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全身的毛孔刷地张开了。
我没有转身就逃,那是可笑的举动,既然在这里布了网等着我,我就不可能逃得掉。
我陷入巨大的颓丧中,心灰意冷,觉得这下子全都完了。
可是为什么这个声音,听起来却有些熟悉?几秒钟后,我的眼睛适应了光亮。
这是一个挺大的客厅,在我面前只有一个穿着便衣的人。
果然是熟人。
郭栋!怎么是你?这位上海公安局特事处的副处长,怎么会跑到北京在杨宏民的宅子里等着我?杨宏民这个案子的调查组,我是副组长。
想起梁应物对我说,郭栋出任务找不到,原来他竟是出的这个任务!这儿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我很快让心绪平复下来,问他。
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人?哦,不怕我逃跑吗?郭栋笑了:你为什么要逃跑?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指了指另一边的沙发。
坐。
他就象一个主人,微笑着招呼我。
这事情蹊跷得很,不过也代表着有转机。
你猜到我会来这里?你从看守所里跑出来,不可能甘心永远当逃犯,所以肯定要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帮自己找回清白。
你说你没有看见凶手,那么你就会从死者着手调查,当然就要来北京,而这里是可能有线索,却比较容易进入的地方。
我已经等了你一天了。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玄机,连忙问道:你觉得我是清白的?是你自己这么觉得,还是你们这个调查组都这么认为?原本调查组是有这个怀疑,不过我加入调查组之后,就基本把你的嫌疑排除了。
因为他们原来从常规的资料里,并不能看出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过怎样的经历。
你是主动加入这个调查组的?我插嘴问了一句。
郭栋微微点头。
原来他对梁应物说的一定会帮忙,是选择这种方式啊。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式,如果我真的是清白的,那么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加入调查组把案子查清楚。
我对你熟悉,所以加入也很自然。
而且在我加入之前,他们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情况?能说吗,我想我这里也有些你们还不知道的线索。
哦?你有新线索?郭栋眉毛一扬,有些诧异。
是杨宏民临死前对我说的一句话。
我微笑着没有再说下去。
你小子还真是鬼。
好,我先说。
杨宏民的休假是从他踏上太平洋翡翠号的三天前开始的,临上船的前一天夜里,他打了个电话给酒泉卫星基地的对月发射总指挥,说他会提前结束休假,完成太平洋翡翠号的旅游就赶赴酒泉,届时会有一些情况和他商量。
什么情况他有说明吗?我问。
是关于在今年一月份已经顺利完成的一项运载任务。
具体是什么事情,当时杨宏民说要面谈。
而且,他的语气比较奇怪,透露出些许游移,好像认为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但同时对此又不太确信。
然后他就被杀了。
我自言自语地说道。
是的。
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要和那位总指挥谈什么。
所以在我到达北京之前,调查组的成员就倾向于认为这件案子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而在我提供了你进一步的资料之后……郭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我笑了笑,看着他。
我做过什么,能反映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蠢货是干不了刑侦的,除非是视而不见,蓄意为之。
如果那多是一个这样不冷静的人,那么这么多次的冒险,恐怕死上十次都不多。
反过来说,一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人,更不会只为了如此的小事就想要动刀杀人。
甚而再进一步,就算是你杀的人,在杀人之后,也不会因为惊惶失措,而主动叫来别人。
你可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毛头小子。
所以凶手另有其人,只不过看见了你和杨宏民有过冲突,才嫁祸给你,好让这件案子变得单纯,迅速结案。
当然,他到底用的什么手法嫁祸,现在还不知道。
这么说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只是比较倒霉,因为凶手要转移视线所以顺手栽了个赃?我顿时郁闷起来。
看起来挺有可能是这样子。
郭栋点点头。
广东省公安厅原本对我的通缉令,是不是你们这个调查组照会他们取消的?你居然知道这件事?郭栋有些意外:的确是我们要求撤消的。
我心中一喜,问:这么说来我没事了?郭栋对我的问题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了,然后轻轻摇头。
你们不是确认这件事不是我干的了吗,还是说,要追究我逃出看守所的责任?我可算是被裹携出来的,这……郭栋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辩解。
这并不算多严重,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你的关系很多,都未必会留下案底。
可是,既然那个凶手想拿你为他做掩护,那么你暂时就和这个案子捆在一起了。
捆在一起?这怎么说?现在不知道杨宏民到底掌握了什么情况而招致杀身之祸,目前调查组正在极力调查。
这件事肯定和中国的太空计划甚至登月计划有关系,事关重大。
如果我们宣布你不是真正的凶手,那就意味着我们已经知道这案子有内情,反之如果我们仍旧把你当作凶手,真正的凶手就可能放松警惕,有利于整个案子的早日破解。
我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你们一天不破案,我就一天不能恢复正常的身份和正常的生活?暂时只能这样,你还不能恢复记者的身份,对外你仍然是个在逃犯。
我所能做的就是不通缉你,没有警察会真的来抓你。
你这也算是协助调查吧,事后会发奖章和补偿金的。
郭栋带着歉意说。
我可不要什么奖章和补偿金。
我满心的郁闷,却也知道郭栋已经帮我做了很多事,这个协助调查既然定下来,再怎样不满都无法改变了。
那个,你刚才说,杨宏民临死前对你说了句话,是什么?郭栋问。
我振作起精神,至少现在我不用担心被警察追捕,实际上情况已经比我之前想像的好很多。
我要想早日正常生活,也只有全力配合警方了。
其实他只有力气说两个字,老鹰。
老鹰?天上飞的老鹰?他是说的不是写的,所以我只能保证是这两个音没错。
本来我是想到这里来找找,有没什么东西和老鹰有关。
老鹰……这里我们已经初步搜索过,不记得有类似的东西啊。
说着郭栋站起身来,把几个房间的灯全都打开,四处巡视起来。
一共三间房,一间客厅,一间书房,一间卧室。
挂着几幅山水画,还有一幅人物油画,都和老鹰无关,电脑里搜索不到含鹰的文件名,郭栋连床单都抖开来看有没有鹰的图案。
喂,那多,你来看看这个。
翻箱倒柜搞得一脸汗满身灰的郭栋站在书房的一排柜子前。
我走过去,他手上拿着一个根雕。
你看看,这雕的是鹰吗?他不太肯定的问我。
这树根的形状本就十分奇怪,不知哪个民间雕塑者只是很简单的在原型上修饰了一下,所以这玩意就和奇石差不多,你看它像什么,它就像什么。
我对根雕顶部的曲线端详了很久,说:好像有点这意思,一只腾开双翅的鹰。
不过好像有点抽象啊。
郭栋腾腾腾跑出去,又腾腾腾跑回来,手里多了个放大镜。
他把根雕拿在手里,对着放大镜一点一点的看。
看出什么没,看出什么没?我在旁边紧催他。
一手可以握住的根雕,郭栋看了二十分钟,脑门上的汗都眼睁睁看着滴了三滴下来,才抬起头。
要不你来看看?他皱着眉对我说。
我晕,不过还是接过放大镜和根雕,看了三分钟就放弃了。
说不定秘密在里面?要不要砸开来?郭栋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带回去再用仪器看一下,表面肯定没花头之后才弄碎看。
我突然想起金老先生写的一部武侠小说中的桥段,问郭栋:你还记得刚才这根雕放在柜子里,老鹰是冲着什么方向的吗?郭栋愣了一下,好好回忆了一番,才伸手一指:可能是这边。
你的意思问题在这幅画上?他指的方向,正是一幅绘着山水的中国水墨画。
我们扑过去,把画框取下砸开,取出画纸,横竖琢磨了半天。
要不,用火烧烧,或者放到水里浸一浸?我迟疑着说。
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郭栋怒斥我。
然后他把画小心卷起来,打算和根雕一样,带回去好好研究。
我说郭栋,现在我和你们在一条船上啦,你们不破案我也上不了岸。
要不你发我份工资,我也进调查组算了。
切,你以为这个调查组是打零工的地方,可以随便来去进出的吗?郭栋笑骂了我一句。
我是说真的,不然我闲着干什么。
我清楚你在这方面很有能力,不过,正式进入调查组确实不行,你毕竟不是公安系统的,而且名义上还是在逃犯,我的同事更不会对你有多大的信任。
郭栋正色说道。
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所以你就在野调查算了,你以前不都是单枪匹马的吗,你需要什么资料,以及我们的最新进展,我都可以透露给你知道。
在野调查就在野调查,嗯……怎么了?郭栋见我沉吟,问。
刚才有个什么问题要问你的,忽然就忘了。
我苦恼地说。
我歪着头想了很久:唉,我的忘性怎么越来越大了。
我看你是困了,你住哪里?我把住的宾馆告诉他,说的时候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那你先回去休息吧。
郭栋挥挥手说。
还有,有个忙你一定得帮我。
你说。
我父母那里,现在还不知担心得怎么样,你想个办法吧。
这是我心里一块大石头。
没问题,我让调查组出个证明,说明你作为目击证人被警方保护,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请两位老人家不要向外人透露。
过段时间就会让你恢复名誉正常工作。
这样最好。
你有什么新进展一定告诉我,我想起来什么问题也会打你电话。
对了你现在用的手机号是多少,你日常用的那个关机了。
郭栋给了我一个新号码,我也把我的新手机号告诉了他。
你的新手机?不用了吧。
他问我。
不用?什么意思?郭栋笑笑没回答。
他开车送我到宾馆,我要下车的时候,他冲我一点头。
你自己去把后备箱打开。
我这时困的眼都快睁不开了,转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定神努力把眼皮撑开看了回儿,才认出那里面的大旅行包,正是我原本被扣在广州看守所的那个,我的手机皮夹身份证都在里面呢。
悄悄打开宾馆房门,里面的灯竟然是开着的。
寇云的脑袋冲着门趴在床上睡着了。
她应该等我等到很晚,实在撑不住才睡过去的吧。
现在的时间接近四点,过不了多久天就要开始亮了。
我草草冲了把,关灯上床,很快就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虽然现在离事情解决还遥遥无期,可是之前被警察追着,让我这个一向自认代表公理正义的人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睁开眼睛坐起来,从满屋子的光亮看时间已经不早了。
寇云依然保持着昨天的姿势,不过脑袋冲着的方向换了换,她正在看无声的电视,怕吵到我她把声音调成了静音。
听到声音,她手足并用,在床着横着转了一百八十度,支着手抬起头对我说:哥你老实交待,昨天晚上是不是偷跑去杨宏民他家了?啊?见我装傻,寇云瞪起眼睛,用手一指。
我顺着看去,见自己搭在床边的长裤裤袋里露出半把钳子和一截铁丝。
作案工具都暴露了,我只好乖乖交待。
我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说到开了门,走进去,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小丫头啊呀叫起来,一脸的紧张。
等全部讲完,寂云松了口气,说:怪不得,我想怎么房间里突然多了个大包呢。
嗯,这样就不用提心吊胆啦。
她突又板起脸对我说:哥你以后再有什么行动,可不能瞒着我。
这件事听起来,好像很的搞头也。
说到这里她脸上显出无限向往之色。
咳,什么很有搞头,是内幕重重,危险重重才对。
什么危险重重,不管。
寇云手脚用力,像小野猫一样一蹦就蹦到我这张床上,膝盖顶在我小腿上,疼得我呲牙咧嘴。
她才不管我怎样,压到我身上掐着我的脖子用力摇:一定要带着我哟!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变成了拨浪鼓,僵硬的颈椎喀啦啦地响,生怕被她把脖子抖断了,挣扎着把她的手掰开,再把她赶下床。
喘了半天气,我对正跪在床边扮纯情眨眼睛对我放电的小妖精说:算我怕了你,不过这件事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已经死了一个人,也很可能会继续死人。
死人懂不懂,死了就活不转了!我对她吼了一声。
寇云很认真的连连点头。
而且牵涉面很广,一定会有很多东西是国家机密,所以,我告诉了你什么,你的小嘴巴一定要看紧,不能告别人,否则会把我们两个都害惨。
寇云立刻赌咒发誓,从玉皇大帝到山神精怪说了一大堆。
不过我想以她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其它人可以泄露,这么说是以防万一,毕竟这小丫头身上还有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上午睡过了头,带寇云买衣服的承诺只好延后到下午。
刚才寇云扑到身上的时候我其实一阵脸红心跳,这小丫头身材是不错的,长得也是不错的,这么一扑还真是要命。
现在要从毯子里爬出来穿长裤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小丫头笑嘻嘻就是不肯去卫生间避避,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裤子。
哥,你的腿上光溜溜的也,我听别人说,好男一身毛,你不行哦。
她贼贼地笑,又叹了口气:不过还说好女一身膘,我身上好像膘也不多呀。
我装作没听到,酷酷地走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每个城市都有这么几个地方,可以买到不太贵又很时尚的服饰。
上海最著名就是襄阳路服饰市场,不过因为卖假名牌的太多而被勒令在六月三十日停业,六年的辉煌就要烟消云散。
北京的动物园附近也同样是这么一块地方。
动物园附近的几条路两边小店林立,寇云就像到了天堂,两条腿几乎迈不动步子,恨不得把每件衣服都换上身试试。
我拿回了自己的旅行箱,所以纯粹是陪她来买。
不过既然是我掏钱,什么衣服买什么衣服不买,全都是我说了算。
优雅的不要,性感的不要,一句话成熟风格的统统不给她买,能让我下手的全是可爱型的罗莉派服饰。
这和我个人的审美正好相反,就是因为这小丫头粘起人来不知轻重,整天在我身边蹭来蹭去,真要把她打扮得艳光四射,那不是诱惑我犯罪嘛。
现在给她一堆水手服啊小熊维尼套装啊,时刻提醒我:这孩子是俺妹子。
寇云自然不太满意,不过好在以她出山才三个月的眼光来看,所有店里的所有衣服都是漂亮的。
在我诚恳地看着她说我觉得那件更漂亮时,最多怀疑地问一句真的吗,然后在我的花言巧语中放弃自己原先的立场。
逛内衣店的时候颇有些尴尬,寇云倒是知道收敛,没有拉着我问这个好看不那个怎么样,不过店员问她胸罩型号,她浑然不知,求助地看我。
她这一看,店员也立刻暧昧地看过来。
看我干什么,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我板着脸严肃地说。
从内衣店出来的时候,寇云忽然用手戳了戳我的腰。
干嘛?我问她。
哥,33C算不算大呀?我连声咳嗽,含混地说了句:应该算吧。
直到日落西山,这场购物才告一段落,这时我双手各提一个大购物袋,寇云手里也有一只。
她犹不满足地说:下次再来。
我是个诚实的人,所以只好装作没听见。
我发现和寇云在一起,必须常常让耳朵失聪才行。
晚饭是在路边一家号称老北京传统风味的面馆里解决的,一碗炸酱面寇云只吃了小半就不动了。
真难吃。
她对我说:明天我们还是吃肯德基或麦当劳吧。
总是吃那种东西,你刚买的衣服很快就会穿不下的。
我告诫她。
只是炸酱面嘛,我也不打算再尝了。
饭后我打了个电话给郭栋。
根雕已经彻底解剖完毕,什么都没发现。
那副画的检测还在做。
不过今天白天我再看根雕,又觉得不太像老鹰了。
郭栋说。
我想起来昨天想问你什么问题了。
杨宏民要谈的事情和今年初的一项运载任务有关,那是项什么样的任务?哦,那个任务啊……怎么不能说吗?这倒不是,既然你已经完全牵涉到这件事里来了,就没什么要对你保密的,说实话我本人很期待你加入调查后能有所斩获。
说到空间运载,因为我不是内行,所以怕说不清楚。
这样,我给你介绍个人,你直接去向他了解。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明天?我现在在北京什么事都没有,不打扰的话今晚去行不?我先联系一下,你等我电话。
不过这个运载任务,依我看的确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郭栋的效率很高,十分钟后,他把见面的时间地点等通过短信发到了我的手机。
我要见的人名叫彭登,也是一位为中国登月计划服务的科学家,是月面生存项目的主要参与者。
因为他此时已经下班,所以见面的地点是在他的家里。
而这位彭登住的地方,恰好和杨宏民在同一个小区。
我想航天科技集团为了解决旗下科研人员的居住问题,大概在这一片买下了大量的房子。
为我开门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完全不像在室内搞研究的科学家。
联想到他的负责项目,他这一身黑肯定是在酒泉附近的戈壁滩上晒出来的。
彭老师吗,我是那多。
欢迎。
彭登把我们让进屋。
他看了一眼我旁边的寇云,说:我还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来呢。
既然答应寇云带她来,事先当然想好了说辞。
寇云露出一个甜死人的笑容,说:我是那老师的助手寇云,协助做一些记录,还有资料收集整理的工作。
如果早一点想到的话,应该给她买一套正式些的套装,让寇云看起来职业一点,而不是现在小公主般的可爱装扮。
不过郭栋不可能对他讲明我的真实身份,所以应该不会露马脚。
客厅里并没有其它人,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寇云一本正经地拿出笔和记录本。
老实说我很担心这个书记员会在记录本上画满鬼脸。
彭老师,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是否就请开始介绍一下情况?天知道郭栋是怎么说的,一句话全都给糊弄过去。
你知道我们的运载火箭除了要完成国家布置的发射任务之外,其实相当多的时候,会接商业发射项目,由于我们的长征系列稳定,价格偏低,所以在国际市场上很有竞争力。
你想了解的在今年一月十七日成功发射升空的,正是这样一次商业发射。
不过,我们承运的东西,却不是卫星。
不是卫星吗,那会是什么?没想到彭登的第一句话就令我吃惊。
在我的印象中,所有的商业发射不都是发射卫星吗,哦不,听说国外有公司在做太空旅游,每人收费几千万,只是那好像是由航天飞机完成的,不是运载火箭。
发射的东西,倒和我现在的工作有些关系。
彭登说着,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眉头也皱了起来,好像这宗已经过去了近半年的发射任务,至今仍有令他困惑不解的疑点。
想到彭登和杨宏民所共有的一个身份,我脱口而出:月亮?和月球有关?彭登点点头:那一次我们的火箭并不是运送东西到近地或远地轨道,而是三十八万公里外的月球。
所采用的火箭型号,也正是年底要执行‘嫦娥一号’发射任务的长征三号甲运载火箭。
可是我国的登月计划,不是要到今年底才会启动,向月球发射绕月卫星的吗?怎么偷偷先射了?这并不是登月计划的一环,我先前已经说了,这是一次商业发射。
别人付钱,我们把东西送上天。
委托方是注册在荷兰的一家公司,到底是什么底细我不太清楚,至少此前在空间探索领域从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他们要把什么东西送到月亮上去?一个探测舱,通过火箭反向推力可以实现在月球表面的软着陆。
因为这探测舱不是我们制造的,而是委托方直接运送到酒泉,所以里面放着什么我们也没法打开看,估计是个月球车之类的吧。
连我们自己的登月计划也要到年底才能发射绕月卫星,之后才会进行无人月球着陆,怎么会……这家私人公司反倒走到前面去了呢?我吃惊的问。
一家私人公司居然在登月方面超过了中国的进度,是他们太牛还是我们太逊?彭登摇了摇头:倒不是你想的那样。
造一个探测舱或月球车虽然对相关技术有很高的要求,但并不能算最前沿的技术,国际上一些著名的机械生产企业都能制造。
实际上美国太空总署的很多项目,比如火星车,就是向这些企业订制的。
我们要等到几个月后才会发射绕月卫星,月球无人着陆要再晚些,却并不代表我们没有掌握这些技术。
中国人做事,讲究有十成把握之后一击必中,所以登月计划是一步步地来,并不好大喜功。
再说,把月球车投放到月球表面并不太难,我们登月计划里要做的无人着陆,是能放能收,把探测器降到月亮上,还要再收回来,带着采集的月壤安全返回地球才行。
一月射上去的那个月球探测舱并没有返回的功能,扔在月亮上就再也回不来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才解除了我心中的疑惑,否则随便一个公司就有超越中国的空间实力,这也太不象话了。
而且接这一单还有个好处,就是能为我们的登月计划积累经验。
别人出钱给我们做实验,多好的事儿啊。
彭登说到这里开了个小玩笑。
那么这个探测舱是成功降陆到月球上了?长征三号甲花了七十四小时把绕月推进器射到了月球轨道上,推进器携带着探测器绕着月球飞了五圈之后,在委托方指定的地点,月球暗面的某处,成功和探测器分离。
可以说,我们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可是探测器最终是否成功地软着陆,由于其信号是直接传回委托方的,所以我们并不清楚。
是在月球的暗面啊。
我说。
是的,月之暗面,你应该知道吧。
彭登问我。
我点点头。
由于月球自转和公转的角度,月球始终以同一面对着地球,其另一面永远隐藏在阴影里,这就是月之暗面。
彭登说到这里,差不多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我。
我也已经明白让他心里的疑惑是什么,又是什么让郭栋觉得这一次的商业发射任务不同寻常。
不管那个月球探测器里装着什么,有怎样的功能,一家私人企业的所有行为,都应该和营利有关。
然而人类的太空探索还刚刚起步,不论是中国、美国还是其它几个空间技术领先的国家,都还处于投入阶段,国家每年成千上万亿的拨款是不求回报的,也不可能立刻得到回报。
那么一家私人公司,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投大把的钱把一个探测舱发射上月球。
而且这还是个无法返回的探测舱,连一克月壤都带不回来。
如果是一个人做了一件周围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事,那么这个人多半会被当成神精病。
但如果一个企业做了这样的事,难道说这家公司的决策层集体得了精神病不成?这样以亿计的投入肯定是有理由的,只是这个理由我现在还想不到而已。
不但我想不到,郭栋和彭登也同样想不出来。
那么杨宏民呢,他是不是知道了理由?想要问的都问完了,那家公司的背景彭登不清楚,他甚至没记清这家荷兰公司的名称,不过我相信郭栋肯定不会放过这家公司,他一定会调查其底细。
寇云一直老老实实地记录,一句话都没说,有几次我偷眼看了看,记录本上还真的密密麻麻记满了字。
我最后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打算告辞了,招呼寇云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她在向我打眼色。
我一时搞不清这小丫头在打什么主意,心里怕她捣乱,瞪了她一眼,催促她快起来。
寇云嘴巴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我看她的口形,是杨宏民。
这时候我已经站起来,彭登也起身准备送我出门,我却没有迈步,问他:彭老师和杨宏民院士,应该挺熟吧?被寇云这么一提醒,我顿时想到,彭登和杨宏民都是中国登月计划成员,连住的地方都如此接近,而他又是郭栋帮我联系的,肯定是熟悉杨宏民的人。
那么他对于杨宏民的被杀,会否有自己的想法?彭登果然点了点头,他神色黯然,说道:老杨这个人脾气急,和他相处难免磕磕碰碰,不过我们都知道他心地是好的,就算有时红脸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谁知道这次被遇到不测。
我听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阵冷汗。
在对着彭登的时候,我完全当自己还和以前一样是个记者,可老天我是公安局的逃犯也,是明面上杀杨宏民的人啊,天刚才我还自报家门说是那多,幸好,幸好这彭登看样子不知道被抓住的那个倒霉蛋叫什么名字。
彭登没注意到我一瞬间闪过的不自然神情,接着说:听说那个杀人犯当场被抓住了,一定要重判,老杨对中国的登月事业的贡献和作用是无可取代的呀。
他说着脸色越加沉痛起来。
明明不是我杀的人,这一刻我却心虚得要命,连连点头认同。
这彭登连被警察抓住的人就是俺那多都不知道,也没提杨宏民昨上船前的那通电话,说明这案子保密情况做得很好,他也并不是我期望的知道内情的人。
对了,彭老师你到他家去做过客吗?经常去啊,我们离得又近。
你看到过他橱里的那个根雕吗?彭登点头:你是说那个松树根雕吧,见过的。
松树根雕?那个是用松树的根做的吗?哦,是什么根不知道,我是说他雕的是一棵迎客松呀。
迎……客松?我张大了嘴,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那根雕,好像又有点像松树了。
我和郭栋一心想着老鹰,结果把好好的松树看成了展翅的雄鹰。
那,你在杨院士那里,有没有看过老鹰呢?老鹰?彭登皱了皱眉。
我正要解释说不是真的老鹰,而是和老鹰有关的东西,彭登迟疑了一下,却说:老鹰,我倒是知道,可从没在老杨家里见过。
随口居然问出了大线索,我心中一喜,却听见彭登接着说了句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话。
我记得,他近些年没来过中国呀。
老鹰是一个人?寇云终于也憋不住,瞪大眼睛脱口问了出来。
是呀。
彭登看我们这样的反应倒奇怪了:难道你们说的不是维布里博士吗?我和寇云四目相对,忍不住笑起来。
昨天翻箱倒柜找不着,现在得来全不费功夫。
维布里博士,瑞士云森国际机械制造公司首席科学家,杨宏民的好友。
云森机械,就是国际上最著名的几家制造太空探索相关机械的公司之一。
因为维布里有一双鹰眼和鹰钩鼻,工作态度和方式又极犀利,所以他的朋友给他起了个外号:老鹰。
从彭登家里出来,我不仅抬头望向夜空。
今夜云层浓厚,不见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