗与宁静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就在这个时候──奴、家、我……空气中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连把女儿护在怀里的千寿子也忍不住僵直了身体,心惊胆战地望向纱雾的方向。

因为这个声音虽然很像刚才发出来的声音,但似乎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东西。

奴家我是什么?奴家我代表着什么意思?奴家我这三个字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奴家我的背后究竟藏着何种玄机?有的话就说,没有我也不会让你说!叉雾巫女的问题马上又间不容发地插了进来。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拖拖拉拉的话,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涟……涟?涟是什么?涟代表着什么意思?涟这个字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涟的背后究竟藏着何种玄机?有的话就说,没有我也不会让你说!涟……三……涟三……?涟三是什么?涟三代表着什么意思……涟……三……郎……涟三郎……?巫女歪着头,蹙紧了眉峰,不由自主地自问自答,然后马上便恍然大悟了──您是指大神屋的神栉涟三郎吗?只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任何解答,空气中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之后不管巫女再怎么锲而不舍地追问,都再也得不到任何答案了。

正当寂静再度充斥于巫神堂里的每一个角落时──这下子,我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帘子的另一头传来千寿子的声音。

只不过,与方才的心惊胆战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语气里甚至还流露着傲慢。

我想巫女您应该也知道吧!涟三郎少爷是我们家千代的表哥,小两口从以前感情就很好。

大神屋自从长男变成那样之后,次男也考上了**大学,平常几乎很少回家,所以虽然说是三男,但是将来搞不好还是得由涟三郎少爷来继承家业。

这么一来的话,我们家千代就会成为大神屋的媳妇了。

虽然四下一片漆黑,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她的眼光一定瞥向了纱雾。

对于这件事,那边那位小姐肯定无法接受吧!哎~谁叫涟三郎少爷是个那么温柔、对谁都那么亲切的人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随随便便就把他的好意当真,反而是害他好心做坏事了呢!千寿子已经完全把她刚来的时候那种硬装出来的优雅给抛在脑后,讲话夹枪带棍的。

这也难怪,原本是为了祛除附在女儿身上的魔物而来,没想到把女儿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居然就在眼前,会感到怒火中烧也是人之常情,问题是她的这把怒火究竟是为何而烧。

横看竖看,她似乎是把这次的事情跟二十多年前谺呀治家和神栉家那段无疾而终的婚约给连在一起了。

换句话说,她把过去的事件,而且是根本没有实现的一桩婚约硬是套在尚未发生的事情上,这是一种多么愚蠢的行为啊!我是说‘就算’喔!就算涟三郎少爷跟那边那位小姐彼此相爱,以大神屋和上屋的门户差距……曾几何时,千寿子已经把女儿的话题转移到自己离婚又再婚的事上,害她又想起过去的悲愤,正打算讲出更恶毒的话来的时候──你给我住口!却被叉雾巫女严厉的语气给硬生生地打断了。

叉雾巫女的音量并不大,而且始终面向着祭坛,压根儿也没有回过头来,却还是让千寿子乖乖地闭上嘴巴。

附在千代身上的魔物可还没有完全离开喔!在还没有把转移到凭座身上的魔物请到‘依代’上之前,它都还没有离开那孩子!正确地说,必须把依代交给山上的山神,然后再让绯还川的河水把依代带走,否则都不能算是已经完成祛除魔物的仪式。

你也是神神栉村的人,难道连这么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吗?话、话是没错,可是依附在这孩子身上的,不就是坐在那里的纱雾小姐的生灵吗?她本人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既然那生灵已经回到原主的身体里,那事情不就解决了吗……哦~新神屋的少夫人,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改行当巫女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棒槌学堂·出品千寿子突然惊慌失措了起来,但是巫女不想再跟她继续纠缠下去:就算依附在她身上的是别的魔物,我也不会就这样放着不管,更何况还是纱雾的生灵,就更不能放着不管了……巫女自言自语似的说完这句话,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剪成人形的依代,一面用依代将凭座的全身上下扫过一遍,一面吟唱咒语。

重复以上的动作达数分钟之后,先把依代放在祭坛上,再从怀里拿出一张怀纸将之摊平,把依代移到怀纸上,再小心翼翼地包起来,然后再放回祭坛上,继续诵唸经文,如此一来,在巫神堂里举行的驱魔仪式总算是告一段落。

这样就行了,已经结束了,可以把那孩子带回去了。

叉雾巫女依旧头也不回地说。

她的语调极其公式化,彷彿根本没有听见千寿子方才那番尖酸刻薄的话似的。

面对巫女这样的态度,千寿子纵使还想说些什么,也只能以一声谢谢来作结束:……谢……谢谢您。

只不过,中间还是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大呼小叫地把躲在等待室里装死的梅子喊来,两人合力把千代抱起来,迅速地回去了。

终于,巫神堂内只剩下叉雾巫女和担任凭座的纱雾两个人……不对,还有一个人。

在巫神堂左手边的黑暗里,与出入口的木板门反方向的地方,还有个一动也不动的黑子守在那里。

千寿子可能完全没有注意到,但是黑子就跟他的名字一样,从头到脚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一直蛰伏在巫神堂的阴暗角落里,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一旦千寿子起身冲向叉雾巫女,或者是想要拉开帘子进入叩拜所的话,这道黑色的身影应该会马上从黑暗中现身,制止她的行为吧!黑子就像是跟在叉雾巫女身边帮忙打杂的伙计一样,至于他的来历,即使是谺呀治家的人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是在十多年前被巫女从某个地方带回来的少年,当时头上就已经罩着一个脏兮兮的布袋,一句话也不说。

据巫女所说,他的脸上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就连话也不会讲。

由于谺呀治家自古以来就常常有三教九流的人在家里出入,再加上当时正值战后最混乱的时期,有很多小孩都是死了父母又举目无亲的,也有人是辗转逃亡到这个乡下地方,所以大家都认为她大概是捡了一个这样的孩子回来吧!从此以后,那名少年便成了叉雾巫女的贴身随从,在谺呀治家住了下来。

因为巫女总是给他一身黑衣服穿,所以大家也都自然而然地叫他黑子。

黑子对山神的信仰非常虔诚,除了对叉雾巫女──顶多再加上一个纱雾──说的话会有所反应之外,对这个家的其他人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然而在另一方面,他看起来似乎又已经完全融入神神栉村这个地方,总之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存在。

只可惜,对于现在的叉雾巫女来说,就连黑子也进不了她的视线范围。

纱雾……巫女喃喃自语地说道,整个人就像虚脱一样,在祭坛前坐了下来,态度和方才呈现在千寿子面前的高高在上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茫然的视线毫无焦点可言,彷彿是同时看着案山子大人和纱雾的身影,然后慢慢地,随着她的焦点逐渐集中在孙女身上,巫女的双眼也开始恢复了光彩,最后终于六神归位,开始动了起来,然后用一脸惊讶的表情盯着纱雾,有点手忙脚乱地把手搭在孙女的双肩上,开始诵唸经文,好解除孙女的凭座状态。

巫、女、大、人……过了一会儿,便从纱雾口中传出呼唤祖母的声音。

在进行仪式的时候,即便是一家人,也都还是得尊称叉雾一声巫女大人。

来,把这个小心地拿好……叉雾巫女把放在祭坛上的怀纸交给纱雾,用比平常还要严肃的表情说道:听好了,这次一定要去〈大祓禊所〉参拜,可不要跑去〈小祓禊所〉喔!然后一定要亲眼看到放入绯还川里的依代完全消失不见才行。

记住了吗?有没有听清楚?一定要非常非常慎重,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巫女再三地叮咛,语气就像是在解释给小朋友听一样。

是的,巫女大人……纱雾的反应固然相当顺从,但还是一副十分柔弱的样子。

以一个要继承叉雾巫女的衣钵,成为谺呀治家巫女的人来说,总给人非常靠不住的感觉。

好了,赶快去吧!再磨蹭下去的话,太阳就要下山了。

叉雾巫女催促着孙女赶紧出门,语气虽然多多少少恢复成比较温柔的祖母,但是隐藏在两只眼睛里的感情,却和声音完全是南辕北辙。

那是一种充满了不安的眼神,就像是一直以来早已习以为常的事物,有一天却赫然发现那居然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别种东西……叉雾巫女就是用这种充满不安的眼神,来来回回地看了纱雾和案山子大人好几次。

身为谺呀治家的巫女,叉雾心里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不祥预感……然而,就连这么神通广大的巫女,在那个时候应该也还是就连作梦也想不到,那竟是稍后侵袭这个神神栉村的一连串怪事的预兆。

摘录自纱雾的日记(一)当我醒来的时候,祖母大人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醒来的时候——是的,每次当我结束凭座的任务,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上就好像是从深沉的睡眠当中醒来一样。

虽然涟哥哥每次都说我只是中了祖母大人的催眠术,但是在举行凭座仪式时,那种意识有点清醒又不太清醒的时刻,真的有种快要睡着的朦胧感。

因此每次从凭座回到平常的自己时,我都觉得像是早上刚起床一样,只不过别想要有早上起床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就是了……话说回来,祖母大人到底怎么了?她最近的身体状况是不太好,祛除魔物的仪式也只有在三天前举行过一次,那还是症状轻微的,而且距离上次祛除魔物也已经隔了好久。

再者,我听说今天的待祓者是千代,千代已经来过好几次,根本难不倒祖母大人才对。

还是她这次是被什么出乎祖母意料之外的东西附身了?说到这里我就想起来了,我记得当时我醒来,祖母大人告诉我一些注意事项的时候,从巫神堂外面好像传来千寿子伯母的声音。

这就怪了,平常都是梅子阿姨送千代来的啊……(今天伯母也跟着一起过来啦……?)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是因为伯母对祖母大人说了我什么是非,所以祖母大人的样子才会如此奇怪……涟哥哥告诉过我,千代的母亲,也就是千寿子伯母年轻的时候好像曾经嫁给大神屋的须佐男叔叔过,但是结婚五年一直生不出小孩来,所以荼夜奶奶选来取代她,成为须佐男叔叔再婚对象的人,居然是千寿子伯母的妹妹,也就是弥惠子伯母。

不过,只要一想到多亏了千寿子伯母被休回娘家,须佐男叔叔才能跟弥惠子伯母再婚,涟哥哥才能被生下来,对我来说便真的是一件好事。

虽然对千寿子伯母真的很过意不去就是了。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倒也还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问题是,荼夜奶奶后来居然招了须佐男叔叔的弟弟,也就是建男叔叔来当新神屋的女婿。

她招赘建男叔叔来当新神屋女婿的意思就是,建男叔叔成了刚离婚的千寿子伯母的新老公,他们两个后来生下的小孩就是千代。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复杂的了,再加上那个时候刚好又发生建男叔叔婚约的事情,整件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涟哥哥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小孩,可是眉头却像大人一样靠在一起。

我还记得,因为他的表情有趣极了,所以我不知不觉就忘了哭泣,呆呆地盯着他那张一点都不像小孩子的苦瓜脸看。

我不记得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老掉牙的陈年往事,听说那个时候,建男叔叔和母亲大人之间的婚事正吵得沸沸扬扬,无论如何,至少两位当事人好像都是认真的,而从中作梗的正是荼夜奶奶。

也就是说,为了拆散这两个人,荼夜奶奶迅速地帮建男叔叔安排好亲事,而且还是要他去当被自己命令离婚不得不回到娘家的千寿子伯母的赘婿。

对于奶奶来说,这可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呢!虽然我当时年纪还太小,不太明白一石二鸟的涵义,但基本上还是可以理解涟哥哥想要表达的意思。

棒槌学堂·出品结果就在同一年,大神屋的须佐男叔叔和新神屋的弥惠子伯母再婚了,而大神屋的建男叔叔也成了被赶回新神屋的千寿子伯母的赘婿,然后母亲大人也从下屋选了父亲大人当老公。

也就是说,千代的爸爸以前喜欢过纱雾的妈妈,所以千代的妈妈每次看到自己老公以前喜欢过的女人的孩子,也就是纱雾你的时候,才会老是摆出那么不客气的态度,这样你明白吗?那个时候,涟哥哥之所以会提到这件事,是为了解释我为什么没有被邀去参加千代的八岁庆生会。

其实我在当时也已经约略地了解到我到我们家族的上屋、中屋和下屋这三个谺呀治家的小孩,和村子里所有同样被认定为是黑之家的孩子们都不在被邀请的名单上。

只是,我毕竟和其他的小孩不一样,自从上了小学之后,我和涟哥哥以及千代就是好朋友,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理所当然会被邀请去参加千代的庆生会,也因此期待了好久。

当时我并不清楚涟哥哥是真的相信从自己嘴巴里讲出来的那些话,还是为了安慰我而突然想到的。

但是,当我自己一天天地长大,和千代相处的时日愈久,我就愈了解涟哥哥说的并没有错。

因为从各式各样的经验都可以证明。

当然,随着年纪的增长,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谺呀治家和神栉家之间,从很久以前就挡着一道无形的巨大墙壁,并不是因为过去那场婚约骚动才造成两家的不睦。

相反地,母亲大人和建男叔叔之所以会被拆散,也是因为那道墙壁的关系。

墙壁的另一边是白色的,而这一边是黑色的,就像两军对垒的国家一样,有着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疆界……但是,话又说回来,千寿子伯母对我的态度一年比一年还要恶劣又是为什么?我相信那绝对不是我想太多了……因为有着这样的背景,千代又是由千寿子伯母陪着一起来的,所以祖母大人和伯母大人之间起了什么争执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可是,从祖母大人的表情上来看,似乎是比这还要严重的事呢……)正当我满脑子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还在<大石阶>上,不免有些慌张。

每次在扮演完凭座的角色之后总是会这样,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清醒了,可是言行举止还是会有一段时间停留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感觉上就好像是人已经醒过来了,但是意识却还在梦境中徘徊。

整个过程是从失去意识的凭座状态进入恢复意识的觉醒状态——只不过中间还要再经历一段半梦半醒的状态——然后才回到现实世界。

问题是,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回到现实世界的……(总而言之动作一定要快,否则太阳就要下山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有的没有的时候,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万一被谁看见了,事情可就难以收拾了。

)我对自己耳提面命一番,开始沿着石阶往下走。

移到依代上的魔物,必须由凭座投入绯还川,让它随水流逝才行。

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好不容易才从待祓者身上赶出来的魔物就会离开依代,在那一天又回去寻找可以依附的人,然后附在它身上。

只是,在把依代投入绯还川的时候,凭座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样子,而且凭座本人也绝对不可以回头看,必须从巫神堂的祭坛一直线地前往祓禊所,把依代投入绯还川之后,再头也不回地回到巫神堂,在祭坛上接受祓禊的仪式才行。

如果不遵守这个规定,这次被祓除的魔物就会再度回到凭座身上,这么一来,凭座就不再是凭座,而只是一个被魔物附身的普通人……不对,情况可能会比这样还要危险。

所以虽然说所有的阶段都不可以掉以轻心,但是其中又以祛除魔物的仪式最需要仔细小心,一直到最后的步骤完全结束之前都必须紧绷神经。

而且我很快就明白,要遵守绝对不能回头看的规定其实比大脑所能想象的困难百倍,因为人对于从自己的眼睛看不到的方向所传来的声音、所散发出来的感觉会格外觉得不安,为了要消除这股不安,就只能实际看着那个方向,确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才能。

只要眼见为凭,那种小小的恐惧就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如果不能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一切,那又会怎么样呢?原先察觉到的那种小小的、无以言状的恐惧、顶多只能称之为不安的东西,在日积月累地累积之后,总有一天会变成巨大的恐惧。

那是一种多么令人不安、令人害怕、令人孤单、令人胆战心惊的感觉,如果不曾拥有和我同样经验,肯定体会不出来吧!只不过,也不是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回头看。

如果感觉到了非常急迫的切身危险时,还是有一套应变的方法可以回头确认发生了什么事。

谺呀治家的巫女——当然也包含凭座在内——具有各种祛除魔物的能力,但是相反的,一旦让魔物有机可乘,像是身体或精神上出现破绽的时候,反而有可能会被那些魔物附身。

因此,为了防止出现这种状况,还是有一套因应的做法。

但是我几乎都没有使用过那个方法,因为光是想象那种不得不用的状况,就已经够让我毛骨悚然了。

(对了,祖母大人再三交代,得去大祓禊所才行……)脑海中突然浮现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千代到底是被什么附身啊?)虽然身为凭座,但是我从来不知道透过自己嘴巴说出来的内容或被移到依代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管是山神透过我所下达的启示,还是魔物说明自己的来历,我一律不记得自己讲过什么话,因为那都是山神或者是魔物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可能是因为想东西想得太入神了,脚下一个不留神,一个石阶差点踩空,把我吓了一大跳。

要是不小心,从我现在站的地方摔下去的话,可不是受点皮外伤就可以了事的。

还好我伸手抓了旁边的矮树丛,才能平安无事。

因为实在是太惊险了,所以害我暂时维持同样的姿势不敢动弹。

不管走再多次,我对这座石阶还是生疏得很。

虽然取名叫作大石阶,但是这座石阶的宽度顶多也只能让一个人通过,而且好像是外行人铺的,不但石头的大小不一,而且还有点歪斜。

还好两旁都是长得十分茂密的矮树从,就算真的一时失足,也可以想现在这样抓住两旁的矮树从。

尽管如此,还是小心脚底,否则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对走路本来就有一点问题的我而言……沿着大石阶走到底,就可以通到盖在主屋北侧的巫神堂等待室后门,也就是西侧。

等待室值得是准备接受祈祷或祛除魔物的待祓者在进入巫神堂之前,一定要先在那个房间等待。

等待室的正前方面对着穿廊,正后方则是和祈祷所相接。

由于后面就是大石阶,所以就连家里的人也很少靠近那个地方。

另一方面,<小石阶>虽然位于紧邻着巫神堂北侧的隐居小屋,但一样是在后山,所以不管选择那一座石阶,最后都会通往绯还川。

另外,虽然用大小来区别,但其实两座石阶的宽度和长度都大同小异,唯一的差别只有在于大石阶是通往大祓禊所、小石阶是通往小祓禊所,如此而已。

相对于大祓禊所扮演着通往<九供山>山路入口的角色,小祓禊所只是为了将依代投入绯还川所设置的参拜处罢了。

换句话说,在大部分的情况下,进行完祛除魔物的仪式之后通常都是去小祓禊所,所以平常走的也多半是小石阶。

然而,有时候祖母大人也会要我去大祓禊所,通常是魔物的力量比较强大、或者是发现依代附身的东西为神灵之类、或者判断可能是山神作祟、或者是一种栖息在九供山上,称之为<长坊主>的蛇类魔物、或者是在本地被成为厌魅,搞不清楚其真实面貌,但却是大家最忌讳的魔物……像这些时候,就必须去大祓禊所才行。

(那么,这次附在这上头的,也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吗……)虽然为时已晚,但我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地将视线移到紧握在右手里的怀纸上。

在这个时候,明明已经做过好几百次同样的事情,背脊却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同时指尖传来奇妙的触感,仿佛是怀纸里的那个东西也敏感地察觉到我的不安,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我当下就想把手中的怀纸丢掉,好在最后关头还是忍住了。

刚开始接下凭座这份工作的时候固然也怕得要死,但是最近已经不太有这么强烈的恐惧感和厌恶感了。

这个发现不仅令我更加害怕,同时也困惑了起来。

(我到底是怎么了……?看样子,不对劲的不光是祖母大人而已,就连我也怪怪的,我想千代肯定也比平常还要诡异……)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脚跟,想用最快的速度走完这座往右边绕了一个大弧线的石阶,想当然耳是为了不再在意拿在手里的怀纸。

问题是,两侧都是矮树丛的石阶平常就已经够昏暗的了,一大段路都是右转后又往左弯的曲线,再也没有比这更寸步难行的地方了。

我虽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实际的速度就跟蜗牛没两样。

而且跟普通人比起来,我在走路这件事上本来就要花比平常人更多的时间。

明明就已经走过好几次了,可还是有一种这座石阶似乎永远都走不完的感觉。

这种焦躁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心头,忍不住眼泪就要掉下来。

还好在双眼被泪水模糊视线之前,我终于走完石阶,也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只要再沿着弯弯曲曲的草丛往前走,等到视野豁然开朗,就会看到从左手边的西南方向流向右手边的北方的绯还川河滩。

走出草丛,前面就是大祓禊所,大祓禊所的左手边有一座拥有漆成红色的栏杆,称之为<常世桥>的桥。

只要穿过这座桥,便会抵达九供山的登山口。

只不过,别说是桥了,就连河滩也没有半个人敢靠近,因为大部分的村民都对这里心存畏惧。

他们相信,许多被祓除的魔物都聚集在这一带附近,吵吵闹闹地徘徊不去。

他们明明知道被依附的依代已经全部流向绯还川了,但似乎还是不相信那些魔物就这样被祓除了。

就连我自己,也没办法斩钉截铁地纠正他们的想法……而且村子里的人本来就对这座山既厌恶又害怕,所以就算这里并不是放流依代的地点,我想他们也绝对不会想靠近的。

就连我,从小到大真正穿过这座桥的经验也就只有那么一次。

那是在我九岁那年的春天,距离现在大概是七年多以前的事情……虽然大部分的细节我都已经忘记了,但是我还记得山上积着雪的风景,与竖立在登山扣的那两根奇妙的柱子,还有供奉在柱子前的两尊案山子大人。

可能是因为我当时还小,所以那两尊案山子大人给我非常巨大而且非常恐怖的感觉。

就跟你们两个一样呢!总是让人望而生畏。

我记得祖母大人的确是一面盯着小雾姐姐和我,一面这么说的。

她是指打扮得一模一样的案山子大人就跟我们这对双胞胎姐妹一样?还是另有所指呢……?在那之后,我记得我好像还有看到另一个更恐怖的东西——应该是被供奉在山里的案山子大人吧!但是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东西恐怖到就连唤醒那样的记忆都被我下意识排斥的关系,而且在我的脑海里的某个地方,的确也在发出微弱的警讯:还是不要想比较好。

所以我也就没那么努力去回想。

只不过,我的确爬上过九供山,也确实在那里看到过什么东西……这段记忆应该是没有错的。

当我们从山上回到家之后,便开始接受谺呀治家的女儿一到九岁便会举行的九供仪式,尤其当女儿是双胞胎的时候,这个仪式所代表的意义就更重大,因为这是决定谁要当巫女、谁要当凭座的重要意识,再加上谺呀治家世世代代就是会生出双胞胎女儿的血统,母亲大人也是双胞胎,听说祖母大人和曾祖母大人也都是双胞胎,所以谺呀治家总是可以同时具备巫女和凭座两种角色。

不过还是有几代生不出双胞胎,或者是生了却养不大,这种时候就得由唯一的女儿身兼巫女和凭座两种角色。

应该说是幸运吗?似乎从来也没有哪一代是生不出女儿来的。

除此之外,听说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个像祖母大人这样,虽然有双胞胎姐妹可以帮忙分担其中一个角色,但还是一个人身兼巫女和凭座的身份。

事实上,当被分配到凭座角色的捺雾姨婆——也就是祖母大人的妹妹去世之后;还有母亲大人因为身体虚弱,无法执行任务的时候,听说都是祖母大人一个人挑起所有的工作。

因此,不管今天村民们在私底下是怎么说我们家的,对祖母大人还是相当敬重……不对,就算说现在的谺呀治家是靠祖母大人一个人撑起来的,也不算过分。

只不过,不可否认的,那段时间所累积的操劳如今开始一一来讨债了。

不管是巫女还是凭座,都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工作,不过,最近我开始有一种感觉,原因似乎不只是这样,感觉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在逐渐地消耗殆尽……但到底是什么呢?我似乎有点概念,却有似乎完全摸不着头绪……(不行、不行,我不应该想这些有的没的。

)没错,光是能够顺利地通过九供仪式,我就已经够幸运的了。

导致祖母大人这么操劳的原因,不只是母亲大人身体虚弱而已。

听说跟母亲大人的双胞胎姐姐,也原本是扮演巫女角色的早雾阿姨,在年轻时候突然疯狂也有关系。

别说是巫女的工作无法胜任了,就连日常生活也出现了问题。

邻村的当麻谷医生怀疑是九供仪式上喝的一种叫作<宇迦之魂>的药酒所产生的副作用,这种说法当然被祖母大人严词否认。

但是过去已经有好几个例子,证明宇迦之魂真的具有致人于死的危险性,最近的例子就是我自己的姐姐,是的,就是小雾姐姐……在巫神堂里进行过仪式之后,我和姐姐都被灌了一种奇怪的液体,虽然甜甜的,但是又有着诡异的苦涩,而且稠稠温温的,吞进去的感觉很恶心,那就是宇迦之魂。

喝完之后的事情,我几乎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在仪式开始之后的九天内,我们两个都被关在这是在祭坛前面,用稻草搭成的产屋里,而且每天都要喝一次宇迦之魂。

之所以要被关在外头挂着扫帚的产屋里,是因为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人成为巫女,另一个人成为凭座,代表着重获新生的意思……然而,据说在第十天早上,我们两个人都没有醒来,尽管如此,不但没有请医生来看,也没有送我们去医院,只是让我和姐姐分别睡在紧邻着巫神堂的隐居小屋的两个房间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在醒来之后整个左半身都是麻痹的,有一段时间甚至没办法走路,后来虽然治好了,但是知道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尽全力跑步。

至于小雾姐姐的状况,我可是完全急不得了,只记得当时我恢复意识的时候,人是躺在隐居小屋供姐姐使用的那个四坪大小的房间里,可是却不见小雾姐姐的人影。

于是我钻出被窝,开始爬向隔壁的房间,也就是祖母大人的五坪大房间。

是因为我以为祖母大人就在隔壁吗?不对,我总觉得并不是这样。

要不然的话,是直觉认为姐姐就在那里吗?莫非这就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是普通的姐妹之间不会有的感应发挥作用了吗?我虽然很想这么想,可是我自己比谁都清楚,那是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棒槌学堂·出品姐姐和我因为是双胞胎的关系,所以外表长得非常像,但是除了外表以外,其他所有东西都不一样。

和从小就很聪明又早熟的姐姐比起来,我只是个比实际年龄还要幼稚许多的小鬼。

当姐姐开始一本接着一本读起祖母大人的藏书——上自历史书和宗教书、下至文学和娱乐小说的时候,我才好不容易刚从绘本进入到童书的阶段。

即使是在对面村民的时候,姐姐也是从小就散发出一股要继承祖母大人的衣钵,成为谺呀治家巫女的气质与风范。

另一方面,我则是一路怕生到底。

当然祖母大人也比较宠爱姐姐,所以姐姐可以说是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我想祖母大人当时一定有对她进行特别的菁英教育。

正因为我们之间有着如此大的差异,所以尽管我们是双胞胎,但是我却没有什么跟姐姐一起玩的记忆。

不仅如此,因为我天生就是这副胆小怕生的德行,所以也没有什么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的记忆,这点我想姐姐也是一样的,但是我们表现出来的样子肯定是天差地别,姐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的孤傲,而我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那么的孤独……要是念小学的时候,千代和涟哥哥没有主动来找我说话的话,或许我直到现在都还是孤独一人吧!当时的我到底是怎么样看待小雾姐姐的呢?对于这个做什么事都比自己强的姐姐,我一方面觉得很羡慕,另一方面又感到很自卑。

一方面觉得她霸占了祖母大人全部的爱很可恶,另一方面又觉得她不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玩耍很可怜。

正因为我们是这样的一对姐妹,所以愈是在那种时候愈不可能感觉到有什么双胞胎的羁绊。

这么以来,果然还是因为隔壁房间散发出相当不寻常的气息的关系吧!是那种恐怖反而让我好奇地想要一探究竟呢?还是只是单纯地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所以搞不清楚方向呢?虽然我至今仍想不透理由是什么,但是当时的我的确满脑子只想要去隔壁的房间。

才一会儿就到了纸门前,打开纸门,映入眼帘的是铺在地上的被子,但是,躺在那里的并不是姐姐。

当我看到那个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长坊主>,然后就开始发抖。

接着马上又想到了厌魅,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我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尝试到如此恐怖的滋味。

说不定在九供山上的经验就跟这个差不多,还好我已经不记得了,自然也就无从比较起。

听说当时我一直隔着纸门望着隔壁房间里的那个,一直到祖母大人发现我为止。

只是我的记忆在看到那个之后就一片空白。

在看到那个整张脸呈现紫色肿胀、到处都长满了黑色的怪东西、像怪物一样的那个之后……但是,那个毫无疑问的就是小雾姐姐没错。

我看到那张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脸,十成十就是小雾姐姐的脸。

我想她一定是全身都变了颜色,而且都异样地肿了起来。

我醒来的时候,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手脚也都有些怪怪的,花了一个礼拜左右才恢复原状。

肯定是因为我的症状比较轻微,所以才捡回一条命,但是姐姐却很严重,没多久就死了——只要看到她那个样子,有长眼睛的人都会这么判断。

第二天,祖母大人说:小雾变成案山子大人了,真是可喜可贺啊!而且非常高兴的样子。

相传,谺呀治家的人死掉之后,其魂魄都会回到九供山,如果是担任过巫女或凭座的人,还会变成山神的一部分,特别是在九供仪式中被选中的人,会直接变成山神,但是这种情况似乎不常发生。

也就是说,小雾姐姐是被选中的人,所以祖母大人才会高兴成那样。

值得一提的是,案山子大人指的是山神的化身,不过基本上是不可以直呼其名讳的,就我所知,祖母大人不小心脱口说出案山子大人这三个字的记录也就只有那一次了。

小雾既不是什么被选中的人,也不是变成山神,她是被害死的。

去年正月,当涟哥哥知道我终究还是没办法去考高中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出这句话。

被害死的……?被谁害死的?为什么要害死她?我从以前就知道涟哥哥对祛除魔物的这套说法抱持着否定的态度,但是像这样面对面地跟我讨论这件事还是头一遭,害我非常的惊讶。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谺呀治家的九供仪式啊!要说是被谁害死的嘛……自然就是叉雾奶奶咯!涟哥哥的表情似乎有点痛苦,我想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我有多么尊敬、又是多么畏惧祖母大人吧!怎么这么说……小雾姐姐可是祖母大人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呢!祖母大人才不可能对小雾姐姐做那种事。

我又没说叉雾奶奶是故意要谋杀小雾的,只是她应该很清楚,在九供仪式上所使用的那种奇怪的饮料是具有危险性的,明知道还要你们喝,所以小雾的死她也难辞其咎,我这么说没错吧?可是,祖母大人应该也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嗯,这个我当然知道。

因为比起你来,她更重视你姐姐,所以心里没有半点要致她于死的意思。

问题是出在她相信在九供仪式里死掉的人会变成九供山的神这种荒谬的迷信。

叉雾奶奶虽然很疼你姐姐,但是她最在乎的还是上屋的信仰吧!硬要说的话,就跟打仗时的日本人一样,当时无论任何人都相信为国捐躯的士兵最后会成为英灵,所以战死沙场是很光荣的一件事,但是战争结束之后,大家就会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伤脑筋的是,神神栉村和谺呀治家至今居然还保留着同样的思考模式。

你要知道,这种荒谬的迷信只要踏出村外一步就再也行不通了。

挺清楚了吗?在一般人眼中,小雾的死可是如假包换的杀人事件呀!杀、人、事、件……说难听一点,小雾的葬礼之所以会办得草草了事,也是因为自己觉得做了亏心事吧!的确,就连当时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我也觉得小雾姐姐的葬礼有点不太对劲。

就算灵魂已经回到山上去了,但是身体还留在现世,所以还是得好好地埋葬才行。

但是她的葬礼再怎么说都未免太过寒酸了。

因为姐姐变成山神而乐不可支的祖母大人,在两天后的葬礼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虽说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是由祖母大人一手包办的,但是我记得她应该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安排。

话说回来,就连葬礼本身也搞得好像密葬一样。

我从小到大看过无数次村子里繁文缛节的送葬仪式,但是就我来看,姐姐的葬礼再怎么说都太过简单了,以谺呀治家在村子里的势力来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办得草率。

甚至没有守灵,当天就突然把和尚叫来,而且诵经的事件也非常短,再加上只有家人送行,所以香也是一下子就烧完了,就连最后的告别式也省略,当然也就没有组一个送葬队伍,绕着村子大街小巷地游行。

尤其是当时村子里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庆典,也就是召唤哥哥山众神的迎神仪式,对于祖母大人来说,说不定反而是个好机会,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必惊动村子里的人,尽快地将姐姐下葬了。

我把自己记得的事情全都跟涟哥哥说了以后——你看吧!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总觉得那是因为叉雾奶奶也认为自己做了亏心事的关系。

我曾经听我奶奶说过,以前在谺呀治家的九供仪式中变成山神的人的葬礼——当时还不叫做葬礼,好像叫作什么魂归九天之类的——总之那个仪式可以说是有多风光就有多风光呢!不过那是在我奶奶小时候发生的,所以可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或许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会认为在九供仪式其实是死者的葬礼吧!因为大家都相信那个人已经变成山神了。

但是在战后,会这么想的人已经很少了。

我的想法是,虽然这个村子里的确还充斥着一些陋习,但是这也不代表大家就能一直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只要一个不小心,搞不好就会闹出人命的诡异仪式一再地发生。

像叉雾奶奶这么厉害的人,一定早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这种变化了吧!所以即使九供仪式的结束让她大喜过望,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小雾的尸体处理掉。

嗯……我明白涟哥哥想说什么,可是……杀人这么可怕的事……我是在没有办法接受。

看见我摇头,涟哥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就在话到嘴边的时候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用更严肃地表情说道:纱雾,我只希望你记住这一点,以当时的情况来说,搞不好你也会死的。

老是说,当时我其实有一点怀疑,关于姐姐的死,涟哥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我可以理解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来看,姐姐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害死的。

但是他那种坚持这是一桩杀人事件的态度,似乎背后还有其他原因支持者。

可惜我一直没有勇气把心里面的疑问拿出来问他,所以这一年来,每次一有机会,涟哥哥他都会跟我说同样的话。

棒槌学堂·出品追根究底,他其实一直很希望我能够去上**市的高中,然后离开这个村子。

所以当他知道我连入学考试都没有去考的时候,似乎受到非常大的打击。

尤其是当他知道那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祖母大人决定的之后,更是气到说不出话来!涟哥哥对我的关怀当然让我很高兴,不光是升学而已,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他都会想到我。

只要一想到我们之间的立场有多么不同,就觉得再多的感谢都不足以表达。

如果他认为祈祷和祛除魔物是陋习、是迷信、是荒诞不经的想法,那么或许事实就是如此吧!不对,其实我自己也希望是这样。

只是,谺呀治家被成为黑之家,而神栉家被成为白之家,不只是因为我们分别隶属于把村子一分为二的两大地主家庭,更因为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流着与魔物息息相关的血统。

虽然他说那才是最大的迷信,但是两家之间的鸿沟至今仍在,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换句话说,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是一黑一白的两条平行线,就算有一天真的交会了,也只会生出灰色,把白色给玷污了而已。

就像黑色是所有颜色里最深的颜色一样,谺呀治家的黑暗也是同样深浓的吧……千代,不要老是跟纱雾一起玩,否则连你也会弄脏喔!第一次听到千寿子伯母这么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是我们在外面玩的时候,不小心把千代的衣服弄脏了,所以我后来都特别小心,尽量不要弄脏她的衣服。

可是过没多久,我渐渐地明白,伯母口中的脏,其实并不是肉眼所看到的脏污。

又过了一阵子,我终于恍然大悟,这种脏,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没办法改变的。

尽管如此,我既不恨千代、也不恨伯母、更不打算轻视村民们对被附身魔物一事深信不疑的无知信仰。

但是如果你问我是不是能够全盘接受涟哥哥所说的话,很可惜的,倒也不尽然。

因为我从九岁经历过九供仪式的那一天起,一直到今天为止,已经不知道在位于九供山山脚下的两座祓禊所和从那座山往外流的绯还川之间来来回回走过几百次,而在这几百次里,又有好几次是真的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亲身感受到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东西。

就像现在,我也知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东西在背后注视着我这边的动向,一旦它逮着了机会,就会立刻跑来附在我身上……摘录自采访笔记(一)刀城言耶欣赏着从巴士右手边的车窗不断向后流逝的险峻朱雀连山,曾几何时却变得无法把目光移开了。

他想,之所以怎么看也看不腻,可能是因为这座山就跟自古以来流传着许多不可思议传说的地区一样,也有哪里会让他有种异样感的关系。

话说回来,对人类而言,山、海这种景物本来就有如异世界一半,所以会被吸引住目光也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

他试着从合理的角度解释给自己听,突然想到——(搞不好才不是怎么看也看不腻,而是无法把目光移开才对……可能连我自己也没有发现,其实我已经被这座山给蛊惑了……)脑海中才一浮现这个想法,两只手臂马上冒出了鸡皮疙瘩,背上也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

无论是多么诡异的世界,只要不踏进去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问题是,光是从这么远的地方看到那座山,就觉得那座山似乎有着类似像烂泥一样不知名的东西正朝着自己扑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真没用啊……哪有猎奇小说家自己想象一些有的没的,然后还把自己吓到发抖的啊……)言耶自嘲地露出一丝苦笑,有些勉强地把视线拉回车内。

这么说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位乘客看着窗外的景色,这点也令他感觉不太舒坦。

或许是因为这一带的居民对这里的风景都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太自然。

从发车的**市上车的人,就只剩下他还没有下车,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在靠近朱雀连山之前就已经下车了。

当然除了自己之外的最后一位上了年纪的男性乘客也下车的时候,原本有十几位乘客,这下子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害他不免有些不安,生怕一直到终点站之前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事实上也的确有一小段时间,巴士上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车窗外是一整片无边无际的大自然,甚至让他开始怀疑,再过去真的有人住的村落吗?所幸当巴士开进苍龙乡附近的时候,便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上车。

虽然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仍旧没有看到像是村落的地方,但是当他看到山路上的巴士站牌处有人在等车的时候,刚才那种一个人的孤独感就像是幻觉一样消失了。

不知不觉之间,车内已经挤满了十多名乘客。

只是,虽然人数差不多,但是现在和他同车的乘客却和刚才从**市一起上车的乘客们散发出明显不同的气氛。

之前和他一起上车的乘客们虽然没有特别积极接近他,但感觉上至少还把他视为一个旅人,自然地打成一片,坐在旁边的人会简单地跟他聊上几句,问他打何处来?要去哪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点交流。

当然其中也有人当他是外地人,用一种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他,但那就像是乡下地方特有的文化一样,是种走到哪里都会遇到的经验,所以他也不觉得着有什么问题。

当时车上同时存在着对于一个外地来的旅人适度的关心和冷漠这两种气氛,对于为了收集流传于日本各地的奇风异俗,一路以来已经走遍日本各地的言耶而言,可以说是非常习以为常的一种反应。

然而,现在和他同车的这些人打从前脚踏上巴士的瞬间……不对,是从他们在巴士站远远地看到言耶的那一刻开始,就摆出完全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

那种态度与其说是漠不关心,还不如说是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或者是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代表他们其实非常在意言耶的存在。

(这种感觉好像是刚从都市转学到乡下学校的转学生呢!)他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他认为这就是乡下人特有的矜持。

虽然他就坐在巴士的正中间,可不要说是旁边了,就连前后左右的座位也都没有人坐,他一开始也将其归咎于乡下人内向的关系。

但是渐渐地,他开始感受到一股坐立难安的气氛,同时也发现这些人或许并不是因为这么单纯的理由对他敬而远之。

虽然说他旅行的目的是为了要收集流传于各个地方的民间传说和乡野怪谈,但言耶还是尽可能地想要与当地人打成一片,因为关键的部分当然不用说,就连想要知道有关当地的历史或风俗的只是,也必须实际请教当地居民才行。

为了帮助他分析并解释这些收集到的资料,向当地人打听这方面的讯息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话虽如此,他也极力避免过度积极地打进当地人的生活圈,总之一句话,他的做法是采取自然而然地融入,因此在开往目的地的巴士上、在跟从村落近郊上车的当地人同车的状态下,可以说是打听周边情报的最好机会。

更何况,这次的目的不只是收集乡野怪谈,还有一件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内情,所以更必须注意他应对进退的态度。

话虽如此,每当有村民上车的时候,言耶还是习惯性地露出有点亲切又不太亲切的笑容,一一地跟他们打个简单的招呼。

问题是,所有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一直认为,不管走到哪里,一定会有一两个爱八卦的人,可如今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僵硬,因为那些人对他视而不见的态度,相似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简直就像是事先开过会决定的一样……想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一向居无定所的刀城言耶今天会打上这班巴士,是连他自己也是前一秒才知道的。

搞不好他今天会再去一次朱雀神社,也或许他会去朋友家住的<岩壁庄>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村民们总不可能事先就预测到他会在什么时候搭上这辆巴士吧……(等一下!我在想什么啊!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就是猎奇幻想作家东城雅哉啊!对于搭成这辆巴士的人来说,我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罢了……)虽然理智是这么判断的,但是既然已经让他发现苗头不对了,那种感觉就会一直纠缠于心。

棒槌学堂·出品等他回过神来,巴士已经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前面已经再也看不到巴士站的标志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除了感觉到一股非常强烈的坐立不安之外,对于这些住在苍龙乡的乘客们,也开始感到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诡异气氛。

如果这一切只是自己疑神疑鬼的话倒也还好,因为那种近似于不安的感觉突然在一瞬间全都变成对他的无声威胁。

言耶已经不想再看右手边的群山,可是在车内东张西望也不是办法,于是便试着把脸转向左手边,问题是,另一边的车窗外只有连绵不绝的山壁,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可以入眼的风景,正当他大失所望地想要把脸转回来的时候,窗玻璃上有一块由山壁上茂密的树木所营造出的阴影,他在阴影中和一个正屏息凝神地偷看着自己的村民四目相交了……那是个打扮像个小贩的男人,脸朝着左手边的车窗,但是视线并没有在欣赏窗外的景色,而是透过窗玻璃的反射,集中在坐在另一边的言耶身上。

咦……?言耶心里浮现出问号,慢慢地把头向后转,正好看见坐在他后方,穿着工作服的人马上把视线移开的画面。

连忙再往正后方一看,果然被他目击到有好几个人正把视线移开的光景。

(原来大家都在看我啊……)虽然他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但是大家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并不只是看,而是已经到了凝视的地步。

他这才恍然大悟,虽然车上所有的人都像是事先套好招似的对他视而不见,但是另一方面,所有人的注意力其实都集中在他身上。

想到大家正用心里的那双眼睛凝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言耶不由地打从心里发毛。

(是对外地人的戒备心使然吗……)虽然言耶试着想要说服自己,但是他们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在是太不寻常了。

自己该不会踏入了一个超级可怕的地方吧?一想到这里,言耶忍不住害怕起来。

事实上,无论是流传着不详传说的土地、被大家敬而远之的场所、有问题的建筑物、还是各式各样被诅咒的物品,都会唤起人类心中的恐惧。

但是,这些都远比不上当地村民的反应还要来得真实恐怖。

光是想到自己正暴露于危险之中,而且不知道这种威胁什么时候会真正加害在自己身上,在精神上就是一种无比沉重的负担,更何况,他已经有好几次经验,知道这种恐惧往往不只是自己的杞人忧天。

(总而言之,我还是安分一点,不要刺激到他们比较好。

)就在言耶做出以上的判断,并打算从他常用的那个大旅行箱里拿出为了这次旅行的目的所制作的资料笔记本时——……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对了,你有听说吗?有关钟屋的葬礼的事……坐在隔壁他前面一排空位还要更前面的两个男人正在聊天,是故一些对话的只字片语便流进他的耳朵里。

(葬礼……)让言耶竖起耳朵的正是这两个字,正确的说,还包含前面那句你有听说吗?的台词和微妙的语气,让他立刻嗅到那里头一定存在着什么乡野怪谈。

没有,我只知道老奶奶死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他们家的次男就是被朱雀的铃屋招去当赘婿的久司对吧?据言耶推测,钟屋和铃屋肯定是这一带所使用的屋号。

对呀!我记得跟他哥哥比起来,久司是个非常安静的孩子。

那个久司为了出席他奶奶的葬礼特地回来喽!有带他老婆一起回来吗?没有没有,你也知道爬跛村的钟屋和朱雀的铃屋之间的恩怨不是吗?只是久司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我想也是吧!毕竟那件事…… 棒槌学堂·出品对于言耶来说,这两家的恩怨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他只想要赶快进入正题,所以非常的焦躁不安,只差没冲上去跟那两个人说:你们刚才说的葬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搞不好光是这样还不够,他可能还会移动到前一排的座位上,把脸凑近两人之间也说不定。

他自己其实也很清楚,这是刀城言耶令人伤脑筋的坏习惯之一。

每当听到什么有趣的乡野怪谈时,他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逼问对方把话说下去。

在采访当地居民的时候,如果对方已经做好要好好回答他的问题的心理准备,那他当然会表现出一副很有礼貌的态度来提出他的问题。

麻烦就麻烦在突然在日常生活的对话中听到这类话题的时候。

像这种时候,言耶肯定会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管和对方之间有什么嫌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紧张,只要他知道对方可能知道什么乡野怪谈,他马上就会忘记彼此之间的不愉快,逼对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为他平常总是给人一种很有礼貌、为人正直的印象,所以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常会让对方受到很大的震撼。

和他比较亲近的人物,或者是知道言耶有这种怪癖的编辑们总是说,再也没有什么是比躲在一旁观察从来不知道言耶还有这一面的人第一次看到他这一面时的样子更好玩的事了。

虽说他原本就很喜欢收集乡野怪谈,但是对于身为猎奇小说家的他来说,这起初也只是一种不可或缺的采访行为。

然而这种反应已经超过了爱管闲事的范围,硬要说的话,已经进入一种病入膏肓的状态,所以才更难应付。

(两家的恩怨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好吗?赶快告诉我葬礼的事啦!)可是这一次,他总算可以忍着没有把心里的话给说出口,可能是因为村民们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诡异气氛,让他觉得有所顾忌吧!……说真格的,对于久司来说,那毕竟是从小就很疼爱他的奶奶呢!可能是上天听见言耶的祈祷,话题终于又绕回这上头来了。

是啊!虽然没有赶上守灵,不过还好有赶上葬礼,听说还住了一夜,就在刚安放上老奶奶排位的佛坛隔壁的房间里打地铺呢!只有久司一个人吗?就是啊!不过那家伙可能是在回来之前,就打算要在奶奶身边睡一晚了吧!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没有勇气直接睡在佛堂里吧!然后呢……?该、该不会是看到老奶奶的鬼魂了吧……非也非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只不过,那家伙说在他睡着的时候,有听见从佛堂里传来窃窃私语的讲话声。

可是根本没有人睡在佛堂里不是吗?就是啊!可是他就是听见有人在叽叽喳喳、嘟嘟囔囔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明显的像是在对话,但也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有听见对方说些什么吗?呃~~关于这个嘛……听说久司也觉得很好奇,就从被窝里爬出来,把耳朵贴在纸门上。

……你猜怎么着?那个叽叽喳喳、嘟嘟囔囔的声音居然是在说关于钟屋与铃屋之间的恩怨,也就是我们刚才讲的那些。

这、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

按照久司的说法,那个声音很奇怪,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声音。

一想到这里,那家伙也突然害怕了起来,正想钻回被窝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了,头不小心去撞到纸门,而且就在他发出声音的同时,佛堂里的声音也马上消失了。

他想里面的东西可能已经发现他了,明知自己不赶快逃走不行,可就是站不起来,只好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面对着佛堂的方向,两只手在榻榻米上像划船似的往后退。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候……佛堂的纸门被一点点地打开了…………然后大概开到两吋左右的地方就停住了。

当然因为佛堂里面乌漆抹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虽然久司睡的那个房间里也没有开灯,但是因为他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所以久司说他当时简直就快要吓死了,生怕下一秒纸门就会全部打开,从另一头跑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来。

然、然后呢……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反而没办法把视线从纸门的缝隙中移开,正当他觉得什么都没看见的时候,不小心往门缝的最上面一看,赫然发现那里有一只正由上往下窥视着自己的眼睛…………当他慌慌张张地把视线移开的时候,却在门缝的最底下发现有一只正由下往上窥视着自己的眼睛………… 棒槌学堂·出品于是他便自然而然地往门缝的正中央一瞧,这次是只小小的白手,正朝着他一路伸长过来。

结、结果呢?久司后来怎么样了……好像真的逃走了吧!听说他的身体突然又能动了,可是啊……可是……可是什么……听说他在逃出那个房间之前,脖子和右脚的脚踝有被那只手摸到的感觉……什么……!被摸到了吗?或许应该说是被抓住比较正确吧!总而言之,久司在回钟屋之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跟辰男。

这么说来,久司也真是够倒霉的了。

对了,你听说了吗?啊!你这段时间都不在家,所以应该还不知道吧!知道什么……就是久司啊!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回铃屋耶!没回铃屋?他还待在钟屋吗?才不是咧!第二天,那家伙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之后,确实就回铃屋去了。

我和辰男还目送他离开呢!可是听说他一直没有回到铃屋。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不知道。

铃屋的人以为他还在钟屋,所以就派人来接他,可是钟屋的人又说他已经回去了。

问题是,他真的还没回到铃屋,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他已经消失在爬跛村与朱雀之间了……像这种情况,就是所谓的神隐吧!冷不防听见后面传来言耶的声音,前座的两个人无不吓了一大跳,只差没从座位上跳起来。

他们慢慢地回过头,死盯着言耶的脸看。

不过神隐这种情况,多半都出现在小孩子身上比较多,照你们刚才说的话听起来,不太像是这种情况……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毕竟这里是……老实说,就连言耶本身也搞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跑到前一排座位去的。

大概是从听到佛堂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那个时候,就已经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了吧!话说回来,从纸门的缝隙里伸出来的手,应该是又细又长的手吧!佐佐木喜善所著的《奥州的座敷童子》一书中就曾经出现过手细细长长的座敷童子。

或许钟屋家里有座敷童子在守护也说不定呢!把头转向后方的那两个人依旧是一脸吓呆的表情,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言耶。

看在言耶眼里,却被解读成他们很认真地在听自己说话。

啊!只不过呢……从门缝的上面和下面出现窥视的眼珠子这点,又不太像是座敷童子的特征。

不过明明就只有一只手,却能够同时抓住脖子和脚踝,再加上又有两只眼睛,或许可以想象成是有两个座敷童子,这么一来就跟座敷童子多半是两人一组的传说不谋而合了……说到这里,方才那两个人当中主要扮演倾听角色的人终于回过神来:话、话说回来,你是谁啊……啊!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言耶正打算顺水推舟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时——喂……正当另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想要制止同伴的时候,后面也有人叫了他们一声。

于是两个人便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站了起来,看也不看言耶一眼,就移动到后面去了。

请等一下……关于刚才的话题,还有钟屋家的座敷童子一事,可以请你们说得更详细一点吗?言耶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想要继续追问那两个人,然而,在看到坐在巴士后半部的所有人都用一种非常不友善的眼神看他之后,才从宛如被什么东西附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惨、惨了……!瞧我又干了什么好事……)言耶的视线开始游移不定,尽量不和任何人的视线接触,含混地鞠了一个躬之后,便坐回原来的座位。

(而且偏偏还选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今,就连坐在前面的村民们也毫不掩饰地用一种看诡异人物的眼神,明目张胆地望着这个方向。

感觉上就好像是颤巍巍地隔在他和村民之间那道薄薄的膜被他一口气戳破了一样。

(我记得这辆巴士应该是最后一班了,所以也不能半路下车……真是有够尴尬的。

)想到这一点,言耶就觉得非常忧郁,只好无奈地将视线投向窗外,这才发现,朱雀连山原本险峻的山形曾几何时已经变成比较平缓的丘陵了。

(是蛇骨连山!)一旦来到这里,很快就会抵达苍龙乡的其中一个村子——爬跛村了。

(感谢老天,终于来到爬跛村了……)言耶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往前方看去,发现前方是一连串陡峭的下坡路段,巴士的车身摇晃得非常厉害。

这辆年代久远的老爷车,在上坡的时候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开在沿着山壁蛇行的道路上也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现在就连下坡,也是一面发出巨大的声响,一面快要解体的样子。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因为车子与其说是下坡,还不如说是在滑落比较贴切,言耶觉得自己就快要没命了。

好不容易巴士总算是平安下到平地,继续摇晃着车身,沿着山脚下的乡间道路往前行驶。

又过了一会儿,转过一个大弯之后,终于在前方看到类似村子的入口,道路的两旁矗立着两尊道祖神,右手边的道祖神是石头打造的,左手边的道祖神则是用稻草扎成的。

(我还以为是个穷乡僻壤呢!没想到是座这么大的村落。

)就在言耶观察整座村子的时候,巴士从两尊道祖神的中间穿了过去,沿着蛇行于田埂之间的道路进入了村子,然后来到应该是位于村子中央的广场,静静地停在角落里。

十多名乘客立刻鱼贯地下了车,车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得救了……)一开始当巴士上只有他一个人,而且又不停地开往深山里头的时候,他曾经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安,如今还是只剩下他一人,但是却觉得松了一口气。

只可惜,这样的状态并没有储蓄太久,因为尽管有许多村民围在巴士站牌的周围,可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半个人上车。

(是在等人吗……?) 棒槌学堂·出品言耶往车外一看,只见刚下车的乘客和围在广场上的村民的确交头接耳不知在讨论些什么,只不过,当他们似乎讨论完毕的时候,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射向巴士上的言耶。

(咦……?现、现在是怎样……)莫非是他刚才在巴士上的怪异举动已经传遍整个村子吗?就算是那样好了,也犯不着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啊!而且再怎么说,反而是他们的态度比较怪异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先不要说他现在是势单力孤地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外地人,而且还是自己先打破两者之间的恐怖平衡的,因此言耶决定假装没发现村民们的视线,从旅行箱里拿出一本书,尽可能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

那是一本叫作《朱雀与蛇骨的附身魔物信仰——关于神神栉村的厌魅》的民俗学书籍,是由一位名为閇美山犹稔的风俗研究家在战前所写的,副标题上所示的<神神栉>就是他这次要前往的村落。

这本书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但是用来逃避村民们令人难以忍受的凝视倒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往东西向延伸的朱雀连山,其半山腰就是苍龙乡,沿着朱雀连峰一路向西前进,一直到蛇骨连山的东侧山脚下的爬跛村都是其腹地。

直到从中世纪结束为止,位于这三座山谷之间的爬跛村一直是苍龙乡最西端的顶点,后来有人继续往山里头开垦,据说神神栉村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因为始终没有发现可以证明这一点的文献,所以以上所说全部都只是推测。

但是,从宽永到庆安年间(一六二四~五一年),据说当爬跛村的谺呀治家分为村内和村外的两户人家时,被分到村外的就是位于神神栉村的谺呀治家,而现在的上屋就是其子孙后代。

而神栉家原本就已经是神神栉村的大地主,在当时又分得庞大的山林和田地,后来就代代都是地主了。

由于这点已经在文献中获得确认,所以一般都认为这个村子的开拓史可以回溯到十四、十五世纪的中世末期。

被分到神神栉村的谺呀治家在宽延到天明年间(一七四八~八八年)不断扩张势力,终于在藩政时代当上了庄屋,和历史悠久的神栉家立场对调,一跃而成为村子里的龙头老大。

早在上演这出大逆转的戏码之前,也就是谺呀治家传到第三代传人的时候,就已经又在村子里分家。

当时,为了区分还是大地主的神栉家、第二大的谺呀治家以及谺呀治家的分家这三大地主,便用上屋、中屋、下屋这三个屋号来称呼他们。

到了神栉家第七代、谺呀治家第四代的时候,两家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同时分了家。

尽管两大家族的立场在这个时候已经颠倒过来,但是神栉家仍继续使用上这个字,成了大上屋,被分出来的成为新上屋,而谺呀治家则依序沿用上屋、中屋、下屋这种地位比较低的屋号。

后来随着时代演变,在文字上又起了一些变化,神栉家的本家称为大神屋,而分家则称为新神屋。

光是取屋号就可以看出这五大家族的地位消长,对于后代子孙来说,即使是在经济上是以谺呀治家为马首是瞻,但是在精神上,还是认为神栉家才是这个村子的领袖。

当然,如果只有这样的历史背景,也只不过是乡下地方的权利斗争,在日本到处都看得到,并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地方。

问题出在于神神栉村的别名又叫作<神隐村>、<稻草人村>、<附身魔物村>。

虽然也有一种说法是<神隐村>其实是由<神神栉村>变化而来的,但是以这个村子为中心的苍龙乡西侧一带自古以来就常常有人下落不明倒也是不争的事实。

到底是先有这样的名字还是先有这样的现象,可以说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接着是<稻草人村>这个名字,老实说这其实是个天大的误会,因为在村子的十字路口或桥上或坡道上等地到处都可以看得到的那种穿着斗笠和蓑衣的人偶绝不是稻草人。

虽然成为案山子大人,但那其实是指每年二月和十一月举行迎神仪式和送神仪式的典礼时所供奉的山神。

比较麻烦的是,当地人最忌讳也最害怕的厌魅同样也是以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样子出现,所以情况有些麻烦。

最后提到<附身魔物村>这个称呼,原本指的是村子里所有附身魔物家系,包括神神栉村的龙头老大,也就是谺呀治家的上屋、继承其附身魔物血统的中屋和下屋,以及所有散布在这个村子里的黑之家,后来连白之家也被包含进去,最后演变成泛指整个村落的名称。

所谓的附身魔物,指的是所有会依附在人类身上,不知道来历为何的东西,虽然有特别集中于某些地区的倾向,但是基本上日本各地都会有这类的传说。

因为不清楚其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所以人们普遍将其视为一种东西,也因为它会依附在人类身上,所以又称为附身魔物。

被魔物附身的人有的会得莫名其妙的怪病、有的会说莫名其妙的话、有的会出现莫名其妙的行为,最严重的情况是会送命。

因此人类必须想办法来因应,只是,在根本不知道对手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当然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因应,无论如何都必须先知道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行。

于是人类就把各式各样的动物、植物和矿物看作是那个东西,或者把各式各样的神祇或人类的灵魂当作是那个东西。

只是,光是动物一词,就有狐、狗、蛇、貍、貉、猿,乃至于青蛙和水蛭等各式各样不同的存在,再加上河童,光是动物就有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种类。

就算把范围缩小到狐狸,又可分为九尾狐、管狐、人狐、野狐、空狐、天狐、鼬鼠、黄鼠狼、狐狸精等五花八门的种类,其中管狐还有管狐兽;鼬鼠有香鼬、白鼬、艾鼬;野狐又被称为地狐、中狐和宙狐等等,每个地方都会有不同的别名或别的种类,不仅如此,还有像是狐狼被视为八幡大神的使者,另外像是狐狸精在有些地方视为是被狐狸附身,但是在有些地方却被认为是被蛇神附身,总之是错综复杂、莫衷一是。

除了动物以外,上自所有的神灵及人类的祖灵、生灵、死灵等一切灵物,下至座敷童子或地藏菩萨等不知道该归到哪一类的神灵都包含在内。

若说可以附在人类身上的东西,誓必得把一切有形无形的东西全部都包含进去才行,就连操纵这些附身魔物的法师或术士、拥有附身魔物血统的一干人等全部得算进去。

光是一想到远野也有类似女巫的家族血统,就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没完没了。

一开始就不知道其底细的东西,就连要将其分门别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次,言耶为了要去神神栉村,已经事先参考过先人们所留下来的研究资料,对这些附身魔物的轮廓有了一定的概念。

一面参考与民俗学有关的书籍,以作为采访当地人的准备工作,另一方面也读了不少描写这类传说的地方风土志及历史书等等,甚至还把至今尚存于日本的附身魔物资料做了一番整理。

只不过,透过这次的前置作业,他已经刻骨铭心地体会到,要将其种类、名称(别称)、出现地区、传开的过程、形态、性质、影响、乃至于有没有操纵或侍奉的人全都进行明确的分类和整理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

棒槌学堂·出品尤其是神神栉村的谺呀治家在这一带指的其实是侍奉名为双蛇的蛇神家族。

这个称谓只有拥有上屋这个屋号的谺呀治家才可以使用的,中屋和下屋等后两个谺呀治家则称之为长持、长物、长绳等等,全都是指蛇的意思。

根据《朱雀与蛇骨的附身魔物信仰》这本书里头的说法,上屋之所以称为双蛇,或许是跟上屋世世代代都会产下双胞胎女儿有关。

虽然操纵蛇的人很早就在文献当中出现过了,但是被蛇神附身的记录却是直到延宝三年(一六七五)黑川道祐的《远碧轩记》才以蛇凭的名称首次见诸于文献,元禄十年(一六九七)天野信景的《盐尻》中有蛇蛊一词、茅原定的《茅窗漫录》中有四国有蛇蛊,俗称土瓶、菅江真澄的《硬袋》里也有出云,岩见国边,谓之土凭。

宝永六年(一七〇九)贝原益轩的《大和本草》一书中有有其人,可使蛇神,谓之土瓶。

宝历七年(一七五七)木崎惕窗的《拾椎杂话》里则有以蛇腹做成(中略)是长物所为。

上野忠亲的《雪窗夜话》里有提到或人曰,备前国有人,可使土瓶。

土瓶非狐,是为烟管长度之小蛇,长不过七八寸,以下对此会有比较详细的介绍。

安永七年(一七七八)小栗百万的《屠龙工随笔》一书中曾经有过吸葛的称呼,但如今似乎已废止。

香川的三丰郡将其称为土瓶神或土凭神、爱媛的东部则称之为土瓶。

德岛和高知多信奉犬神,三好郡直接称为蛇神,高冈郡又有蛇、灵蛇、口绳、长绳之称。

基本上以蛇凭为流通全国的说法,土瓶这个称呼主要是西边的讲法,尤其是集中在中国和四国地方,在与人狐重叠的中国地方则是以山阳和山阴的岩见最为常见。

出云的仁多郡流传着一种说法,当地居民会把白蛇放在瓮里供奉,有一户人家的女佣不小心把热水倒进瓮里,害白蛇死掉之后,那户人家不仅落得家道中落的下场,还成为其他居民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

在《硬袋》里,有一句驱使头上有白筋的黑蛇,据说岩见滨田市的蛇颈上有一圈白环,而冈山阿哲郡的蛇颈上则有一圈黄环,还听说后者都是一次七十五只成群结队着。

而在广岛的双三郡的蛇则像鲣鱼一样,长度较短,而且中间比较粗。

冈山真庭郡的蛇脖子上有环状的花纹,身长四、五吋左右。

香川三丰郡的蛇大小不一,从像杉木筷一样粗,到像竹签一样细的体型都有,种类五花八门,身体呈淡黑色,腹部则是浅黄色的,脖子上还有金色的环。

另外,还有身长从一呎五吋到二呎左右,颈上的环则有蓝色和黄色两种品种。

德岛三好郡的蛇则是长约五、六吋,颈上有黄色的环。

在岛根的鹿足郡里,一旦被蛇妖附身,喉咙就会缩紧,没办法说话,由于无法进行祛除魔物的问答,所以只能靠祈祷来解决,听说把魔物逐出体外之后,还会留下带状的斑点。

在山口则与犬神相似,也是一次上百只成群结队地移动,不是躲在家里,而是附在人类身上,怨念比犬神还要深。

在玖珂郡则把会操纵蛇的人的家称为操蛇手,如果惹操蛇手生气的话,家中的器皿可能就会有蛇躲在里面。

广岛的比婆郡到明治时代之前还有很多人信奉蛇妖,但是在那之后似乎已被犬神取代。

双三郡负责使役外道的虽然是女人,但是蛇凭却是由男人负责。

他们会把蛇装进瓮里,埋在地底下,屋子里的小庙或土堆以外,也有些家庭是直接把蛇放养在屋子里的。

而德岛的三好郡则是把蛇装在小瓶里,以白米或米饭供养,听说在祭典时还会奉上甜酒。

冈山的真庭郡把蛇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为家族带来富裕繁荣的白蛇,另一种则是只会作祟的蛇凭。

另外,蛇在这一带的象征意义其实是作祟大过于依附,虽然将拥有参天古木的森林之神称之为蛇凭并加以敬畏着,但是倒没有会被附身的概念。

兵库的宍粟郡则将蛇神称之为忌神,在出云的神社祭时,会有很多龙蛇聚集在水边,所以其实并不像名字那么忌讳,说是敬畏还比较恰当。

香川的小豆岛从以前只要有蛇漂到海岸上,村民们就会争先恐后地主张所有权,听说只要一走近那些坚持蛇是他们家的人家一看,一打开门就会看到里头密密麻麻的都是蛇。

据说以上这些就是蛇凭的起源。

即使做了这么多与附身魔物相关的功课,得到了这么多与蛇有关的知识,言耶还是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如此特别的蛇是以附身魔物的形态存在的。

换成是其他的附身魔物也是一样,就算他知道犬神比老鼠还要来得大一点,可以每次都生下七十五只小犬神,他也不打算就这样照单全收这些无稽之谈。

他自己曾经写过名为《梦寐的残照》的幻想短篇小说,也曾经以流传于朱雀神社的双人巫女传说为题材,所以他的看法是,这个传说或许跟谺呀治家有什么关系。

因此,他不单单是对蛇神附身有兴趣,对于这个家族的血统,也就是世世代代都能诞下双胞胎女儿,并且分别担任巫女和凭座,藉以镇压蛇神这点更有兴趣。

(只要仔细调查的话,搞不好当地还有其他的附身魔物信仰……)曾几何时,言耶的注意力已经从閇美山的书转移到自己制作的资料笔记上,而且就来拿思绪也从蛇神附身转移到其他的附身魔物。

(话说回来,多年前也曾发生过外道附身事件呢!)那是昭和二十八年发生在广岛县甲奴郡,祈祷师拿着短刀威胁被外道附身的人,藉此把恶灵赶出体外的事件,正当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这位小兄弟,你该不会是要去神神栉村吧?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虽然那道声音并不带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因为是在是太突然了,所以言耶还是忍不住吓了一大跳,感觉上就好像是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却挨骂一样。

心惊肉跳地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瘦骨嶙峋但身体矍铄的老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那种宛如乡绅一般的态度令他忍不住想要报以一个微笑,但是看到他身后那一大群村民们的脸,未成形的笑容就这么硬生生地冻结在脸上。

因为大家盯着他的眼神十分尖锐,完全没有欢迎的意思。

是的,我是要去神神栉村……尽管如此,刀城言耶还是不以为意地回答,正当他想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倏地瞪大了眼睛,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被卷入无法轻易善了的事态。

自己被巴士周围那群脸上浮现出狰狞表情的村民们给团团围住了。

摘录自涟三郎的回忆录(一)千代的情况似乎颇为严重,你去探望探望她。

在走廊上遇到老妈的时候,老妈这么对我说。

反正又是强迫症的老毛病吧!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千寿子伯母又小题大做地打电话来通知了。

是没错啦!但是这次和平常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就连姐姐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向高高在上的伯母不但打电话来,还在老妈面前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这点倒是令我有点兴趣。

虽然老妈是她的亲妹妹……不对,正因为老妈是她的亲妹妹,所以换作是平常的伯母,绝对不可能让老妈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才对。

除了伯母的性格天生如此之外,我想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但我认为伯母过去曾经当过我老爸五年的老婆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毕竟在他们离婚后不到一年的事件,老妈就跟老爸结婚了,没有留下疙瘩才奇怪吧!和平常不一样?难道千代终于变成蛇妖了吗?这我就不清楚了。

我还以为会被臭骂一顿: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没想到走廊上虽然暗,还是被我看到老妈整个僵掉的表情。

姐姐说……这次是真的被附身了……太可笑了吧!要是真的有魔物附身这种事的话,打仗的时候只要把日本各地具有操纵魔物能力的法师或江湖术士集合起来,请他们让美国军队全都被鬼附身不就好了?如此一来铁定能打胜仗吧!虽然我有点在意老妈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讲出这些不中听的话。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于残留在村子里,这种根深蒂固的附身魔物信仰,产生出一种极端排斥的感觉,同时还参杂着羞耻心与厌恶的感情,即使是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子,还是无法忍受这些迷信。

别这么说,至少去露一下脸嘛!父母亲其实都明白我的想法。

只是相对于基本上也和我一样,认为这种信仰有问题的老爸,老妈似乎认为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改变现况,所以看起来有点哀莫大于心死。

无论父母亲是怎么想的,只要荼夜奶奶还活着的一天,他们就无法做些什么。

即使是我也很清楚,如果站在神栉家大神屋的立场,想到接下来会产生的影响,就不敢随便轻举妄动。

你们两个,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说曹操,曹操到,正当我想到荼夜奶奶的时候,奶奶就从走廊上走了过来。

就是她害老妈和伯母之间的关系变得那么紧张。

话说回来,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听我们讲话的……?不要站在这种地方讲话,太没规矩了。

啊,婆婆大人……其实是我刚才接到新神屋的姐姐打来的电话……在奶奶的催促下,老妈一面走进隔壁的房间,一面把千代的事情告诉奶奶,虽然我很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老妈的后面。

千寿子还是那么爱大惊小怪!不过千代都已经十七岁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吧!和老妈一起正襟危坐地跪在垫子上的奶奶,眉头正紧紧地皱在一块儿。

我同意奶奶的说法,于是也跟着点头,没想到奶奶继续用一种深恶痛绝的语气往下说:虽然千代太掉以轻心也有不对,但最坏的还是上屋的蛇女。

身为神栉家的人居然会被那种东西给缠上固然是自己功力不够,但千代是受害者这一点倒是千真万确的。

奶奶说谺呀治家人的坏话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尤其是提到叉雾奶奶跟纱雾的时候,炮火更是猛烈。

(我就没有被附身过。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已经到嘴边的讽刺给吞回肚子里,要是说出口的话,可以想见奶奶肯定会把我三岁的时候发高烧、五岁的时候因为跌倒而脚受伤、六岁的时候感冒一直都治不好……诸如此类的例子一件接着一件举出来,然后全都归咎于附身魔物的业障所为。

涟三郎,去探望千代一下。

刚才听完你母亲的说法,我想能够让千寿子出现那么大反应的,应该不是小事。

既然这样就更轮不到我去啦!应该是奶奶和老妈……我和弥惠子哪有办法一下子就把时间空出来?反正你现在是重考生,什么没有,时间最多了。

普通人家的奶奶会这样说一个才刚在大学联考中受到挫败,得迎接重考生活的孙子吗?那我去去就回来。

我当下就决定赶快逃离现场,如果继续留下来,奶奶肯定又要把莲次郎二哥一次就考上**知名大学医学系的事情拿出来。

不过奶奶最引以为傲的莲次郎二哥自从去了东京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就连现在学校放春假也不见他有丝毫回家的打算……啊!可是待会儿有客人要来不是吗?我突然想起这件事,从正要关上的纸门缝隙中探头问老妈。

那是须佐男的客人,听说是朋友的朋友辗转介绍给他认识的,肯定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吧!奶奶代替老妈回答。

总而言之,对她来说,只有神栉家的人才是最崇高的,除此之外全都是比自己低下的人等,而最下层的当属谺呀治家下屋的子孙,来路不明的外地人也差不多。

话虽如此,可听说人家是位作家呢!相对于奶奶高高在上的态度,老妈只是心无城府地用带点尊敬的语气说道。

是吗?以写作维生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横竖只是贱民。

和叉雾奶奶不一样,对于没念过书的奶奶来说,她对作家的印象恐怕还停留在八百年前,认为那是一种不学无术的职业吧!把那两个人留在屋子里,我懒懒散散地走出家门。

被染成一整片橘色的天空倏然映入眼帘,感觉有点诡异。

我在从玄关走到大门口的途中突然停下脚步,看了周围一圈。

(好奇怪的夕阳啊……)往右前方的九供山看去,可以看到夕阳正在逐渐地沉没,但是九供山西侧的一整片天空却出现奇异的颜色,尤其是从九供山的北方,也就是谺呀治家的上屋和中屋所在的那一带,那里的夕阳颜色和其他地方比起来,呈现出更为诡异的紫色。

(可能只是太阳沉没的角度所造成的色差吧!)我望着那片诡异的天空好一会儿之后,做出以上的判断,继续往门口走去。

只不过,立刻感觉到内心浮现出一个小归小,但却是黑漆漆的阴影。

因为在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空底下,刚好就是绯还川的流域。

(如果千代才刚在谺呀治家的叉雾奶奶那里接受过祛除魔物的仪式,那么纱雾现在恐怕正拿着依代去绯还川放流吧!)当然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只是因为天空被染上诡异的颜色就担心那片天空底下的人,未免也太蠢了。

就算那里是九供山和绯还川的所在位置,就算那里刚举行过祛除魔物的仪式也……等一下,我原本就认为附身魔物信仰本身都只是无稽之谈,却还会想到那上头去,这才奇怪吧!话虽如此,可那么不吉利的颜色也实在是太恐怖了……带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朝着九供山的方向说出这样的台词。

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我想是因为担心纱雾的安危吧!可是为什么会有这股不详的预感,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当我下意识地想要往绯还川走去的时候,连忙逼自己停下脚步。

我记得在依代被河水冲走之前,纱雾是不可以让任何人看见的。

是一直走回巫神堂之前都不可以被人看见吗?总归一句话,我现在不可以去找纱雾。

我自己是无所谓,但她应该不希望我这么做吧!不管我再怎么强调魔物那些只是迷信,但是以村子目前的现状来说,去影响相信的人绝对不是好方法,尤其对象又是纱雾的话……是我想太多了,都是这片奇怪的天空害的。

我刻意用开朗的语气来说服自己,然后穿过大门,往新神屋的方向跑去。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跑的,可能是潜意识里采取的行动吧!肯定是为了要消除胸中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

从位于村子北侧的半山腰的大神屋到盖在东边山壁上的分家有段不算短的距离,再加上即使是在盆地底部的平地,但村子里的地形仍有上上下下的剧烈起伏,所以当我抵达新神屋的时候,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请问有人在吗…… 棒槌学堂·出品正当我准备打开玄关门的时候,突然赶紧收手,还把打招呼的话也吞了回去。

如果我从这里进去,一定马上就会被伯母发现,还是尽量不要引人注意地从后门或侧门直接走到千代的房间比较好。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没有锁门的习惯,出入口总是大大方方地敞开着,所以要瞒着像是神栉或是谺呀治这种大户人家出出入入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欢迎欢迎,是涟三郎少爷吗?屋子里传来伯母的声音。

看样子,她似乎早就守在玄关旁边等待我的到来。

如果这时再把门关上、绕到其他入口,未免太不自然,没办法,我只好乖乖地现身。

哎呀~能够让本家的涟三郎少爷这么着急地跑来这里,我们家千代也实在是太幸福了。

看见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伯母发出了夸张的叫声。

虽然我是她看不顺眼的妹妹的儿子,但是伯母对我的态度却是非常的周到。

与其说是她本人的意思,还不如说是反映她女儿的心情,老实说,对我而言,伯母加千代等于是双倍的压力。

要一一跟她解释为什么我会用跑的来实在太麻烦,而且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又会没完没了,所以我没好气地直接问她:千代的状况还好吗?被我这么一问,原本笑得意味深长的伯母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个嘛……我本来也以为是老毛病又发作了……可是请我先生看了之后还是治不好。

伯母一边说,一边把脸凑近过来。

从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这点看,她似乎不想让明明已经很清楚千代得了强迫症的佣人知道这次的事情。

的确,和以前比起来,最近这一年虽然还是有出现比较严重的症状,但是基本上只要靠我先生的祈祷就能治好了。

虽然很想去拜托谺呀治家的叉雾巫女,但是看她最近一口气老了好多……真不愧是千寿子伯母,原本浮现出不安神色的脸又变回不屑的样子。

可是只有这次,就连我先生也束手无策。

没办法,只好还是去找叉雾巫女,结果啊~~涟三郎少爷,你猜千代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伯母的眉头突然用力一皱,显然是想起什么讨厌的事来。

居然是纱雾……什么……?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然后我的愤怒不由得涌上心头。

伯母,你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分了……才不过分,这可是纱雾亲口说的,并不是我或千代自己胡思乱想。

……我又再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但是这次除了愤怒的感情已经消失以外,还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从脚底涌了上来。

不要紧,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千代和涟三郎少爷的感情才不是那个肮脏的蛇女所能够破坏的呢!伯母似乎误解我沉默不语的原因,脸上的表情有一半对我投以微笑,剩下的另一半则充满憎恨的情绪,从齿缝中挤出不屑的话语:什么叫作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重,说的就是像她那样的女人。

明明就是黑之家,而且还是担任附身魔物的凭座,居然也敢招惹白之家,而且还是神栉本家的……千代到底怎么样了?再跟她耗下去,肯定会听到更多不堪入耳、对纱雾的攻讦谩骂,因此我边问边提起脚来往里走去。

咦……哦,对了,你是来看千代的嘛!不好意思,你瞧我也真是的……直到走到千代的房门之前,我都尽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伯母跟我说的话,心里也感到有些疑惑,这次的事件似乎不是形式上的探病就能够解决的了。

我本来只是想跟千代将几句话,或许再喝杯茶,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但事情演变成这样,必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行。

如果可以问纱雾本人的话当然是最好,但我知道她从来就不记得在担任凭座的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事情。

就算是从她嘴巴里讲出来的话,她在说话当时也是毫无意识的,所以问她等于是白问。

话虽如此,我在内心深处还是认定那只是千代强迫症的症状比平常严重点罢了。

然而……千代,涟三郎少爷来看你囉!伯母一面出声,一面拉开千代房间的纸门,当我看到她躺在床上的样子时,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千代的脸真的就像是有什么依附在她身上的东西才刚刚离开一样,整个都瘦得凹下去了。

不仅如此,就连我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害怕。

换作是平常的话,只要看到我的出现,她至少就会恢复一半的活力,心情也会跟着变好,但如今她却只是用惊慌失措的眼神从被窝里望着我。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棒槌学堂·出品我一面在心里祈祷自己的表情没有变得太难看,一面在千代的枕边坐了下来。

那么涟三郎少爷,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换作是平常的话,伯母都会先露出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笑容才离开,这次可能是真的很心疼女儿的样子吧!只表现出感激的态度,就把门拉上了。

不要勉强,你躺着就好。

我制止了想要坐起来的千代,帮她把被子重新盖好。

过完这个春天,千代就要升上高中三年级,如果纱雾有读书的话,则是高中二年级,若我当时有顺利考上大学的话,也应该是大一的新生了。

我记得在纱雾上小学之后,我们三个人的感情开始变得特别好。

当时念中小学的学童都必须沿着山路走到隔壁的爬跛村才能够到学校,所以村子里的孩子们就分成好几个集团,结伴上下学。

虽然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动不动就把万事万物都分成以两个神栉家和三个谺呀治家为顶点的地主派跟佃农派,但是小孩子——尤其是从小学低年级到中学生左右的年纪——并不懂这些。

表面上虽然是由五户人家的地主集团所组成的上下学队伍,实际上感情比较好的人自然而然地就会走在一起。

一开始是千代先向纱雾示好。

刚好那时村子里跟她同年纪的孩子比较少,再加上虽然只是分家,但千代毕竟是神栉家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会跟其他的孩子们有一点距离,所以她会和纱雾走得愈来愈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非常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因为我光是身为大神屋的儿子,就已经被佃农派的孩子们避之唯恐不及了。

我也知道那一定是父母亲灌输给他们的概念,但是一旦心里有了那种想法,就算一起玩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后来也慢慢地跟大家疏远。

换句话说,在神神栉村里,如果光是以孩提时代来说的话,身为神栉家的孩子,跟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其实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一样都是被人孤立的一群。

在那个还不是很了解附身魔物血统是什么的孩提时代,作为神栉家的孩子,地位反而还比较低也说不定。

纱雾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名叫小雾,几乎都没有去上学。

两个人的外表看起来虽然一模一样,但是与纱雾不同,小雾这个少女浑身上下完全感觉不到小孩子应有的纯真可爱,总是面无表情到一个阴森的地步,不管是高年级还是中学生,村子里所有的小孩看在她的眼里,似乎都是低下的人种。

而且最棘手的是,比起村子里那些被她看不起的孩子们,小雾也的确比任何人还聪明许多。

从小就非常早熟,听说叉雾奶奶不光是教她读书,还教了她许多其他的东西。

问题是,就算是上屋的女儿,要是一个处理不好的话,还是很有可能会在背地里受到高年级生毫不留情的欺负,更何况她的态度又那么傲慢。

可是居然没有半个人敢欺负她,除了小雾背后的那座靠山——也就是叉雾奶奶——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比什么都还要来得恐怖的存在之外,搞不好他们在小雾身上也感受到同样的恐怖。

就好像孩子们早就以其特有的敏感,察觉到小雾的身体里潜伏着什么邪恶的东西一样……托千代和纱雾交情变好的福,我也自然而然地和她们愈走愈近。

我还曾经听过村子里的孩子们背地里调侃我的话:大神屋的涟三郎是人妖!专门喜欢跟女生玩。

我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直接装作没听到。

反正会讲这些话的人净是些在跟我玩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开始跟我保持距离的家伙。

当然,在这件事上,奶奶、伯母、老妈也从来未给我好脸色看过,尤其是奶奶,不知道念过几百次了。

可是不管她们生气也好、施压也好、苦口婆心地劝告也好,我和千代、纱雾还是躲起来偷偷地玩。

我是老么,没有妹妹;千代是独生女,也没有兄弟姐妹;纱雾虽然有个双胞胎姐姐,但感情绝对称不上好,我们这三个人的组合能够出乎意料地投契,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在对方身上追寻自己欠缺的东西吧!再加上我们还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我一天到晚都要被拿来跟表现优异的莲次郎二哥比较;千代则是从小就在她母亲说长道短的疲劳轰炸下长大,从谺呀治家的上屋——尤其是纱雾的母亲——到神栉家的本家,无一不是她说闲话的对象。

纱雾就更不用说了,我想她一定比我们经历过更多、更痛苦的事情,这也是我们三个人能这么契合的原因。

一个男生加两个女生,再加上男生年纪比较大,所以游戏的内容自然也就偏向女生会玩的游戏,虽然这也是导致村子里的孩子们说三道四的原因,但我并不讨厌这些女孩子的游戏,反而可以说是乐在其中。

当然,表面上我还是装作是为了配合纱雾她们,所以才勉强自己加入这些女孩子的游戏,但是骨子里,我似乎还满喜欢扮演这种角色的。

另一方面,当她们觉得男孩子的游戏明显地比女孩子好玩的时候,也会不假思索地投入男孩子的游戏。

跳房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是一种在地面上画几个圆形和四方形的格子,在里面分别写上从一到十的数字,然后从最小的数字开始,依序把石头扔进格子里的游戏。

一开始先把石头扔进一的格子里,小心不要踩到格子,依照数字的顺序用单脚跳进其他的格子里——根据一开始画好的格子形状,有些地方也可以两只脚着地——回来的时候再把石头捡起来。

只要顺利的画,接下来就可以把石头扔进二的格子里,进行同样的步骤。

问题是,当数字愈来愈大的时候,要把石头扔进去的格子就会离得愈远,很容易失去准头,或者是在回来的时候为了捡石头而导致双脚着地,这么一来就失败了,必须成功地跳完该数字的格子之后才能进到下一个数字。

以上这种跳房子是女孩子也很常玩的游戏,男孩子喜欢的是将跳房子加以改良的一种称之为你要去哪里?的游戏。

这个游戏是要先画好一个够大的圆圈圈,在中央画一个小的圆圈圈,里头写上天这个字,将周围分成十等分,分别在每一个等分里写上神社、二之桥、寺、三头松、〇〇家等文字,然后从规定的位置把石头扔进去,看石头被扔进哪个格子里,就得去格子里所写的地方。

只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必须带回足以证明自己真的去过那个地方的物品。

想当然耳,有时候会不小心丢到难度非常高的地方,如果不去,或者是没把证据带回来的话,就得接受处罚,像是那天就不能再跟大家一起玩之类的。

另一方面,如果投中天的话,就可以什么都不做。

纱雾很喜欢玩这种你要去哪里?的游戏,而且常常会在格子里写下诸如上屋的客厅、大神屋的后院这种有些人抽到了会不知道该怎么达成任务的地方。

不用说,玩得最好的当然是纱雾,其次是千代,而最常遭遇悲惨下场的就是我了。

偶尔千代也会把石头丢到令她一筹莫展的地方,尽管如此,每次纱雾提议要玩这个她最喜欢的游戏时,千代应该一次也没有投过反对票。

只可惜纱雾自从九岁以后就再也不能用单脚跳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玩过跳房子的游戏。

那段时间千代总是挖空心思,相出各种逗纱雾开心的新游戏。

千代以前对纱雾真的很好,比起小雾,她对待纱雾的方式可能还更像个姐姐。

不管是纱雾因为谺呀治家的九供仪式而昏迷不醒的时候、还是纱雾恢复健康之后走路还是有点不方便的时候,她都担心得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如果神栉家的佃农派小孩胆敢欺负纱雾,她也会真的生气,当然这点我也一样。

三个人的关系开始产生变化,大概是从我升上高中,而她们则是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开始的……涟三郎……你在想什么?正当我不小心忘了此行的目的的,自顾自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时,床上传来千代狐疑的声音。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

感觉对方好像猜透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为了掩饰突然涌上心头的不好意思,我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

我本来就很讨厌别人这样故作熟络地直呼我的名字,更何况对象又是千代。

仿佛从此之后会变成什么更复杂的关系似的,令我百般抗拒。

你是要人家学纱雾那样……叫你涟哥哥吗?千代似乎是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我,不过下一秒就把视线移开了。

我们总不可能永远都是小孩子吧……只见千代露出含忧带怨的表情,我不由得心中一凛,故意用粗鲁的语气问道:你跟纱雾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如今回想起来,三个人之中最早出现变化的就是千代。

先是千代对我的态度的改变,然后是我。

自从纱雾升上国中之后,我看她的眼神就变了。

只有纱雾一个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

对她而言,我永远是她的涟哥哥,而千代永远都是她宛如姐姐一般的朋友。

没多久,在三个人的这种新关系里,千代开始不时地出现被魔物附身的现象……渐渐地,千代开始希望的我注意力能够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开始表现出想要与纱雾疏远的意图。

虽然她没有明确地指出是纱雾害的,但是她看纱雾的眼神的确也变得跟大家一样,变成是在看一个出身于附身魔物家系的女儿,对周围的人也开始慢慢地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尤其是对我,我猜她一定希望我能够赞同她的想法。

所以这次我也以为肯定又是冷饭热炒,知道我看到千代脸为止……。

当然,即使已经看到她宛如惊弓之鸟的神情,这种想法也还没从我心里完全消失。

跟那孩子没有关系……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内心仅存的一丝疑虑,千代斩钉截铁地否认,但是……嗯~~不对,就是她!是她……却又马上激动地摇头,然后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只露出半张脸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一下子是、一下子又不是的……我是说,不是那孩子本人,而是还有另一个人……生灵吗……别说傻话了! 棒槌学堂·出品一听到从我口中说出生灵吗这三个字,千代又把脸往杯子里埋进了几吋,可是我的下一句别说傻话了却把她激动地整个人坐了起来。

是真的啦!人家真的看到了!千代气势汹汹地活像是要扑到我身上一样。

你可能只是看到一个很像纱雾的人……我轻轻地把千代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拉开,宛如跟小孩子解释事情一样地说给她听:所以就直觉地把她当作纱雾的生灵了……听好了,那根本就是纱雾本人,不是什么生灵。

才不是……哪里不是了?是你自己看错了吧……如果同一个时间,你明明就在别的地方跟她在一起,你也会这么说吗?你……你说什么?这次换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千代的手臂。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前天,也就是礼拜四傍晚,地点是一之桥,被派去大神屋办事的梅子说她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你们两个在桥墩……换作是以前的千代,铁定会用仿佛是逮到老公外遇出轨的态度来说这段话,但是她此时此刻的声音里却只剩下恐惧。

当时我正要去妙远寺,刚好纱雾从桥的另一头过来,我们只是站着聊了几句而已……大概是五点左右的时候,新神屋的梅子被伯母派去我们家办事,同时也把千代托她转交的信给我,信上写着她六点会在妙远寺等我。

虽然过去一年我都以准备考试为为由,尽可能避着千代,即使是在落榜之后也打算继续用同样的理由,可是时序才刚进入四月,这样的理由一听就知道是个蹩脚的借口。

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认命出门,刚好遇到纱雾,就拦住她说了几句话,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梅子撞见的吧!那,那个时候你在……?我想……应该是刚过三之桥,正在前往妙远寺的路上吧!也就是说,当时我和纱雾在村子的北边,而千代在南边。

你是在那里看到纱雾的吗?可是,就算梅子在一之桥看到我们,和你看到纱雾的时间也不一定完全相同啊!不管是你还是梅子,应该都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是在几点几分看到纱雾的吧!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们是在什么时候在一之桥遇到的,也不知道说了多久的话,简单地说,我们对时间的概念就只有那天的傍晚而已,综合以上几点,你还要说那是纱雾的生灵吗……涟三郎,你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千代撑起上半身,把被子拉到胸口的高度。

你在一之桥和那孩子分开之后,是不是就一直线地朝妙远寺过来了?对呀!没错。

你是不是没有过一之桥,而是直接往回走?那不是废话吗?因为我根本没有必要过桥啊!要是过了桥的话……那孩子是不是直接就往上屋的方向回去了?千代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对我投射二老,害我突然有一股非常不妙的预感。

是的,听说叉雾奶奶有事情交代给她,要她在回家之前先去位于河另一头的佃农家一趟。

那么,那孩子和涟三郎分开之后就随即往上屋的方向前进,她怎么可能追过你,先到达三之桥呢?听到这里,我终于听懂这个情况的诡异之处了。

从村子的中心往外看,大神屋盖在神神栉村北边的半山腰上,新神屋则盖在东边山壁上,东北方有一座哥哥山,正好就落在大神屋与新神屋正中央的位置上。

从那座山往南流去的邑寿川正好把村子的东半部一分为二,河上从北到南分别架着一之桥、二之桥、三之桥。

沿着河流有一条称之为中道的道路,由北向南延伸,刚好把那三座桥的西侧桥墩给串连起来。

顺带一提,妙远寺位于从大神屋看过来向南东的方向上。

沿着中道往南走,往右手边转进去的地方称之为地藏路口,前面就是妙远寺的石阶。

和纱雾分开之后,我沿着中道往妙远寺方向走,因为那是最近的一条路。

之所以没有从大神屋直接穿过村子往南走,也是因为走到一之桥之后再沿着中道往前走可以比较快抵达妙远寺的缘故。

说的夸张一点,村子里的路不仅有着剧烈的高低起伏,而且还错综复杂,就像迷宫一样,以距离来说,其实要走比较多的路。

所以最正确的选择其实是先到乍看之下是绕远路的一之桥,然后再从一之桥沿着中道走过去。

换句话说,无论怎么走,在一之桥与我分开之后就往谺呀治家所在的西边前进的纱雾,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赶在我的前头先到达三之桥,那是不可能的事。

等一下……说不定纱雾在遇到我之前就先去了三之桥,而你是在那个时候看到她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人家不就得更早出门才行吗?可是人家不记得自己有那么早出门喔!更重要的是,我看到那孩子之后没多久你就来了。

什么?你果然在那里!我到了妙远寺之后没有看到你,还在那里一边闲逛一边等你耶!对不起……人家就躲在石阶下面的树荫里。

你是在耍我吗?为什么?是你约我出去的吧!那是因为……千代用被子把身体紧紧包住,仿佛是要抵御什么外来的寒气似的:如果人家在那里和你见面的话,一定不只是让纱雾的生灵附身这么简单……可能还会被她杀掉……人家实在很害怕,所以……果然是很像千代会有的思考逻辑,我比谁都清楚,纱雾才没有那个意思。

虽然我不认为——也不想认为——百分之百没有生灵这种东西,但是至少不像千代那么相信。

就算真有生灵这种东西,也不会出现在千代面前;就算真的出现了,也没有理由附在她身上。

听完我的说明之后,千代仍旧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说道:你是个理性主义者,这件事人家再清楚不过了。

老实说,在过去被认为是附身的情况中,或许有几次真的只是人家或母亲太过大惊小怪了,而真的搞错了也说不定,但是,人家那个时候看到的东西……的确是……发生什么事了……?事情就发生在我穿过二之桥,沿着中道往前走,然后正要往三之桥的途中。

那时我突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可是回头一看又没有半个人影,人家本来也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可是后来马上就听到隐隐约约的笑声……可能是又想起那个声音,千代把被子拉得更高,身体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搞不好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吧!虽然那个时候刚好是村子里的孩子帮忙家务的时间,但有可能是中屋或下屋的孩子啊!中道在村子里是很罕见的笔直道路,直直向南北延伸,但是西侧也不是完全没有岔路,而且地形还会高低起伏、蜿蜒曲折,就连几乎和中道平行的邑寿川也因为被堤防遮住而常常会出现视觉上的盲点,如果有小孩子想要躲在千代看不到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问题是这种事人家已经遇过好几次了,如果是中屋或下屋的小孩子,人家一定会知道的,可就不是这样啊……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棒槌学堂·出品就在人家回头看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那是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气息,就弥漫在那一带……光靠这么抽象的感觉是可以知道什么啊……我把来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因为当我看到千代的表情时,居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那个时候的感觉,不只是眼前看到的光景,还有空气的触感与味道……所有言语无法表达的东西,都已经透过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尤其是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的我和纱雾,光看她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如今她的表情告诉我,这件事绝对大有文章。

不过,不管是什么东西,太过在意并不是件好事……可能是察觉到我也已经感受到些许存在于她记忆中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千代继续说道:于是人家想起叉雾巫女以前曾经告诉过人家:‘遇到厌魅的时候,千万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发现它的存在。

’嗯~~这我好像也听谁说过。

我不敢告诉千代,其实这个谁就是纱雾。

除了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提到她的名字比较好之外,我更想知道千代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去。

所以人家决定,无论后面有什么,都不要回头看。

但是以加快脚步之后,感觉后面那个东西也跟了上来,而且愈靠愈近……曾几何时,千代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可能是因为跟我讲这件事,害她又想起那段恐怖的回忆了吧!当人家走过三之桥,进入右手边的道路时,已经开始小跑了。

虽然前面就是地藏路口,但是那里不是有个五岔路,很容易搞错吗?而人家当时又实在是吓坏了,所以一不小心就冲进一条不是通往妙远寺的路……最糟糕的是,哪一条路不好选,偏偏闯进那条发生过事情的路,就是孩子们称之为‘不见不见路’的那条路……那是在九年前,一个叫作静枝的七岁小女孩莫名其妙消失的路,以当时的情况来说,除了遇到神隐之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再往前走就是称之为<封魔小径>的魔物栖息之处,因为实在是太阴森了,所以村子里的人很少经过。

所以你就折回路口了?因为人家那个时候是要去找你的嘛!而且还想早一点见到你,希望能从你的口中听到‘什么诡异的感觉?根本只是误会一场!’没错,我肯定是会那样告诉她的吧!即使是现在,我心里面也还有一部分是这样想的。

所以人家就提心吊胆地折了回去,结果什么都没有。

为了慎重起见,人家还把每一条路都看了一遍,结果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但心想应该没事了。

结果就在人家走进通往妙远寺的那条路时……千代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虚空,所有的神采都从眼睛里消失了,让人不禁担心她该不会是得了痴呆症了吧!我听见后面传来‘千……代……’的声音。

什么……?有人在叫人家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生气,还有点不屑的感觉,好像人家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一样……怎么可能……那个东西一直在‘千……代……千……代……’地叫。

听见千代以一种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害我两只手臂全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虽然明知不可以回头、明知一旦看到是什么东西在叫人家的名字,有可能吓到精神分裂,可人家就是好想回头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呼唤我,想得都快要发疯了……或许是因为这两种想法一直在人家的脑袋里拔河,所以人家发了疯似的往通向妙远寺的路上跑,最后忍不住从那里回头一看,结果…………什么东西都没有,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只看到地藏路口。

话虽如此,但人家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明明是看了好几年的风景,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当人家满肚子问号四下张望时…………我看到在地藏菩萨的小庙对面,几乎是接触到地面的地方,有一张脸……什么……!有一张往旁边冒出来的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那、那是纱雾的脸……吗?千代像个孩子似的点了点头,说她后来一路逃到石阶,还躲在石阶下的大树后面不住地发抖,然后没多久我就到了,径自爬上石阶到妙远寺。

嗯……我刻意把手臂环抱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你说看到也只不过是一眼而已不是吗?距离那么远,再加上又是黄昏,会不会只是哪家的死小孩在恶作剧呢?我给了一个符合一般常识的公式化答案,但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虽然那张脸可能是千代看错成是纱雾的脸,但是以村子里小孩子的恶作剧来说,再怎么看都太不合常理。

因为小孩子在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是不会恶作剧的。

更何况对象还是千代,村子里应该没有哪个小孩胆敢对新神屋的人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而且当时没有其他人在这点也说不过去,因为大部分的恶作剧最后都会嘲笑对方一番,然后逃之夭夭,在某种意义上,这才是恶作剧的目的,或者说是好玩的地方。

我也曾恶作剧过,所以我很清楚。

话说回来,涟三郎……千代可能也察觉到我的犹豫,双眼突然恢复神采,尖锐地朝我射了过来:你以前也看到过厌魅对吧……她说的是我最不想要提、也最不想要回想起来的过去。

那真的是厌魅吧?……因为那样,涟三郎的哥哥联太郎先生才会……不准你再说下去!那件事……我连听都不想听到……我忍不住大喝一声,虽然千代说的都是事实。

我小时候曾经有一次和大哥联太郎踏进那座大人再三提醒我们不可以靠近的九供山,而且不幸地遇到了厌魅……在那之后,大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