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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上屋的客房

2025-03-30 06:27:52

胜虎溺死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晚上,国治、娟子、勇等三人避开众人的耳目,悄悄地溜进了客房。

每个人进房的时间都隔了好几分钟,可能是故意要把时间错开吧!毕竟他们在上午和傍晚的时刻都曾经原班人马聚集在同一个房间里,这种程度的留心也算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虽然担心被别人看到,在那之前的两次密谈,三个人都像绑粽子似的同进同出。

看样子胜虎虽然只是个靠不住的长辈,但毕竟是统合大家的角色,如今他不在了,差别就在这种地方表现出来了。

尽管如此,以国治为中心的三人小组在短短一天内就进行了三次的密谈,显见这一连串的事故已经将这三个人逼到绝路。

第一次密谈的目的是国治把昨天发生的事——也就是他和胜虎去绯还川上游的渡头一事——告诉娟子和勇,问他们该怎么办才好,结论是包括礼拜天的谈话内容在内,都必须对警方保持缄默。

第二次则是在警方问完笔录之后,目的是交换情报——像是各自被问了什么问题?怎么回答的?有没有人漏了口风?硬要说的话,前两次密谈的目的似乎都只是为了要消除国治个人的不安,所以他会一马当先地召集其他两人,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是第三次就不一样了,包含佣人在内,当谺呀治家的全员都被问完笔录,吃过晚饭,情绪稍微平复之后,警方对大家的态度、是如何看待这整个事的、又是在找寻什么线索等细节也开始浮现出一个比较明确的轮廓。

三个人恐怕都陷入极端不安的情绪之中吧!因此也不用谁起头,而是自然而然地又举行了第三次的密谈。

这从三个人即使都到齐了,国治还是始终不肯开金口的这一点上也看得清楚明白。

顺带一提,他从早上到现在都一直待在上屋里,没有回过中屋,除了要接受警方的调查之外,或许也是不想成为剩下来的三人之中唯一离开上屋的人吧!第一个进入客房的就是国治本人,捧着一个在来的途中不知道上哪儿弄来的大酒壶和酒杯,一进门就毫不迟疑都取代了以前胜虎坐的壁龛前的座位。

接下来是年纪比他大,同时也是上屋当家的勇,而他也只是对小舅子微微颔首,然后便老实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一句话也没说。

而国治也只是回以一个轻轻的点头,倒酒的手从来也没停过,在那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喝酒的声音,使得原本就已经很冷清的客房更添了几许空寂的味道。

最后进来的娟子在刚进房的时候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但可能是被充斥于两人之间的气氛吓到了,结果只是沉默地在兄长身边坐下。

在那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开口说话,只有时间的脚步无声无息地走过。

和尚好像来了……过了一会儿,娟子想起来在客房之前有看到泰然的身影,想先从无关痛痒的话题来打开僵局,于是一面观察两位男士的样子,一面打破了沉默。

哦…… 棒槌学堂·出品只不过,坐在她旁边的兄长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明明遗体还没有领回来……坐在国治前面左前方的勇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句话之后就无以为继了。

只是,比较起来,至少姐夫还愿意搭腔,因此娟子继续说道:一般说来,遗体这时候不是早就应该送回来了吗?嗯……这么说来,警方的人也说好像比预定时间还要慢。

既然最重要的遗体没有送回来,就这么早请泰然住持过来,实在是对人家有点不好意思呢!话说回来了姐夫,为什么我们非得帮那个山伏办后事不可啊?如果他是被早雾大姐杀死的,倒也还情有可原,可是如今连舅舅都遇到了那等事,早雾大姐的嫌疑应该也可以洗清了吧!那为什么……勇慎重其事的回答对娟子而言无异是火上加油,让她又继续抱怨个不停。

是岳母大人决定要由上屋来为他办后事的,你忘啦!那个时候早雾大姐的嫌疑还很大,再加上膳德僧是岳母大人的客人,在上屋也待了一段时日……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在巫神堂举办守灵夜就好了嘛!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人,犯不着把他的遗体放在主屋的房间里吧!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巫神堂……该怎么说呢……毕竟是犯案现场……不对,是那个山伏陈尸的现场,所以不太适合吧!姐夫,你可以去告诉警方,说我们家没办法处理吗?反正我妈既不会参加守灵,也不会出席葬礼,不会穿帮的。

从警方的话来推测,之前因为怀疑早雾大姐就是凶手,所以膳德僧的鉴识工作很早就结束了,我想今晚应该就会把遗体送回我们这里了。

那么也有可能为了重新调查一遍,而把遗体又送回去也不一定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姐夫,你这一次要清楚明白地告诉警方,说我们家不帮他处理后事。

面对娟子语气强硬地步步进逼,勇吓得翻了白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那种小事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吧!反正都要为舅舅举办守灵和葬礼了,多个人又有什么差别。

一直默默地重复着倒酒、喝酒动作的国治终于开口说话了。

哥,你这种说法岂不是把舅舅跟那个来路不明的冒牌山伏当成是一样的人吗……死了之后就都一样了。

比起这件事,你还是为活着的自己多操点心吧!什么意思……?国治的语气虽然十分粗鲁,但是语气里却隐隐约约透露着不安,而那股不安似乎也传染给了娟子,只见她一脸疑惧地追问着。

虽然舅舅说这一切只是巧合,但是从礼拜天的傍晚到晚上,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内室里讨论那件事吗?后来山伏也加入我们,然后第二天早上,就发生那样的事了。

那是因为他想对纱雾乱来,所以早雾大姐才……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舅舅发生那样的事也是早雾大姐干的吗?我又没有这么说,人家只是……怎么?难道哥你也认为他们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吗?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而且原因是礼拜天的那席话——你的意思是这样吧!接着小舅子的话后面,勇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如果只有膳德僧的话,那或许的确只是巧合也说不定,但是如今就连舅舅也以同样的方式死掉了,如果说这两个人有什么共通点的话,也就只有那席话了不是吗?但是,到底是谁干的……?不对,我们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讨论的事情,应该没有其他人听到才对呀……是吗?既然都被那个山伏给听去了,就算再有其他人听到也不足为奇……哥,会不会是黑子?那孩子别说是在家里了,就连在村子里也总是像只猫似的神出鬼没。

最里面的那个房间以前是当作茶室来使用吧!在壁龛的旁边不是还留有一扇雕花的窗子吗?窗外就是院子,万一黑子就躲在那里的话……就算真的是黑子好了,他肯定头一个就会去向岳母大人报告吧!膳德僧也就算了,总不可能把岳母大人的亲弟弟也……勇以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对着小姨子摇头。

国治突然把身体探出来,指着自己的脑瓜子说道:肯定是我妈这里坏掉了。

对我妈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是比谺呀治家更重要的了,而供奉山神的上屋存续问题,更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可是再怎么说,妈也不可能……再说,她不是从礼拜一的一早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吗?负责执行的当然是黑子,只不过,是妈命令他这么做的。

国治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掉,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然后又补了一句让勇和娟子更为惊讶的话:不过,神栉家的那些人比妈还要可疑就是了。

神栉家?可是国治老弟,他们家的涟三郎不是和我们站在同一条阵线吗?更重要的是,神栉家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那天的事情……?还是那件事情其实已经有什么具体的进展了?不,还没有。

山伏发生了这样的事,暂时也不是谈那件事的时候了。

那就更不可能是神栉家了……不知道姐夫有没有看过神栉家的莲次郎跟黑子走在一起的画面?啊!我倒是有看过,不过就只有一次,当时我还觉得真是个奇妙的组合呢!虽然说物以类聚,可是莲次郎那么讨厌附身魔物血统的人,居然会跟黑子混在一起,害我吓了一大跳……问题是,我记得莲次郎自从考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假设黑子跟莲次郎真的有什么交情的话,那么黑子和神栉家的其他人肯定也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黑子把那件事告诉了神栉家的某个人?不可能吧!不管再怎么样,我想他都不会背叛岳母大人的。

姐夫,这就是重点啦!对我妈来说,这不正好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吗?只要透过黑子来操纵神栉家,并且顺利阻止想要推动那个计划的人,那么谺呀治家就可以高枕无忧,另一方面,就算凶手被警方逮捕了,只要凶手是神栉家的人,那么就连大神屋在村子里的地位也会受到波及,这不是一石二鸟是什么?嗯……真的能这么顺利吗?可是,等一下,就算是这样好了,那么之所以一开始就连续攻击膳德僧和胜虎舅舅,也是因为这两个人在我们当中算是参谋型的人物吗?等、等一下,姐夫……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全部都会死吗?娟子先看了看勇,再把脸转向国治的方向。

明明知道妹子正紧盯着自己不放,但国治只是慢条斯理地把酒倒进酒杯里,一点反应也没有,最后还是娟子忍不住又问道:哥!昨天傍晚你和舅舅去渡船头的路上真的没有遇到任何人吗?舅舅真的没有告诉你他要跟谁见面吗?什么都可以,你赶快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线索?烦不烦呐!到底要我说几遍啊?我谁也没有看到,舅舅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说那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我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就这么多了……从胜虎舅舅的说法上来看,果然还是神栉家的人比较可疑呢……你也这么想吧!而且从尸体被弄成那样来看,也可能是为了让人认为那是谺呀治家人干的,这么一来不就说得通了吗?勇和国治面面相觑地点了点头,娟子则喃喃地说道:可是舅舅所说的意想不到的人,也有可能是家里面的人啊……就在此时,客房里的三个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恢复了沉默。

肯定每个人都觉得宛如置身于五里雾中,只有不安如雨后春笋般滋生,形成一个疑神疑鬼的世界。

只有时间踩着沉重的脚步,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勇硬是以一种强迫自己冷静的语气说道:回到刚才娟子问的问题,我们也会有生命危险吗?国治的肩膀倏地抖动了一下,在一阵喀叽喀叽喀叽!刺耳的酒壶和酒杯碰撞声之后,他把杯子拿到嘴边说道:姐夫,还有娟子,我再跟你们提醒一遍,那件事绝对不能说,不只是警方,对谁都不能说。

可是……既然我们也有危险的话,不如直接告诉警方……笨蛋!要是这么做的话,我们才真的会被盯上呢!话、话是没错…… 棒槌学堂·出品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沉默,静静地等待这场风波过去。

当然那件事也要当作没发生过。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最好暂时连门都不要出,总而言之就是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要确定我们这边没有采取具体的行动,我想对方应该也不会随便出手才对。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娟子的顾虑我也不是不了解,因为警方正拼命地想要找出膳德僧和胜虎舅舅的共通点,如果我们能提供一点线索的话,或许警方很快就能逮捕到凶手也说不定……姐夫,你有想过后续的问题吗?国治一面摇头一面这么说,兼之还长长地叹了一口大气,仿佛是在哀叹这两个人怎么都说不听似的。

要是被大家知道我们在暗中计划什么的话,你觉得我们还有何颜面在谺呀治家、在这个村子里待下去?如果我们已经在台面下促成了涟三郎和纱雾的亲事,或者是增加了许多同伴,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告诉大家,那也就罢了,问题是在什么都还没有开始的情况下就把那个计划讲出来的话,那跟取我们的命有什么差别?娟子,你已经无法回夫家了,难道你再离开这个家也无所谓吗?勇和娟子似乎都被这番话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两人皆低着头,一言不发。

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风头可能还会比较快过去。

这样岂不是让凶手逍遥法外吗?那个山伏或许死有余辜,但舅舅实在是太可怜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话说回来了,那真的是人类干的吗……?咦?国治老弟,你的意思是……哥……你不是也赞成是黑子偷听了我们说的话,然后告诉别人的说法吗?勇和娟子几乎是用一时间提出质疑,但国治只是耸了耸肩,一时无语,只是一个劲儿地灌酒。

你们不觉得很诡异吗……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喃喃说道。

你是指两个人死时的样子吗?可是,你刚刚不也说过,那是为了要让外人以为是谺呀治家的人干的……为了让世人以为是我们家的家务事,所以才……所以才……勇难得露出了激动的表情,可是最后一句却讲得十分模糊暧昧,于是娟子接下去帮他把话说完:太难的事人家听不懂,可是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是妈命令黑子干的,我想绝对不会把尸体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

也许妈的脑筋是真的有点不清楚了,可是她对于山神的信仰肯定是会一直持续到她瞑目为止。

同样的道理,就算是她在暗地里操纵哪个神栉家的人干的,她也绝对不会做出让谺呀治家受到怀疑的事……没错,假设这些事和岳母大人没有任何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是神栉家人干的好事,那黑子就更不可能帮助他们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想,总是会有说不通的地方。

勇和娟子对看了一眼,然后又重新把视线投向国治身上,不约而同地问道:在我们分析过各种可能性的过程中,国治老弟应该也注意到这个矛盾的地方了吧?这么一来的话,哥,那个人的死跟礼拜天的事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吧?不管是哪一个问题,国治全都摇头以对。

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否定这两种说法,看起来还比较像是对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感到无能为力。

这些矛盾之处我也是现在听着听着才发现的,但是如果问我说跟那件事有没有关系,我认为是有的。

但是,有没有都已经不重要了。

总之我想说的是,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只有这样。

不用担心,我和娟子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会到处乱说的。

可是我看你好像还在为别的事情烦恼,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我们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吧?说完,像是要征求小姨子的同意似的,勇转过头去看着娟子。

娟子也马上用力点头,还把身体整个转向兄长的方向,催他把话说下去。

国治轮流把那两个人审视了一番,把酒杯里的酒全倒光,一口气喝完之后说道:那个渡船头……好像……好像有什么……什么?可是哥……你不是说没有看到其他人吗?娟子忍不住插嘴问道,可是在看到姐夫皱着眉头,微微地摇了摇头之后,赶紧把嘴巴闭上。

只不过,国治本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这番你来我往。

嗯,我想的确没有其他人类,因为我有把周围都看过一遍确认过了,但是,的确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后来每当我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时的气氛时,都会忍不住有这种感觉。

国治用一种颤抖的语气说道。

他无意识地拿起刚才已经被他倒得精光的酒壶,完全没发现里头已经没有一滴酒了。

你、你的意思时说……不是人类,而是某个不知名的东西杀了那两个人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事情扯到岳母大人跟神栉家头上……总而言之,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当那件事没发生过,可是如果我照实说了的话,你们一定无法接受吧……有可能会被凶手杀死……你以为这么现实的话,我们比较容易接受是吗?事实上也没错啦……勇频频点头,表示自己能够体谅小舅子的心情,娟子则依旧沉默地低着头。

勇虽然觉得小姨子的样子有点奇怪,但是仍然说:不管怎么说,结论就是要当那件事没发生过,这点没问题吧?除此之外,这也是我们三个人最后一次的秘密聚会,既然那件事情已经一笔勾销,那么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任何事情了,要是再继续凑在一起的话,迟早会让家里人起疑心的。

对,没错,就这么办。

追根究底,那个礼拜天晚上我们根本就不应该聚集在内室讨论那件事的……国治也对姐夫的结论表示赞同。

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就没事了吗?娟子依旧低垂着脸,不轻不重地吐出这句话。

山伏和舅舅的死因跟那件事情到底有没有关系,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要说两个人有什么共通点,就只有那件事了不是吗?这样的话,同样跟那件事扯上关系的我们也得小心一点,所以……这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娟子终于把头抬了起来,轮流望着勇和国治的脸说道:可是,对方如果真的是人类的话,也许这样就会收手了也说不定,也许会想说‘啊~~剩下的这几个人好像变得安分了’,然后就放过我们也说不定。

但是就像哥也会觉得不安一样,万一对方不是人类的话……那么这样真的就会没事了吗?这个嘛……虽然想要否决掉小姨子的不安,但是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想要用合理的方式来解释,但是对于出生在谺呀治家的下屋,后来又入赘到上屋的他来说,恐怕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亲身经历,让他无法断然否决小姨子所说的话,可能是脑子里又浮现出过去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回忆,所以在闭上嘴巴的同时,他的表情也有些扭曲。

那你想怎么样? 棒槌学堂·出品另一方面,国治一瞬也不瞬地回望着妹妹,反问她想怎么做。

只能请妈帮我们祈祷了,村民们不也都是这么说的吗?我想光靠大神屋的建男先生祓禊是无济于事的,不是说没有效,而是没办法从根本解决问题。

只要当我们从来没讨论过这件事不就好了吗?嗯。

但是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不只我们会有危险……我总觉得光是这样事情还不会结束。

你是说就连家里的人也会受害吗?听完她的话之后,这次换国治沉默以对了。

他无意识地拿起酒壶,又要往杯子里倒的时候,终于发现酒已经喝完了。

于是伴随着一声叹息,再度把酒壶放回桌子上。

不行……这样根本喝不醉。

国治喃喃自语,开始在身上的口袋到处摸了起来。

振作一点,现在可不是让你借酒浇愁的时候,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是兄长的反应让她感到大失所望吧!只见娟子继续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岳母大人现在根本没有办法为大家祈祷,而且祈祷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那也只有我妈才知道了。

总而言之,就算是强人所难,我也要向上屋的巫女求助,不然的话……也就是说,你要把那件事告诉岳母大人吗……这个嘛……除非她问我吧……可是姐夫,我妈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只要请她祈祷就好了,不需要解释那么多也无所谓吧……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了声音,虽然带着点犹豫,但毫无疑问就是纱雾的声音——不好意思。

听到纱雾的声音时,勇和娟子皆不约而同地把嘴巴闭上,不知道在找什么的国治也突然停下了一切的动作,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沉默。

什、什么事……勇回了女儿一声,然后纸门被打开,表情有点僵硬的纱雾走了进来。

啊!已经开始守夜了吗?勇抢先一步说道,接着就作势要站起来,纱雾却摇头:还没,那个……纱雾只说到这里就接不下去了,可能是不想直接说出那个想要强暴自己的男人名字吧!可是国治完全没有觉察到她的心情,还神经大条地说:姐夫,看样子山伏的遗体似乎还没送回来呢!肯定是在验尸的时候被切得太碎了,现在正手忙脚乱地缝回去吧!另一方面又招手叫外甥女过去:纱雾,你来得正是时候,去你爸旁边坐下。

别管那个家伙的事了,舅舅刚好找到好东西,要给大家品尝呢!国治说完之后,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到矮桌上,勇和娟子看到他拿出来的东西,双双抽了一口气。

这不是那个男人的……这不是从妈那里偷……呃~~他本人说是拿出来的那种饮料粉末吗?两人皆以责备的眼神望着国治,但是国治本人却不以为意地一边笑着,一边把茶壶和茶杯拿了过来。

有什么关系,这种东西的美味,你们不是也很清楚吗?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你可不要给纱雾喝。

又不是酒,有什么关系……姐夫,你不要这么固执嘛……国治不当一回事地说道,手忙脚乱地将那奇妙的饮料泡成四人份。

纱雾,你怎么啦……?娟子终于注意到,大人们自顾自地闹成一团,可是纱雾还伫立在刚才踏进客房一、两步的地方,于是便出声问她,结果——在座的各位跟死掉的那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纱雾一个一个地依序将在座三个人的脸全都看了一遍,然后慢慢地,但却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父亲的影响,纱雾虽然可以说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是口音却非常标准,坚定的语气显示出她不受任何敷衍塞责的答案。

你、你在说什么呀?这孩子真是的……勇把脸转向女儿,话带责备地说道,但是被女儿纯洁无瑕的眼神看了回来,反而羞愧地主动撇开了视线。

国治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伸手去拿茶杯,开始啜饮叉雾巫女调配的饮料。

娟子也手忙脚乱地照着做,想要借此摆脱屋子里沉默的气氛。

和胜虎舅公走得比较近的,就只有国治舅舅跟娟子阿姨了。

只可惜,那种大人式的打马虎眼似乎不太管用,纱雾的语气虽然云淡风轻,但却是不问到水落石出就不会罢休的样子。

家里每个人都知道你们三个人从以前就常常聚在一起。

我还听说上礼拜天,你们三个人再加上父亲大人,还有那个……那个山伏,在内室不知道讨论些什么,讨论得很热烈。

这种事你是听谁说的?国治似乎是连想也没想地就开口问道,结果话一出口,才惊觉这个问题本身就等于是不打自招,于是马上沉默下来。

尽管如此,嘴里还是喃喃地说:肯定是阿辰!一副要把打小报告的凶手揪出来似的。

纱雾完全不受舅舅的态度影响,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今天早上和傍晚以及现在,你们都像这样聚集在这个房间里,到底在讨论什么呢?那两个人,为什么会遇到那样的事呢?这、这个嘛……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有一个预感,恐怕不只他们两个,搞不好村子里就要开始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因为这句话,娟子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望着外甥女,可能是因为她一直到刚才也都还在担心同一个问题吧!不对,国治肯定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他仍顽固地把脸别开。

阿姨,请你告诉我……机灵地察觉到娟子的反应,纱雾靠近她说道。

喂!娟子! 棒槌学堂·出品国治连忙喝阻一副就快要和盘托出的娟子,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敲门的声音。

黑子先生?有什么事吗?纱雾立刻回答,同时把纸门打开,黑子就站在门外,正当他开始用肢体语言告诉纱雾,叉雾巫女在找她的时候,却突然停下动作,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放在矮桌上的布袋。

啊!那该不会是祖母大人的……纱雾注意到黑子非比寻常的反应,才刚开口,黑子就咻!地一声冲进了客房,伸手就要去拿矮桌上的布袋。

就在这个时候——喂!你想干么?半是慌张、半是恼怒的国治也伸手去抢,于是黑子刚拿到手的布袋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往勇的方向飞去。

大家全都用眼睛追着那道曲线,也就是说,大家的注意力此时此刻都集中在那个布袋上。

以时间上来说,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在那几秒钟的骚动中,有一道黑影闪了过去……细细的黑影,同样画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最后那场骚动是以黑子把布袋从国治手中抢走的结果画下句点。

不过,国治可被像黑子那样的下人居然敢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给气坏了。

后来纱雾说明那原本就是叉雾巫女的东西,所以他虽然不满意,也只能接受。

是吗?算了,反正里面的东西早就已经被我喝掉了。

尽管如此,国治还是不甘示弱地恨声说道,还故意把茶杯凑近嘴边,当着黑子的面一饮而尽,谁知——……恶……几秒钟之后,国治的身体突然僵直地往前倾,然后下一秒钟又整个人往后仰,重复几次以上的动作之后,突然变成抱着肚子的姿势。

啊~~伴随着不知道该说是悲鸣还是呻吟的叫声,他吐出一地混着血液的呕吐物之后,便倒了下来。

摘自纱雾的日记(五)当国治舅舅倒在矮桌上,茶壶和茶杯四处飞散的诺大噪音声响彻了整间客房之后,接着便是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的寂静。

所有人都僵在当场,一动也不动;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一句话也不说。

刚才的骚动就像做梦一样,被埋葬在深不可测的可怕寂静里。

然而,在这样寂静的房间里,我却似乎听见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仿佛是讪笑的声音,就像是在嘲笑我们在座的所有人一样,那种令人讨厌的嗤笑声……没多久我就耳鸣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至于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我就不知道了……快、快、快请当麻谷医生来……不、不对,先叫大垣医生来……当麻谷医生也可以……过了一会儿,父亲大人开始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然后是娟子阿姨呀~~~~!地发出可怕的尖叫声,手忙脚乱地冲出客房。

见状,最早主张要叫医生的父亲大人也回过神来,跟着慌不择路地也冲出客房。

我转头去看黑子先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我想他肯定是为了要通知祖母大人,所以先回隐居小屋去了。

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突然无法忍受自己一个人被留在客房里的事实,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也已经冲出了客房,朝着巫神堂飞奔而去。

当我冲上叩拜所,坐到祭坛前之后,这才感觉到被吊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原位,但是同时也觉得很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离开客房的。

当娟子阿姨落荒而逃、父亲大人又去叫医生的时候,我应该要留在那里的。

于是我赶紧离开巫神堂,沿着穿廊三步并成两步地往上屋走去,然后便看见辰嫂呆呆地站在客房前的走廊上。

她会出现在那里已经够让我吃惊了,看到她的脸更是让我大吃一惊。

因为她的脸色非常不对劲,可能是因为无意间经过客房前,看到国治舅舅的样子,而受到非常大的惊吓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辰嫂……直到我出声叫她之后,她才终于发现我的存在,同时也吓得差点就要跳起来,然后不停地摇头,开始往走廊上倒退,尽管如此,她的视线还是牢牢地盯在舅舅倒下的客房里。

怎、怎么了…… 棒槌学堂·出品即使我问她,她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杵在走廊上吧,所以我心里虽然害怕得不得了,还是伸手去开已经开了一条小缝的纸门…………那一瞬间,我似乎无法理解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很快就发现,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如果我马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话,肯定会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吧!还好只是从开了一道细缝的纸门看到一小角的画面,一时半刻还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所以才能免于发出骇人听闻的尖叫声。

话虽如此,从我再度逃回巫神堂的这点来看,我果然还是受到非常大的冲击……因为我看到的,并不是倒在矮桌上的国治舅舅,而是案山子大人。

没错,舅舅就跟膳德僧还有胜虎舅公一样,都是以案山子大人的样子死掉的。

我不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多大的骚动,因为从我坐在叩拜所的祭坛前,到被母亲大人发现的这一段时间,我都是处于半失魂的状态,虽然记得当天晚上被警方问了一大堆问题的事,但是所有的感觉都非常暧昧模糊,仿佛是在梦里面一样,又像是隔着什么半透明的薄膜一样。

那种奇妙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礼拜三的早上,虽然感觉比昨天晚上好一点,但还有种类似睡眠不足的昏沉感。

当麻谷医生说我极需静养,叫我多睡一会儿,但是又不能不接受警方的调查,即使是同样的问题一问再问也……唯一的差别只在于做笔录的地方,昨晚是在内室,今天早上则是在我自己的房间,如此而已。

不过昨晚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了,所以我也不敢断定是不是真的是在内室里接受调查。

只是因为警方问来问去的重点只有三个——一是我们进入客房的顺序、二是在抢布袋的时候彼此之间的相对位置、三是离开客房的顺序和之后的行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也没有办法记得这么清楚吧!一觉醒来,吃完比较晚的早餐之后,我又接受了警方第三次的询问,这次的调查之所以比较简短,可能是因为我实在答不出什么新的答案来,再加上当麻谷医生也在场的缘故。

警察走了之后,刀城先生和涟哥哥就来了。

光是医生陪在我身边,就已经令我心里踏实了不少,再看到他们的脸,更是让我打从心底觉得松了一口气。

两人先说了一些吊唁和关心我身体的话,我很清楚他们是真的关心我,只是,他们最关心的毕竟还是事件本身,这也难怪,所以我压根儿没有怪他们的意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的状况如何?当刀城先生以一副非常难以启齿的样子问我时,我也打算尽可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我想你们应该已经先问过辰嫂了……我打算从对父亲大人他们那个可疑的聚会感到怀疑的时候开始,巨细靡遗地告诉他。

事实上,我还没有告诉警方关于那个聚会的事,并不是我要刻意隐瞒,而是他们马上就接受我是在经过客房前的时候,听到父亲大人的声音,所以才进去里面的说法,因此我也就没有主动提起。

然而,当麻谷医生却阻止了正要把这些事情和盘托出的我:关于事件的详情,我们换个地方,由老朽来为二位说明吧!我知道他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但是这么一来的话,他们待在我房间里的时间就会变少了,所以我请医生直接在这里谈。

除此之外,我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对自己模糊不清的记忆感到有些害怕,所以我也想透过他们三个对这整起事件的讨论,重新确认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医生一开始并不同意,但是我保证会乖乖地躺在被子里,不加入他们的讨论,并且告诉他比起一个人独处,有他们三个人在我身边陪我,反而会让我比较安心——即使是讨论案情也是一样——之后,医生才重新考虑了半晌,之后说道:那这样好了,我们不要讨论那件事,大家在这里陪你……我马上摇了摇头,比起不讨论案情只是在这里陪我,一起讨论案情顺便在这里陪我的时间一定比较长。

听了我的说明之后,医生终于答应了我的要求。

哼……不过考虑到病人的身体,还是不要讨论那么刺激的话题比较好……虽然医生还是有点不死心地叨念着,但思绪动很快的医生,马上就开始向两人——主要是刀城先生——说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为了让二位更容易了解,老朽就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吧!首先进入案发现场的人是国治。

顺便告诉二位,那间成为案发现场的客房就位在上屋西侧三间并排的房间里最靠北边的一间。

接着出现的是纱雾的父亲勇,根据他的证词,大概是在八点十五分左右进去的。

阿吉说她在八点前后有看到国治在厨房里找酒喝,所以他应该是在八点到八点十五分之间进入客房的。

第三个人是娟子,不过她说不清楚当时的时间,按照勇的说法,大概是接在他进去之后的五分钟左右,所以大概是八点二十分左右吧!那三个人是约好在客房里见面的吗?刀城先生提出一个再基本不过的问题。

没有,听说并没有特别约好。

只是,山伏和胜虎相继死于那么诡异的状况,再加上还要接受警方的调查,所以大家大部分的时间都闲在家里,听说早上就在那个房间里集合过了。

在胜虎发生那件事之前,大家好像常常待在内室里,只是事件发生之后,那个房间现在已经完全变成警方的侦讯室了呢!看样子,父亲大人和娟子阿姨似乎还没有向警方说出他们聚在一起的目的,之所以会承认从早上就在那间客房里进进出出的,或许也是认为除了我以外,可能还有其他人看见的缘故吧!听说是国治一个人在喝酒,勇和娟子则滴酒未沾,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九点多。

然后这孩子因为担心叉雾夫人的身体,正打算去巫神堂的时候,刚好从走廊上路过。

因为听到父亲的声音,所以就走进了客房,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国治把酒喝完了,正打算要把一种疑似用药草调配而成的粉末泡来喝——听说那是那个山伏从叉雾夫人那里偷来的,想必应该是夫人用巳珠茸烘焙而成的东西吧!听说那种巳珠茸具有让人产生幻觉的作用,所以夫人可能又加了其他的草根树木之类的东西吧,把它做成类似提神剂之类的东西。

话说回来,用蛇颜草煎成的宇迦之魂也是差不多的东西……至此,当麻谷医生似乎是发现自己有一点岔题了:关于这个还是等一下再说明好了,言归正传,反正就是国治正在冲泡那个巳珠茸的饮料时,这次换黑子进来了,说是叉雾夫人要他来叫纱雾。

而他在前往南侧别栋——也就是这个房间——的路上经过那间客房,据他的肢体语言和笔谈表示,他当时看到客房的纸门开了一道小缝,所以才会听见纱雾的声音。

以上的时间虽然都不是很确定,但是据警方研判,纱雾应该是在九点五分左右进入客房的,而黑子则是在九点十五分的时候进去的。

请问一下,关于当时所有人的相对位置……刀城先生一面说道,一面拿出了纸笔。

医生接过笔记本和铅笔,像是要让我也看到一样,用左手把笔记本立起来,再用右手握着铅笔,开始在纸上勾勒出示意图。

走廊和纸门在东边,壁龛在西侧的右手边,左手边则是衣橱,墙壁在北边,南侧则是通往隔壁房间的纸门。

内室也是同样的构造,只要是和室的话,大概都长得差不多吧!然后矮桌是在比较靠西北边的地方,国治背对着壁龛,坐在矮桌的这边,左手边——以他来说是右手边——是娟子,而勇则坐在他的对面,纱雾好像是站在父亲左边的空位和面对走廊的那扇纸门的中间。

这时黑子进来了,看到放在矮桌上的布袋——就是用来装那个以巳珠茸烘焙成的粉末的袋子——也可以说是容器吧!他似乎一眼就认出那是叉雾夫人的东西,于是就要动手拿回去。

当时黑子是站在…… 棒槌学堂·出品刚好就在勇和纱雾之间,呈现飞扑的姿势。

可是,国治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所以伸手去抢那个布袋,结果谁也没抢到,布袋从他们的指尖朝勇的方向飞了过去。

不过听说在勇接住之前,就先被黑子抢先一步拿在手里了。

紧接着,国治便喝下自己泡好的饮料,结果过没几秒就开始呕吐,然后便倒了下去。

有检查出是什么毒药吗?检查还没有完全结束,不过据我刚才从警方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好像只有国治的杯子里被人放入了疑似毒药的成分。

也就是说那种饮料本身是无毒的啰!是的,因为娟子也喝了从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饮料,却什么事也没有。

而且听说胜虎、勇、国治、娟子、山伏等人都在礼拜天喝过同样的饮料,也都没有人出现中毒的症状,所以我想跟这次的事件应该没有直接的关系吧!也就是说,毒药是直接被放进国治先生的杯子里的……吗?虽然刀城先生是以一种询问的方式望着医生,但恐怕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从茶壶、其他的茶杯、布袋里都没有检查出毒药的反应,所以也只能这么想了吧!只不过,如此一来的话,有机会下毒的人就只剩下坐在被害者面前的勇和坐旁边的娟子、以及虽说只有一瞬间,但却与被害人非常接近的黑子这三个人了。

幸好这孩子一直站在我刚才讲的位置,几乎连动也没动,这点剩下的三个人都已经证实了。

医生一面这么说,一面用仿佛是在看亲孙子的和蔼眼神望着我。

在这之前一直静静地听他们二人对话的涟哥哥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目前已经知道是谁在国治先生的茶杯里下毒的吗?还不知道……问题是,当警方问到有没有可能在那场抢夺布袋的骚动中乘机下毒的可能性时,三个人都承认有这个可能呢!可是这么一来的话,警方势必得对那三个人……严加审讯了——刀城先生的言下之意应该是如此,只是顾虑到我这个做女儿的就在旁边,所以就没有把话说完。

这个嘛……倒也不尽然……只不过,当时对客房里的状况知之甚详的医生却露出了非常为难的表情。

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呢!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破案关键吗?事实上就是这样。

国治倒下来之后,娟子马上冲出了房间,听说是逃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然后是勇,为了打电话给老朽跟大垣那个蒙古大夫,也离开了那房间。

其实医生只要老朽一个就够了,不过他可能是觉得等我从爬跛村赶过去来不及吧!所以只好也叫上大垣。

那家伙还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听说在老朽赶到之前,他什么忙也没帮上呢!【插图:三间客房的平面图】肯定是这样的!刀城先生虽然有点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似乎已经掌握到怎么和医生相处的诀窍了,所以非常巧妙地附和着。

至于黑子嘛……按照娟子的证词,好像是在她冲出房间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

据他本人所说——当然还是用笔谈——他一看到国治倒下,马上就回巫神堂去了。

所以最后就只剩下这孩子了。

然后医生按照时间顺序把我先去了一趟巫神堂之后又折回去,先是在走廊上看到辰嫂,然后又看见国治舅舅被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告诉大家,刀城先生和涟哥哥可能早就知道国治舅舅被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所以对这件事并没有太惊讶的反应。

这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阿辰的证词。

她说她是在从南侧别栋要进主屋之前,刚好看到纱雾从命案现场的客房里出来。

由于昨天晚上是山伏的守灵夜,所以几乎所有人都穿着丧服,或者是类似丧服的黑色衣服。

但是毕竟大家跟山伏非亲非故的,所以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穿成那样。

不过纱雾穿的衣服和娟子差不多,在昏暗的走廊上,阿辰把两个人看错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话虽如此,但是阿辰说她有清清楚楚地看见纱雾的侧脸,所以应该是错不了。

再加上纱雾一出来就往巫神堂的方向走去,所以更有可能是这孩子了。

辰嫂看见的是娟子小姐还是纱雾小姐,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吗?刀城先生的声音里明显地流露出兴奋之情,就连涟哥哥似乎也很关心这一点。

当时阿辰正要进入主屋,所以看见的是纱雾消失在穿廊上的背影。

然后她发现纱雾刚才离开的那间客房的纸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就想要把它关上,结果走近一看……难、难道说,国治先生已经被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了……?(怎么感觉这位像是金田一耕助附体似的^_^)只见刀城先生的样子更兴奋了。

医生慢慢地,但是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

纱、纱雾小姐……在你离开客房之后,国、国治先生的样子是……啊!不、不好意思,说好不问你这些的……可能是察觉到医生正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盯着他,刀城先生马上向我低头致歉。

舅舅和供奉在壁龛上的案山子大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从被窝里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抢在医生阻止我之前先行回答。

哼……你们两个!怎么可以犯规呢?医生轮流瞪了我和刀城先生一眼,然后马上恢复成原来的表情说道:换句话说,比纱雾早离开客房的那三个人不可能把国治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就算要偷偷地溜回去,纱雾也还在客房里,而这孩子出去之后,又换成阿辰站在走廊上。

所以唯一的机会只有在阿辰从南侧别栋的穿廊,走到案发现场的主屋客房这一段短短的时间。

咦?等一下,那三间相同的客房不是只隔着纸门吗……没错,那三间房间是彼此相通的。

既然这样的话,如果有人躲在正中央的客房,等到纱雾离开案发现场之后,再偷溜进去,把国治先生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并赶在辰嫂过来之前躲回原来的客房,在时间上应该是来得及的吧?哼……就算在时间上来得及,应该也非常危险吧!再说了,假设真的有人躲在隔壁的客房里,他又是如何把毒下到国治的茶杯里呢?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下毒的人和处理遗体的是不同人了……山伏和胜虎的情况也是这样吗?如果只有这次是由两个人合力犯案,想一想又有点不太自然呢!可是……呃……我也不知道。

只是如果要说明客房里发生的事件,只能这么解释了……但是刀城先生,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因为阿辰在纱雾回来之前一直都待在走廊上,即使这孩子回来一趟又跑回巫神堂,她也一直在监视走廊上的动静。

过没多久,勇在打完电话给老朽的大垣之后也回来了,听见骚动的阿吉和其他佣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出现,还有那个楯胁——啊!就是爬跛村的派出所员警——自从发生胜虎的事件之后,他就一直住在上屋,不过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却一点也排不上用场,一直到最后才出现,可能是根本没有人想到要通知他吧……总而言之,将遗体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共犯——假设真有这号人物好了——就算可以躲在隔壁的房间,可是在完成案发现场的布置之后也没办法逃走。

望着正竖起耳朵、专心聆听医生说明的刀城先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现在正在拼命地动着脑筋。

这么一来的话,想得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共犯趁着辰嫂看到案发现场的客房,吓得往走廊上后退的时候,从正中央的客房移动到南端的客房,然后再趁着辰嫂背对南端的客房的那一瞬间,也就是辰嫂从正中央的客房后退的时候,从南端的客房进入走廊,穿过南侧别栋,往穿廊的方向逃逸。

虽然是个不成功便成仁的赌注,但如果他对辰嫂在走廊的什么地方有某种程度的把握,倒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共犯在完成案发现场的布置之后,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人正从走廊的南边过来,同时也发现客房的纸门开了一道小缝,说不定共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只是碍于时间紧迫的关系,没有空去关它呢。

总而言之,那个共犯可能已经预料到会有人从开了的一道小缝的纸门向窥探,甚至是走进屋里也说不定,于是他便一面确认从走廊上往北前进的动向,一面往反方向的房间移动,从这个角度来想,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次换成医生十分专注地倾听刀城先生的讲解,可是等他说完之后,却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对你来说可能会觉得很烦也说不定,但是为了让你能够更正确的了解,就让老朽再把状况整理、说明一次给你听。

虽然不是很清楚实际的确切时间,但是如果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整理下来,就会得出以下的结论。

一、阿辰在南边的穿廊边目击到纱雾从案发现场的客房里走出来。

二、阿辰在进入主屋的时候,发现到案发现场的客房纸门开了一条缝。

三、阿辰走到案发现场的客房里,目击屋内的惨状。

四、阿辰呆站在走廊上的时候,纱雾从巫神堂回到案发现场。

如果以场面来分的话,差不多就是以上这四个场景了。

刀城先生手忙脚乱地从医生那儿拿回笔记本,将那四点记了上去,医生等他写完之后又继续说道:从这四个时间点来看,共犯必须在一到三的时间内潜入案发现场的客房,将国治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再回到隔壁的房间。

虽然不清楚阿辰前往走廊的正确时间,但是如果共犯手脚快一点的话,还是勉强有这个可能性,问题在于……啊!也就是说,从三到四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让凶手离开是吗?没错。

纱雾虽然曾经逃往巫神堂,但是马上想到不应该离开现场,所以回去的时候肯定走得很快吧!按照阿辰的说法,从看到案发现场的客房到再次看到纱雾出现,中间的时间并没有间隔太久。

这么一来的话,光是布置现场就已经够让共犯焦头烂额的了,在那之后还要照刀城先生说明的方法逃走的话,在时间上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嗯……涟哥哥有点难以启齿地对陷入沉思的刀城先生说:虽然很琐碎,但是我想那个负责布置现场的凶手一进到现场应该就会马上发现靠近走廊的纸门开了一道小缝才对,正常人一定都会去把纸门关起来吧!因为他不希望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被任何人看见。

可是回答的却是医生:这么说也有道理呢!不过在那之前,光是下毒的凶手和布置现场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这一点,老朽说什么也没办法接受呢!因为前两个人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征兆吗?那也是原因之一。

但更重要的是,不管是谁下的毒,抢夺布袋的骚动都是偶发事件,更何况冲泡那杯饮料的还是被害人国治本人。

从这两点来看,你不觉得负责布置案发现场的共犯打从一开始就埋伏在隔壁的房间待命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吗?就算那场骚动是下毒的凶手利用某种手法刻意挑起的好了,但是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事发之后所有的人都会离开客房吧!那么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有机会下毒杀人的,就只有纱雾的父亲、娟子小姐、再加上黑子三个人,可是这三个人却没有机会把国治先生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

如今你又说,下毒的凶手和布置的凶手不是一个人的想法也不合理……?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我完全搞不懂了。

涟哥哥完全举白旗投降似的望着刀城先生。

和巫神堂的时候一样,客房也是处于一种密室的状态,这点应该没错……刀城先生只答了一句,就又陷入沉思。

密室吗……?不管怎样,国治的死总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呢!似乎不光是密室之谜这么简单。

医生蹙紧了眉头说道。

刀城先生微微地低下头去,然后又把头抬起来:我想凶手并不是有意要制造成密室的,因为没有一个现场是从里面上锁的空间。

光是从状况上来看的话,这种密室的构成是十分危险的,可以说是建立在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上。

哼……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啰!是的。

只是在这样的巧合当中,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邪恶的力量在运作。

虽然凶手并不是有意要制造出一个密室,但是那股邪恶的力量却让现场化为一个充满诡谲气氛的密室……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哪儿的话,老朽完全能够了解你所要表达的意思喔!老朽之所以认为没有共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像你所讲的那样,是一股邪恶的力量把那三个人逼上绝路。

您是指案山子大人吗?啊!我知道了!难不成国治先生也……医生似乎马上就明白刀城先生想要说什么。

是的,你猜的没错,他的嘴巴里也有奇怪的东西。

这次又是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从国治口中发现的,是用细细长长的竹枝卷成好几圈的东西。

这件事我也是头一回听到,所以十分惊讶,同时也感到一股微微的寒意,因为我完全不懂那代表什么意思。

第一次是梳子,然后是筷子,这次是竹枝吗……刀城先生的脸上浮现出这个问题比密室之谜还要棘手的表情。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诅咒呢?梳子和筷子可以说都是由树木做成的东西,但竹子却是禾本科的植物……就是说啊!虽然说这三者都是用由山上取得的材料所制成的东西,但是像这样的东西,村子里可以说是漫山遍野都是。

山吗……?哥哥山和九供山……不对,应该没关系吧!正当刀城先生又要开始陷入苦思的时候,医生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老朽忘了说,国治并不是当场死亡的。

所以啊……刀城先生,您之前讲过的状况,这次是真的有可能发生。

我说了什么……?就是国治是自己吞下毒药,等到纱雾离开客房之后,再把竹枝编成圆环放进自己的嘴巴里,穿戴上壁龛上案山子大人的装束,然后气绝身亡啊……摘录自采访笔记(五)国治横死在谺呀治家上屋的消息,在礼拜二的十点过后就已经火速地传到了神栉的大神屋,距离案发当时,恐怕才隔了不到四十分钟左右。

由于刀城言耶说他有事情想要请教一下神神栉神社的主祭,所以须佐男特地请建男在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从新神屋过来一趟。

吃完晚饭之后,言耶、建男再加上须佐男和涟三郎,四个人一起往客人用的内室移动,然后就在那里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只不过,言耶刻意避开事件的话题,把谈话内容集中在村子的历史和习俗、传承在这一带的民间传说、甚至是神神栉神社的缘起等等。

对他来说,这只是个迂回的战术,因为他最想知道的,其实是从当麻谷医生和妙远寺的住持那儿听来,有关于谺呀治家文献的问题。

只是不敢贸然开口,只好先东拉西扯一番,想以最自然的方式带到那话题上。

当他好不容易把话题引导到文献上时——你说的那个东西应该是由我们家的奶奶负责保管的吧!文献本身当然是藏在神社的宝物库里,只是我没办法自作主张……建男可怜兮兮地回答道,只不过,从他的语气上听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想跟那份文献扯上关系的样子。

再加上他居然称呼自己的母亲为我们家的奶奶,可见荼夜在二十三年前破坏他跟嵯雾感情的芥蒂,至今仍横亘在这对母子之间。

(感觉事情好像会变得很麻烦呢!)没想到负责管理文献的两个人感情竟然如此不睦,看来要在不得罪双方的情况下看到那份之文献,是件难度很高的挑战,因此言耶小心翼翼地说道:可以请二位帮我向荼夜夫人说项,请她让我看一眼吗?言耶装作非常无辜的样子,不只向建男拜托,也对须佐男笑脸以求。

如果是要求奶奶的事,大哥比起我要来得有力多了。

好说,如果事情牵涉到谺呀治家的话,我想谁去求都是一样的。

看见体格壮硕、面孔精悍的须佐男和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的建男这一组互为对比的兄弟俩的你来我往,言耶知道自己的担心成真了。

话虽如此,可是奶奶至少会愿意听大哥你把话说完,换作是其他人的话,她可能连听都不听吧!这倒是不无可能…… 棒槌学堂·出品涟三郎以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望着父亲与叔叔的对话,或许是想起了联太郎吧!言耶来的第一天晚上,他就拿出相本来给言耶看了,两位哥哥都比较像叔叔,只有涟三郎长得比较像父亲,从这一点看来,也许他把眼前的这两个人看成是自己跟联太郎了吧!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试着问问看母亲好了……须佐男终于有点为难地对言耶作出承诺,看来关于文献一事也只能暂时这样处理了。

这时候女佣来了,说是佃农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须佐男讨论。

当家离席之后,三个人便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过了一会儿,须佐男回来了,同时也带回国治在上屋死亡的消息,让他们大为震惊。

虽然还不清楚死因和当时的情况,但是听说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和小佐野膳德以及胜虎一样,死状都非常的诡异。

当下言耶马上就想直奔上屋了解状况,但是被须佐男委婉地制止了。

表面上的理由是时间已晚,现在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不愿意让在大神屋作客的言耶对上屋的骚动——更何况还死了三个人——介入太深才是他真正的想法吧!对于言耶原本来此调查的目的,包括荼夜夫人在内,须佐男和弥惠子都表示能够理解,所以现在才会从新神屋请建男来府一叙。

但是,如今离奇的事件一再地发生,他们根本无法提供具体的协助,只是任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再加上言耶本身虽然已经从当麻谷及泰然、涟三郎、千代口中收集到他想要知道的情报,但是如今看来,他似乎更热中于追查这些事件,而且还把涟三郎也卷进去,让他蹚了那蹚浑水,虽然须佐男没有当面说些什么,但是站在父亲的立场,应该也觉得非常烦恼吧!所以便趁着这个机会,藉题发挥地赏言耶一枚软钉子碰。

结果那天晚上就讨论到这里散会了。

建男本来要回去的,须佐男却要他当晚留下来过夜。

目前这一连串离奇死亡的案件虽然只发生在与上屋有关的人身上,但是村子里已经没有人敢在太阳下山之后一个人在外面走动了。

言耶向建男道过谢之后,在回到客房的路上跟涟三郎简短地讨论一下,内容当然是有关他想去上屋的事,没想到涟三郎心里想的也是同一件事,因此两人观察一下周遭的状况,确定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之后,便偷偷地溜出大神屋,头也不回地往上屋奔去。

不管须佐男如何阻止,可是以这两个人的秉性来说,实在不是会乖乖回房睡觉的那种人。

然而,好不容易去到上屋,结果也只是白跑一趟,因为他们马上就被自从发生胜虎的事件以来就在上屋住下的楯脇员警给赶了回来,虽然态度是有比对其他看热闹的人要来得尊重一点,但结果他们还是只能郁闷地度过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两人再度前往上屋,这次是被从县警派来的警察给赶了回来。

本来想要请当麻谷带他们进去,可是医生好像在协助警方做笔录,完全找不到人。

涟三郎曾经试图想要溜进纱雾位于南侧别栋的房间,可是马上就被警察发现了。

结果整个上午试遍各式各样的办法,就是没有办法进入上屋,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好不容易拦到当麻谷,终于才在他的安排下,跟纱雾见到面。

只不过,在那段不得其门而入的时间里,两人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只是在上屋附近晃来晃去。

除了上屋这条路,涟三郎也试着去拜访几个关系和他比较好的村民,想要问出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可惜这时候的情报还非常暧昧不明,甚至因为从各式各样的人物那里得到了各式各样的消息,反而让整起事件变得更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可能是因为事件发生的时间本来就已经非常晚了,再加上警察来了之后,便对出入上屋的人进行严格的管制,所以外界才会得不到正确的消息吧!最令言耶和涟三郎焦虑不安的,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纱雾到底有没有被卷进这起事件,因为有太多的传闻都直指她当时人就在现场,所以两个人想赶快知道真相,只是在这些传闻里,还穿插着有人在国治死亡的时间看见打扮成案山子大人模样的厌魅走出上屋,所以可信度似乎并不高……不管是什么样的传言,与纱雾有关的内容总是令两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心情非常复杂。

扣除掉担心纱雾是不是平安无事之外,两人十分积极地加入村民们的话题,主要是在讨论引起这一连串事件的各种可能性,像是这三个人是死于变态的连续杀人事件吗?还是被传染上什么会让人疯狂的病毒,所以才会以这种异常的方法一个接一个自杀?或者是在村子里流传得最普遍的厌魅作祟?虽说言耶和涟三郎都是理性主义者,但他们确实也感受到这个村子里似乎弥漫着一股以人类的理性无法解释的,某种会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东西,所以对村民们的看法也很感兴趣。

只不过,光是这么做当然得不到任何结论,只是害村民们更加不安罢了……中午过后,在当麻谷的协助之下,他们终于能去探望在别栋休息的纱雾。

就跟传闻中的一样,她当时的确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客房,但是应该没有机会在国治的茶杯里下毒,这个结果让言耶松了一口气,涟三郎肯定也是同样的心情吧!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她被警方问了三次口供的事实上看来,似乎也还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案发当时她人就在现场,所以什么时候怀疑的矛头会突然转到她身上也不奇怪……言耶对纱雾会要求大家在她房里讨论这起事件也感到很惊讶,因为他本来只是想要问她几个简单的问题,至于细节再请当麻谷说明就好了。

不过多亏有纱雾的坚持,他才能对昨天晚上的状况有更清楚的了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因此能在纱雾身边一直待到傍晚。

在弄清楚国治的死状之后,言耶觉得自己彷佛掉进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暗洞穴里,始终不见底。

他心里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觉得或许还会再发生同样的离奇死亡命案也说不定。

探视完纱雾之后,由于当麻谷说他还要继续协助留在上屋的警察,所以言耶决定去拜访今天早上又被自己放鸽子的泰然。

顺带一提,小佐野膳德的尸体昨晚似乎并没有被送回上屋的样子,按照当麻谷的说法,应该会在今天晚上跟胜虎的尸体一起被送回来,到时候早雾也会一起跟着回来,因为她在胜虎死亡的时候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被放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今天晚上的上屋似乎弥漫着一股非常不寻常的气氛……不管怎样,住持在入夜之前应该都还有时间,擅自这么决定的言耶在涟三郎也要跟去的时候,感到一点小小的困扰。

因为涟三郎跟泰然似乎并不怎么熟络,照泰然的性格看来,与其带一个新面孔去,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去比较能问出一点东西来。

如此判断之后,他便请涟三郎忍耐一下。

不过得知言耶昨天傍晚在村子里迷路的涟三郎,说他可以送言耶到妙远寺,虽然言耶觉得这样对他不好意思,不过既然本人完全不介意的话,言耶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仰望着一副山雨欲来的阴霾天空,两人离开了谺呀治的上屋。

你去找和尚是为了问他有关于村子以前的事情跟谺呀治的附身魔物血统对吧?就是你昨天晚上问建男叔叔的那些。

在前往村子的坡道上,涟三郎开口问道,言下之意很明显地是在责怪他现在怎么还有时间去调查与事件无关的事。

嗯,我去找住持的目的固然是为了我当初来神神栉村的原意……难道不只有那样吗? 棒槌学堂·出品我想或许还可以从他口中听到什么与这次事件有关的讯息……不对,追根究柢,我总觉得这一连串恐怖的事件都跟这个地方或谺呀治家、附身魔物信仰的历史及风俗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的确,我也觉得一定有关系……问题是啊……那个和尚关心的都是一百年、两百年以前的事呢!看样子,泰然不问世事的脾气在这一带似乎是出了名的,就连涟三郎的语气听来也是叫言耶不要抱太大希望的样子。

我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预设立场,只是,就我个人来说,跟他谈过之后,或许有助于我对目前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事情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也说不定。

你想要知道些什么呢?举个例子吧!我最想知道的当然还是跟谺呀治家的附身魔物有关的事了。

第一天晚上,你曾经跟我介绍过各式各样的附身魔物,就你的分类来说,谺呀治家信仰的魔物应该是属于蛇神吧!基本上,在神神栉村里,以谺呀治的上屋为中心的黑之家应该都信仰蛇神没错。

这点从和尚对名字的解释也可以看出端倪。

正如同刀城先生告诉过我的一样,通常血统上有问题的家族,其祖先多半原本就是当地第一大的新兴势力,既然那个和尚也有点出这一点,搞不好他的话真的会对案情有所帮助也说不定……从同样也具有附身魔物信仰的地方来看,这种倾向在国内的确很显著,所以谺呀治家肯定也是如此。

如果你想在村子里推广破除迷信的运动,就应该妥善运用这方面的资料才对。

不过我在意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生灵,而不是蛇神。

可是那不是发生在上屋的第三代到第四代的时候,而且还跟双胞胎的神隐事件有关吗?再加上记载这整件事的文献就藏在我们家——实际上是藏在新神屋——那么也很有可能是捏造的。

看样子,要亲眼看到那份文献是不太可能了。

原本如果是刀城先生的请求,奶奶都可能会答应,唯独这件事……而且夹在奶奶和叔叔之间的老爸看起来也不太积极的样子……不过,倒也不是非得要看过文献,确定真伪不可吧!我想知道的还有别件事,其一是由谺呀治家的双胞胎代代担任巫女和凭座的角色,是不是从那对双胞胎的神隐骚动之后开始的。

另一件事则是如果上屋在当时就已经具有宗教上的色彩,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为什么会有?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去调查上屋的仓库……閇美山犹稔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经做过这件事了,他不只调查了谺呀治家拥有附身魔物血统的历史,也回溯其成为宗教者的家系渊源,因为这两者之间具有切也切不断的关系,更何况像上屋那样的个案更是少见。

涟三郎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说道:你是说有附身魔物的血统,又负责祓禊魔物的巫女家系很少见吗?当然不是说完全没有先例。

有些家族持有魔物的能力,被周围的人们讨厌或恐惧,但他们还是会利用魔物进行祈祷。

这样的例子虽然少,但确实存在。

只不过,同时还具有容易被附身的体质的,就我所知,只有上屋而已。

这也是閇美山在自己的著作里最强调的一点。

什么是容易被附身的体质?咦?我没说过吗?礼拜一我们在前往妙远寺途中提到的牛蒡种就是这样。

你是说那个可怕的生灵吗……?那可不只是普通的生灵,如果只是普通的生灵,就只是当事人的问题而已。

但是既然我用了体质二字来形容,就表示那是一整个家族血统的问题……也就是说,像是被蛇神附身的家族会由上一代把蛇神托付给下一代一样,具有容易被附身体质的家族也会代代承袭这种血统吗?只要是同一个家族的人,应该都具有这样的体质。

但是在谺呀治家和黑之家的佃农当中,传说曾经被生灵附身的就只有上屋而已不是吗?其中特别是双胞胎更明显……据閇美山的书里面记载,过去谺呀治家似乎全都具有这样的体质,只是随着时代的演进,慢慢地集中到上屋一家罢了,而且战后几乎就再也没有听过生灵附身的事,所以千代小姐的遭遇其实是非常特别的个案。

或许谺呀治家的生灵已经演变成只有上屋的双胞胎才会出现的特征也说不定。

被生灵附身本身就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呢!冲绳有一种称之为〈生邪魔〉的生灵,因为是活生生的恶灵,所以才叫作〈生邪魔〉。

而且他们将附身说成‘罹疾’或‘侵凌’,前者就是生病的意思;后者是被侵犯、占据的意思。

如果人们接受了生邪魔给的芭蕉、蒜、辣韮等植物的种子或者是醋,就会被附身。

另外,生邪魔还会把一种称为〈生邪魔佛〉的人偶放进锅里煮,一边念咒,一边把线香捣碎,在火神面前焚香祝祷,就可以附上他想要附身的人。

倘若发现有人被附身,只要在他的嘴唇上点上郁金,如此一来,那个人便会走出家门,看他倒在谁家的门口,就会知道谁是附他身的生邪魔。

除此之外,祓禊的方法也跟很多在对付其他的附身魔物时会用到的方法大同小异,例如对被附身的人说生邪魔的坏话、在生邪魔的家门口钉钉子、用芭蕉叶把粪便包起来,丢进生邪魔家的水瓮里等等。

涟三郎静静地听着言耶这一长串的说明。

也就是说,生邪魔指的并不是哪个特定的人物,而是一整个家族吗?嗯,所以大家都不想跟那个家族的人结为亲家,因为会影响血统。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家族的人通常都会长得很漂亮。

嗯,这样不是会引来长得不好看的人的嫉妒吗?不过这么说来的话,上屋历代的双胞胎倒是几乎都长得很漂亮呢!叉雾奶奶现在虽然是那个样子,但是在我还小的时候,叉雾奶奶可是个大美人呢……虽然很可惜还没能见过叉雾奶奶,但是上屋的双胞胎都很漂亮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只要看过纱雾小姐和她母亲嵯雾小姐就知道了。

虽然眼前除了涟三郎没有别人,但是言耶在讲这段话的时候还是露出了腼腆的表情,然后为了转移焦点又说:说到冲绳,还有一种巫病,指的是我们这边所称的巫女被神附身的状态。

通常只有与生俱来的〈精高生〉才能成为他们那边的巫女。

言耶随后向涟三郎说明〈精高生〉指的是生来就具有强大灵力的人,而那种巫病现象称为〈神祟〉、〈神垂〉、〈神凭〉等等。

那是什么啊?跟上屋的九供仪式很像耶。

没错。

或许可以直接把那种仪式想像成是双胞胎在迎接九岁生日的时候,被迫喝下宇迦之魂,被迫体验巫病状态的一种仪式,基本上都是本人必须在某种状态下迎接所谓神迹的到来。

就算已经把环境营造到某种程度,但九供仪式还真是个有些特别的仪式呢!才不是有些,是非常特别!而且也不是特别,而是异常!涟三郎突然变得非常激动。

九供仪式不但害纱雾的阿姨发疯,也害死她姐姐。

所以我才劝她去念高中,赶快离开上屋,可是却被叉雾奶奶……原来还有这段过去啊!可是她就算去念高中,暂时离开这个村子,一毕业肯定又会被叫回来吧……说不定那时候她已经找到工作了……不对,如果是纱雾的话,就算要考大学也是易如反掌……嗯,当然有各式各样的可能性,但是只要附身魔物信仰这个根本的问题不解决,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

无论她选择哪一条路,一定还是会被叫回来,要求她一肩担起巫女和凭座的角色,到时候才真是恶梦的开始也说不定。

为了缓和涟三郎激动的情绪,言耶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啊??说得也是……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可是没有办法,最近这一年我老是觉得纱雾好像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就算可以去上课,在她的意识中,凭座的工作只怕也已经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而且是她责无旁贷的宿命……刚才刀城先生也说过,宇迦之魂或许是一种刻意让人陷入被附身状态的药,听说直到现在,叉雾巫女偶尔还是会让纱雾喝那种东西。

应该是为了让凭座的身心都更容易进入那种宛如被神明附身的状态吧!即便如此,那种东西还是很危险吧!明明是自己的孙女,叉雾奶奶却……涟三郎讲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的语塞,连忙把当下临时想到的问题丢出来:刚、刚才提到的巫病状态,也要喝那种奇怪的饮料吗?谁知道呢?我没有研究到那么详细。

言耶虽然觉得他的态度怪怪的,但仍顺着他的问题回答:只是,像草药这种特别的饮料,就某个层面来看,或许可以说是所有宗教仪式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因为草药具有可以让喝的人神志恍惚、产生幻觉、容易接受暗示的功效呢!对了,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是奄美诸岛(注:位于琉球群岛北部的群岛,在日本九州岛的南方、冲绳群岛的北方。

)有一种称为‘口蛊’的咒语,虽说是咒语,但是似乎也有‘那里是口蛊之家’的说法,所以应该也有善于操纵这种咒语的家族吧!把这种口蛊下到食物里,让人吃下的行为称之为‘口入’,主要是为了让对方生病。

像这样既不是被动物附身,也不是人类的生灵,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家系,至于说到他们下蛊的方法……这次换言耶变得怪怪的,与其说他是一时语塞,倒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就直接闭口不谈的样子。

怎么了?没有,只是好像想到了什么……啊!对不起,回到原来的话题,总之如果针对上屋如此特殊的血统展开调查,肯定会有什么收获喔!从我这个外行人的角度看来,只是蛇神和生灵同时出现罢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之处,然而这样邪恶的力量可能就变得更强大了也说不定。

最麻烦的是,居然连山神也扯了进来。

原本灵这个字就包括了神灵、祖灵、生灵、死灵、恶灵等等,其中又细分为各式各样的种类,而且有些祖灵还会变成神灵,上屋的山神大概就属于这种吧!除此之外,被视为山神化身的案山子大人,居然和大家最害怕也最忌讳的厌魅有同样的外型,这么一来使得整起事件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所以我才希望能够把这些事情稍微理出一点头绪来。

只要你别忘了现在村子里发生的这几起杀人事件,我绝对是支持你的。

涟三郎看着言耶的表情,很明显地是在担心他太过于沉迷在原来的目的。

放心,我会从过去和现在这两个角度同时思考的。

言耶保证自己绝不会像泰然那样。

曾几何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言耶昨天傍晚迷路时偶然经过的路上,右前方已经可以看见妙远寺的墓园了。

走到石阶底下,刀城言耶向涟三郎致谢并道别之后,一步一脚印地踏上通往妙远寺的最后几步路,心里一面想着泰然应该已经知道国治的死讯了吧!然而,此次他还是未能如愿地见到泰然,两人的再会又往后延了。

因为当他爬到石阶最顶端的时候,突然有一阵令他全身寒毛倒竖的尖叫声,从底下的村子传来。

摘录自涟三郎的回忆录(五)在妙远寺的石阶正下方和刀城言耶分开之后,我并不是沿着来时路往回走,而是往反方向的地藏路口走去,打算沿着中道回大神屋。

因为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我可不想一个人走在人烟稀少——不,恐怕是连一个人也没有——而且又像迷宫一样的村中路上。

并不是因为真的害怕会遇到什么厌魅,纯粹只是觉得不舒服而已。

当我穿过中道,走到通往石阶前的那条奇妙的五岔路时,光是看到那座小庙,就让人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厌恶。

那是上礼拜四的傍晚,千代说她看到纱雾生灵的地方,她说纱雾就是从那座小庙后面探出头来,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她……(肯定是千代的错觉,一定是那家伙的强迫症搞的鬼。

)我不光是这么想而已,还希望自己能够就此相信这种想法,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说服自己。

然而,当我看到位于往右前方延伸的分歧点稍微凹进去一点的小庙时,也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小庙的另一边看着我,让我不禁两只手臂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再继续耽搁下去的话,太阳就真的要下山了,太阳一旦下山,厌魅就要出来了……)当我的脑子被这种想法包围的时候,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多年前的黄昏,那时我正坐在大神屋的缘廊上,听着芫叔说着怪谈的故事。

从小孩子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消失的神隐事件、到三头松的作祟及各式各样的附身魔物之说、还有栖息在下屋第一间仓库里的妖怪、身为泥坊沼主人的怪鱼、九供山的〈长坊主〉等等;再到被关在上屋地牢里的疯子、前脚才刚踏进怕所,后脚就跟着发疯的外地人;以及村子里会动的案山子大人是哪一尊、看不见的案山子大人又是哪一尊的谣言;和厌魅在〈逢魔小径〉上徘徊不去所引发的怪事等等,几乎全都是流传在神神栉村一带的民间传说。

对于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来说,根本不需要外地的怪谈,只要往四周这么一看,到处都是不可思议的怪谈……而在那些怪谈里,也包括芫叔自己的亲身经历。

那是在他小时候前往爬跛村的学校念书时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冷风呼呼地吹,空气中开始透露着凉意的秋日,芫叔因为休息时间跟同学吵架,被罚放学后留校察看,而不得不一个人在太阳已经快要下山的山路上走回神神栉村。

其他同学早就一溜烟地全跑回家了,所以整条山路就只有他一个人。

平常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的时候都是跟村子里的小孩结伴同行,即使像那天那样放学后被留下来,至少也会有一两个同学作伴,唯独那天只有芫叔一个人被罚。

和他吵架的对手是爬跛村的孩子,所以两个人接受完处罚之后,就在学校分手了。

芫叔脚步沉重地走在太阳逐渐西斜的寂静山路上,虽然他也想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但是接近黄昏的山中充满一股言语难以形容的阴森恐怖,即使是平日走惯了的路,在那时也宛如从来没走过的路一样,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就快要回到家的时候,他发现还有另一个小孩远远地走在前方,样子看上去好像是个女孩,对于很想有人作伴的芫叔来说,当然很高兴能找到同伴,于是便三步并成两步地往前追赶,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最后芫叔干脆用跑的,可是不管他跑了多久,两人之间还是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横看竖看走在前面的小孩都只是照正常的速度在走路,芫叔不禁觉得很奇怪,更奇怪的是——那个小孩是谁呀?不光是村子里的小孩,就连学校里的所有人,无论是男是女,芫叔全都认识。

但是走在自已前面的这个小孩,芫叔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虽然只看得到背影,也应该猜得出来才对,但是他却完全不认识这个小孩。

一发现这件事,芫叔立刻停下了脚步。

如此一来,前面那个小孩似乎也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钟,完全不给芫叔思考的空间,那个小孩背对着自己,以后退的方式朝自己逼近过来。

芫叔也马上掉头,想要往回走,没想到后面也有一个和自己保持同样距离的小孩,看起来就跟走在前面的孩子长得一样,而且后面这个小孩也正往自己的方向逼近过来,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小孩是正面朝着自己。

那一刹那,芫叔立刻领悟到,绝对不可以直视他的脸……还好黄昏时分的山路十分昏暗,让他可以不用避免看清楚那小孩的脸。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那种不知名的东西前后包夹。

左手边是陡峭的山壁,虽然斜坡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木,但也不可能爬得上去;右手边是一整片郁郁苍苍的茂密草丛,底下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虽然也是非常陡峭的斜坡,但是如果要逃命的话,也只剩下这条路了。

芫叔以半滑半摔的方式,沿着长满杂草的斜坡往下滑,但也不能一路滑到底,因为那样会爬不上去,所以滑了一小段路之后,便用脚勾住那儿的灌木,稳住身子。

过了一会儿,头上传来说话的声音。

跑去哪里了?刚才还在这里的。

逃走了吗?逃不掉的啦!好吃吗?应该很好吃吧!跳进河里了吗?找到之后要怎么分呢?上半身给我。

那下半身就归我罗!好久没有看到人类的小孩了。

距离上次真的好久了。

看到了吗?看到了。

在哪里?在那里。

听起来既像是两个人在对话,也像是一个人在自问自答。

只不过,对于当时的芫叔来说,上头的路上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他已经吓到全身不停发抖了。

就在这时候,头上传来嘎沙嘎沙嘎沙的声音,是上面那个东西潜进草丛里的声音。

芫叔一面哭,一面从撑住自己的灌木上跳了下去,姿势就好像是要跳崖自杀一样。

其实他是沿着草丛下面的斜坡往下滑落,只是坡度实在是太陡了,所以几乎可以说是垂直地往下掉。

幸运的是,当他跳到河滩上的时候,虽然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摔伤,但是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

棒槌学堂·出品芫叔飞快地往左右两旁看了一下,本来想要顺着河滩逃跑的,可是突然想起,无论是往上游还是下游走,河滩都会消失,接着又是郁郁苍苍的茂密草丛,也就是说,不管往哪一个方向跑,迟早都会被逮到。

当他发现自己陷入这种进退无路的窘境时,正后方的草丛也同时出现了动静。

芫叔宛如脱兔一般地离开原地,直接跳进眼前的河里,还好最深的地方也只不过是淹到胸部而已,所以他可以把头从河的中正央伸出来,爬到一块比较平坦的石头上。

紧追而来的东西停在草丛里,又开始进行令人听了胆战心惊的对话。

受到河流的水声和掠过树梢的风声影响,只能听懂不到一半的对话内容,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对方似乎是在等太阳下山。

芫叔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现在就动手?都已经追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还要躲在草丛里?到了晚上又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光想像可能的原因,就够他吓得屁滚尿流了。

结果芫叔并不知道太阳完全下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过没多久就有两个村民碰巧从上面路过,听见芫叔的呼救声,其中一个下来把从石头上回到河滩上的芫叔给拉了上去。

整个过程中,芫叔一直觉得有个东西正从草丛的黑暗中凝视着自己,而且在那之后有一段时间,芫叔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都会感觉到那股讨人厌的气息,所以芫叔从此之后打死不敢再一个人回家,不久之后那股气息也就消失了。

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类似的经验,只是随着我一天天地长大,听他讲故事的机会减少了,所以我也慢慢地养成从合理的角度去思考的习惯。

话虽如此,我从来不觉得芫叔的经验谈是唬我的,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总是云淡风轻:说到这个,以前有发生过这么一回事呢……完全没有要吓小孩的意思吧!再加上他说的话净是一些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的内容,反而让人觉得更有真实感吧!(对了,有点像呢……芫叔的怪谈和发生在村子里的连续离奇死亡案件……虽然骨子里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其所散发出来的那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诡异气氛确实有相似之处呢!)在天色逐渐转暗的环境里,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怪谈,再加上现实生活中已经死了三个人,让我虽然一把年纪,也开始害怕了起来。

一直到上个礼拜为止,千代约我六点在妙远寺见面的时候,我还可以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山路上,但是如今却连这点小事也令我害怕得不得了。

我想我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村民们感受到的恐怖,才真正打从心里了解,为什么一到傍晚,大家就要早早地窝回家里?为什么在太阳下山之后要出门的话,一定要成群结队的理由。

(真、真是太蠢了……我又不是千代,有什么好怕的?)我之所以故意这么逞强,无非是因为人一旦陷入恐怖的情绪里,就很难摆脱那种情绪,我甚至开始认真地担心起来,会不会再也走不回大神屋了。

我把视线从小庙上移开,一面隔着衣服摩挲着手臂,想要把鸡皮疙瘩给搓掉,一面踏上通往中道的那条路,想要早一刻离开地藏路口。

就在这个时候,全身的寒毛突然倒立,一阵寒彻心肺的冷意冲上脑门,让我瞬间忘了两条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然后,像是要与这股寒意相呼应似的,耳边传来一道尖叫声。

猛一回头,前方就是〈不见不见路〉,尖叫声就是从路的那头传来的。

我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动弹不得地僵在原地,脑子里不断地回荡着同一句话:(我是先感觉到一阵恶寒才听到尖叫声的……我是先感觉到一阵恶寒才听到尖叫声的……我是先感觉到一阵恶寒才听到尖叫声的……)这个事实让我吓得魂飞魄散,我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平常我肯定只会觉得是巧合,半点不当回事,可是这时候偏偏没办法。

不一会儿,浮现在我心中的另一个问题,总算让我得以挣脱被点穴的状态,往发出尖叫声的方向冲去。

(刚刚的尖叫声该不会是纱雾的声音吧……?)确实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年轻女人的声音,因此不由得让我做出如此判断。

纱雾! 棒槌学堂·出品我一面喊一面冲进〈不见不见路〉,拚命地往前狂奔。

那条路自从九年前下屋的佃农之家有一位名叫静枝的小女孩遇到神隐事件之后,就变得声名大噪。

这里先是笔直地往前延伸,然后往左右两边岔开成两条路,从那里弯进右手边的话是一条比较短的路,在其左手边供奉着案山子大人,再往前走一段路则变成往左前方别去,在这里弯的右手边有一座非常小的小庙。

虽然在地藏路口旁的小庙里供奉的是地藏菩萨,然而就连年事已高的村民也不知道这里以前供奉着什么,而且这里不但老旧,而且泰半都已腐朽。

接下去的路虽然有点弯弯曲曲地蛇行,但是基本上也算是笔直地往前延伸,最后再岔开为两条路。

村民们把这段蛇行的道路称之为〈逢魔小径〉,〈逢魔小径〉的尽头,也就是在岔开成两条路的正中央分界点上,供奉着一尊案山子大人,一旦进入这条蛇行的道路之后,就算不想看也会忽隐忽现地进入眼帘。

听说在只有一个人踏进这条路的时候,偶尔会遇见案山子大人消失不见的情形。

也就是说,人们即使来到岔路口,也看不见案山子大人的踪影,只看到一根棒子插在地上,上头垂挂着斗笠和蓑衣。

这么一来就代表案山子大人躲在两条路的其中一条路上,运气好选到没有案山子大人的那条路就没事,可是万一选到案山子大人埋伏等待的那条路……只不过,对此一说也有人持相反的意见,说是遇到案山子大人反而是件好事,遇不到的话才真的是会恶运临头。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差异,可能是看你要把案山子大人看作是哥哥山的山神,还是厌魅的化身吧!总而言之,在这种情况下最正确的应对之道,就是立刻掉头往回走,这点双方的意见倒是一致的。

如果再继续前进的话,可以说是非常冒险的赌注……大概在〈逢魔小径〉的半路上,左手边设置着可以爬到土墙上的梯子,上头有间仓库,放置着农耕机具等村子里的共有财产。

顺带一提,如果沿着前面那两条岔路往前走,由于路的两旁都是高高的土墙,所以即使是大白天也很昏暗,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氛。

而且附近都没有住家,就跟三头松的附近一样,是村子里非常荒僻的地点之一。

就在我冲进〈不见不见路〉,先往右转,走到尽头再往左弯,然后沿着蛇行的〈逢魔小径〉往前狂奔的时候——案山子大人不见了……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往前走的时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条岔路的分歧点,可是却没看到应该供奉在那里的案山子大人,取而代之的是纱雾茫然仔立的身影。

(那果然是她的尖叫声……)纱雾取代案山子大人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固然令我大吃一惊,但是发现尖叫声是由她口中发出来的——虽然我早有预感——的事实更令我惊讶。

而且她的样子非常不对劲,既然叫得那么大声,那么就算表现出一副手足失措的样子也很正常,但是她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路的正中央。

当然,我也马上注意到了,在我发现纱雾之后,那个就跟着映入眼帘。

但是因为第一要务是要先确认纱雾是不是平安无事,所以可能有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那幅异样的光景还没进入视网膜的范围之内。

说来可能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出现在我和纱雾中间,通往仓库的梯子下面,正好在〈逢魔小径〉正中央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