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代的巫女曾经拿来当作茶室使用的上屋内室,在这一天的黄昏聚集了四个人。
对于谺呀治家而言,说是吃闲饭也不为过的四个人。
首先坐在最里面的是和叉雾巫女年龄相差甚远的第三个弟弟胜虎(上面两个都已经死掉了)、坐在他右边的是从下屋入赘给嵯雾当丈夫的勇、坐在胜虎前面的则是叉雾巫女的长男国治,也是从上屋入赘到中屋的赘婿、他的右边则是曾经嫁到**地方的旧家,后来被发现其具有附身魔物血统,便被休回娘家的三女娟子,也是国治的妹妹。
想当然耳,这个房间也供奉着案山子大人,而胜虎就坐在背对着案山子大人和壁龛的最里面,国治和娟子则隔着矮桌坐在比较靠外侧的地方,基本上这就代表这四个人的身份地位。
本来处于下屋的勇和出生于上屋的国治的立场应该颠倒才对,但是当前者入赘给上屋、后者入赘给到中屋之后,地位就整个对调了。
不过这四个人的座位安排会出现问题,顶多也只有在婚丧喜庆的场合上而已,平常时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会在意这种事情。
附带一提,如果从这四个人与纱雾的关系来看,胜虎是舅公、勇是父亲、国治是舅舅、而娟子是阿姨。
这几个都是平常没在做什么事情,只会成天晃来晃去的人,但是最近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胜虎、国治、娟子这三个人天天都到这间上屋的内室集合,今天甚至还拉勇来参一脚。
舅舅,昨天在杂货店的集会真是辛苦您了。
国治才刚坐下来,马上就对胜虎投以慰劳的言语。
啊!就是啊!老夫明明准时到了,他们却给我迟到。
说到这个,你们那边的佃农应该是由你负责召集的吧!得好好地教育他们才行呢!那是因为舅舅您去得太早了啦!话说回来,刚才新神屋的千寿子好像来过了……为了躲避明明已经五十好几,却一点威严也没有的胜虎的责备,国治连忙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我到院子的时候,刚好看到千寿子和梅子两个人抱着千代,正要从上屋回去,所以我也就慌忙地赶过来了。
明明是入赘到地位比较低的中屋,可是国治在妻子面前却总是抬不起头来,只要一有空就会回上屋,而且每次都扯一堆有的没有的理由,虽然毫无意义,但也没有人会去戳破他。
千代到这里来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但是连千寿子都一起来,事情就有些蹊跷了。
大哥,千代的情况真的那么糟吗?大概是吧!祛除魔物之后的状态都糟成那样了,被附身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严重呢!要是再严重一点的话,可能就要被关进地牢里了吧!面对妹妹的疑问,国治加油添醋地把只有自己看到的千代的病情又夸大了几分。
症状肯定很严重,才会特地跑来拜托岳母大人吧!真是可怜。
勇的脸上浮现出担心的样子。
他是个好人,只可惜个性懦弱了一点,不过在座的其他三个人都对他十分客气。
若以神栉的本家为例,勇的地位就跟须佐男一样,相当于一家之主的地位。
尽管年纪已经坐四望五了,却依旧摆脱不了公子哥儿的气息,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只是被招赘的,实权都掌握在叉雾巫女手里,问题是大神屋也是由荼夜掌权,但是须佐男依旧具备了一家之主的气势,这么一来就可以知道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他本人身上。
如果千代的状况再恶化下去,新神屋也得盖一间地牢了。
就是说啊!那不就跟上屋一样了吗?这么一来,那边的房子也会变小喽!就算勇是真的担心千代的身体,老婆的弟妹——也就是娟子和国治——也只是把这件事当成取笑的话题而已。
谁准你们这么说早雾的? 棒槌学堂·出品胜虎阻止这两个人再继续胡言乱语下去,但是语气却和内容不符,听起来颇言不由衷。
虽说是地牢,不过大姐平常还是过着跟一般人没两样的生活。
勇绕了个弯来为老婆的姐姐说话,不过却被早雾的亲姐姐和亲妹妹——也就是娟子跟国治——当作耳边风,尤其是国治,反而露出更卑劣的笑容。
我说姐夫啊~~你来上屋也有一段时日了,应该很清楚我大姐一旦疯起来的破坏力有多强吧!就连我们这些家人也拿她没办法,所以才费了千辛万苦把她关在地牢里。
大哥你最好了,自己跑去中屋当赘婿,我们可是还住在一起呢!你白痴啊!我那时候也是有帮忙的?是吗?我怎么记得就算差人去叫你,你也还是躲得不见人影……那、那只是我那次刚好不在罢了,哪有像你说的那样躲得不见人影……这两兄妹刚刚还在那边一个鼻孔出气地嘲笑别人的不幸,一转头已经要开始起内讧了。
胜虎由他们去吵,把脸慢慢地转向勇的方向:姑且不提我外甥女的事,老夫之前也说过了,你女儿纱雾不知道哪一天也会变成那样。
毕竟眼前就有一个小雾……已经变成那个了。
胜虎诚惶诚恐地用下巴指了指供奉在自己身后的案山子大人。
讽刺的是,虽然他摆出桀骜不驯的态度,但是当他说到那个二字的时候,却还是不敢直视那个的本尊,足见他的心里有多么害怕。
在这个房间被当作茶室重新装潢的时候,故意把供奉着那尊案山子大人的壁龛设计成向南边的院子突出一块的空间。
逐渐西沉的太阳正把最后一丝光线从墙上雕花的窗棂给送了进来。
国治似乎是发现了那道光线的变化,停止和妹妹拌嘴,站了起来,一面开灯一面说道:舅舅口中的小雾,可是指纱雾死掉的姐姐?娟子顺着兄长的话锋往下说:这一家子都是雾字辈的,谁是谁都快搞不清楚了。
谺呀治家有个代代相传的规定,那就是继承巫女和凭座之职的双胞胎女儿或长女的名字里面一定要有个雾字才行。
像是在历代的巫女中也可以称得上是万中选一的优秀巫女,至今仍一肩挑起整个谺呀治家重担的叉雾;叉雾的双胞胎妹妹——已经去世的捺雾;叉雾的女儿——因为身体多病,很早就无法胜任工作的嵯雾;嵯雾的双胞胎姐姐——在九供仪式中得罪了山神,因此得常常被关在地牢的早雾;嵯雾所生下的双胞胎女儿——同时也是现任凭座纱雾;以及纱雾的双胞胎姐姐——在九供仪式中被山神选上的小雾……名字里全都有一个雾字。
没错,就是那个小雾啦!明明是姐姐却取名为小雾,这种事也只有我大姐做得出来吧!胜虎一面回答外甥的问题,一面继续朝着勇的方向说道:虽然我大姐说小雾变成山神了,还因此高兴得不得了,但是对你而言,其实是突然失去一个心爱的女儿吧!是啊!是这样没错……不过,当我知道生下来的是双胞胎女儿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曾经为了念大学和工作离开村子好些年的勇,操着一口标准的日语说道。
我想,在你从下屋被选为上屋的赘婿时,应该就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
话说回来,你难道不会觉得奇怪,为什么非有这样的觉悟不可吗?姐夫,舅舅说的一点也没错。
战后因为农地改革的缘故,以前那种地主与佃农的关系早就变得愈来愈淡了,虽然不可能一下子说废除就废除,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再加上现在到处都流传着大规模的市町合并的消息,我们村子也不能再这么无关紧要地下去。
现在什么时代了,还在那边说什么附身魔物啊门户啊业障的,未免也太落伍了!身为地主的势力日渐式微,也绝对不是件好事。
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们始终压着大神屋,坐稳龙头老大的地位,但是难保哪一天这种权力关系不会再次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当然,舅舅所谓的龙头老大,并不是指像战前那样单纯只有土地的问题,而是指在这个村子里的权力结构。
两人一搭一唱地讲得口沫横飞,说穿了只不过是害怕谺呀治家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另一方面又担心无法对上屋做出任何贡献的自己不知道要靠什么活下去,才驱使这对甥舅做出这么热烈的演出吧!和他们比起来,娟子就显得情绪化多了:话说回来,为什么谺呀治家会被认为是附身魔物的大本营呢?如果说我们是因为蛇神的庇佑才变成有钱人的话,那么原本就是大地主的神栉家也应该留着操控附身魔物的血液不是吗?为什么要说得好像只有我们家是因为蛇神的庇佑才得以兴盛的呢……?什么邪魔歪道?什么不干不净?什么嫁过去会给他们家带衰!实在是太过分了!可能是说着说着就想起自己被休的事,娟子的情绪愈来愈激动。
我完全可以体会娟子的不平……勇先把脸转向小姨子,安抚她一下,然后望着国治和胜虎身上说:不管是胜虎舅舅说的,还是国治老弟的分析,我都了解,但是这个村子自古以来的信仰,再加上因为这个信仰而引发的频繁骚动,早已形成一个环环相扣的状态,如今才想要来改变,实在是有点困难……更何况还是要由谺呀治家,而且是上屋的人来推动的话……错了,当然不是只有我们而已,对吧,国治?大神屋的三少爷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咦?涟三郎…… 棒槌学堂·出品就是这么回事,姐夫。
涟三郎似乎也觉得不教育这些村民不行了呢!虽然他们家的老二莲次郎早就已经抛弃村子去了**地,是说考上了医学系,但其实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了吧!那小子从小就像个娘们似的,与其说是大神屋的第二个儿子,跟我们家纱雾那对双胞胎在一起反而更像三姐妹呢!总之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再加上他小时候好像是在**市长大的,所以对村子就更没有感情了……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因为身子骨弱的关系,从小就在**市的市立医院进进出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立志想要当医生吧!谁知道呢?不过话说回来,舅舅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可以看到莲次郎吧!因为他几乎都住在**市,就算回到村子里来,也还是那副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对于村子里的人,有时候还会摆出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脸,可是偏偏会对像黑子那样来历不明的人感兴趣,啊~可能因为彼此都是怪胎,所以才更合得来也说不定……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涟三郎虽然是老么,但是和他那没出息的二哥比起来,可以说是前途无量的青年,而且那小子是真的在为村子着想。
最后这句话是冲着勇说的,摆明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利用的说词,根本不是在真心称赞涟三郎,然而,勇似乎没办法读懂他这么深沉的心思。
这样啊……如果神栉家的人愿意率先跳出来表态的话,可行性的确是大多了。
问题是,神栉家的荼夜奶奶有可能让他这么做吗……?不对,先别管别人家,尤其是白之家的家务事,光是我那岳母大人,就不可能会同意这种事……就是因为有可能,我们才会聚在这里讨论不是吗?胜虎一边说着,一边把身体探到矮桌的中央,伸手叫大家把头凑过去:依老夫看,就算我大姐再怎么精明能干,最近也真的是一口气老了许多。
我也这么觉得,因为我妈最近这一整年几乎都没有亲自进行过祛除魔物的仪式了。
表面上是说那种程度的业障交给神神栉神社去处理便绰绰有余,或者说是为了让在我们家出入的术士们有修行的机会,但我想那是因为她也知道自己没办法负荷了。
嗯,我也觉得老妈最近好像真的变衰弱了。
毕竟巫女或祛除魔物这种工作是很耗损体力的。
除此之外,我想那些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的恐怖东西可能都累积在她的身体里面,这么多年来累积了那么多的恐怖东西,再加上一再耗损自己的真气,我想肯定在大姐身体里产生相乘的负面能量。
听完胜虎的话,国治和娟子无言地点了点头,三个人同时把脸转向勇的方向。
我、我也觉得岳母大人这阵子的身体不适……可、可能是这个原因,但是那和我们现在所讨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简单地说,我们可以请大姐退居幕后,由你来当谺呀治家的当家,把上屋的一切都交给你打理。
相较于胜虎的一字一句仔细解释给他听的口吻,勇连忙慌张地说道:由、由我当家……?别开玩笑了……我不行啦!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改朝换代,我的意思是说,为了迎接那一天的来临,必须开始进行一些台面下的准备工作。
以谺呀治家的内部来说,上屋就由我负责、中屋由国治负责、而下屋当然是由勇,你来负责了。
娟子到时候就做我们的后援部队,用这种方法一面从内部进行改革,再利用——呃……我说是借助——借助大神屋涟三郎的力量,把神栉家推上火线,展开破除附身魔物信仰的运动。
大家都知道的,这种附身魔物信仰在村子里可以说是根深蒂固,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借助神栉家的力量,才能让局面焕然一新。
从头到尾,胜虎说的都是一些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好,不管他人死活的内容,但是在场居然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只有勇,在想到自己的利益之前,先想到这样的事情基本是不可能成功的。
就算涟三郎真的有这个想法,但是控制整个神栉家的……老实告诉你好了,姐夫,其实不只是涟三郎,听他说,就连他父亲须佐男心里其实也对这个村子被冠上‘附身魔物村’的名号一事感觉很苦恼。
可是,荼夜奶奶她……那个婆娘也跟我们家的大姐一样,身子骨不可能永远都那么硬朗的。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个妙计。
什么妙计?就是让你女儿纱雾跟涟三郎结婚。
什、什么?让他们结婚……当然不是让涟三郎入赘谺呀治家,而是把纱雾给嫁进神栉家。
换句话说,当大姐退居幕后,纱雾也嫁出去之后,这个家就再也没有巫女和凭座了。
至于上屋的继承人,只要从中屋或下屋认领一个养子就行了,或者是让娟子招个赘婿、生下小孩也可以,反正总是会有办法的。
重点在于,如此一来便可以切断所有与谺呀治家的附身魔物血统有关的要素了。
可、可是,纱雾才刚满十六岁耶!这个年纪要谈结婚未免也太早了吧……就说啦!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光是要解决附身魔物血统的问题就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了,所以要从现在开始准备啊!简单地说,就是先把种子种下去,等到发芽的时候,涟三郎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在那之前,我们要先把周围的土地整顿好,好让种子可以长出芽来。
举我自己的外甥女早雾当例子虽然有点于心不忍,但是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纱雾步上她的后尘吧!话、话是这样说没错啦……当然,每个人的状况都不一样,有人是直接死在九供仪式的产屋里,有人是过了好几年才出现后遗症,但是纱雾毕竟也喝了那个叫作宇迦之魂的怪东西,所以始终不能高枕无忧。
再说,早雾是从快要满二十岁的时候开始变得愈来愈奇怪,而二十五岁时才整个人疯掉的,从这一点来看,很有可能是巫女或凭座的工作害她变成这个样子的。
刚好那个时候,我二姐嵯雾的身体变得愈来愈差,所以大姐早雾就常常得扮演凭座的角色。
国治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说道。
胜虎也用力地点头表示赞同。
对呀!要是没有那些事情的话,说不定早雾就不会变成那样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大概是最近这一年左右吧……纱雾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总是在发呆。
娟子的语气与其说是担心,更明显的其实是厌恶。
啊!我也有这种感觉,常常都要去拍她的肩膀,她才会发现你就在她身边。
偶尔在昏暗的走廊上遇到,也会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国治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一想到是当着人家父亲的面,又赶紧把话给吞了回去。
……感觉好像跟平常的纱雾不太一样。
舅舅你说呢?国治临机应变地换了个说法,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丢给胜虎。
这个嘛……有时候时会看到那孩子脸上出现不像她的表情。
不过,如果再这样放着不管的话,我想那些症状一定会愈来愈常出现的,所以我说勇啊……为了不干扰低头沉思的勇,胜虎闭上了嘴巴,国治和娟子也配合他沉默不语,于是室内好一阵子都呈现出勇低头沉思、其他三个人不时偷看他的状态。
突然,前室传出奇怪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什么声音,但是大家似乎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地看着彼此的脸,然后四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慢慢地把视线望向通往前室的纸门上。
虽然对这个家的迷信有许多不满,但是在座的人也绝对不是不相信附身魔物的存在。
从朱雀到蛇骨依代,自古以来就充满各式各样的灵异传说,在素有<神隐村>或<附身魔物村>之称的神神栉村,尤其是在谺呀治家出生长大的人来说,无论是多么讲求理性的人,也无法完全地无视,或者彻底否定附身有关的诸多现象及其成因。
凡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拥有某种程度的感应能力,那是无法用理论来解释的,因为在这块土地上,的确存在着一种虽然没有实体,但却能实际感受到的东西……可、可能只是地鸣吧!一定是的……国治试图用轻松的态度来解释这一切,可惜没有半个人附和他的说法。
更别提就连这么说的国治本人,也没办法把视线从通往前室的纸门上移开。
在谺呀治家的屋子里,只要突然意识到周围陷入寂静,就常常会听到奇怪的声音。
有时候是一种气息,并不完全是东西的响声,有时候则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虽然这四个人都不具备可以实际看到的能力,但是对他们来说,看见有人转进走廊的转角,跟上去一看却发现那里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昏暗的走廊长长地往前延伸;或者是明明听见有人在说话的声音,一打开门,房间里却没有半个人影,然后又从隔壁房间里传来同样的声音;或者是想上厕所的时候,敲门发现有人反应,可是等了半天里头的人也不出来,正觉得不太对劲的时候,慢慢地把厕所门打开,这才发现里头半个人影也没有……诸如此类的经验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少。
由于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经验,所以不用点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纸门的另一边正散发出异样的气息。
是、是谁…… 棒槌学堂·出品胜虎用力地吞了一大口口水之后,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然而,前室没有传来任何反应,只有寂静盈满了两间和室。
胜虎轻轻地敲了敲矮桌,藉以唤起外甥的注意力,国治看了看舅舅的脸之后,用力地摇头。
看样子,似乎一个在用眼神命令另一个去把门打开,而另一个却抵死不从吧!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娟子开始采取行动了。
国治赶紧手忙脚乱地阻止她,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再次拼命地摇头。
这时为了制止国治的阻挠,胜虎也把身体从矮桌上探出去。
正当两甥舅忙于无言的对峙时,娟子倏地站了起来,走到纸门前,把手放在门把上,一口气把纸门打开。
啊……四个人口中同时发出近似于悲鸣的叫声。
纸门的另一头的前室里,站着一个男人。
外表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栖息在山中的魔物,很明显正在偷窥这个房间里的动静。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好不容易三魂七魄全归了位,胜虎正打算好好盘问对方一番的时候……哎呀呀!各位怎么全都聚集在这个地方啊?却被山伏小佐野膳德洪亮的声音给轻轻松松地打发了回来。
……你到底有什么事?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错失了对他的偷听行为表示抗议的机会,胜虎无计可施,只好故意在问话里加进明显不耐的语气,尽管如此,膳德僧还是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自顾自地走了进来,还大摇大摆地直接走到上座——也就是胜虎和国治之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没有啦!只是叉雾巫女有交代,在进行祛除魔物的仪式时,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巫神堂。
是吗?我还以为愈是这种时候,你愈应该待在她身边学一点东西才对。
胜虎见机不可失,连忙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这就是伤脑筋的地方了。
像我这种有法力的人,反而不能待在巫神堂,否则反而会对仪式造成干扰。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高的法力,不就可以反过来帮我大姐了吗?非也非也,问题可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不能陪在我大姐身边,那还有必要留在这个家吗……那是因为……像叉雾巫女这么厉害的人,只要能从日常生活中向她学习,我就已经获益良多了。
哦~~可是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眼中看来,实地参观、实地演练、实地修行才是比什么都要来得有帮助不是吗?就我看来,叉雾巫女恐怕是对担任凭座一职的外孙女感到不放心才会这样吧!我是从一个很了解巫女的座头那里听来的,过去当她女儿担任凭座一职的时候,从来不会不准别人靠近巫神堂。
哦~~意思是说比起女儿纱雾,母亲嵯雾反而是更优秀的凭座吗?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嵯雾一向体弱多病,应该没有办法完美地胜任凭座一职,该不会是你和你那位座头朋友,也就是所谓见习生本身有问题,才不被允许在旁边看吧!以上已经完全是两只老狐狸在那里高来高去的对话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但是以目前各自的立场来说,又不能挑明了说讨厌对方,只好在每次不小心遇到对方的时候,都来上这么一段毫无意义的唇枪舌战。
原本从战前到战后的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隶属于蛇骨连山苍龙乡的神神栉村,只有极为少数的一群人,知道这个村子的存在。
说得更正确一点,只有极为少数的一群人知道神神栉村的谺呀治家这个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
那极为少数的一些人包括御师、山伏、行者、巫女、劝请坊主、座头、瞽女等等,但基本上还是居无定所,全国走透透的修行者们。
在他们之间,一提到神神栉村的谺呀治家,就会想到有名的魔物附身之说,尤其是这个家族的巫女和凭座,在祈祷和依凭上的本事都令他们大感佩服。
很多人都想要一睹巫女和凭座的风采,因此这一类的客人自古以来就多得几乎要踏平谺呀治家的门槛,小佐野膳德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在这些人里面,有时候也会掺杂一些招摇撞骗、为非作歹的人。
尤其是战后,有一段时间涌入一大堆人,全部只是为了骗一口饭吃而来的。
最近这种人虽然已经少了很多,但偶尔还是会出现像他这样的可疑人物。
本人虽然打着山伏膳德僧这样的名号,实际上也打扮得煞有介事,只是对于这么多年来已经看过不下数十个修行僧的谺呀治家人来说,实在很难相信他说的话。
令人遗憾的是,叉雾巫女居然不疑有他地收留了像他那样的人,或许也证明叉雾巫女是真的老了。
话说回来,各位这么一团和气地是在讨论什么事情呀?膳德僧假装完全听不懂胜虎的讽刺,厚着脸皮把头转向剩下的三个人问道。
类似家族会议的东西啦!而且我们才刚讨论到一半,所以你这个不相干的人是不是应该……国治马上丢出请他离开的台词,没想到……哦~~原来如此,是在讨论要怎么让叉雾巫女退居幕后吗?看样子,要比演技,对方似乎技高一筹,他们这次秘密会议中最重要的部分似乎被他躲在前室、隔着纸门时全部偷听了去。
那是我们谺呀治家的事,跟阁下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好意思,可以请您离开吗?如果一直这么拐弯抹角,可能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因此胜虎语气强硬地说。
这个嘛~~别人的家务事,当然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多管闲事,但是如果事情跟我尊敬的叉雾巫女有关,那我自然也有点兴趣。
再说了,大家都是为巫女着想,要她从从此退休享清福,这么感人的事,当然要赶快让巫女知道啰!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看来,此人的演技可不只是比他们技高一筹而已,而且技高二筹、三筹呢!就连胜虎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没想到打破僵局的人居然是勇:不知道膳德僧先生对我们家岳母大人的健康状态有什么想法?没办法,巫女也真的是上了年纪,恕我直言,我觉得她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呢!当然,肯定是艰巨的工作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的,如今就连那项艰巨的工作本身,我想他也已经快要不能胜任了。
您也是这么想的吗?所以啦~如果能让叉雾巫女退休享清福的话,请务必也让我尽一份力,这就是我的想法……喂……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胜虎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充满了压迫性。
目的?这句话问得可真是奇怪……少给我装蒜了!你明明就想方设法地要刺探我们家的内幕不是吗?这么会刺探的话,不会去那个脑筋有问题的女人的胯下刺探吗?听见胜虎这么说,国治脸上浮现出下流的笑容,娟子大感不快地皱起眉头,却没有要责备舅舅的意思,只是一径地沉默着。
在场的人里面,似乎只有勇是一头雾水。
看样子,老婆的姐姐似乎跟眼前这个男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哦~~看来是有什么误会的样子,像早雾小姐那么可怜的女人,从以前就让人觉得不能丢下她不管……不过,大家要误会便误会吧!我先告退了,得赶快把大家的心意传达给巫女才行呢!听说巫神堂隔壁的那间别栋还有个厨房可以下厨,用来隐居真是再适合不过了……等一下!你什么时候进了隐居小屋?该不会是大姐带你去的吧……?不可能!她不可能让外人进去那里,所以你是偷溜进去的啰?别这么说嘛!这种小事,只要在别栋附近散散步,自然就会知道了。
她应该有警告过你,不可以靠近大石阶和小石阶吧!我当然不可能在进行驱魔仪式的当下这么做啦!只是平常散步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那儿去了。
这家伙,根本就是来我们这边当间谍的嘛!虽然国治是窃窃私语地附在妹妹的耳边说道,但是在场的人几乎全听见了,只是谁也没开口,就连膳德僧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屋子里充满的异样的气氛,那是仿佛第一个开口说话、或者是第一个动的人就会受到什么惩罚似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胜虎终于打破沉默: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帮助我们吗?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不能参观仪式的确是令人遗憾的事,但是比起在座的四位,我毕竟还是比较能够亲近叉雾巫女的人。
你是说你要帮忙监视我大姐的动向吗?你不觉得比起家人,我更容易知道些什么吗?嗯,如果是跟附身魔物或祈祷有关的事情,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以为我大姐退休了,你就可以当上谺呀治家的巫师的话……哈!哈!哈!哈! 棒槌学堂·出品膳德僧发出的尖锐笑声,让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不光是天生胆子就小的勇、就连另外三个人也都是一副三魂吓掉两魂半的样子。
诸位不是从刚才一再地强调,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对于从此以后的世界已经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了吗?……我走遍了日本很多地方,就连一些被视为附身魔物出没的地方,我也去过好几次。
但是和那些地方比起来,这里真的特别奇怪。
当然,把村子一分为二,像是把从上屋到下屋的三个谺呀治家和村子里其他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人家统统称为黑之家,而把两个神栉家和村子里剩下的人统称为白之家,这种壁垒分明的情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算是拥有可以驱使魔物的能力,只要像这样在村子里占有一定的人数比例,同时又具有地主身份的话,对日常生活应该不会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
但是像有些地方,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在村子里只有一户或两户的话,那可真是悲剧了。
那种家庭的小孩要怎么结婚啊?娟子忍不住插嘴问道。
可能是一旦把自己置入那个情境里,就再也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地听了吧!不是跟附近同样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联姻,就是离乡背井、搬到别的地方去啰!一旦这些村子没有了具备祛除魔物能力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就会被奉为上宾。
只不过,像神神栉村这样的地方,我是绝对没有能力继承叉雾巫女的衣钵的。
您未免也太谦虚了把!胜虎半是讽刺、半是惊讶地说道。
莫非跟您所说的‘这里真的特别奇怪’有什么关系吗?勇马上接着发问,似乎对这句话特别在意的样子。
我想诸位应该也很清楚,这个家——也就是谺呀治的上屋——和那些的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寻常家族是不一样的。
事实上,我认为这里有比大家……不对,是比村民们所想象的还要可怕的东西。
更可怕的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针对国治的问题,膳德僧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只是,我认为围绕着整个村子的哥哥山及九供山,再加上邑寿川和绯还川所构成的地形似乎透露着什么玄机,更何况这里还有神隐和厌魅的传说呢!这一切是不是都跟谺呀治家有关,目前还不得而知,但就我个人的看法是,这不只是血统的问题,而是大家被神神栉村附身了。
见大家全都沉默不语,膳德僧再次发出尖锐的笑声说道:或许我真的是个冒牌山伏也说不定,但我在这方面的直觉可是很准的喔!所以呢?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事到如今,再来讨论这个地方是不是受到诅咒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因此胜虎又把话题转回现实的问题上。
嗯~~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在谺呀治家和神栉家这两家的亲事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让我继续在这里接受贵上的照顾;再来就是当一切都照诸位的心愿完成之后,能给小的一点合理的报酬。
也就是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而你也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就会离开了?那当然,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麻烦大家吧!简而言之,这妖僧最少还要赖在谺呀治家四、五年,然后狠敲一笔竹杠之后,再区别的地方找新的猎物。
我知道了,就这么办。
一听到胜虎这么回答,直到刚才都满脸不安的国治和娟子也像是下定了决心,同时点头。
只有勇一个人没有跟上大家的反应,不过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
不用担心,就算这门亲事真的谈不拢,我也还有别的办法。
胜虎话中有话地喃喃自语道。
只见膳德僧也紧接着神秘兮兮地说:是吗?这么说来,我似乎也还有一个锦囊妙计可以用,只是我目前还没想好要怎么用就是了。
从他脸上那抹胸有成竹的笑容来看,那绝对不是为了和胜虎相对抗而故意虚张的声势。
那么,我们就各自把这最后的绝招留到‘万一’的场合再来用吧!既然已经达成共识,应该要来举杯庆祝才是。
话说回来……没有酒耶!那就用这个好了,这是我在巫神堂发现的一种特殊饮料的粉末。
膳德僧一面说明,一面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公然地把自己偷出来的东西打开给大家看。
这该不是在九供仪式上喝的…… 棒槌学堂·出品当然不是那个啦!这个喝了只会精神百倍,跟酒有点像,没有任何副作用。
不要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嘛!我已经试喝过了,没问题的。
虽然他讲得信誓旦旦,但胜虎还是狐疑地歪着头,不过娟子倒是马上就拿了茶壶和杯子过来。
做法就跟溶解药粉的方式一样……膳德僧亲自示范一遍,告诉大家要怎么泡才会是最好喝的方法,可是当他泡好之后,还是没有人愿意伸手去拿。
哈!哈!哈!各位的戒心未免也太重了吧!膳德僧故意大着嗓门把大家嘲笑一番之后,伸手去拿杯子,把饮料送到嘴边:嗯!真好喝!请吧!大家不用客气……先是国治把手伸了出去,看见兄长的样子,娟子也拿起了杯子,然后是胜虎催勇先喝,自己最后才把杯子放到嘴边。
只不过,第一个再来一杯的却是胜虎。
正当大家都成了这种饮料的俘虏,开始发出好好喝!真好喝!的赞叹时——那么,就请你们从头到尾再跟我解释一遍神栉家的家族成员,和他们与谺呀治家的关系,尤其是每一个人的关系,以及两家目前在村子里的势力状态等等。
为了满足膳德僧的要求,上屋的内室又开始一场新的密谈。
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有个××的存在,正在侧耳倾听他们的计划……摘录自纱雾的日记(二)大祓禊所就盖在发源自九供山的绯还川拐了一个大弯的河滩上,虽然是木造的建筑物,但是依旧有其庄严肃穆的感觉。
以类似须弥坛的底座为基础,有着用四根方形的梁柱支撑着屋檐微微往上翘起的悬山式屋顶。
坐落于中央的祠堂也很大,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小型的佛堂。
由于它原本是九供山的神社,所以会盖得那么气派也是有其来由。
我在祭坛下面拜了一拜,然后把左手放在栏杆上,沿着阶梯往上爬到祠堂前。
然后再把格子状的门打开,进到祠堂里面,将包裹着依代的怀纸放在祭坛上。
最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念起专门用在这个时候的经文。
通常在这个时候,我都会开始感觉有一股微微的骚动,那并非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
当然,那股骚动不会出现在祠堂里面,而是充斥在大祓禊所的周围。
如果问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听到,为什么还会认定有一股骚动呢?我也答不上来,但是四周就是充满着一种无声的喧哗,除了骚动二字,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想当然耳,就算我完成仪式,走出祠堂,把四周都打量过一遍,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事实上,我也不可能东张西望地打量,要是让对方知道我在刺探它的底细,反而会助长它实体化,这么一来,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可能我前脚才刚踏出大祓禊所,它后脚就直接附到我身上来了,所以一定要避免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才行。
话说回来,对于这个地方的人来说,此时此刻我所感觉到的东西就像是空气一般的存在,不去理会、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是最好的应对之道,就像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并不会对空气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是一样的。
念完该念的经文之后,把放在祭坛上的怀纸举到高于眼睛的位置,如此一来便明显地发现手中的感觉产生了变化,直到刚才都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明明只是一张纸,却像有千斤重似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附在上头……如今那种感觉几乎已经消失了,指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前后的不同。
(难怪祖母大人会叫我来大祓禊所,在小祓禊所肯定没有办法净化到这个地步吧!)再次见识到大祓禊所的力量,我朝着祭坛深深一拜,走出祠堂,下了楼梯,再度朝着整座大祓禊所拜了一拜,然后沿着河滩,正打算前往小祓禊所的时候,突然不经意地往左手边的常世桥看了一眼,就在那个时候……(啊!我得去爬神山才行……)不知为何竟突然生出这个念头,至于为什么要去,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心里有个强烈的愿望,就是很想去爬神山,而且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神山似乎对我施了什么神奇的魔法,明明从小就觉得那里是个恐怖的地方,对它敬而远之,可是如今却想要走到它身边。
在我的脑袋里虽然也知道得去小祓禊所才行,可是身体却自动地开始往常世桥的方向走去。
九岁时铭刻在心中的恐怖回忆似乎就要苏醒,可是从神山的方向吹来心旷神怡的风,立刻就把恐惧给吹得无影无踪,在大祓禊所中感到周围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也一起跟着消失无踪,只剩下十分放松的感觉,再加上耳边传来绯还川的流水声,让人宛如置身于桃花源中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通体舒畅,同时也隐约地感觉到,内心极深处的地方正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拼命地警告我:绝对不可以去!可是身体和心灵似乎各自为政,等我发觉,一只脚已经踩在桥上了……要小心神山的召唤……昏昏沉沉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了祖母大人的声音,下一个瞬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出了声音,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正要举起右脚踩上常世桥的边缘,于是连忙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要是真的把脚踩到桥上,肯定会这样一路走到神山的入口,走到那个供奉着两尊案山子大人,九岁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次的恐怖地方……(去了又会怎么样呢?)会直接走进神山里吗?但是进去要干什么呢?……一思及此,我再次确定爬神山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
要小心神山的召唤……我知道,任何人都不应该随便靠近这里,就算是谺呀治家巫女和凭座也一样。
说不定就因为我们跟一般人不一样,才更容易听见神山的召唤。
(我得时时刻刻提高警觉才行……)我在心里教训着和平常不太一样,一直在想一些有的没有的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来,这才想起,刚才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来着?走回大祓禊所一看,发现祠堂的门开了一半,可是我应该有把两扇对开的格子门确实关好了才对呀!(是被风吹开的吗……?)刚才的声音有点像是祠堂的门用力开关的声音,可是风有办法把已经关好的门吹开吗?而且那个声音出现过好几次,风有可能把门这样开关开关的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不是人类应该思考的问题,因此马上把祠堂的格子门仔细观赏,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之后,离开大祓禊所。
接着便走到河滩上,沿着绯还川往小祓禊所的方向前进。
根据祖母大人的说法,绯还川过去曾经叫作<贽还川>,因为发音从shi变成hi,所以文字也跟着改变了。
原本贽这个字指的是祭品的意思,听说九供山的祭品还诸(放流)于天地的河,这么说来,会改成绯还川我想也有它的道理,因为绯还川的绯字代表红线的意思,或许就象征着从祭品身上流出来的血宛如红色的丝线一般,或者是宛如红色的蛇一样,弯弯曲曲地顺着蜿蜒的河面奔流而下的样子。
而村民们则是更单纯地将这条河称之为怕川。
因为他们将谺呀治家的上屋和中屋的后面一带——也就是从九供山到绯还川的下游流域一带成为怕所,简直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会把这条河称之为怕川也不奇怪。
当我回过神来,夕阳已经整个落到九供山的后面了,虽然夜幕的脚步还没有走到这附近一带,但是和我在大祓禊所念咒的时候比起来,的确已经暗了许多,而且天空的颜色说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记得在我走到河滩之前,黄昏的天空还是橘色的,现在却混进了深沉的紫色,还卷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漩涡状,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那个漩涡里传出令人精神错乱,宛如太鼓一般沉重的音色。
(我今天果然有点不太对劲。
)先是在走出大祓禊所的时候听见神山的召唤,原本还是想绷紧神经的,没想到一不留神就又开始东张西望。
这种情况在这几年几乎不曾发生过。
以前走到小祓禊所之前,我从来不会去看河流、也不会去看天空,只是一心一意地笔直往前走、一心一意地望着盖在河滩尽头的小祓禊所。
之所以不曾东张西望,除了想尽快达成自己被交付的任务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因为在这种地方东张西望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一开始,我并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在第一次完成为依代祓禊的仪式之后,从巫神堂走到大祓禊所那一路上所绷紧的神经多多少少还是松懈了下来,一旦松懈,不管祖母大人之前怎么再三交代,还是忍不住在意起周遭的情况,视线也跟着左飘右荡,但是再怎么样也不敢回头张望,只有这点我不敢造次。
虽然不敢往正后方看,但我的视线还是惶惶不安地飘向左手边的河面或右手边的草丛、以及头上的天空和脚下的河滩。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真的很害怕啊……我当然知道只要直直地往前走,只要心无旁骛地走到小祓禊所,赶快把仪式结束,就能赶快回家,但是心里知道,身体却做不到。
我花了一年以上的事件,才终于学会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心无旁骛地走到祓禊所,完成祓禊的仪式,将依代放流于绯还川……这么简单的事却花了我一年以上的事件,真令人难以置信。
在那一年当中,我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无法用人类的语言说明其模样的东西,更别说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小孩子,要把视线从那样的东西上移开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黄昏时分弯弯曲曲地浮现在半空中,又粗又长,像条黑色绳子的东西;宛如从河滩的石头缝隙中窥探着我的野兽般,布满血丝的眼珠子;从郁郁苍苍的草丛里一下子伸出来、一下子又缩进去的大鸟的脚;浮现于蜿蜒的河面,仿佛是在向我招手的手臂;一面散发出宛如人类皮肤被灼烧的恶臭,一面从空中飘落无数长得很像鱼鳞的东西;好几只长着长长的毛,紧抓住我的脚踝不放,宛如婴儿般的小小的手;像是长了四肢的鳗鱼一样,配合我走路的速度,在河里头游泳的生物;潜伏在草丛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而且会经常改变身体大小的四脚兽;总是蠢蠢欲动地在前方窥探我的一举一动,似乎一有机会就要扑到我的脸上、胸上、手上、脚上,软软胖胖、红红黑黑的变形物体;静悄悄地突然从神山的树木间冒出来,像是把立在坟墓后面,上面写着梵文经句的塔形木板巨大化的棒状灰色物体;几乎贴到地面,看起来像是深绿色的云,还滴着颜色的宛如抹茶般的汁液的东西;颈部以上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身体像只鸡,可是却没有脚,一面在河滩上爬,一面发出奇怪声音的生物;还有顺着河水漂来的大量山伏、和尚、座头、瞽女们的腐烂尸体……那只是妖怪幻化而成的假象,并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只要你不要去理会,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只不过,那些东西真正的样子,有些会远比你所看到的假象还要恐怖,所以才叫你不要东张西望的不是吗?每次当我把看到的东西形容给祖母大人听的时候,最后一定会以挨骂收场,所以我后来就算看到什么,也不会再告诉她了。
不过我心里一直谨记着祖母大人的忠告。
真正的样子更恐怖……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改掉东张西望的坏习惯,或许是因为我其实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那些妖怪幻化而成的假象给迷惑住了吧!(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会变回那个时候的自己了。
)一想到这点,我会稍微停下脚步,整理一下其实始终穿得好好的巫女装束,重新打起精神来。
扮演凭座的人和巫女一样,也是穿着白色的衣服和红色的裤子,不过我在离开巫神堂的时候披上了千早。
老实说,对我而言,谺呀治家的巫女和凭座都是非常沉重的负荷,只有这套装扮,我个人还是满喜欢的。
(不行,再这么耽搁下去的话,天色可真的要黑了。
)从已经走到一半左右的河滩途中,我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加快了脚步。
因为我还担心,太阳一旦下了山,这附近会有更多的东西跑出来游荡,像那种属于黑夜的东西,就算不去招惹它,它们还是会对你虎视眈眈;就算不去理会它,数量一多还是令人难以招架。
光是要一直对它们视而不见,就是件非常消耗精神及体力的事,如果体力变差了,就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旦遇上还是会演变成非常糟糕的结果。
虽说这里也算是进行驱魔仪式的场所,但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圣域,相反地,就像村民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一样,这里其实是个魔域……从河的下游刮起一阵强风,吹在千早和裤子上,害我走路的速度愈来愈慢。
感觉上似乎连风也在阻止我继续往前走。
尽管如此,我还是拼了命地往前走,终于让我走到了小祓禊所前。
小祓禊所只是一座盖在河滩上的小庙,既没有大祓禊所那样的屋顶,也没有柱子和祭坛,就连大小也只有大祓禊所的十分之一左右,必须弯下腰才能打开格子状的门。
可是每次看到小祓禊的时候,我总是会不合时宜地涌起一股好可爱的感觉。
相较于在大祓禊所里感受到的安全感和一种近似于畏惧的心情,可能是因为小祓禊所的外观看起来小小的,才会让我有这种感觉吧!问题是,这种大不敬的想法可是会遭报应的,所以我也曾告诫我自己。
只不过,每次站在小祓禊所前,我都会松一口气,这点倒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不行!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
)我赶紧又教训了自己一下,然后比照刚才的步骤进行同样的仪式,让脑海中只剩下满满的经文,除了祓禊的仪式以外,不再有其他念头。
虽说是先去过大祓禊所才过来这里的,但是这里的任务也很重要。
等到全部的仪式结束之后,拿起怀纸,爬上设置于小祓禊所右侧的木板台阶。
以夸饰法来形容的话,那是个类似栈桥的台阶,比河滩还要稍微往河中央突出去,虽然只有几步路就走到底,却是可以让依代顺利地随水流逝的重要场所。
回到你原来的地方,我一面说道,一面把怀纸浸到河里。
绝不要生气,也不要回头。
绝不要叹息,也不要回头。
绝不要挑剔,也不要回头……照我说的做,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我一面覆诵着放流依代的经文,一面松开了手。
怀纸马上被河水冲走,但是却在往前流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便开始在原地打转。
(怎么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依代放流仪式最好的结果是依代被河水带到下游去,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当场沉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代表着魔物虽然已经离开待祓者,可是却没有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但是最糟的情况,就是既没有被河水冲走,也没有沉下去,而是一直留在水面上。
也就是说,祛除魔物这个仪式本身也不见得是无懈可击的。
被巫女问得溃不成军、装出被巫女说服的样子或许只是对方的策略,其实根本没被封印在依代里,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南无啊萝哩怛那嗦哇卡、南无喽埵咿叽卢尼迦哩苦嗦哇卡、南无吗咿塔俺咿呀嗦哇卡、南无啊婆怛那哔咖哆咖哆呜恩哈塔……我赶紧坐在木板台阶上,开始念起咒语。
虽然我平常扮演的是凭座角色,但是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必须一个人面对的时候可以派的上用场,祖母大人也要求我进行巫女的修炼。
南无巴萨啦塔噜吗迦哩苦、南无啊咪哩唆哆哈嗯巴呜恩哈塔……是我多心了吗?怀纸打转的速度看起来就像是配合我的咒语加快了速度一样。
而且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它就是不肯随水而去呢?不管是哪一个理由都令我胆怯,我在心里痛斥着开始变软弱的自己,把精神集中在咒语上。
南无巴啦塔哈嗯哆羊咿呜恩…… 棒槌学堂·出品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的咒语,当我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怀纸的白色身影已经从昏暗的河面上消失了踪迹。
似乎是我念咒念得太专心,无意识地把头低下去的样子。
(是被河水冲走了呢?还是当场沉下去了呢?)无论如何,至少避开了最坏的结果。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虽然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确实已经没有时间再磨蹭了。
话虽如此,我并没有太着急,可能是因为好不容易才顺利完成任务的安心感大过一切吧!我对着小祓禊所深深一拜,便往大祓禊所的方向出发。
本来只要从这里沿着小石阶走回巫神堂即可,但是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认为应该要再去大祓禊所好好地膜拜一番才行。
这种做法并无任何不妥,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在放流依代的时候出现一些状况的时候,更应该要把祓禊的仪式做得更彻底。
只不过,前提是负责进行这项任务的人还处于正常的状态下……没错,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已经遇到那么多的扰乱心神的事,当时的我就应该立刻离开怕川,应该一刻不停留地离开怕所才行……在举行九供仪式那一年,在前往神山的途中看到这两座设置于绯还川的祓禊所时,还以为这两座祓禊所是用来守护这片河滩的,也就是所谓的圣域,不过后来遇到一堆光怪陆离的事,马上让我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就算是现在,只要一不留神的话,还是会陷入那样的错觉,像此时此刻就是。
虽然之前告诫过自己好几次,要好好地把神经给绷紧来,但是在各种奇妙的气氛包围下,好不容易让依代随水流去,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小心让松懈二字有机可乘了。
我忘了必须要回到巫神堂,拜过祭坛之后,这一切才算是真正大功告成,才可以真的安心……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可麻烦就麻烦在这个地方让我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感觉,就算全部归咎与疑神疑鬼,肯定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不管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应对之道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理对方,所以我根本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话虽这样说,但是对于这个时候的我而言,要我不去在意那个东西,根本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因为那个东西的视线就像是贴在我背上一样,令我有如芒刺在背……(不要在意,一在意就完蛋了……)我努力忍住下意识想要摇头的冲动,绝对不可以让对方知道我已经发现它了。
(而且,可能只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如今就连这样的想法,也像是在牵强地自己骗自己。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做出任何反应,就这样保持自然,假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想通这点之后,我把脚步放慢下来,照着和之前一样的速度前进。
可能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背对着那个不知名的恐惧,实在是件教人难以忍受的事,天知道我有多么想赶快远远地逃离这一切。
为了压抑内心的那股冲动,我可以把脚步放得更慢。
(反正我也没办法用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怜自伤的念头,害我忍不住想要疯狂大笑。
另一方面,这个发现也令我大吃一惊。
我不能跑,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所以在我身后的那个东西,或许根本不在乎被我发现,它算准我反正不能用跑的,只能慢慢地走……我已经完全掌握不住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了,我只知道,对于背后所感觉到的那个东西,我开始感到真正的害怕了。
(我只要盯着大祓禊所,只要想着待会儿要念的经文就好了。
)我强迫自己这么想,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前方不远处的小庙。
只不过,为了不被河滩上的石头绊倒,我踏出去的每一步都要很小心。
如此一来,总算开始一步一步地跟背后那股讨厌的气息拉开了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 棒槌学堂·出品我听见背后有声音。
一开始还听不太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但是,不一会儿就听出那是有什么东西在河滩上走路的声音……而且是朝着我的方向过来……那是沙、沙、沙的脚步声……我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拼命地放慢下意识想要加速逃离现场的脚步。
正如我一再强调的一样,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我已经发现它了,只要不理它,基本上它徘徊一阵之后就会到别的地方去。
更何况,就算我想要加快脚步、逃离现场,可是河滩如此崎岖不平,再加上我的脚又有点问题,能跑多快还是个疑问呢,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而且希望非常渺茫,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甩开身后的那个东西,比它早一步冲进大祓禊所。
但是在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的情况下,我实在没有勇气赌这么大一把,所以只好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虽然我努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往前走,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背部,曾几何时,大祓禊所的事情已经完全从我的脑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目的地还是一样,但是我此时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背部,拼命竖起耳朵倾听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沙、沙、喀……沙、沙、喀……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一般人走路的脚步声应该都会呈现出一定的节奏,但是我身后的脚步声却有点微妙的延迟。
难道是因为那不是寻常的东西,所以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吗……?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对方忽左忽右地沿着河滩前进的原因,至于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也许根本没有理由也说不定。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好玩吧!或者是想要捉弄我,总之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会是什么正常的理由罢了。
(真讨厌……)搞不清楚对方是何方神圣,那种摆明是来乱的脚步声更让我害怕,光是听到那种奇怪的节奏,就足以让我的脑子里塞满令人发狂的不快感。
一方面觉得那个脚步声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另一方面又隐隐约约地感觉,那脚步声背后或许隐藏着某种极为惊悚的真相。
沙沙、喀……沙沙、喀……沙沙、喀……当我发现脚步声再度产生变化的瞬间,我差一点就要当场停下脚步了。
(这、这个……该不会是……)就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脚步声会显得这么凌乱……不过,当我开始去深思那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时,不由得背脊感到一阵恶寒。
光是想到为什么要在我的背后做这种事,就足以让我从头顶凉到脚底。
原因无他,因为那种纷乱的脚步声,其实是拖着一只脚产生的……有人在模仿我走路的样子……正确地说,应该是有人在模仿我以前走路的样子,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像那样拖着脚走路了。
看在不知道我以前发生过什么事的人眼中,只要我不跑步的话,应该都不会发现我的脚有毛病才对,既然如此,那么后面那个东西为什么……(多么深沉的恶意啊……)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我完全被对方瞧不起。
在我背后,很明显地有一团充满恶意的黑色阴影,正在享受轻视我、威胁我、让我害怕、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乐趣。
除了恶意以外,我感觉不到其他东西。
这家伙可以说是我这辈子遇到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里头,最恶劣的一个……(有、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根本一点也不害怕……)其实我已经快哭出来了,身体也不听使唤地只想发抖,可是又不得不忍耐——我拼命地警告自己,只要露出一点点反应,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一直假装不知道,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只要我坚持下去……沙沙、沙……沙沙、沙……脚步声的节奏突然干煸了,听起来像是回到了正常的节奏,正当我以为对方终于玩腻了时候——沙、沙、沙……沙、沙、沙……却发现对方正加快速度追了上来,节奏愈来愈快的脚步声,仿佛是在告诉我,游戏已经结束了。
(别过来……) 棒槌学堂·出品不知不觉之间,我也加快了脚步;不知何时开始,身体不听使唤地发抖,眼泪也掉了下来。
就在啜泣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时候,身后又响起拖着脚走路的脚步声。
是故意要向我示威的吗?是因为我已经完全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想要逃跑,所以故意来嘲笑我的吗?(别瞧不起人了!)我下意识地想转过头去破口大骂,却硬生生地僵在原地。
(搞不好对方就是故意要激我这么做的……)然而,当我硬生生地呆立在当场时,却发现了另一件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事,那就是那个拖着脚走路的东西的本尊,原来竟然是我自己。
当我停下脚步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平常走路的时候固然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只要走得太急,我的脚还是会有点一跛一跛的,所以那应该是我自己的脚步声……(可能是我自己不知不觉加快脚步……透过河滩产生的回音……就成了令人疑神疑鬼的幻听……)直到我停下脚步,才终于发现到这一点。
(哪有人被自己的脚步声吓成这样的……)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全落了地,整个人只差没当场蹲下来,嘴角甚至还流露出笑意,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突然又从身后逼近了过来。
(什么……?)原来并不是幻听,也不是我自己的脚步声,而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正朝我逼近。
(得、得快点逃走……)心里虽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双腿却使不上力。
脚底好像长了根似的,紧紧地贴在河滩上。
正当我还在原地挣扎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愈来愈靠近了。
不能再站在原地不动了,至少也得往前走才行,否则一定会被那个东西抓住的。
那样的话,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都一定会让我发狂的,就像早雾阿姨一样……就在我的脑海里闪过阿姨被关在地牢里的样子时,右脚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接下来便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拼命往前走。
(我背后真的有什么东西吗?)人类就是这么现实的生物,明明身体怕得发抖,可是心里却产生了怀疑。
虽然我没办法像涟哥哥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从合理的角度去思考,但是我也不认为所有不可思议的现象都是由附身魔物所引起的,很多情况下其实是因为当事人心理因素所引起。
今天的我原本就有些奇怪,所以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说不定真的是幻听,其实那只是自己的脚步声的回音呢?如果再加上又受到怕所这个地方的影响的话……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那股真实得过分的气息,其实只是我自己的脚步声的回音呢……?(要确认吗……?)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头去看,但不是完全把头向后转——只有这点是绝对不可以违反的禁忌。
不是把头整个向后转,而是越过左边的肩膀往后看——这是只有在遇到真正的危险时才可以使用的方法,原本是为了得知对方真正的形体所使用的咒术之一。
在跟不知道其底细的魔物对峙时,如果一直掌握不住对方的真实形体,就没有办法对付它,这时可以在背对着对方的状态下,越过左肩去看。
如此一来,听说就可以看见对方真正的形体。
但是一定要小心,绝对不可以转错边,如果越过右肩去看的话,就会马上被对方附身。
即使是在祛除魔物的仪式中,使用这个方法也不会有问题。
这么做的代价是,如果后面真的有什么东西的话,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一定会看到那个东西的真面目……(可是我一定得搞清楚那到底是不是错觉或幻听才行……)听着完全没有意思要停下来的脚步声,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除了决心之外,因为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所以还必须要做好一定程度的觉悟才行。
沙、沙、沙……沙、沙、沙……我调整自己的位置,让身后的脚步声刚好是从自己的左后方传来,等掌握到恰到好处的位置之后,就保持着这种状态继续往前走。
虽然保持这个状态走了一阵子,但由于回头的时机只能靠自己判断,于是我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头一看——(……) 棒槌学堂·出品后面什么东西也没有,既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非人的存在。
在我用自己的双眼确定之后,感觉就连脚步声似乎也消失了。
(太好了,果然是我想太多了……)然而,我并没有因为安心就放松警惕,而是继续朝着大祓禊所的方向前进。
绯还川的下游又重新刮起了风,这次风是由后往前吹,仿佛是推着我前进似的。
刚才还在阻止我前进的风,如今成了令人感激不尽的顺风,托风的福,距离大祓禊所只剩下几步的路程。
终于又回到大祓禊所了,正当我感到一阵心安的时候……纱……雾……背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背后,却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我当场全身僵直,所有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沙、沙、沙……沙、沙、沙……不止如此,刚才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而且马上转变成更急促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朝我不断逼近。
我整个背部都可以感觉到那步步逼近的强烈气息,已经不能再用幻觉二字来解释了。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嘶嘶……脚步声在我的正后方听了下来。
等到河滩上的石头发出一阵空谷回音之后,在这深山幽谷之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我一点都不觉得谺呀治家的上屋就在我左下方不远处,我只觉得以自己为中心的方圆几十公里之内,似乎就连一个人都没有,不止,就连人类以外的所有东西也全部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我一个人,以及在我身后的某种东西而已……或许人被逼到这个地步,反而会生出想要把一切都豁出去的冲动也说不定,反正也无计可施,所以我决定再看一次那个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因为我确信,就算对方真的是透明的妖怪,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也一定看得见。
(南无啊萝哩怛那嗦哇卡……)我在心里专心地默念着咒语,等到觉得自己的体内已经完全被咒语填满之后,越过左肩回头一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虽然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是站在自己身后的东西是不可能看不见的。
(这就奇怪了……难道真的只是我想太多了吗……?)怎么想都无法接受。
尽管如此,我还是把头转了回去,就在这个时候……纱雾……正后方传来喃喃低语般的声音。
尖叫声几乎已经冲到喉咙了,又被我给下意识地吞了回去。
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不敢让对方知道我已经发现它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预感,那就是一旦我发出叫声,可能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这时,左肩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呀啊啊…… 棒槌学堂·出品尖叫声终于还是冲口而出,就在那一瞬间我全身僵硬,因为有个东西正在摸我的左肩。
(到、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东西湿淋淋的、冷冰冰的触感立刻从我穿着白衣的肩膀渗进四肢百骸,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原本僵硬的身体也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觉得后面有只湿淋淋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光是想像就已经让我害怕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然后左肩变得愈来愈沉重,感觉邪恶的气息正一点一滴地从左肩渗透到体内,让人陷入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里。
(祖母大人,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我已经忘了要念咒,只是在心里不停不停地求救。
当然这么做一点用也没有,根本没有人会来这里,自然也没有人会来救我。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没有吓昏过去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就在那个时候,我终于发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原本还以为是对方在等我先出招,可是事件拖得实在是太久了,总不能永远都站在原地不动,唯一的办法只有先搞清楚在我左肩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然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但是当我闭上眼睛,我的右手终于又恢复了自由。
慢慢地把右手伸到左肩上,一碰到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湿淋淋物体,指尖马上像是被电了一下,迅速地从肩膀上弹开。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又让右手靠近左肩,并且让右手碰到那个湿淋淋的东西。
虽然害怕、讨厌得不得了,但是我还是用力地抓住那个东西,把它从肩膀上剥下来。
过程中,那个东西一直在我指尖躁动,好几次都想把它扔掉,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我慢慢地把右手举到眼前,慢慢地睁开眼睛……在瞬间的空白之后,怕所响起了一阵尖叫声,一阵从我口中发出的尖叫声。
在我眼前的东西,竟然是已经被我放流到绯还川里的依代……摘录自采访笔记(二)请恕老朽冒昧……阁下来这个村子到底有何贵干呢?上到巴士的老人态度虽然很绅士,但是他的眼神和口吻都散发出令人无法拒绝回答的魄力。
呃……关、关于这个嘛……刀城言耶被老人的魄力给震慑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连忙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对方。
他在那一瞬间做出的判断是,与其自己说明得不清不楚,还不如直接让对方看信里的内容。
这是什么?那就让老朽拜见一下内容啰……老人一脸讶异地从言耶是手中接过了信封,把信纸抽了出来,慢条斯理地带上老花眼镜,开始读起信的内容。
在那段时间里,车上只剩下纸张和纸张摩擦的轻微声响。
哎呀!老朽不知道您原来是大神屋的客人,这下子可真是太失礼了。
发现手上的信件原来是写给神栉本家的介绍信之后,老人的态度立刻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还转过头去说道:你们这些家伙是打算坐到什么时候啊?还不赶快给我下车!顺便告诉围在周围的那些人,叫他们赶紧散开。
啊!顺便再把司机也给我叫来。
什么?还没到发车的时间?谁管他那么多啊!这已经是最后一班巴士了不是吗?反正接下来也不会再有人要去神神栉村了。
知道的话,还不赶快去把司机给我带来!没想到老先生突然对杵在自己身后的村民们破口大骂,这点让言耶大吃一惊。
虽然老人的用词遣字既粗鲁又蛮横,但是听在他的耳朵里,却不觉得刺耳。
而且村民们似乎也都对老人颇为尊重,没有人表现出反抗的态度,全部乖乖地照他说的话去做,感觉就像是为了安抚老人而做的。
也有可能只是老人在他们都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突然翻脸,所以全都吓到了吧!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就连言耶也一样。
不光是村民们对自己那种令人坐立不安的态度,还有老人在看到介绍信之前的反应也都相当地不寻常。
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
只是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大家会对外地人比较好奇而已。
只、只是因为这样吗…… 棒槌学堂·出品如果只是这样,有必要包围巴士吗?——虽然言耶很想这么问,但是又不想破坏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所以还是闭上了嘴巴。
哼……对于阁下来说,不管老朽再怎么表达歉意,似乎都没用了对吧?老人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放在言耶膝盖上的《朱雀与蛇骨的附身魔物信仰》。
而且在刚刚那介绍封信上也有提到,你是特地来调查这一带的民间传说,尤其是附身魔物的对吧?这么说来,阁下是作家吗?老人一面说道,一面重新把言耶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
可能是觉得言耶穿的那条牛仔裤很稀奇吧!在此同时,那条牛仔裤也让言耶看起来更可疑了。
当时日本还没有正式统一舶来品的紧扣,所以顶多只能买到二手的牛仔裤,不仅如此,品质通常很差,尺寸也都跟日本人的体型不太合,总之是非常难处理的一种服饰。
没想到牛仔裤这么稀奇的服饰,穿在言耶身上却一点也不突兀,也难怪老人会像看到怪物一样了。
只是,或许是老人没有对别人的穿着打扮品头论足的习惯、也或许是他觉得管人家穿什么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所以老人虽然明显地流露出对牛仔裤的好奇,却还是什么也没说——那样子实在很好笑,言耶强忍着笑意回答:是的,我叫作刀城言耶。
为了收集写小说要用的资料,我常常会四处旅行。
原来如此啊!老朽姓当麻谷,是这个村子里的医生。
老人边说便把看诊用的包包拿起来给言耶看,然后直接往言耶的身边一坐。
这又让言耶再度吃了一惊,看样子这位老人家并不是为了想要知道他这个外地人的真实身份才故意上巴士的。
您现在要去神神栉村看诊吗?嗯,算是吧……其实他们那边已经有一名叫作大垣的医生,只不过是个蒙古大夫就是了。
当麻谷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吞吞吐吐的,随即马上指着他膝盖上的书说道:把从朱雀到蛇骨一带的习俗写下来其实也是老朽的兴趣呢!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呢……?大概是二三十年前吧!老朽有见过写这本书的閇美山犹稔本人。
咦?是真的吗?该不会就是閇美山来这里收集资料的时候吧?是的,因为他前前后后来过好几次,我们真正认识大概是在他写到这本书后半段的时候吧!意思是说您也有协助他完成这本书啰!言耶急忙把书本翻开,将前言和后记扫了一遍,果不其然,在后记的最后面有提到当麻谷的名字,同时还有一些致谢的言辞。
那是他太客气了,老朽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因为他感兴趣的是附身魔物信仰,而老朽知道的充其量也只是民间习俗而已。
可是总有重叠的部分吧!那倒是没错啦!老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把以前收集的资料全部给他看了。
只是,对他来说,老朽真正有帮上忙的地方应该是在别的方面吧!是您帮他跟神神栉村的人牵线的吧!哦~~真不愧是作家,观察力还真是敏锐。
当麻谷露出了佩服的笑容,但是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看起来非常恐怖。
看样子,言耶似乎还没有完全取得他的信任。
怎么?刀城先生也对附身魔物有兴趣吗?言耶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是在写什么样的小说告诉当麻谷,不但说明自己写过一本以朱雀神社的双人巫女传说为题材的短篇小说,还特别针对在小说中如何描写真实的习俗做了一番详尽的解释。
听你这么一说,老朽就了解了。
虽然老朽不太看那方面的小说,但是老朽也知道刀城先生不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情来写作了。
即使我真的要把这个地方所收集到的资料内容写成一本书,我也会换个地名来写,再说这个地方早就已经……是的,这点老朽也知道,不光是閇美山的书,就连其他与民俗学有关的书,即使写得没有他那么详细,也多多少少都会提到神神栉村的事情,所以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就算这样也不是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的。
请恕老朽托大,老朽和閇美山谈过话之后,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而听完刚才刀城先生所说的话之后,老朽对刀城先生也放心了不少。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虽然我们这里是个穷乡僻壤,可是自古以来就有许多来路不明的人……或者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常来我们这个地方。
虽然大部分都是跟宗教有关的人,但是其中也时常混杂着一些为非作歹的骗子,让人觉得十分困扰。
有时候甚至还有些犯了罪的人会逃到这里来,明明这里的地形就像是个死胡同似的,偏偏还要把自己逼入绝境,真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
老朽认为,这里似乎有个什么邪恶的磁场,才会把一些无可救药的家伙都聚集到这里来……啊!当然不是指刀城先生!可能是看到言耶一脸坐立难安地动了一下,当麻谷连忙否认。
所以你们才会格外留意打算进村子的外地人吗?虽然爬跛村并不是通往神神栉村的管关卡,老朽或乡亲们也绝不是要监视什么……当麻谷说道这里,似乎有点犹豫的样子,但是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事实上,已经不止一个乡亲说他在神神栉村里看到不可思议的现象了。
哦?! 棒槌学堂·出品言耶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就来拿紧盯着当麻谷的眼神也跟刚才有着明显的不同。
当麻谷露出一个宾果!的表情说道: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而且虽然有人说他看到了,也不是真正看到什么东西……总之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还不确定。
当麻谷先交代一下来龙去脉,这才开始进入正题:神神栉村的路有一个特色,就是两旁的地面会自然地向上隆起,看起来就像是故意在地上挖出道路来一样。
就连农田可是开垦在隆起的土地上,总之是个非常特殊的地区。
道路不仅狭窄,而且还弯弯曲曲的。
因为这种地形的关系,所以常常没办法看到前面的路,因此村子里的人常常会互相出声,即使是从我们这个村子过去的人也会比照办理,以免在转角的地方撞个正着。
听起来虽然很有意思,但是对于村民们来说其实是很麻烦的事吧!言耶顺着他的话附和几句,语气里充满了希望对方赶快讲到怪力乱神的期待。
的确是非常麻烦的地形呢!就在三天前的礼拜四傍晚,有个从我们村子过去的人说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到前面有别人的气息,虽然他主动跟对方打招呼,可是对方却迟迟没有反应,那个人觉得很奇怪,于是便加快脚步,走到前面一看,发现半个人影了没有,然后就他就一下子从头顶凉到脚底。
如果只有这样的话,可能只是他的错觉,但是在那之后,有好几个人都说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还有人说他看到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身影,但是问他那人具体的穿着打扮,偏又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就是说,可能只是什么可疑的外地人混进来了……是吗?言耶的脸上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
他本来还以为可以听到什么乡野奇谭的,没想到只是这样。
只不过,当麻谷猜不出他藏在那种表情底下的心思,只是一脸惊讶地望着他,然后开始回答他的问题:可是最近这几天,巴士上并没有出现过任何不认识的生面孔倒也是事实。
这么以来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人是走山路进入村子的。
但是战后就连修行僧也都开始乘巴士了,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刻意翻山越岭而来。
这么说来倒真的是很奇怪了,听起来的确很启人疑窦。
言耶说道,似乎又重新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
也或许是打从一开始就没任何人混进村子……当麻谷意有所指地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也就是说,是原本就住在村子里的人吗?按照乡亲的说法是,可能是遇到厌魅了……厌、厌魅!言耶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
厌魅是流传于苍龙乡一带的说法,基本上指的是不知道其真面目为何,但却是最恐怖的怪物。
刀城先生应该也知道,在神神栉村的村子里,有供奉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案山子大人吧!我知道,每年的二月八日这里都会举行迎神仪式,迎接从哥哥山降临的山神。
我想主要是为了让从哥哥山降临的山神可以寄宿在案山子大人身上,或者是为了让山神可以前往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所以才会到处都供奉着案山子大人。
两个想法都没错,但是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用途……不知道为什么,当麻谷说这句话的声音竟让言耶感觉到背脊一阵凉意。
其实我们这边还有一个传说,那就是厌魅的外形也是头戴斗笠、身穿蓑衣。
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人在不幸遇到厌魅的时候,还以为只是看到供奉在路边的案山子大人,可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安然通过所设计出来的一种防御措施。
这么说来还真是用心良苦啊……乍听之下虽然有点像是骗小孩的把戏,但是言耶同时也感受到当地人对厌魅有多恐惧,才会做到这种地步。
紧接着,脑海中马上又浮现出另一个问题:话虽如此,供奉在谺呀治家的案山子大人当然是指九供山的山神……这么一来,不是应该把所有散布在村子里的案山子大人都视为哥哥山的山神吗?哼……问题就出在平常大家都只称为<山神>或者是<案山子大人>,也就是说,两者之间并没有一条明确的界线。
而且在村子里的老年人之中也有人认为栖息在九供山的一种叫作<长坊主>的东西其实就是所谓的厌魅,而那种厌魅的外型就跟案山子大人一样,所以大家会对谺呀治家的案山子大人抱持恐惧的心态倒也不难理解。
原来如此……这件事还真深奥啊!或许应该说是不可以接触的领域呢!乡亲们似乎是认为,被山神附身的时候,如果症状比较轻微就是被哥哥山的山神附身,症状比较严重则是被九供山的山神附身。
这种分法似乎有点随兴……啊!我是说……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害言耶有些手足无措。
话说回来,刀城先生相信这类的说法吗?当麻谷望着言耶,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忘了问最重要的事。
这个嘛……如果相信可以让这方面的话题变得更有趣的话,那我就相信。
哦~~是这样啊!难道是言耶多心吗?当麻谷的语气虽然流露出几分佩服的味道,但是望着他的眼神却十分怀疑。
虽然也有可能是乡亲们自己搞错,但是也不能排除有可疑的外地人入侵的可能性,所以大家在搭巴士的时候才会特别留意,是不是有什么生面孔混进来了。
照老朽说的话,要是真有机会遇到不认识的人,应该要尽可能跟他们交流才对。
浑然不知言耶心里的百转千折,当麻谷又把话题拉回来。
言耶虽然很想告诉他,会这么想的似乎只有他本人,村民们的态度可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又想到更重要的问题……您和閇美山也是这样认识的吗?不是,是他主动来找老朽的。
当时老朽正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注意到有谁进村子里来。
不过现在大家都改到市立医院去看病,会到老朽的诊所来看病的,就只剩下老爷爷和老奶奶,就连老朽的儿子也不想继承这家诊所,跑到**地的综合医院去当医生了。
所谓时代的潮流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当麻谷脸上露出了看开一切的表情,随即言归正传:他说他是看到老朽当时投稿在某本医学杂志上的文章,所以才来拜访的。
那是一篇关于趣味的民间习俗的文章,跟医疗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朽记得当时还很惊讶,他明明就不是医生,居然还能找到那样的文章……他可能是认为可以从您身上打听到一些跟魔物附身有关的消息吧!他的调查在那个时候几乎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呢!好像也已经顺利地融入神神栉村,甚至可以自由地进出谺呀治家的上屋……动作快!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当麻谷突然大声嚷嚷,言耶反射性地往窗户的方向退了一步,而当他发现当麻谷大声嚷嚷的对象其实是好不容易才姗姗来迟的巴士司机时,不由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还不赶快开车?就算让你等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有其他乘客了!当麻谷还是对司机恶言相向,丝毫没发现言耶已经被他给吓傻了。
他肯定从平常就是这副德行吧!被骂的司机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频频地低头道歉,并针对时段调动之类的事开始辩解。
但是当麻谷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就马上把脸转向言耶的方向说道: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要不要去后面的位子坐?也不等言耶回答,就自顾自地往最后一排的座位走去。
(是不想让司机听到吗?) 棒槌学堂·出品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只是乡野怪谈,或许还可以从当麻谷口中听到更深入的内情。
为了能够更正确地解读收集到的乡野怪谈,了解当地的历史、习俗以及发生过的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更何况这次的目的还是附身魔物信仰,再也没有什么比了解其发生的背景、收集相关的周边情报来得更重要的了。
所以言耶连忙跟在当麻谷的后面走去。
宽敞多了,果然还是最后一排的座位比较舒服啊!刀城先生应该比较想坐靠窗的位置吧!啊!不是那边、是这边。
坐在左边的话,只会看到单调的山壁呢!言耶乖乖地走到巴士的最后一排,依言坐在面对前进方向的右手边,当麻谷把他的旅行袋和自己的医疗箱往另一边靠窗的椅子上一放,便在言耶的身边坐了下来。
看样子是个很会照顾别人的人。
两人落座之后,车身便动了起来。
从窗户往外看,发现村民们的目光还是聚焦在自己身上,不过和刚才不一样,这次是充满了好奇心的视线。
言耶朝他们低头示意,也有几个人零零星星地回礼。
既然你看过这本书,那我想你应该知道,刚好在那个时候,神栉家的次男和谺呀治家的次女正谈到婚姻大事。
当麻谷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呢!虽然书上没有写得很清楚,但是我记得的确有提到‘白之家和黑之家联姻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感觉上作者似乎很兴奋,决定要从旁默默祝福的样子。
那是当时二十四岁的神栉家建男和十九岁的谺呀治嵯雾两人之间的亲事。
当麻谷很热心地把这两家的主要人物一一讲解给他听。
事实的真相是,这件亲事并不是两家人的其中一方提出来的,而是妙远寺上一代的住持看不下去,才决定介入的。
也就是说,建男先生和嵯雾小姐曾经有过恋人关系啰……瞧你年纪轻轻的,观察力还真不是一般地敏锐呢!那两个人当然知道他们的恋爱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建男姑且不论,嵯雾平常不太可能出门,就算是想要在村子外面约会,也有相当高的难度,一定要有个可以在村子里偷偷见面的地方才行,所以妙远寺就成了他们幽会的地方。
寺庙从以前就是孩子们游戏的场所之一,孩子们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默契,就是只有在庙里玩的时候,可以不用去分黑白。
这是上一代的住持努力营造出来的气氛,他从以前就对村子里的附身魔物信仰感到很苦恼,所以老朽想,他肯定是认为这两个人的结合会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只要让黑白两家的代表结亲,就可以一举切断村子里常年累积的陋习!这真是再理想不过了,而且以一个寺庙住持的立场,应该也会比较方便对黑白双方提出这个意见吧!正是如此,只是这里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当时其实有人主张要嵯雾从谺呀治家的下屋招勇当赘婿。
原本他们两个之间就已经困难重重了,再加上另一门亲事从中作梗,实现的可能性更加渺茫。
然而,现在想起来固然很可怜,当时勇都已经多大年纪了——我记得好像是二十五岁——居然还得了腮腺炎。
而且一开始还被大垣那个蒙古大夫误诊为普通的感冒,所以才会搞得那么严重,差点就没命了,所以入赘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看在上一代住持的眼里,可以说是机不可失,于是便主动找两家交涉。
请等一下,一旦和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结成亲家,不就会被视为同路人吗?这么一来,不管神栉家在村子里有多大的势力,不也会因此变成黑之家,被视为谺呀治家的同类,从此受到同样的对待吗……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
就好比建男如果娶了嵯雾,大神屋也会变成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就连与大神屋有亲戚关系的新神屋也会被视为同类。
新神屋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只能彻底地切断和大神屋之间的亲戚关系。
这种情况就算是建男入赘给嵯雾也不会改变,除非他与父母之间的亲子关系完全断绝,否则即使他入赘到别人家,离自己家远远的,也无法阻止大神屋变成附身魔物家系的事实,这也是和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结成亲家时常常会遇到的问题。
我想也是,既然这样的话……言耶迫不及待地插嘴问道,却被当麻谷用一只手给少安勿躁地挡了下来。
我想书里面应该也有写到,神神栉村大致可以区分为两大势力,细分的话则有五股势力在拉扯。
以二分法来说的话,当然是神栉家和谺呀治家这两大势力,而五分法的势力由大到小分别是谺呀治家的上屋、神栉家的大神屋、谺呀治的中屋、神栉家的新神屋、谺呀治的下屋。
这里有个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谺呀治家的佃农并没有全都和附身魔物扯上关系,就像神栉家的佃农不完全是白的一样,村子里的黑白两种家族,是四处分散在整个村子里的。
这个我知道……简单地说,这里的地主和佃农之间的关系跟其他一般的农村社会其实是一样的对吧?没错没错,我想到程先生实际来这里看了之后应该也明白,这一带的村落同时具有山村和农村两方面的特质,可能是因为围绕着村子的地理及地形的关系,所以村民们赖以维生的职业也因此五花八门。
为了生存下去,村民间能不能互相帮助就变得非常重要。
尤其以农村来说,劳动力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不管是插秧、割稻还是除草,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除此之外,借贷也是无法避免的关系,就拿农具来说好了,自古以来有哪个家庭能够自给自足地准备好所有的东西?大家都是生活在有借有还的世界里。
就这一点来说,不光物品如此,就连劳动力也是同样的道理。
由此可知,只要地主和佃农的关系能够顺利运作的话,村子里的各行各业也就能圆满地进行了。
换句话说,即使是在附身魔物信仰鼎盛的地方,一旦牵涉到与谋生大计有关、需要相互扶持的地方,也会把黑白的恩怨暂时搁下,以村子的生计为第一考量,互相帮忙对吧?哦~~果然是事先有做过功课才来的。
即使是在神神栉村,一旦遇上这种时候,也会抛开门户的成见,以地主与佃农的关系通力合作。
通常只有在婚丧喜庆等值得庆祝或必须哀悼的场合上会造成问题。
啊!不过最常发生冲突的反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一些鸡毛蒜皮又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既然如此,就算神栉家变成黑之家,顶多也只是被白之家的人排挤而已,对村子里的生计并没有影响不是吗?如果神栉家只是普通人家的话,那么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的确有些地方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把问题归咎于魔物附身有关的血缘上,但是像那样的地方,多半是一开始有附身魔物血缘的户数就不多,所以就算排挤掉两三户人家,也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仰赖这些人家的能力。
但是像神神栉村这种黑白参半,还有地主与佃农的阶级之分的情况,事情就变得非常棘手,再加上对方还是拥有村内第二大势力的大神屋,问题就更加麻烦了。
虽然对村子互助合作的关系的确不会产生大的影响,但是地主和佃农的关系却是建立在日常生活的各种交流以及婚丧喜庆上。
如果只因为大神屋成了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就要加以排除的话,我想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要是真的这么做的话,村子马上就撑不下去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就了解了。
而閇美山也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决定要跳进去帮忙的对吧?嗯,讲到这个会有点离题,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说他也是出生于关西某座深山里的村子,就像百巳家那种代代相传的大地主一样,他们也有非常强烈的蛇神附身信仰,结果还不是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问题……所以他实在没办法袖手旁观。
咦?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啊!书里面倒完全没有提到这方面的事。
地方上的事情本来就很难处理吧!只是他在采访的过程中,发现他的村子里在葬礼的时候所举行的各种仪式跟这一带的做法非常相似,所以对他来说可能有某种程度的亲切感吧!言归正传,结果那门亲事还是谈不拢吗?言耶提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只见当麻谷脸上浮现出沮丧的神情。
嗯……就算是预料中事,可听说神栉家的态度还是极其冷淡。
因为是上一代的住持出面,所以至少还让他把话讲完,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可能早就被轰出去了吧!另一方面,谺呀治家对这件事倒是有点兴趣,只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建男必须要入赘。
因为谺呀治家代代皆为母系家族,长女招赘是既定成俗的习惯,但是嵯雾的姐姐早雾在那个时候已经有点怪怪的,所以才会有人提议让妹妹嵯雾招下屋的勇当赘婿。
假设建男下生真的舍弃他身无,入赘谺呀治家,无论真实情况如何,他和神栉家的关系也不是说切断就能切断的吧!不是只有那样,就连他从小到大的亲人朋友,也都必须在他入赘的那一夜全部割舍。
对于在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来说,不管多爱一个人,都没办法做到那个地步吧!这件事肯定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难以抉择吧!所以,两个人就分手了……刚好那个时候,大神屋的长男须佐男——也就是建男的大哥,以生不出子嗣的理由和从新神屋娶来的媳妇千寿子离婚了。
当时须佐男二十七岁、千寿子才二十三岁。
离婚并不是须佐男的意思,而是受到他母亲荼夜的唆使。
如此一来,和哥哥感情非常好的建男自然无法定下决心抛弃这个家庭,所以一切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持了好一段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荼夜开始计划要从新神屋把当时只有二十岁的弥惠子——也就是千寿子的妹妹娶来当须佐男的续弦,然后硬要建男入赘给离婚之后回到新神屋的千寿子当丈夫。
另一方面,勇已经恢复了健康,所以谺呀治家又开始提他跟嵯雾的亲事。
至于是哪一家先提的,老朽也不知道,但是说也奇怪,第二年居然就前后诞生了三对佳偶。
住持和閇美山应该都很失望吧!嗯,就连老朽虽然什么忙也帮不上,也同样感受到失望。
弥惠子结婚之后,第二年就生下了长男联太郎、隔年生下次男莲次郎、再隔年又生下三男涟三郎。
而千寿子也在再婚之后的第五年,也就是涟三郎出世的隔年生下了千代。
千寿子小姐和弥惠子小姐这两姐妹,就连结婚和生产也都是互为对比的关系呢!可能跟原本的性格也有关吧!总之弥惠子开始逐渐地跟姐姐疏远,而千寿子也对妹妹——或者该说是整个大神屋抱持着十分复杂的感情。
我想这是人之常情吧! 棒槌学堂·出品被卷进这场骚动——或许该说是自己跑上去插一脚的閇美山从此就被神栉家和谺呀治家列为拒绝往来户,所以在这之后老朽和上一代的住持才有机会在很多的地方助他一臂之力。
快看!这一带的风景美极了。
当麻谷突然指着窗外的风景大喊,言耶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深谷对面是峰峰相连的奇岩巨石,令人大开眼界。
哇!好壮观啊……言耶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他除了喜欢写一些光怪陆离的小说外,更喜欢欣赏像这种可以称之为奇景的风光。
之所以云游四海,虽说主要是为了收集当地的奇风异俗和民间传说,但希望能在当地看到美妙的风景其实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这就是所谓刺激创作灵感的东西吗?或许是一眼看穿了言耶的另一项嗜好,当麻谷以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没错。
可能不会直接拿来当成写作的材料,但是会在心中唤起某种画面,这可能就是受到这些风景的影响也说不定。
只是,恐怕要辜负您特地让我坐在窗边的好意了,我现在对您所说的事情……哈!哈!……比较感兴趣是吗?是老朽不好,明明是想让你享受这一带的风景,却不自觉地讲了这么一大串……真是不好意思。
千、千万别这么说……对了,那两家从来没有任何交集吗?就是说啊!不过,战争虽然从日本人身上夺走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却也让日本进入民主主义的世界。
一旦进入民主主义的世界,即使是像这样的乡下地方,过去的封建体制也开始瓦解,因为封建体制底下的身份制度其实跟拥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问题有许多非常相似的地方呢!您是指被成为秽多或非人的人吗?嗯,你不觉得把因为部落歧视而引起问题的现象直接套用在具有附身魔物信仰的村子里也说得通吗?在太政官颁布解放令之后,秽多和非人应该也要被视为普通的平民老百姓才对,但是事实上呢?还是被当作‘人外之人’。
这里头还牵扯到明治政府的近代化政策,亦即利用部落民等工资相对比较便宜的势力,让日本资本主义经济得以发达。
在那之后各地都发起了部落解放运动,大正十一年还成立了水平社,部落解放运动自此有如百花齐放。
战后,虽然部落歧视的问题还没有完全消灭,但至少比战前要来得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您是说,附身魔物信仰也需要这样的解放运动吗……?地方上还残留着一些陋习毕竟是事实,乡下地方要改革也不是那么快的,但是年轻一辈的心里似乎已经开始意识到,如果再拘泥于那样的陋习,将会成为全村的耻辱。
于是,当麻谷便把大神屋的三男涟三郎希望能对村民们展开启蒙教育的事;他和新神屋的千代两个人从小就跟谺呀治上屋的纱雾是好朋友的事;然而他们三人如今似乎已经演变成三角关系的事;大神屋的须佐男或许是对二十三年前弟弟结婚一事耿耿于怀,所以对涟三郎能够有同理心的事;但是只要荼夜还活着的一天,这件事就很难开花结果的事……全部告诉了言耶。
如果大神屋的当家能够和三男合作,那么整件事似乎就有一线希望了呢!老朽的看法是,既然涟三郎爱上了纱雾,只要把纱雾娶到手,对启蒙运动也会有很大的帮助呢!但是新神屋的千寿子似乎从去年的这个时候开始,就处心积虑地要把女儿千代许配给涟三郎,不过,只要涟三郎没那个意思,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话虽如此,但是这种做法毕竟不是从核心开始解决,戏会不会照本人所写的剧本去演也还是个未知数呢!没错,所以一定要步步为营。
照我看来,涟三郎君与纱雾小姐的这门亲事,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神栉家当家的荼夜夫人和谺呀治家当家的叉雾夫人身上吧!前者根本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后者是除非涟三郎君入赘,否则应该也是没得谈的吧!但这件事如果是涟三郎入赘的话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因为在男方为白,女方为黑的情况下,女方的血统在各方面都是比较强势的,男人入赘到血统强势的地方去,最后也只会被同化而已。
这么看来的话,这门亲事要谈成的几率就更低了……话说回来,涟三郎的哥哥们又是怎么想的?他们也赞成父亲和弟弟的想法吗?对于这个问题,当麻谷又露出了一脸苦涩的表情说道:次男莲次郎虽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从小身体就很不好,外表和性格也都跟女孩子一样,爬跛村的人从以前就常常在私底下说:‘那孩子真应该生下谺呀治家的上屋,跟那对双胞胎当姐妹的。
’再加上他有常常住在**市的医院里,小时候几乎都住在**地的别墅,所以他对村子的事几乎可以说是漠不关心,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讨厌。
因为当他考上了**大学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而且他在那边似乎还刻意隐瞒自己的出身,就连涟三郎去年春假找他玩的时候,也被再三叮咛绝对不可以提到村子里的事,说是万一在找工作的时候被发现,就不会被录用了。
明明才大二,居然就已经考虑到那么遥远以后的事了。
可是我想就算村子有<附身魔物村>这种称号,只要对方知道他是神栉家的人,应该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吧……话是没错,但是他从小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一旦钻进牛角尖,就很难再钻出来了吧!也就是说,这件事没办法指望莲次郎的帮忙啰?那长男怎么样呢?当麻谷从一脸苦涩的表情变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为难表情说道:涟三郎上头的确曾经有一个叫作联太郎、和他感情非常好的大哥……咦?死掉了吗?说是成了神神栉村另外一个称号的牺牲者也不为过吧……言耶眼睛里再度绽放出奇异的光芒。
该、该不会……该不会是遭遇到神隐了吧……?当麻谷有点惊讶地望着突然兴奋起来的言耶,就像打开记忆的抽屉似的说道: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联太郎九岁的时候,听说和弟弟涟三郎一起去爬九供山……从此之后就下落不明了……什么?!他、他们进入了那座禁忌的山吗?那么涟、涟三郎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说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吗?望着愈来愈兴奋的言耶,当麻谷脸上的表情也愈发感到不可思议。
当时那孩子只有六岁,虽然他也拼命地想要告诉大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在大人们的耳朵里,却只是一堆不知所云的童言童语……大神屋也有请叉雾巫女帮忙祈祷,但是得到的神谕却是‘那孩子被山神带走了。
’所以也没有人敢去搜山。
只有当时身子骨还很硬朗的神栉天男——也就是联太郎和涟三郎的祖父曾经入山找人,可结果还是没找到……在閇美山的书里虽然很少提到神隐的部分,但有一段文字描写到谺呀治家的附身魔物血统非常特别,不单单只是会被蛇神附身,也会被生灵附身,这项特征或许跟村子里的神隐传说也脱不了关系。
一想到是这么重要的线索,言耶也把他最感兴趣的乡野怪谈暂时搁到一边,努力地在心中要求自己保持冷静,如此问道。
谺呀治家的第一代当家是在延宝五年(一六七七)去世的,第二代是在享保十年(一七二五)、第三代是在宽延二年(一七四九)、第四代是在天明五年(一七八五)去世的,而这些年全部都是巳年,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吗?老朽倒是认为,谺呀治家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有蛇神的信仰了。
在神栉家的记录中,记载着谺呀治家在第三代到第四代的那段时间,有一对双胞胎女儿遭遇到神隐,整整九天不知去向。
其中一个后来在九供山的山脚下被人发现,她呆呆地傻站在那里,至于另外一个则始终没有找到。
而且被找到的那个在那之后就常常出现被附身的状态,而且还是被下落不明的另一个双胞胎姐妹附身。
就在这样的附身骚动还没有平息的时候,村子里又陆陆续续地发生有人被附身的事件。
谺呀治家之所以会被认为是具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家族,就是因为这件事吧?老朽认为不完全是这件事,但绝对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样没错。
如果一开始就牵扯到神隐的话,的确是有点棘手呢!言耶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
因为对他来说,这次的采访除了要调查有关于附身魔物的传说之外,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能一并了解这种血统形成的原因。
就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下落不明,所以才称之为神隐,想要搞清楚神隐本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几乎是不可能的……老朽倒是认为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话说回来,光是要从神隐的谜团中探究造成这种血统的原因,基本上不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吊诡的事了吗……啊!说的也是……如此一来就没办法再调查下去了,也就是到此为止的意思对吧?而且保留着这份文献的居然不是谺呀治家,而是神栉家,你不觉得光是这件事,里头就大有文章了吗?这么说来,的确还有许多事情都值得深思,不过在那之前,言耶认为应该要先问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的例子:话说回来,关于神隐这件事,还有发生过其他的例子吗?而且我想知道的不是以前的事,而是最近才刚发生的例子……言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因为他也认为要解决谺呀治家的血统之谜,应该可以从其他的神隐现象中找到线索,如果再加上最近的例子,或许还可以作为一个纯粹的乡野怪谈,让读者可以更享受看书的乐趣也说不定。
当麻谷当然不会知道他心里打着这种如意算盘,再次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道:虽然老朽也很喜欢这种民间传说故事……但是不同于被魔物附身会有各式各样不同的结果,神隐却只有一个伤心而悲惨的结局,就是再也见不到孩子了……这种结局无论看过多少次,老朽还是每次都会觉得很心痛……照您的表情和您说的语气上来看,不只是以前,就连最近也发生过神隐的现象是吗?见当麻谷一副不太想提的意思,言耶抱着些微的罪恶感——毕竟他还是保持着平常心,没有一听到乡野怪谈就忘了自己是谁——继续用话套他:请您务必告诉我。
到了这个时候,当麻谷似乎也终于明白,言耶对于乡野怪谈的兴趣并非泛泛。
继联太郎之后,九年前又发生了同样的事。
当麻谷露出一抹有些困扰的微笑,继续把话说下去:据说谺呀治下屋的某个佃农的女儿也遭遇到了神隐。
那是一个名叫静枝的七岁小女孩,听说是在村子南边一个叫地藏路口的五岔路上遇到的。
那附近只有一座妙远寺,是个非常僻静的地方。
至于那五条岔路,就像先前说明的那样,两旁都是自然形成的土堆。
因为原本的地形就是那样,所以这块土地可以说是打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开垦成农村。
神神栉村之所以有人从事与山村有关的工作,想来也是这个原因……再说下去,当麻谷可能又要把话题绕回村子的营生,所幸还是踩了紧急刹车,摇摇头说道:事情发生在某一天的傍晚,因为地藏路口除了有通往妙远寺的路之外,另外四条路也各自通往不同的方向,所以原本在庙里玩的孩子们在地藏路口原地解散之后,便背对着通往妙远寺的路回去了。
左手边是静枝和她姐姐的朋友过来的道路,正面那条路则通往邑寿川的中通,右手边的两条路都会通往邑寿川的下游,其中比较靠近妙远寺的那条路会经过地藏菩萨的小庙、另外一条路上则供奉着案山子大人,而且各自都在过了这个分歧点之后的不远处。
顺便再告诉你,沿着有地藏庙的那条路往前走,过了设置在邑寿川下游的渡船头,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会走到与邻村的交界。
而顺着有案山子大人的那条路往前走,则会来到一个称为‘桥无’的地方,顾名思义,那里没有桥,由于河床的宽度非常狭窄,只要放上一块板子就可以走到河的另一边了。
当麻谷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为了要让言耶有时间消化那个十字路口的地形,然后才又接下去说道:然而,和大家分开之后,静枝的姐姐和朋友便往回家的路上走了一会儿,却发现妹妹没有跟上来,于是马上回到十字路口,把大家叫了回来,其他的孩子纷纷从剩下的三条路探出头来,但是大家都说没有看到静枝。
因为每条路上至少都有两个小孩,所以应该不可能有人撒谎。
而静枝也不可能赶在姐姐前面,就算大人可以爬到土堆上超到前面,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是不可能的,那么会不会是回庙里去了?正当他们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妙远寺的住持泰然——也就是上一代住持的儿子刚好也来了,一问之下,他说他是从庙里下了石阶就一直地走来,路上没有遇到半个人。
而且有好几个小孩都说看到静枝跟在姐姐的朋友后面进了那条有问题的路,因为静枝在玩的时候曾跟姐姐吵了一架,所以只是静静地跟在两个人的后头。
而且按照姐姐的说法,一开始的确有感觉到妹妹跟在后头的气息,后来是因为那股气息突然消失了,她才反射性地回头一看,结果却再也没有看到静枝的身影。
和姐姐一起回去的朋友也说,转进这条路的时候还有回头看过一次,确定静枝是真的有跟上来,所以姐姐并没有说谎。
静枝就在那短短数十秒内消失了踪影。
从此以后,听说孩子们就把静枝消失的那条路戏称为<不见不见路>。
在那之后也没有找到吗? 棒槌学堂·出品很遗憾的,就是这样。
就算搜查,把那一带整个搜一遍也只要几分钟。
更何况当时不只有孩子们,连泰然也在那里。
他虽然和大垣那个蒙古大夫一样,是一个一天到晚只会喝酒的花和尚,和上一代住持比起来是没出息多了,但却是个对小孩子非常有耐心的人。
虽然他也马上跟大家一起去找了,但还是到处都找不到,听说他还因此感到很沮丧呢!对了,他对这一带的历史和风俗也颇有些研究,改天有机会的话,不妨去找他聊聊。
这在推理小说里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人间蒸发的事件呢!老朽只是一介乡下地方的小医生,但也算是个理性主义者……从您所描述的过程听起来,那个叫作静枝的小女孩,会不会只是躲在供奉在路旁的地藏菩萨庙里,或者是藏在案山子大人的蓑衣里呢?毕竟是小孩子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但搞不好只是闹着玩……嗯……从外地人的角度来看,或许真的会做此联想也说不定,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麻谷一面摇头,一面斩钉截铁地如此否定:正如你所知道的,这个村子里充满了各种陋习,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大家的信仰非常虔诚,尤其是小孩子,更是单纯地对信仰深信不疑,所以躲在地藏庙里的这种事根本想都不用想,而且地藏庙的周围全都是格子状的门窗结构,就算真的躲了进去,从外面也可以一下子就发现。
至于藏在案山子大人的蓑衣里,可能性比躲在地藏庙里更低。
因为案山子大人是这个村子里非常特别的存在,不光是受到大家尊敬的信仰对象,同时也像我们刚才讨论到厌魅时所说的,是一种令人害怕的存在。
这种特殊的敬畏之情,从小就根深蒂固地植于每一个村民的心里。
所以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不可能有人敢对案山子大人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
原来如此。
唯一有可能的情况是,某个外地来的绑匪盯上了静枝,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她给弄晕了,藏在庙里是绝无可能,所以就把她藏在案山子大人的蓑衣里……可是这么一来的话,就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谜团,那就是那个绑匪又消失到哪里去了?就是这么回事。
这下子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为了标新立异才甘愿被成为<神隐村>的吧!要针对神隐现象做说明,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就连刀城先生,刚才不也把搞不清楚是怎么消失的状况称之为神隐吗……对呀!就像妖怪一词,也多半是针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现象,可以加上‘这是什么什么妖怪干的好事’的说明而应运而生的,所以我并不排斥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走遍全国各地,收集以怪谈为中心的民间传说。
只是,愈是具体地了解到消失时的状况,心里就会有一股极欲知道真相的好奇心不断地涌上来……老实说,那也是刀城言耶令人感到头痛的第二个坏习惯。
基本上,喜欢乡野怪谈的人通常都不会对其所听到的不可思议现象试图解释,这么煞风景的事只会降低他们享受怪谈本身的乐趣。
而言耶基本上也是这一重任,只不过,偶尔为了从怪谈带来的恐惧中逃开——本人当然坚持说是基于好奇心与求知欲的驱使,所以会做出一些与解密有关的行为。
有时候不但无法对怪异的现象提出合理的解释,反而会陷入不得不承认该现象的窘境当中,害事情变得愈来愈复杂。
一听到乡野怪谈就不顾一切的第一个坏习惯,以及有时会想要为怪异的现象找出一个合理解释的第二个坏习惯,再加上他的解释不一定都能找到合理的解决之道——这个要称为坏习惯似乎也有点怪怪的——的第三个坏习惯,总是会让他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非同小可的离奇案件当中,有时候还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刀城先生也有在写推理小说吗?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谜团对你来说,搞不好只是小事一桩,请务必……怎么会突然扯到这个上头来呢?只见当麻谷开始表现出希望他能帮忙解开谜团的企图,言耶连忙说道:不,我哪有那个本事……更何况我又不是本格派的,我写的是变格派的推理小说,所以解谜并不是我的强项。
再说了,我现在要踏入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个天马行空的幻想空间?还是推理小说的舞台?或者是超自然科学的现场?就连我自己也都还一头雾水……哦~~是这样的啊……当麻谷露出疑惑的表情,可能还是不太明白言耶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吧!(最重要的是,就算我从理论的角度给出出发,可是一遇到怪诞的现象,最后也不一定能够导出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呢!)根据过去的经验,言耶其实可以坦白告知,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给吞了回去。
现实与非现实、合理与不合理、白与黑……过去已经有太多教训逼着他认清现实,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在无意中把万物划分开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哼……那真是遗憾啊!当麻谷还是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不过似乎也知道要把话题转回神隐一事上:接下来的神隐大概是发生在七年前吧!神栉家新神屋的佃农有一个八岁大的小男孩……不过当时的情况我并不是很清楚,听说也是遇到非常不可思议的现象。
也许是一边说一边又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只见当麻谷脸上的神情比提到静枝的事件时似乎又多了几分不安的味道。
那个小男孩是在哥哥山的迎神仪式前一天消失的,光是这点就让人觉得真是太不凑巧了。
因为村子里为了第二天的仪式,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一直到晚上才发现他不见了。
当然大家也有帮忙找,只是和平常比起来,那时候的人手显得格外不足。
再加上事情又是发生在迎神仪式的前一天,所以就连爬跛村也都流传着他不是遭遇到神隐,而是被案山子大人带走了。
也就是说,那孩子成了山神的祭品,是吗?言耶也为了让自己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在对话上,可以把眉毛皱了起来。
是的,我想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人敢说得这么露骨而已……虽说是山神,其实也有它令人害怕的一面呢!之所以会说这件事不可思议,是因为跟神明有关吗?不是的,并不是这个原因。
而是在那之后过了不久,那个遇到神隐的小男孩的弟弟居然说他见到哥哥了。
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到底是在什、什么地方看到的……?言耶有些无可奈何地发现,虽然被吓得目瞪口呆,但是在内心深处仍有一个因为这个意外的发展而感到窃喜的自己。
说是在山里看到的,但是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更诡异的是,听说他本来在神社附近玩得好好的,谁知一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山里了。
他说他往前走了一会儿,看见一栋很大的房子,哥哥就在那栋房子里,而且哥哥还告诉他:‘哥哥就住在这座山里头的大屋子里,生活得自由自在。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他还把哥哥给他的礼物拿给大家看,那的确是在当时的村子里不可能弄到手的一种点心。
听起来好像是<迷途之屋>的故事呢!故事是说在山里面迷失方向的旅人,发现一栋拥有黑色大门的气派大宅,院子里开着红色和白色的花,到处都有鸡在跑来跑去,还有牛舍和马厩,可是却完全看不到半个人影,旅人战战兢兢地走进屋子里一看,发现水壶正挂在火炉上,里面还噗嗤噗嗤地烧着热水,可是依旧不见半个人影,四下安静得不得了。
老朽也听说过这个故事,据说如果用从那个家里带回来的碗来量米,不管量几次,米缸都还是满满的对吧?有一种说法,不贪心的女人什么也没拿,结果就从山里流下来一个碗,顺着河水漂啊漂地漂到了女人的家门口。
还有一种说法是,有人听到了这件事,也跑进山里面去找,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座宅子。
是啊!您不觉得那对兄弟的事跟这个故事有点像吗?说的也是,不过问题还在后头呢!听说那位小弟弟在那之后又见过他哥哥好几次,可是最关键的那栋房子到底在哪里,他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都是在神社附近玩的时候遇到他哥哥,所以当时甚至还有人提议要去搜哥哥山,不过当然不可能因为小孩子的片面之词就做到这个地步……因为山上是圣域嘛! 棒槌学堂·出品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同一年哥哥山的送神仪式前一天,这次连弟弟也不见了……什么!真、真、真的吗?村子里的人都谣传说一定是哥哥来把他接走了。
而且哥哥是在迎神仪式的前一天,而弟弟是在送神仪式的前一天消失的,这其中似乎有什么关联……结、结果有去搜山吗……?那对兄弟,两、两个人都……?第一个问题,当麻谷轻轻地摇了摇头;第二个问题,则是大大地点了点头。
言耶浑身无力地把自己深深埋进巴士的椅子里,情不自禁地叹一口气。
这时,言耶才发现,巴士上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的声音:呃……医生……神神栉村就快到了……顺着声音的来处望过去,原来是巴士司机正一脸提心吊胆地朝着最后一排的座位说道。
这种小事,老朽看窗外的景色就知道了!你以为老朽是第一次来吗?只不过,马上就被当麻谷给骂了回去,只见司机畏畏缩缩地露出一脸可怜相。
(终于要到了吗……)言耶怀抱着某种感慨的心情望向前方,说时迟、那时快,竖立在神神栉村的入口两旁,两尊令人不寒而栗的案山子大人冷不防地映入眼帘。
那一瞬间,浮现在他心底的,是与前一刻感受到的感慨完全相反的感觉,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让他只想马上掉头回家。
因为那两尊明明只是用斗笠和蓑衣拼凑而成的案山子大人,却让人感觉到里头可能正栖息着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不知道是山神还是厌魅,总之不像是用木头做的稻草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动起来一样……那一刻,在刀城言耶的脑海里,只剩下在被夕阳染成血红一片的神神栉村里徘徊的案山子大人那副诡异的姿态,伴随着压倒性的真实感,占据他所有的思绪。
摘录自涟三郎的回忆录(二)回顾我活到这么大的人生,因为遇到跟死一样恐怖的事而打从心底里感到震颤的经验一共有两次。
以十八年的岁月来说,有过两次那样的体验究竟是算多?还是算少?我也不知道,但是以我个人来说,我认为已经太够了。
如果是战争中住在常常受到空袭的城市里的孩子们,即使和我年纪相仿,应该都有过觉得自己这一次死定了的瞬间,而且别说是两次,可能用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
和他们比起来,我的体验或许根本微不足道也说不定,但是和空袭那种具有压倒性真实感的恐怖比起来,我的经验却是一种非现实的战栗,而且这种非现实的战栗还让我深刻地体会到,比起觉得自己真的会死掉的恐怖,那种仿佛是要被带到没有任何人去过的石阶;或者是宛如醒不过来的噩梦,一次又一次地以慢动作放大自己就快要发狂的瞬间,或许远比在搞不清楚发生何事的情况下就死掉还来得痛苦百倍。
对我来说,那是比什么都还要来得恐惧、比什么都还要来得讨厌的记忆……第一次是发生在距离现在十二年前的春天,离战争结束已经经过一段时间的时候。
虽然我的幼儿时期是在战争中度过的,但幸运的是,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并没有特别感受到战争的悲惨。
当然,如果我住的地方是在城市里,成长的家庭也是普通的一般家庭的话,情况肯定会不一样吧!但是出生在神神栉村,又是被称为大神屋的神栉家三男的我,并没有因为战争而失去什么的记忆。
村子里虽然也有被征召去当兵而战死沙场的人,但是村子本身既没有受到空袭的威胁,也不用担心明天会没有米下锅。
疏散学童的指令虽然下达到爬跛村,但我记得神神栉村并没有收到。
不过当时我还太小了,肯定有很多记不清楚的地方吧……尽管如此,当得知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还是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解放感,这点实在有点好笑。
即使是大人,大部分的男性——尤其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有很多都突然变得有气无力的,女性则是普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其中最开心的,我想还是小孩子,大家心里一定都在欢呼,从此以后就可以大玩特玩了。
其实村子里绝大部分的小孩都得帮家里做事,再怎么玩也不可能玩得太过瘾,但小孩子还是对战争结束表现出最明显的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股战后的解放感影响,大哥联太郎突然开始热衷探险,而且还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来:喂,涟三郎,在这个村子里,除了哥哥山和九供山以外,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们还没有探险到的吧……话、话是没错啦……可是哥哥山不是神明住的地方吗?要是被他们知道我们偷跑进去,铁定会倒大霉的。
更何况我们还是大神屋的小孩,肯定会受到更严重的处罚吧!这我当然知道啊!所以我说的不是哥哥山,而是九供山。
哥哥山是为村里带来五谷丰收的田地与结实累累的山林的山神所居住的地方,由新神屋历代当家担任主祭的神神栉神社所供养。
另一方面,九供山则被视为是全村的灾难源头,是一座充满禁忌的山,别说是爬上去了,就连多看它一眼都令人避之唯恐不及,即使是谺呀治家的人,除了担任巫女和凭座的人之外,应该没有人会去靠近,更别说那座山里还有……要、要是遇到了<长坊主>,你、你说该怎么办才好……从小大人就告诫我们,那座山里栖息着某种怪物。
如果问我这一带最令人害怕、最令人忌讳的存在,第一个出现的答案毋庸置疑一定是厌魅,但是村子里的老人家有很多人都认为<长坊主> 其实就是厌魅的真面目。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根据何在,我只知道九供山里头有一个这么可怕的东西。
只要带着神社的护身符就不用怕那种东西了啦!对我来说,那可不是用那种东西四个字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可是大哥一旦决定的事,就算用八匹马来拉也拉不动,再加上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大哥是一种比什么都还要来得特别的存在,所以我根本不会想去违抗他。
那时候,大哥联太郎九岁、二哥莲次郎八岁,而身为老三的我只有六岁,和上屋的纱雾还没有走得那么近,和新神屋的千代也还没有太多一起玩的印象,只知道像只跟屁虫似的追着联太郎的屁股后面跑。
我想我当时是真的非常仰慕这个什么事情都做得比我好的大哥。
事实上那个时候——应该说是三分之二以上的小学时代,莲次郎都住在**市的别墅里,由于不断地在**市立综合医院住院、出院,所以当时的生活和求学都是在那边度过的。
但是莲次郎偶尔回到大神屋的时候,还是会在家里住上一阵子。
只有在那段期间会特别和我们一起去爬跛村的小学,而大哥在那段期间也会特别照顾二哥,平常大哥和我几乎都是在野外玩耍,但是二哥回来的时候则以在家里就可以玩的游戏为主。
尽管如此,莲次郎还是时常拒绝大哥的好意,宁愿自己一个人玩。
大哥可能觉的二哥这样很可怜吧!所以总是顺着他的意思。
联太郎和莲次郎——或许因为我这两位兄长只差了一岁,两人长得十分相像,从小就常常有人说他们长得跟女孩子一样可爱,配合着谺呀治家的小雾和纱雾愈长愈大,当时村子还曾经流行过把我们家的两兄弟跟她们家的两姐妹拿来比较的风景,现在想想,当时她们两姐妹才四岁,要真比起来未免也太过牵强。
简而言之,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制造神栉家和谺呀治家的对立——或者是村民之间的对立,而把孩子当成是新的竞争条件罢了。
问题是,就算长得再怎么可爱毕竟也还是男孩子,伴随着年纪增长,两人之间的性格差异——大哥外向、二哥内向——也愈来愈明显。
二哥长大之后之所以会对附身魔物信仰厌恶到那个地步,我想原因或许就处在于小时候一天到晚受到中伤吧!他有多讨厌上屋那对双胞胎,我想也就不用我再多做说明了……只是,当时的我还是很羡慕那样的二哥。
明明成天和大哥混在一起的人是我,明明二哥只是偶尔才回来一趟,但是他和大哥之间的羁绊似乎比我还要深。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是当时的我却有这种感觉,所以才会拼命地追在大哥的屁股后面吧! 棒槌学堂·出品正因为心里有着那么复杂的情绪,所以无论大哥提出什么荒唐的建议,我都没办法斩钉截铁地说出一个不字。
可、可是,要是被谺呀治家的人看见的话……万、万一被叉雾奶奶看见,一、一定会发生很可怕的事,哥和我都会被叉雾奶奶诅咒……不、不对,可能还会被更可怕的东西附身……我当时拼命地想要传达的意思是,不管大哥是怎么想的,唯独爬上那座九供山是连想都不用想的事。
只要早上去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然而,大哥却还是一副天塌不惊的样子说道:待祓者去请上屋祛除魔物的事,再早也都是从中午才开始,再加上叉雾奶奶都会尽量把祈祷和祛除魔物的仪式集中在傍晚进行,所以早上的时候,谺呀治的巫女和凭座一定不会出现在怕所那边的,至于上屋的其他人根本打从一开始就不会靠近,村民们也一样。
这不是废话吗!大家可不是为了好玩才把那个地方称为怕所的——虽然我很想这么告诉大哥,但是以当时的我来说还是太困难呢。
当时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自己能在探险那天刚好发烧。
对我来说,拒绝大哥的要求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选项,所以只能仰赖不可抗力的因素了。
然而,那个周末的礼拜天——也就是大哥决定去九供山探险的那一天,我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地醒来。
那天是个大阴天,虽然是春天,天空却乌云密布,是大哥在前一天对老妈撒的谎——明天要去爬妙远寺的后山——显然不太适用的天气,我心里还为了可能会延期而窃喜,没想到吃过早餐以后,我还是把饭团、水壶和雨衣放进背包里,跟大哥一起出了门。
这种天气最好了,这么一来,就算是礼拜天,也不会有人一大早就出门了。
在通往村子的坡道上,明明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大哥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最大的问题在于进入那三棵松树旁边的路上不要被任何人看到,否则一定会被带回去的。
不过既然是这种天气的话,应该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吧!没想到他考虑得这么周全,害我好生佩服,但是那种佩服的感觉在看到坡道尽头,也就是位于村子西端的九供山的时候马上烟消云散。
(思虑这么周密的人,为什么还会想要去爬那座山呢……)老实说,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情,我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大哥的想法。
现在回想起来,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大哥最在乎的其实是刺激,为了体验新的刺激,才会设想得那么周到。
只不过,当时的我哪有可能想得到那么多,再加上当时我的心里还有一颗不安的种子,而且这颗种子一下子就长得好大好大。
要小心神山的召唤……这是村子里的人——尤其是老一辈的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神山据说指的既可以是哥哥山,也可以是九供山。
当然前者通常都被尊称为神山,但是就算对方是申明,也还是会召来一定的灾难。
而附身魔物主要是指动物,然后才是人类的生灵和死灵,据说总数一共有八百万之多,其中也包含各式各样的神明。
甚至还有一种说法是,再也没有什么是比神明的降罪更可怕的,只不过,大部分的情况都只要去相关的神社参拜就没事了。
问题是后者的九供山,因为不知道会被什么东西召唤,所以大家才会连多看九供山一眼都不愿意……(大哥该不会就是受到那座山的召唤吧……)一想到这里,再看了看快步走在我前面的大哥,两条手臂下意识地爬满了鸡皮疙瘩。
可是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心里充满不安,但是当时的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大哥后头。
谺呀治家的上屋几乎是背对着九供山,盖在村子西面的一块向上隆起,宛如瘤一般的土地上。
在其北侧有一块比较低,但是还是宛如瘤一般隆起的土地,中屋就坐落在那里。
大约是在这两坨瘤的中央地带,长着三棵令人毛骨悚然的松树,过去曾经有人在那里上吊,所以村民们都管这三棵松树叫作<三头松>。
并不是因为有三棵松树才叫作三头松,而是因为有三个人在那里上吊的关系。
相传已经是一百年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村子里刚好来了一个座头,有一天,村民们发现左右悬挂在那三棵松树的左边那棵松树底下。
大家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会让座头想要寻死,再加上座头的眼睛看不见,居然还能够上吊自杀,而且上吊自杀的姿势还非常干净利落,这点也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毕竟只是外地来的座头,所以只是敷衍了事地超度一下就算完事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年,就在同一个时间,下屋的佃农之妻被人发现吊在正中央的那棵松树下,但是她的家人和村子里的人都想不透她为什么要上吊自杀,虽然也有人说:是被座头带走了吧……但最后还是以单纯的自杀事件结案。
然而,第二年的同一个时间,这次换成在中屋负责照顾小孩的佃农家的女孩子被发现吊在右边的松树下。
虽然马上请神神栉神社的主祭进行祓禊仪式,但是从此以后,不仅那三棵松树被称为三头松,村民们甚至还相信,只要有一个人在那边上吊,第二年和第三年就一定会再各自出现一个牺牲者,而实际上在明治和大正时代也真的各自出现过一个案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那些传说的关系,每次当我经过那三棵松树的时候,总是会对松树歪七扭八的枝干产生一股厌恶的感觉。
虽说松树天生就是歪七扭八地生长着,但是那三棵松树枝干扭曲的方式让人看了觉得很不舒服,仿佛可以看到那三个上吊身亡的人,因为太痛苦而扭曲着身体的样子。
如果凝视地再久一点,似乎还可以听到他们临终前与语不成调的呻吟声。
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样的因缘,那个地方居然还是通往绯还川的唯一一条道路的入口,总之就是讨厌极了。
但是,如果不经过这条路的话,就必须从建有上屋的那坨瘤南侧或者是中屋所在的那坨瘤北侧绕一大圈远路,而且还得穿过几乎没有铺路的森林。
我不记得我们有讨论过从上屋的大石阶或小石阶过去的可能性,或许是大哥也还不知道那两座石阶的存在吧!至少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
太好了,一个人也没有……涟三郎,趁现在!大哥在三头松前迅速地把周围看了一遍,再喊了我一声,然后便从三头松的左边冲进宛如只有野兽才会通过,蜿蜒曲折的羊肠小径。
大、大哥……等等我……当时的我还来不及犹豫自己即将踏入通往怕所的路上,满脑子就塞满了因为害怕被大哥抛下而惊慌失措的情绪,赶紧跟了上去。
眼前是一条杂草丛生的道路,荒凉的程度就连小孩子也知道平常根本没有人在整理。
老实说,我其实已经没有穿过那条路走到绯还川,再经过两座祓禊所,走在河滩上的记忆了。
我只记得当时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
所以几乎是黏在大哥身上的记忆;还有虽然被弟弟缠住,大哥还是手脚灵活地利用小刀砍下一根树枝做成拐杖的记忆;以及他把神社的护身符绑在那根拐杖上,做成武器防身的记忆;还有当时我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常世桥上的记忆。
话说回来,没想到我还真的有勇气通过那座桥,除了大哥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之外,或许也因为当时的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吧!过了桥之后的路起初先大大地往左边拐了一个弯,然后是弯弯曲曲的蛇行,不过基本上似乎还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
在带点咖啡色的石子路上,到处都是河滩上那种大小不一的石头,总觉得这样的景象我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过,仔细一想,原来是神社的参道,上头铺满了碎石子,就跟眼前的景象差不多,只不过神社里的石头是白色的,而这里的石头是灰色的,而且愈往前走,石头的颜色也愈来愈黑。
路的两旁长满了草木,有些地方的树木还高耸入云,让人觉得好像是走在大自然的隧道里。
除此之外,在没有枝叶遮住的地方,则还是阴沉沉的天空,而且乌云看起来似乎更低了,仿佛是直接压在脑门上一样,充满了压迫感。
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蛇行的路段终于结束了,这次换成往右边大大地拐了一个弯,前面赫然就是九供山的入口。
那个……是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大哥发出吃了一惊的声音,搞不好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那只是他看到眼前的光景——看到出现在前方的某种东西时,情不自禁从嘴巴里发出来的声音吧!我则是把半个身体都躲在大哥后面,但是为了保护大哥和自己,还是把左手上那根帮着护身符的拐杖往前伸。
呈现在我们两兄弟面前的,是一片缓缓上升的坡面,刚好在坡面的中段两旁,耸立着又粗又高的圆形木柱,看起来虽然很像鸟居的两根柱子,但是却没有最重要的笠木、岛木、枋木等横梁,只有两根高耸入云的柱子。
话虽如此,我印象中在那两根柱子上却还是有鸟居特有的往内倾斜的设计。
在这么奇妙的两根柱子前,各自供奉着一尊面朝我们这个方向的案山子大人。
那两尊案山子大人跟我之前看过的没什么两样,只是经过岁月的洗礼,比我之前看过的案山子大人都还要腐朽,仿佛只要用手轻轻一碰就会粉碎似的,就算只是作为普通的稻草人使用,看起来也已经老得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尽管如此,却还是充满了压倒性的存在感。
我们明明没有靠近,却深刻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那里散发出来。
明明只是用稻草和菅茅做出来的东西,明明没有实体……可是……可是却好像有什么人埋伏在里面……不对……不是什么人,而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只要我们一从那两根柱子中间经过——……走、走吧!大哥勇敢地说道,而我则是紧紧地贴在他背上,一面爬坡,两只眼睛一面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忙得不可开交。
只要让我发现那两尊案山子大人出现任何风吹草动,我一定马上拉着大哥的胳膊逃之夭夭。
到那时候不管大哥说什么,一定要先跑过桥再说。
幸运的——现在回想起来应该说是不幸,当时那两尊案山子大人让我们这两个小孩子平安无事地通过,我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只是,那份安心的感觉在下一秒钟就立刻蒙上了阴影,因为就在我们从那两根奇妙的柱子中间穿过,进入神山的那一刻,周遭的空气明显变得不一样了。
在通过常世桥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踏入了神山,但是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直到此时此刻,我们才算真正地进入了九供山。
的确,弥漫在怕所的气氛非常地诡异,但那至少还可以用令人毛骨悚然或令人不寒而栗的形容词来表现。
然而,在神山里面,在那两根柱子之后,却是一个只能用无来形容的世界。
天空还是挂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乌云,周围茂密的草木还是让人以为现在还是夏天,眼前往左手边弯曲的山路也还是蜿蜒曲折地存在着,但是那些全部让人觉得宛如戏剧的布景。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当然只能用无来形容。
(简直像是所有的东西都死掉了一样……)当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背脊上突然一阵恶寒。
在这之前,一路上听到的鸟鸣声、风的呼呼声、树木的沙沙声也全部静止了。
虽说天空一直是乌云密布的,但是就连透过厚厚的云层直射到地面上的阳光,感觉上似乎也都消失了。
明明一切都跟刚才一模一样,明明阳光本身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变化的……(这里果然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
)正当我想要抓住大哥的手臂,用力地把他拉回去的时候,突然一切又像苏醒似的动了起来。
感觉得到阳光,也感觉得到云微微地流动,甚至还听得到鸟鸣声,然后风开始吹动,草木也沙沙地摇曳了起来。
但是,我完全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从死一般的静到虚假的动,中间恐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是在我看来,那就像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迎接过活人,所以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神山,手忙脚乱亡羊补牢的结果……总之变化大到令人感到恶心。
问题是,大哥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一点。
虽然有点阴森森的,可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大哥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完这句之后,便开始沿着山路往上爬。
也许他那句话是有点打肿脸充胖子,但我知道他并没有像我这么敏感地觉察到周围剧烈的变化。
哥……我虽然像这样可怜兮兮的叫他,但结果还是只能跟在停下来等我的大哥身后往前走。
因为我突然发现,怎么样也不可能把自己感受到的事情说到让大哥也能接受。
如果眼前真的有什么明显的危险,那自然是另当别论。
但是如果我告诉他神山在骗我们,他肯定听不进去。
大哥走在前面,而我就跟在他的后面,狭窄的山路两旁长着比我们两个还要高的草木,枝繁叶茂,郁郁苍苍,在微微带点湿气的暖风吹拂下,更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别说它们并不欢迎我们进去,我自己根本连一步也不想踏进去。
左右两旁的视野完全受到了阻碍,但是就算把视线望向前方,也不知道前方有些什么。
因为原本只是微微弯曲往前延伸的路,没几步就会来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接着就是九弯十八拐的坡道。
除此之外,一开始还很平坦的地面,随着坡度愈来愈陡峭,会逐渐变成凹凸不平的地形,教人寸步难行。
再加上地上还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石头,如果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得鼻青脸肿,实在是一条充满考验的山路。
尽管如此,大哥和我还是很顺利地往上爬。
一开始踏入这座山的时候,那种进入白之家的人从来没有进入过的领域的兴奋,已经完全变成几乎要把心脏塞爆的恐惧,但我们还是继续沉默地往前走。
就这么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向左转一个九弯十八拐的转角之后,视野突然整个豁然开朗,只是,说豁然开朗也只有前面豁然开朗,左右两边还是树木跟树木……也就是说,从这里开始是一条往上延伸的直线道路,而且最令人吃惊的是,这条路居然是石阶。
是谁在这种地方盖了这种东西……大哥的问题真是再合理也不过了,当我们抬头望着石阶的时候,皆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因为在那条笔直道路往上延伸的石阶尽头,居然还有一座像是小庙的建筑物。
那里就是这座山的中心吗? 棒槌学堂·出品大哥的语气里有一半是兴味盎然,另一半却有点失望。
可能是因为石阶两旁覆盖着郁郁苍苍的茂密草木,跟刚才一路走来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而小庙的大小又刚刚好事石阶的宽度,已经无法再往上爬了吧!发现那里是神山的最深处,固然教人兴奋,但是一想到没办法爬到真正的山顶上,又有点失望吧!小心翼翼地踩在活像是矫正失败的齿列的石阶上,我们开始往上爬。
因为石阶表面有很多长满苔藓的地方,所以原本就已经很滑了,再加上石阶的倾斜面非常陡,所以虽然从山路变成石阶,但走起来还是一样的困难。
当我们愈来愈靠近,庙的大小也愈来愈清楚,虽然比设置在大祓禊所的祠堂还要来得小一点,但是仔细一看,格子门上还有普通的门板,看起来就像是座小小的佛堂,至少气氛是一样的。
在对开的格子门前设置一个看似简易祭坛的台座,但是完全看不到烛台或香炉之类的物品。
只有那座台子前面的阶梯不是石头做的,而是木板,想来那里或许就是参拜地也说不定。
整座,庙里虽然都充满了腐朽的气息,上头却覆盖着宛如屋顶般的树木,看起来就像是保护着这座小庙不受日晒雨淋的侵袭一般。
我和大哥站在那块木板阶梯上,越过祭坛窥探格子们里昏暗的内部,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然后慢慢地,开始有一些诡异的东西逐渐映入眼帘。
全都是一些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每天都会看到的寻常物品,但是在这种完全超脱日常的情况下看到那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常用品,就好像在深山里看到海洋生物一样,不仅游有股说不出来的怪,还有一股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诡谲恐怖气氛。
但是,很快的我就知道那些东西根本算不上什么,因为我在佛堂的深处,在那些奇妙的物品对面,又发现了一尊案山子大人。
当我看到那尊案山子大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好像马上就要动起来似的,吓得我面无血色。
为什么会那么觉得呢?一开始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是后来我很快就知道了。
那是因为有东西藏在案山子大人的斗笠和蓑衣里面。
我马上从木板台阶上跳开,再往后跳两、三层石阶,满脑子只担心大哥该不会想要打开格子门吧!担心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所幸大哥对佛堂里面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反而是开始朝四周东张西望了起来,当我问他在找什么的时候,他居然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在想,不知道通往这座佛堂后面的密道到底在哪里。
后面……?哥,这里已经是神山的终点了吧!你看,这里有这样的佛堂,还供奉着特别的案山子大人,肯定就是所谓的顶点了啦!不对,我觉得后面应该还有路。
刚才我在石阶下方往上看的时候,有看到在这座佛堂上面的树木后面,似乎还有一小段石阶。
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看见……那是因为你比我矮啊!虽然距离太远没办法确定,但是我总觉得前面应该还有路。
大哥说完后又开始兴奋地在周围走来走去。
天知道我有多想阻止大哥的行为,因为在佛堂四周做这种事,要是把里面的案山子大人……不对,是把藏在案山子大人里面的那个东西吵醒,会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啊!但是我却始终说不出能够阻止大哥的话,只能呆呆地傻站在原地。
大哥把周围整个察看一遍之后,终于又回到佛堂的正前方来,然后隔着格子门频频往里窥探,害我也开始担心起大哥会不会把门打开就这么冲进去。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供奉着案山子大人的佛堂内挖密道吧!但是大哥似乎认为,正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要故意把密道设在里面。
可能是因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吧!大哥又开始四下张望了起来。
有了!就是这块板子!大哥叫了一声,马上走下几步台阶,把手放在自己刚才还踩着的木板上。
木板起初纹风不动,但是慢慢的,阶梯中央的那块木板被整个扳了起来,板子底下是和先前相同的石阶,但是只有这个地方开了个洞,那是一个从石阶的正中央凿穿,乌漆抹黑的洞。
是地洞耶!一开始大哥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往洞里看,但没多久就从口袋里拿出火柴盒,点亮火柴后开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那副样子摆明了就是要进洞里去。
虽然我一心想着这次一定要阻止他,但是曾几何时我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爬到了洞穴的边缘。
你看,那里面好像有个石室耶!正如大哥所说,借助着火柴非常微弱的光线,我也看见在洞穴下方有个用石头打造的立方体空间。
只不过,先不管里面有多深,洞穴的面积差不多只有一个成年男子站进去就会顶到头的大小,里头还不断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就连大哥也没办法马上走进去,尽管如此,他还是点了好几根火柴,不停地观察石室里头的动静。
为什么会盖这种东西呢?担心大哥真的会进到洞里的我,一面压抑着不安,一面问了个最基本的问题。
你有听说过即身成佛吗?就是和尚自己爬到洞里,什么东西都不吃,就连空气也被阻绝在外……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把自己饿死在里面。
当然,他是自己决定要这样做的,希望自己能够因此成佛,拯救世上的人们。
只是,会这么做的人不只有和尚而已。
举例来说,像是在发生饥荒的村子里,为了消灾解厄,就必须有人来即身成佛。
听说在这个时候,人们不会管本人愿不愿离,硬是把人关到死……看到这个石室,就让我想起这样的故事。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回答。
大哥或许认为这里就是那种地方吧!正当我想继续问他佛堂里的日常用品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准备的,却见大哥把燃烧中的火柴往洞里一丢,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黑暗中燃烧的火光,然后望着我的脸,露出一抹微笑,不疾不徐地、心满意足地说:看来应该没问题。
什么东西没问题——我连问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大哥就已经从只有两只脚进入洞口的姿势来个大转身,再用两条手臂的力量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往后下降到石阶中央张着血盆大口的黑暗中。
哥,不可以去……快回来……从我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哀求声,但是大哥只是极为冷静地丢下一句:你也看到了不是吗?洞穴里什么都没有,而且我刚才把火柴丢下来的时候还可以继续燃烧,就表示空气也没问题。
那边的墙壁上一定有通往佛堂另一边的通道,你等我一下。
然后便把手从原本攀着的洞口上移开,伴随着底下传来咚!地一声闷响,看来是跳到底部了,接着是一阵踩在石板路上往里面走的脚步声,不久之后又传来像是爬到另一边墙壁上的声音。
然而,大哥的气息却在此时突然消失了。
如果他真的爬上了另一边的墙壁,应该会从佛堂的另一边出来才对,可是却丝毫没有这样的迹象。
我多次把脸探到洞穴里,呼喊着大哥的名字,可是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简直就像是他在穿过一片黑暗的石室途中,忽然消失了一样……没错,就像是遭遇到神隐一样……大哥!联太郎大哥!哥……我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当我就要开始嚎啕大哭的前一秒,终于听到大哥的声音,而且还是从佛堂后面传出来的……根据大哥的说明,当他跳进洞穴里,沿着路走到底,爬到尽头的墙上时,看到的不是出口,而是一条斜斜地往上延伸的狭窄通道,沿着通道往上爬,穿过洞口之后,就像大哥原先猜测的那样,佛堂后面还有一条继续往上延伸的石阶。
涟三郎,照我刚才做的那样,从洞里过来我这边。
当我用两只手吊着身体的时候,发现高度既没有我平常跳上跳下的高度那么高,墙壁内侧的石头和石头之间也有好几个空隙,就连我也可以轻易地爬上去……以上都是大哥说服我的说词。
当时我之所以能毫不犹豫地进到洞穴里,只要是因为我一心只想赶快到大哥身边。
现在回想起来,要是我当时哭闹着说我办不到,把大哥叫回来就好了。
只可惜,当时的我实在没办法冷静地想这么多,只想早一点看到大哥的脸。
当我把两条腿伸进洞穴里时,立即感受到一股冷冰冰的凉意,鸡皮疙瘩一路从脚底扩散到大腿上。
光是转身让腰部以下整个吊进洞穴里,让下半身完全笼罩在冷空气里,就让我吓得几乎要尿出来了。
换作是平常的话,我一定马上打退堂鼓了吧!可是当时我满脑子只想着要去找大哥,于是便跳进洞穴里。
就像大哥说的,着地时的冲击并不强烈,只是,一下到洞穴底部,就有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厌恶感。
事实上,洞穴里不但充斥着一股腐败的臭味,空气中也宛如带着水汽一般的潮湿,而且更令我难以忍受的,是那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气氛。
我敢保证,如果要我在这里待上一晚的话,我肯定会发疯的……这里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害怕的地窖。
花了比大哥多三倍以上的时间,我终于走到洞穴的尽头,爬到尽头的墙壁上,沿着横向的洞穴匍匐前进,再顺着宛如溜滑梯一样倾斜的斜坡往上爬。
不要紧吧?很简单吧! 棒槌学堂·出品大哥站在洞口拉了我一把,当我看到他的脸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差点哭了出来,但总算是被我忍住了。
回头一看,发现佛堂后面的木板墙上伸出一座石阶,在第八层阶梯的正中央有一个洞,这边没有用木板把洞口遮起来,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因为根本不用遮。
然后再往上看,可以看到前方是一座继续往前延伸的石阶,长度大概只有我们刚刚爬上来的那座石阶的一半。
大哥说他模模糊糊看到的,或许就是最上层的石阶吧!问题是,在那前面,到底,有些什么……?大哥和我对看了一眼,沉默地点点头之后,开始沿着石阶往上爬。
那一瞬间,我可以说纯粹只是被快要满出来的好奇心牵着鼻子走,当然心里还是非常害怕,但是另一种自己就快要得知神山秘密的感觉,又让我兴奋得就连自己也无法置信。
然而,就在大哥照样走在前头,我依旧紧随在后地怕了几段台阶之后,突然听见奇怪的声音,而且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那是一种吱嘎嘎嘎……听起来就像是门被打开的时候所发出的倾轧声,就像是那间腐朽的佛堂,那扇经年累月被关得密不透风的格子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的声音……(这怎么可能……)虽然心里觉得不可能,但是背脊仍不听使唤地一路从脚底凉到头顶。
虽然想要告诉大哥,但是我当时的判断是,与其停留在这里,还不如早一刻爬完这座石阶,尽可能离那座佛堂远一点。
啊!前面又是山路了。
耳边传来比我先一步到石阶上的大哥兴奋的声音,我也一口气冲上剩下的台阶,可是这时大哥已经走进往左边延伸的山路了,我正想跟上去的时候,突然倏地停下脚步,然后在下一个瞬间,败给了当时朝我席卷而来的诱惑,慢慢地转身回头一看——有个东西正从大哥和我爬出来的洞口伸出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全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鸡皮疙瘩也从头顶一路冒到指尖,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恶寒正沿着背脊渗入我全身的血液里……(那、那、那、那是什么啊……)整个过程应该只有一瞬间,因为当时我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马上想到那不是人类应该看的东西,所以立刻把视线转开,但是,光是那连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够可怕了,要是再看久一点的话,我肯定会当场发疯的。
慌不择路地追着大哥的背影,但是大哥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尚未跟上去,仍是自顾自地默默前进,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
要是那样把头从那个横向的洞穴里伸出来,必须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并且把脖子用力地往上伸长——这么不可能出现的动作,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该有的举动……嗯……跟我们爬上石阶之前走的路是一样的嘛!听了大哥的话往前看,只见山路以一个急转弯向右手边,看样子应该是跟刚才一样,又是一堆九弯十八拐的山路吧!我一面回答,一面追上大哥,结果就错失了告诉他我刚刚看到什么的机会。
只不过,我心里也打定了主意,等下山的时候一定要叫大哥找别条路走,如果沿着来时路往回走,一定会再经过那个洞穴,万一那个东西还在的话……(别胡思乱想!)我在心里对这自己大叫,完全没有想到可能根本找不到别条路下山的可能性。
只要有大哥在,一切都会没问题的,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大哥都会想办法,大哥一定会相出办法解决的。
山路和周围的景色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从这个转角到下个转角之间的距离愈来愈短,这应该就是愈来愈靠近山顶的证据吧!这么想之后,心里总算又开始有些兴奋,兴奋着大哥跟我是白之家里头两个爬到九供山的人,搞不好就连黑之家的人,不对,是连谺呀治家的人都还没有人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这么说来,大哥跟我的冒险还真是了不起呢……!冷不防,一种奇妙的感觉包围着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山路的距离缩短了所引起的错觉,但似乎又不是那样,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为了思考其中原因,我试着停下脚步,结果从下方传来了怪声,一种沙、沙、喀拉喀拉、沙、沙、喀拉喀拉……的声音。
我马上知道是那个东西追来了,它已经爬出那个洞穴,登上石阶,走过九弯十八拐的山路,朝我们过来了……哥……大哥……我拼命忍住尖叫的冲动,只发出耳语般的声音,一口气冲到打算在下一个转角转弯的大哥身边。
就快到了,虽然时间花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但是只要爬上去就可以吃便当了……来、来了……那个……朝我们过来了……哥……有东西过来了……我语无伦次地说道,活像是个满口胡言乱语的高烧病人。
大哥虽然被我吓了一跳,但是马上就恢复冷静的表情,叫我不要慌,好好地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可是我一想到那个东西可能就在我浪费时间解释原因的时候愈来愈近,就怕得六神无主,只是不断重复一句话:有东西来了……有东西来了……还好大哥非常有耐心地等我冷静下来,我这才终于能够把我在石阶上看到某个东西的事情告诉他。
在我描述的过程中,大哥一句话也没说,就连我已经全部讲完了,他还是沉默不语。
正当我以为他不相信我所说的话而感到绝望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大哥正在拼命地竖直耳朵倾听,我马上也安静下来,然后便听见从我们刚才爬上来的路上传来沙、沙、沙、喀拉喀拉……的怪声,那显然是踩在黑色碎石子上的脚步声,而且在我说明的同时,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明显地缩短了。
涟三郎,你那根绑着护身符的拐杖呢?被大哥这么一问,我这才想起我进入佛堂前的洞穴时把拐杖忘在石阶上了。
这个你拿着,去那里躲好。
棒槌学堂·出品大哥把他自己的护身符给我,然后叫我蹲下来,躲在山路弯弯曲曲的转角。
听好啰!当哥说‘快跑’的时候,你一定要头也不回地冲到山顶上喔!不用担心,我会跟在你后面的,听清楚了吗……大哥交代完之后,便站在山路的转弯处,往我们刚才过来的坡道往下看,看样子他是想要看清楚我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可以这样做……虽然我很想这么说;趁现在快逃吧——虽然我很想拉着大哥的手快跑,可是我当时完全动弹不得,因为我听见沿着山路走来的脚步声已经走到近在咫尺的地方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哥发出十分诡异的声音,当然那还是他的声音没错,但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从人类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我马上望向大哥的方向,脑海中响起无声的惨叫,那令我浑身战栗的惨叫,怎么也停不下来……大哥的两颗眼珠子就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直勾勾地凝视着出现在山路下的某个东西。
那眼神实在是太不寻常,就像是看到什么人类的理性完全不能承受的恐怖东西,又像是大脑虽然能够理解自己看到什么,但是精神上却负荷不了似的,总之是一种充满疯狂与错乱的眼神。
大哥直挺挺地站着,而我早在不知不觉间吓到整个人坐在地上。
就在这段时间,脚步声还是一步步地逼近,最后终于来到大哥的面前,停了下来。
由上往下俯瞰的话,我、大哥和那个东西刚好各自站在正三角形的三个点上。
我和那个东西之间只隔着郁郁苍苍的茂密草木。
突然,这个三角形不见了,因为大哥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下面的山路上。
我虽然想马上站起来追过去,但是身体却采取了完全相反的行动,因为我在那一瞬间突然察觉到,与大哥错身而过的那个东西正朝我这里窥探,所以我蹲了下来,转身背对着它……大哥到底看到了什么?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又会有什么下场?光是想这些,无穷无尽的恐惧就快要令我发狂。
慢慢地,视线逐渐模糊、两条腿也麻了、脑袋瓜开始闷痛着,没多久我似乎就失去意识了。
虽然在那之前我记得我好像有看到一团绿色的雾顺着山路弥漫了上来,但是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当我醒来的时候,爷爷就在我身边,但是在那之后的事情我几乎都记不得了。
因为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神栉家的屋子里了。
后来听大家转述,我在九供山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和大哥出门探险的四天后了。
那天,因为我们两个一直到傍晚都还没有回家,所以村子里的年轻人到妙远寺的后山找了一整晚,还是找不到,此时出现了一个目击者——果然还是被村子里的人给看到了——说他那天早上有看到我们往西走。
深知大哥热爱探险的老妈虽然觉得很不可能,但是村子以西能够让大哥感兴趣的地方,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九供山了。
但是,即使是年轻人也不敢随便踏入怕所,再加上谺呀治家又坚持绝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九供山,结果演变成村子里的人分成白黑两派,聚集在三头松前对峙了起来,气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听说一副随时都要打起来的样子。
只是在这个时候,非黑即白的划分才会胜过平常地主与佃农的关系。
最后听说是由神栉家的爷爷——也就是大哥和我的祖父,当时还活着的天男爷爷——和叉雾奶奶讨论过之后,决定由他们两个上山去找。
只不过,在讨论出这样的结论之前已经又过了整整两天。
大哥只留下背包就消失了,而且大哥和我两个人的饭团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水壶里的水也几乎没剩下半滴,虽然我没有吃过东西的记忆,但我想那应该是被我吃掉的,所以我虽然是在四天后才被发现,但是身体还不算太虚弱,不过精神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联太郎大哥被那个东西带走了……一开始谁也不相信我说的话,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爷爷说:我根本没有看到你说的那个石阶和佛堂。
明明在九弯十八拐的山路中间有一座笔直往上延伸的石阶,可是爷爷却说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石阶,只有一条狭窄的兽径。
沿着那条有点倾斜的兽径爬到底之后,眼前又是一条九弯十八拐的山路,这点和我看到的一样,可是却没有最重要的石阶和佛堂,难道真的是凭空消失了吗?会这么想的只有我而已,爷爷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有那种东西,就连被我遗忘的拐杖,也被爷爷在那条兽径的半路上找到了。
因此,我的说词全都被认为是幻觉,或者是在神山看到的幻影……当然,那团像是雾一样的东西,爷爷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
然而,大哥不见了却也是事实。
爷爷虽然想要把九供山整个翻过来找,但是叉雾奶奶死也不肯答应,就算她答应了,村子里应该也没半个人愿意帮忙搜山吧!因为村子里的人都在谣传说我看到的是<长坊主>,而大哥则是遇到了厌魅,所以才会遭遇神隐的。
在我身体恢复健康之后,曾经问过爷爷一个问题——他有为了找大哥而爬上九供山的山顶吗?在那里有看到什么东西吗?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十分镇定,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爷爷,只有在那时候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而且完全不回答我的问题。
被我烦不过,就垂头丧气地丢下一句:那种事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就算我继续追问,他也只是喃喃自语似的说:像鸟居一样……小小的……奇怪的柱子……然后就绝口不再提,在那之后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从那之后,爷爷就开始得了痴呆症,先是胡言乱语到处乱走的症状愈来愈严重,终于在半年后毫无征兆地撒手人寰。
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在九供山的山顶上看到什么,但是我时常在想,如果他没有去爬那座山的话,应该可以活得久一点吧!结果,那场探险害得大哥下落不明、爷爷提早去世,就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