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亡灵公寓 > 第十二章 日记

第十二章 日记

2025-03-30 06:28:08

大厅里,王老板看着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走了进来,不禁一脸狐疑,来回打量着他们。

石语做了个手势,王老板会意,跟他和咪咪走进西厢房,关上了门。

你记得吗,前几天我跟你说过,在月塘有个叫小同的告诉了我小刮刀死得蹊跷,让我过问一下?石语急急问王老板。

记得。

他还拍了张照片,你给我看过,十八年前的女鬼跑到我门口来了……王老板把事情搞混了,但基本意思不错,石语也无心纠正:我这次回月塘,发现有人在我老宅里搞鬼,同时也找到了一些线索。

回来后,你说怪吗,所有线索都集中到小同身上。

《时尚圣经》的约稿是假的,最大的可能也是他在掉花枪,让我离开月塘就是调虎离山,然后……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4-10 10:21:00 639#啥,啥?外国人的约稿是假的?你们给我吃空心汤团啊!王老板从沙发上跳起来,眼睛瞪得如电灯泡一般。

这几天唐公馆的种种怪异事情快把他压垮了,尤其是今天金嫂的死,几乎就是致命一击。

餐馆停业等于是自拆招牌,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对《时尚圣经》将来报道的希冀,那是他的救命稻草,是公馆人家重新振作的机会。

谁知道,救命稻草结果成了把他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老板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两眼发直。

咪咪赶快上前给老爸捶胸抚背,并转过脸瞪了石语一眼。

你不要急嘛。

《时尚圣经》的约稿最后弄假成真,我给他们打过电话,已经敲定了。

王老板的反应如此强烈,倒是石语始料不及的。

不过现在不谈这个,我只想弄清那个小同到底想做啥。

我的感觉是最近这里出的事都和他有关。

石语接着往下说。

王老板好不容易还过阳来,对石语说的话一时还理解不了。

他疑惑地看看石语,又看看咪咪:什么意思?石语简单讲了小同和自己的交往,月塘老宅和陈家堰的发现,最后说:……十八年前他给我看过那把刀,今天我把月塘的刀鞘和咪咪从友松那里拿来的刀对上了,而且咪咪也证实了打电话给我的小同,声音就是友松的。

我月塘老宅里和隔壁弄堂23号留下的脚印一样大小,是不是同一双鞋子,等我冲出底片就晓得了。

夜里的情况他也清楚,居然知道我见过金嫂,进过那个房间,蜡烛在我手边。

你想,连我自己原先都以为那是做梦!还有件事是你不知道的,就是我去月塘前到医院太平间去弄小刮刀的指纹,咪咪捣蛋,和魏永成一道偷偷盯我的梢。

当时接到小同的电话,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好像在看实况转播!可是我今天证实他那天的电话是在对过23号打出的。

实在太怪了,我到现在还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他在唐公馆呆的日子比你都长,到底是什么目的?那几次有人见鬼,是不是都是他搞出来的?我就是想不出他怎么弄的,装神弄鬼的水平太高了。

顶可怕的是几条人命。

小刮刀、颐小姐、金嫂,还有侥幸没死的唐若琴——就是小陈娘,这几个人互相之间有什么联系,有人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还是刚才那句话,目的是什么?小刮刀死以前,你听他讲起‘石头’,后来我大概弄清楚了,就是指十八年前死在云南的竹叶家传的一块翡翠原石。

不瞒你说,昨天夜里,那块石头莫名其妙地跑到我房间里来了——就是我发烧糊里糊涂出去兜了一圈的时候。

这个小同也知道!假使石头是他放进来的,那又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至少竹叶的死和那翡翠原石有关,最近的事也跟它有关系。

不过我一点证据都没有,只有小刮刀和唐若琴的话里提到那东西。

还有,虽然我是外行,却也觉得这块石头不像很值钱的样子,不值得为它大动干戈,何况最后它居然会轻轻松松落到我这个外人手中——费尽心机弄到它的人那么大方?石语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听得王老板父女两人眼睛一起发直。

你的意思是说,友松就是那个什么小同,那么多奇出怪样的名堂都是他搞出来的?几个人都是死在他手里?王老板问。

小同和友松是一个人,这个基本上可以肯定。

他费尽心思把我骗进唐公馆,这个也没什么疑问。

但是其他的,我只能做出这些推测,因为完全看不出动机是什么。

何况——何况他没有必要找你来碍手碍脚,和自己过不去。

王老板一针见血。

石语发现王老板确实有些分析能力。

可是,如果我也是他猎取的目标之一?那我进唐公馆就是自投罗网。

那么,你有什么值得他猎取的,想想,你和那几个倒霉的……有什么共同的地方?看得出,你也没把手里的牌全部摊到台面上。

王老板一脸精悍之气,眼神像刀子一般投过来。

共同之处?石语早就想过。

他和小刮刀、唐若琴是芒果寨的知青,都认识竹叶;金嫂、颐小姐和自己却浑身不搭界。

如果小同想加害自己,在月塘就可以动手,自己毫无防备,而且谁都不可能怀疑到小同头上,哪怕福尔摩斯、波洛一起出山。

那么,小同在利用自己?确实,自己好像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转……另外,对王老板,当然没有亮出所有底牌的必要,不过稍稍敲打一下还是应该的。

你也想想,你和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小刮刀的老爹是唐家的包车夫;颐小姐是唐家的亲戚;金嫂是唐家佣人;唐若琴就是唐家人——第一次听说?再往前,竹叶曾经是唐大卫的女朋友。

你和唐家的关系你自己清楚,而且现在还占着唐公馆……兜了半天圈子,我们等于在白分析。

当然倒霉的都是和唐公馆搭界的人,包括阿林老关他们,还有老克勒——他虽然死要面子牙关咬紧,大家都晓得上次他也肯定碰到啥了。

对了咪咪,你怎么会认识友松?不过几天工夫,连刀都会送给你?王老板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来的第一天就认识他了。

刀是我抢来的,不是他送的。

咪咪硬梆梆地掼出两句话,就闭上了嘴。

王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咪咪,他一向没什么办法,何况咪咪今天受了这么一番刺激,更不敢去惹她。

这怪谁?怪石语,还是怪那个友松?本来自己女儿虽说娇憨不懂事,日子却过得平安快活,哪会惹这些麻烦上身?不过,就算石语不进门,咪咪也会硬住进37号来的,石语不管怎么说还能帮忙保护她。

关心则乱,一牵涉到宝贝女儿的安危,王老板的脑子里就如塞进一团乱麻。

友松,想想就后怕。

女儿是不是对他有一点什么感觉了?还是他在勾引女儿?对了,福生走以前说起过……前两天福生说,友松要搬出去住,不过这个月的房钱已经付了。

石语想了想,说:我们去友松的房间看看。

你有钥匙吗?王老板一听这话就头痛。

今天早上就是石语想去看看,结果看到一个吊死鬼,伤了凯文,还差点伤了咪咪。

神秘友松,夜游神般在唐公馆上下游荡,又好像无处不在,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耳目……他的房间里会有什么吓人的情景,谁都没办法预料。

你想过没有,那个友松或者小同,本身是人是鬼?王老板惴惴不安地问石语。

石语没想过。

但是这个人确实太神秘,有些现象无法解释。

不过他真要是鬼,利用23号的电话线这种举动不免有些夸张。

咪咪抬起头来:你有他房间的钥匙。

王老板惊异地瞪起眼睛:我?怎么可能!金嫂身上的钥匙,老徐不是让你保管吗?友松的房门推开后,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咪咪。

和三层楼员工们的住房一样,陈旧斑驳的墙面,嵌花地板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发黑的木质百叶窗像是快要散架,在雨中发出单调的声响。

一张简陋的单人棕绷床,一张旧写字台,还有两把油漆剥落的椅子,一个双门衣橱。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被子衣物,没有任何日用品,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

石语摸了一下桌子,上面有薄薄一层灰尘。

王老板打开衣橱,里面也是空的。

奇怪,我前天进来过,这里还有些东西……咪咪迷惑不解地说。

他不会再回来了。

石语说。

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住过这么一个‘人’。

王老板的声音里透出恐惧。

像刚才听到手机里友松的声音时一样,咪咪轻轻咬着下唇,脸色发白。

走出房门,王老板对石语说:我已经在附近一个小招待所租了几个房间当临时宿舍,有车子搬场,总算稳住了那几个人。

我看你也没有胃口住下去了吧……不要管我,我今天回家住,零碎东西我自己有车子。

我现在上去睡一会儿,好像又有点热度了。

石语觉得又有些不舒服,不过比昨天晚上好些。

他靠在床上,毫无睡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抽屉,取出了那一沓练习本。

那些本子纸张陈旧发黄,墨水已经开始退色。

想起小同在电话里说的话,他先把本子逐一翻了了一下。

翻到第三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很新的样子,上面是一行打印的字:石头一块,请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石语一头雾水。

为什么让我来物归原主?这原主又是谁?莫名其妙,又是小同在故弄玄虚。

这人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先不管他。

石语按照日期将日记本排了顺序,从1974年到1979年。

严格地说,这不完全是日记,因为并非每一天都有记录,竹叶像是兴之所至,随手写去,有时一连写几天,有时一两个月不着一字,有时追述前一周乃至个把月的事。

本子中间似乎还有一些纸页被撕去,有的痕迹很旧,有的却很新。

石语从头开始翻阅,很快的,有一段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1974年8月16日 阴雨……小唐被害的消息传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一直不相信,直到昨天爹听杨主任亲口告诉了他。

其实眼泪早已经流干,不相信,也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唐,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从那一天起,我再没写过日记,但是今天,我强迫自己重新开始写。

有些话,不可能跟别人诉说,包括父母亲。

那么,就自己对自己说吧。

寨子里的人,谁都不在我面前提这件事,只是这些天来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石语也是。

今天知道石语要走了,回上海念大学去。

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就想起小唐。

两个人,同一天来到这个坝子,命运却完全不一样。

琴姐问过我,我有时也问自己,如果时间倒转,可以再作一次选择,我会……?还是小唐,不会是别人。

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虽然,那次石语突然疏远我,是有人中间作梗,但是……算了,一个死了,一个走了,所有的恩怨都被雨打风吹去,了无牵挂。

1974年8月20日 晴今天石语走了,李二赶马车送的他。

昨天下午他向我告别时,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有多保重几个字。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也明白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原想让他带话给小唐的父母,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们两人几乎全无交往。

另外,我又算什么?我知道小唐家的秘密。

他们家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石语就算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也不会收到他的只言片语,就像前年大同走后一样。

大同走之前要走了我的照片,说是留作纪念,却一去全无音信。

无论是我,还是石语、琴姐,都没有收到过他的信。

石语轻轻一叹。

聆听着二十多年前竹叶的心声,他隐隐感到有些歉疚,确实,他再也没有跟竹叶联系过。

只是,竹叶想不到数年之后他们还会见面,而且是在她突然告别人世之前。

十八年来,以为早已和竹叶天人永隔,昨天却又亲眼看到了她……另外,唐家究竟有什么秘密?不知后面的日记里会不会提到。

大同看来也是当年暗恋竹叶的许多人之一。

石语那时好像有点察觉,只是他对自己跟竹叶关系的感觉都是朦胧加懵懂,对别人如何就更不会在意了。

接着往后翻,竹叶在日记里不时流露出对唐大卫的怀念。

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段感情对竹叶来说,只能用刻骨铭心来形容,唐大卫死后的那些日子,她真不知道怎样来排解她的伤感。

从日记里,石语看到了那几年芒果寨发生的一些事,婚丧嫁娶,收成年景,等等。

不过,经常见到缺头少尾的篇幅,显然前后的页面是被撕去了。

谁撕的?是竹叶自己,还是别人?记录的日期会突然出现几个月的跨越。

不过有时从竹叶的叙述中,也发现她往往长时间没有情绪落笔。

1976年的日记里,竹叶记述了许多事,大同复员回寨,小刮刀被捕判刑,杨主任升任公社二把手。

1976年3月7日 晴琴姐来芒果寨。

见过大同后,她又把我拉到河边的芭蕉林里。

她说大同真是倒霉,他爹又卷进右倾翻案风,再次下台,他也受影响被复员回芒果寨。

这几年,他的生活像画了一个圈,终点就是起点。

我说,大同家虽说是高干,遭遇和我们家也差不多。

只是,他的失落感,大概远远超过我。

琴姐说不,大同拿得起放得下,没有一点落魄的感觉。

本来他就是这一带男知青里最出色的,当了几年兵,越发成熟了。

我问琴姐是不是看上他了?琴姐大笑,说她哪会看上这么个小阿弟。

她下个星期就要结婚,对方也是在县城工作的知青,姓陈。

我替琴姐高兴,又埋怨她那么大的事不早告诉我,搞突然袭击。

她红着脸悄悄说,再不办就来不及了……她真幸福。

……1976年4月18日 晴琴姐来菜地找我,直截了当就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对方是杨在明。

她说,这是杨主任在县里开会时托付给她的事。

我觉得很突然。

我对杨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怎么能答应呢?琴姐说不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她还给我分析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我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更要为父母弟妹们考虑。

她说,你应该面对现实,唐大卫那一页,可以翻过去了。

我心里很乱。

这两年,追我的人不少,只是我忘记不了小唐,心里没有地方去接纳别人。

我感到琴姐不愿意提小唐。

知青里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但琴姐最为明显。

收工后回到家里,爹妈的神情告诉我,他们已经知道了。

我怎么办?爹是州里最好的中学老师。

大同说过,在他面前,这些知识青年只能算是识字青年。

虽然芒果寨的生活平静,安逸,他却做梦都想回到讲台上。

但是,他这么一个摘帽右派……这两年,爹妈又苍老了许多。

小唐的在天之灵,能给我一些启示吗?下一篇日记就在这一段下面,短短几行,只是日期跳到了5月2日。

为了这个家,我答应了。

石语的离去,是有人作梗。

小唐的死,我发誓,一定要找出真相。

石语觉得这一段文字语气很突兀,上下没有关联。

第一句的意思很清楚,竹叶为了父母答应了杨家的亲事;后面突然提起自己和她的陈年往事,明白是指她未来的公公杨主任作梗;最后又转到唐大卫的死。

难道连唐大卫的死都有蹊跷?不过,好像竹叶到死都没有找出真相。

石语心里一动,竹叶的死,会不会跟她要找的真相有关?下面,十几篇琐事流水账后,日记空缺了两个月。

1976年8月4日 雨那一天快到了。

心烦,不想写。

竹叶在婚前心情烦躁得很。

石语理解,权势、利益构成了这次联姻,竹叶从心底里不愿意。

以后的日记变成了周记、旬记,敷衍潦草,甚至根本没有她结婚的记述。

又是一段日子的空缺后,出现的文字已经完全不同,而且竹叶改用了圆珠笔。

这时,她应该已经嫁到了杨家。

1976年10月5日 晴忍不住还是重新开始写了,当然,不会让那个人看见。

我也想不到会重新找回快乐。

只是造化弄人,我已经出嫁了。

想起那一个晚上,我依旧有眩晕的感觉。

有些事在不久前还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却成了现实。

原来雕花楼的夜晚也并不可怕。

今天阳光真好,天也特别的蓝。

我在菜地里唱起歌来,他们都很惊讶,说是有两年没听我唱歌了。

是吗?我说。

我真的走出阴影了?未必,这所谓的婚姻就是个摆脱不了的恶梦。

但是人应该知足,幸福降临时,就不要拒绝,更不要抱怨。

恨不相逢未嫁时?嫁了又怎么样!1976年10月7日 阴V又要走了。

我心里好像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说,他就是漂泊的命,命中注定要四海为家。

但是,他随时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现在更没法停住脚步,因为有我。

多情自古伤离别。

我是否就是一次次经历离别的命?……1976年11月4日 晴在遥远的地方,那里云雾在荡漾。

……你同从前一样,时刻怀念着我。

你是每日每夜里,永远不断地盼望,盼望远方的友人,寄来珍贵信息……记得从前唱过这首歌,是在河边的芭蕉林里。

眼下的心情就跟歌里唱的一样。

一个月前V和我也坐在芭蕉林里。

他问我,这里时常会闻到一阵香气,是从哪里飘来的?我说,你来这里比我都早,还问我?现在走过河边就想起他。

他说过,他也会想我。

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等待的每一天都是漫长的。

这是一首苏联歌曲,薛范翻译的。

石语记得,就在那片芭蕉林里,他教竹叶唱这首歌,那时,他也曾闻到似乎是天外飘来的芳香。

二十多年前的这番情景在竹叶的日记里再现,石语已经无心去感慨怀旧。

他被日记的内容震惊,怪不得小同在电话里说让他注意日记最后两三年的内容。

竹叶身边又出现了一个男人。

如果把自己也算上,这是和竹叶有过密切交往的第四个男人。

而且,他们幽会的地点,居然是在雕花楼。

可以想象得到,竹叶被迫嫁给杨在明后,满心愤懑,这时,一个出色的男子出现,走进她的视野。

于是,还在新婚燕尔之际,杨在明便成了那个人,而竹叶终于红杏出墙,生生给老公戴上一顶绿帽子。

一切都顺理成章。

嫁了又怎么样,如闻其声。

一纸婚书束缚不了竹叶。

这是她性格的另一面,有决断,有狠劲,石语过去就了解,也感到有些不安。

只是,被竹叶称作V的男子是谁呢?竹叶眼高,心高,长相性格都不错的杨在明,这个吃国家大米的丈夫都不放在心上,那么,能得到她青睐的人应该不俗,至少不比自己和唐大卫差。

下面的日记很快就写到了竹叶和那个V的再次相会。

再后面的内容,几乎就是两个人的热恋记录了。

V隔三岔五出现在菜地边的芭蕉林,夜晚的雕花楼里,山上的魁星塔下,没有固定的周期。

1976年12月16日 晴昨天晚上V又回来了,跟往常一样,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我说,你可以少跟我见面,不要弄得自己那么累。

他说,我做不到。

不知道雕花楼的可怕传说是怎么来的,对我来说,这里只有温馨。

他说,世界上许多事都是人们自己吓自己弄出来的。

小刮刀凶吧,在这里也被吓坏了,因为他脑子里先存了害怕的念头。

我问,那他到底遇见了什么?他说,我。

说完就笑了。

他不爱笑,其实他笑的时候很好看。

V是个男子汉,我却要天天面对那个人。

不提他了,扫兴.琴姐的儿子应该已经过了满月,什么时候抽空去看看。

我回来了!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4-22 10:36:00 687#终于回来了。

不过上司早就在考虑要再把我弄到上海去一回,不知哪一天出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97年被发到上海近两个月,经历了那场没完没了的秋雨,结果有了这个故事的场景,这次会有什么收获呢?记忆中,常常是独自站在舰炮下,风夹着雨点打在脸上,军舰破浪前进那一幕……只是军事题材的故事还不想写。

那么,大船上的鬼故事?船厂老师傅说,清晨,谁都不愿意第一个上船,因为……我也记得天亮前独自登上一艘未完工的空船时的感觉。

凄冷,幽暗,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回声中夹着某种诡异的成分,紧紧伴随着你,却看不见,摸不着。

打住,先写完眼前这个故事再说。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4-24 13:06:00 696#石语想起知青们打的那个赌。

小刮刀要夜进雕花楼,附近寨子的上海知青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结果,最后看到的是他一脸惨白。

知道这件事,而且能预先躲在楼里吓唬他的应该是上海知青。

那么,这是谁呢?从竹叶的叙述看,这个V总是从外面来和她幽会,而且,经常要消失很长一段日子。

附近的插队知青当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如果是周围农场知青的话,那就没法猜测是谁,因为人数太多,自己又大部分不认识。

1977年1月10日 晴昨天搭卡车去县城。

琴姐的儿子长得像她,白白的很好看。

琴姐说,你结婚后精神好多了,更漂亮了,应该谢谢我这个媒人。

什么时候你也生一个?要是女娃就给我当儿媳妇。

我笑笑不答话。

其实她哪里知道,我们的婚姻从第一天起就有名无实,真有了娃娃,那就要起风波了。

我倒是愿意给V生一个,只是现在还不行。

昨天他在老地方给我留了张纸条。

琴姐要是知道我出门就去见他,会有什么反应?他给我带来了手表、衣料,还有一只翡翠面的戒指。

我不要,这些我都没有办法穿戴出去。

我只要他在我身边,只想跟他走,到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日子去。

他说,现在还不行。

至少你把戒指拿走吧,就说是你爹妈给的。

我爹妈给我的陪嫁就是一大块翡翠,外面包着石皮,我没带走,不想便宜杨家,所以戒指我也不要。

以后我带着陪嫁嫁给你,做几百个戒指。

他说,那块石头我见过。

拿它打戒指?这就叫做大材小用。

我们一起大笑。

石语明白,琴姐的儿子就是现在的公馆人家领班小陈。

石头第一次在日记里出现。

真是个热恋中的小女人。

整个1977年,竹叶只写了几十篇日记,在字里行间倾注的都是对那个V的柔情蜜意,看得石语不胜其烦。

但是,他还得硬着头皮仔细阅读,生怕漏掉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竹叶很谨慎,从不记述V的具体情况,譬如来自哪里,做什么营生,显然怕日记落到别人手中。

日记里,小唐消失了, 石语两字更是早已见不到,只有满纸的V。

王老板敲门进来,他说那些人快搬完了。

石语说:我等一歇就走。

他发现天色越来越暗,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灯继续往下看。

渐渐的,竹叶想跟V远走高飞的想法一次次在日记里出现;V总是表示不到时候,然后就消失一段日子。

到了1978年,竹叶渐渐烦躁起来,为了她丈夫杨在明,也为了那个V一再推搪。

1978年3月12日 晴爹对我说,他回州里的事有了眉目,是我那个公爹主任联系的。

他们对我爹的事倒是很积极,以为等我爹妈一走,我就可以回心转意,现在我的态度就是因为他们答应的条件没有兑现。

小人之心。

这样也好,爹妈他们走了,我就没了牵挂,和V远走高飞去。

只是他的态度不明朗,他顾虑什么呢?那个人对我软硬兼施,没用。

他再硬也没什么招数,我比他恶。

有时候看他也可怜,但那是他自找,谁让他非要娶我。

他说小刮刀要放回来了。

……1978年6月20日 雨今天送走了他们。

爹算是离讲台近了一步,希望他如愿以偿。

多少年了。

昨夜跟妈睡在一起,说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又一次生离死别。

V在哪里?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1978年7月4日 阴……我问小刮刀,你回来后也不干活路,吃什么?他说,大同也不干活路。

他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说完,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也傻,何必去招惹他。

原来小刮刀是那时候放出来的。

听说他也是跑边境倒卖走私货,不过半年左右就随知青回城大潮返回了上海。

大同就不一样,复员后做了好几年走私生意,据说还和杨主任家有些关联。

石语知道,在当时做这种生意还能赚到一些钱,只是风险大。

不但政府要抓,道中人还常常黑吃黑,弄不好身家性命都会陪进去。

大同精明干练,小刮刀心狠手辣,才敢干这一行。

1978年8月15日 雨那么长一段日子,V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想家人,也想他。

这些天,真是度日如年。

昨天这个没良心的终于露面了。

他说最近太忙,到处奔波,却做得不顺,赔了不少。

这些天在和南湾的一个公社主任商量合作的事,却没有结果。

我说家里人都离开了,我也没了顾虑,你带我走,我们一起干,什么苦我都能受。

他说不是苦不苦的事,生意很难做下去,两个人比一个人更难过日子。

我答应过不会让你受苦,等赚够了钱一定带你走。

我说,商人重利轻别离。

他回答,相见时难别亦难。

我听了想哭。

他知道怎么来软化我。

看我不高兴,他说,我们现在是很难,两家的父母过得更不容易,也要为他们想想吧。

我不能太逼他。

他有难处,除了我,还会有谁帮他?对了,我还有那份陪嫁。

今天等了半天不见他的人影。

外面下着雨,一个人在雕花楼里,不知暗中藏着些什么东西,我又害怕起来。

1978年8月16日 雨我们像做贼一样避开人们的耳目,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古人都敢私奔,我们为什么不能?V一向很有决断,偏在这上头犹豫不决。

其实这么做最难的是我,我都没有什么顾忌,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爹妈已经回到州里,杨家鞭长莫及;他家里自然不比从前,但还能怎样?他从来不是靠父母庇护的人。

竹叶越来越焦躁,只要V出现,她谈的一定是两人私奔的事情。

慢慢的,那男人开始松动了。

两人商量将竹叶的陪嫁带走做本钱……竹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石语看到了她最后一次回娘家的记录。

1978年12月25日 晴这次告别爹妈,不知哪一年才能见面。

我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心里头像压着大石头。

当然有事到临头的忐忑,但是还有别的原因。

妈一眼看出我怀了娃娃,她还很高兴,觉得两个人应该会好好过下去了。

我把陪嫁的石头带上,妈认为这也是夫妇和谐的好兆头。

她哪里知道真相。

昨天离家时,我哭得天昏地暗,妹妹也抱住我大哭,以为我不要他们了。

她太小,理解不了。

我给爹留下了话,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一脸惊疑。

爹,妈,多保重!谁知道今世还能不能相见。

1979年1月28日 晴那个人问我,肚子里的娃娃是哪个的?我说不知道,肯定不是你的。

从来没有见他这副恶样,像是要把我吃了。

他拿起扁担想打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最后还是他退缩了。

他哭得很伤心,然后回供销社睡去。

他在那里睡了有两个多月吧。

随着日子的临近,心里的阴影越来越浓重。

我有预感,会出什么事。

不单是因为那人已经看出来了,我感到还会有别的危险。

不愿意去多想。

迟早要迈出这一步,我无法回头。

不知为什么,寨子里有的人看我的神情都是怪怪的,每张脸的后面像是隐藏着一些东西。

暗中似乎有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盯得我心中发毛。

也许是心理作用?那个人走后,我也哭了。

我哭自己的命太苦。

1979年2月1日 晴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了,这两天马上走。

V的意思是他先安排好住处,准备好日用品再接我过去。

当然,最好先做成一笔生意。

我说一路上要翻山越岭,再过段日子我还走得了吗?总不能生了娃娃抱起走。

他居然说,这个娃娃真是我的吗?我给了他一巴掌。

这个时候,本来就心乱如麻,他还要说这种话!他搂住我哄我,陪不是,说不该开这个玩笑。

这一下打得他鼻子流血,淌在我肩膀上。

我也心疼,哭着告诉他,我害怕,什么都怕。

我一直觉得头上总有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再不走,不知会有什么事会发生。

他握住我的手,半天没有作声。

我慢慢平静下来。

我发现,我软弱的时候,还是需要有一个坚实的肩膀来倚靠。

商量好了。

看着他慢慢走进树林的背影,我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盼了好久,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事到临头,我反倒忐忑起来。

眼睛,暗中的眼睛。

1979年2月1日,这是石语进芒果寨的前一天;第二天,他在寨子里见到了快乐、俏丽的竹叶;第三天,竹叶毫无生气的躯体横陈在寨外,最后在晚上的火焰里化为灰烬。

石语身上开始寒颤。

他屏住呼吸,读着最后一行字。

这几个字和前面一段文字隔了几行,字迹很大,歪歪扭扭,没有日期,像是在恐惧和匆忙中写下:真相在塔里!石语倒吸一口凉气。

显然,竹叶突然感觉到危险迫近了。

那么,在写两段文字之间的时间里,确切地说,在石语见到她以后,她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让她匆匆留下了这句最后的遗言?下面的小半页被撕去了。

谁是那个V?暗中的眼睛真的存在,还是竹叶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产生的幻觉?那让竹叶恐惧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应该已经有人从塔里找到答案了。

竹叶生前的容貌,死后的容貌,最后被火焰烧得卷曲翘起的躯体,随着石语纷乱的思绪交替出现。

毫无征兆,头上的灯突然熄灭,石语陷入黑暗之中。

原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石语摸黑将日记塞到被子下,在门边摸到拉线开关连拉几下,灯也没亮。

他开了房门,来到走廊上,发现外面更是黑得可以。

他走了两步,便不敢再前行,停下仔细倾听,周围死一般寂静,听不到有人活动的声音。

通常从楼下总能传上些许动静,这时却也一点都听不到。

石语凝神屏气,才听得身后窗外雨声淅沥。

这种感觉很怪。

好像唐公馆一下子成了一所空宅,人气陡然消失,留下的空间,被流动的黑雾悄悄填充,又缓缓向自己挤压过来,暧昧而诡异。

估计是餐馆的人已经匆匆撤离,没有人想到还有一个石语仍然留在三楼,离缢死过两个女人的房间近在咫尺。

在这个空间里,视觉已全无作用,石语只能靠耳朵去捕捉周围的动静。

似乎有些细小的声音,再听却又分辨不出。

可以想象,这个突然变得空旷的老宅里,暗处还生活着另外一批住客——老鼠、虫子什么的。

当人气突然消失时,这儿就是它们的天下。

石语后悔没有早点离开。

至少,不应该把带去月塘的手电筒留在公寓。

于是他缓缓调息,用意念去探测、体会、搜索这个空间里的一切动静。

有什么东西在身前走过,无声无息。

但是他感觉到了,不是靠听觉,而是因为自己的气场被触动,被侵犯了。

他脸上的汗毛似乎直竖起来,麻酥酥的,像有什么拂过毛发的尖梢。

几乎是全凭着本能,他能觉察到那东西在往楼道的另一端轻缓地移动。

似有似无的,黑暗中响了一下细微的开门声,好像随即又关上了。

是哪一扇门?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凶屋。

再凝神去听,去体会,他却发现周围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什么都觉察不到。

本来,他的感觉敏锐程度和身心状态有关联,一旦感觉消失,很难找回来。

又站了一会儿,他开始有点晕眩。

他明白,这就是感冒发烧对身心的的影响。

他退后几步,摸着墙壁回到房间里,关上门,伸手在暗中摸索,想将抽屉里的石头拿出来,和那些本子一起装进包里。

淡淡发灰的那一块应该是窗户,怎么忽然消失了?百叶窗只该掩住半边……他忽然觉得房间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屏住呼吸,缓缓平伸两臂,无声地划着弧线,向两侧摸去,同时轻轻挪动脚步。

突然,他触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显然那只手在做着相同的动作。

两只手同时一抖。

随着低低一声惊呼,自己的手被对方打开。

跟着脚步踉跄后退的声音,石语蹿过去,一把摸到一个身子,顺手便揪住不放:谁?!对方显然松了一口气:是我。

石先生吧?石语松开手:怎么是你?吓了我一跳。

我刚走到下面,灯突然灭了,上来以后摸到这里,发现门没关,先摸进来再说。

来人是小陈。

你过来干什么?你妈好点吗?比早上好多了。

她让我来找你,想跟你谈谈。

石语也有许多疑问,似乎也只能跟唐若琴谈。

如果她身体状况允许,那再好不过。

但是,小陈真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吗?他想起早上门卫丁老头的话,昨夜,小陈也进过唐公馆——在金嫂上吊之前。

这次看来是全楼停电。

我先下去看看电闸。

小陈推门出去,很快就传来了他下楼的脚步声。

毕竟,他更熟悉周围的环境,对三楼过道没有灯早已经习惯。

石语满心疑虑,难道刚才走到楼道那端去的是小陈?可是他走回来时自己怎么没有觉察到?他站在门边等小陈,这时黑暗中又有了动静。

石语起先以为是小陈返回,但马上发现,声音是从另一端,即凶屋那个方向传来的。

幽幽的一声呜咽,像是压抑着的低泣,带着难以形容的悲苦,在空旷和黑暗中飘荡。

石语心头一跳,身上微微沁出冷汗。

那边的暗色中出现一抹淡淡的光,似是从地板下透出来。

少倾,光影渐渐明显,是一点烛火在慢慢升起。

他准备看到一头纷乱的白发和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将在烛光后出现,齿间露出紫黑的舌头,伴着诡异的狞笑。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1 13:23:00 716#烛光慢慢向这边飘来,隐约看得见紧随着的身形,但看不清面目。

随着烛火越来越近,悲泣声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烛光停住,正在凶屋门前。

呜咽声停了一下,转而变成了拉着长声的哭诉。

石语立时听了出来,那是金嫂的儿子福生。

福生显然不知道在幽暗的楼道里还有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道神秘而不祥的房门前倾吐心声:娘啊,侬就这么去啦,叫做儿子的咋弄弄啦——侬有啥想勿开格,哪能勿搭儿子讲——侬一生一世帮唐家,就勿肯帮帮侬个儿子——侬啥也勿肯告诉我,统统带到棺材里去了——侬一世白辛苦,我也白忙一场呒结果……福生月塘口音里夹带上海腔,哭得悲苦不堪,喘不上气来。

石语欲待上前劝慰一番,忽然心中一动:福生的哭诉里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埋怨金嫂不肯告诉他的话,不是指她有啥想不开的心事,联系前后的内容,福生是怨他娘不肯帮他,把一些事——应该是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了,害他白忙一场。

看来,金嫂到死都对唐家忠心耿耿,有些秘密,哪怕对儿子都守口如瓶。

在月塘一带,可以看到家里死了人的女人拉着长腔哭丧。

但福生一个大男人也那么哭法,不像是真那么伤心,倒有大半是在发泄胸中的怨气。

金嫂的突然离世,令福生措手不及,他正在实施的什么计划就此完结,是极度的近乎绝望的失望,让他如此失态。

石语悄悄退回房间,掩上了门。

但即使关着门,仍能听得福生的哭泣声在外面回荡,在暗中显得分外瘆人。

他将石头和日记收在包里,又打开房门,刚往外跨了一步,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两人同时惊呼后退。

是小陈回来了。

听得动静,福生的哭诉戛然而止。

石语和小陈不得不走上前去安慰他。

烛光里,福生的面容似是苍老了许多。

见到二人,他马上就镇定下来,很得体地答谢。

石语认为不便将他夜间被金嫂带进凶屋的事告诉福生,只是说了他们发现房门没锁,进去后发现金嫂上吊的经过。

……当时蜡烛台就放在地上。

石语指着福生手中的蜡烛,结束了叙述。

是呀,她那么多年总是夜里拿着蜡烛上上下下,其实是当年留下的心病。

曼卿死的那天夜里正好停电,公馆里点起了蜡烛。

大概当时受刺激太深了,后来她经常夜里出来,拿了支蜡烛,不晓得在寻啥。

人家讲是吊死鬼曼卿在寻替身,引她上钩。

当中有几十年我娘人还蛮好的,前几年脑子不对了,又开始半夜出来乱走。

唉,最后还是逃不过一劫。

这扇门一开,阿胡子的符就不灵了……福生下意识地转动门把手,刚要推门,犹豫了一下又停住:算了,还是不进去的好。

这种辰光,阴气太重。

石语劝福生下楼去,福生答应了。

三个人一同向日常上下的那道楼梯走去。

石语发现,楼梯口已经泛出淡淡一片灯光。

那帮人走的时候把照明电拉掉了,也不管楼里还有没有人。

我刚把闸刀推上去,开了二楼走廊的灯。

小陈说。

石语和小陈陪福生走进了金嫂的房间。

房间狭小,布置简单。

一张铜床黯淡得看不出原色,只有床头的一个球状饰物锃光发亮,大概是经常被摩挲的缘故。

老式的橱柜桌椅同样难辨本色,呆板的雕花和色泽深沉的老皮壳显示着年代的久远。

除了一幅颜色和墙壁混为一体已经看不出内容的年画,房中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一张照片。

如同三楼那间凶屋,时间似乎在这里停滞住了。

石语和小陈都有一种压抑、窒息的感觉。

福生放下烛台,拿起几件东西又扔下,说:明天带我老婆来收拾吧,现在心太烦。

大门边的小平房有一间亮着灯,那是门卫丁老头的值班室兼卧室。

小陈说:丁老头从医院回来了,小长脚陪他。

真不晓得两个人怎么睡。

小长脚是看停车场的两名保安之一。

和福生分手后,石语问小陈:凯文没事了?医生一定要他留一夜再观察观察,不然他老早走了。

他也不肯让阿林陪,讲弄得像真的一样做啥。

老克勒就是这种腔调。

凯文名分上也算是你的表哥吧。

啥表哥,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他是唐家的亲眷。

他年纪比我老爸都大,不过长得后生,看不出来。

小陈现在跟石语说话显得随便多了。

但是石语明白,小陈将自己藏在一套无形的铠甲之中,有些话跟他谈是没有意义的。

坐在出租车上,石语和小陈不着边际地谈了一会儿唐若琴的伤情,两人便沉默下来。

石语用余光扫了一下小陈,注意到他的头发一点都不卷。

唐家的鬈发基因只通过男性遗传吧。

病房里,唐若琴头上绷带还未解,左手臂打着石膏,人已经坐起靠在枕头上,虽然面容憔悴,但气色已有改观。

见到石语进来,她苦笑着轻声说:让你看我这副狼狈相。

我真是不应该回唐公馆的。

听你儿子说你大有好转,我也就放心了。

想开点,好好养伤,叫陈元康给你弄点营养品补补。

石语安慰她。

好吧。

我告诉你,那天……实在是太吓人了,想起来心里就别别跳。

跟陈元康讲是白讲,这人是个老实头,太木。

现在回过头想想,记得是有人在追我——又好像根本不是人,真的,我吓得不晓得怎么样才好,拼命逃,逃……唐若琴还心有余悸,声音发颤。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3 16:57:00 720#老陈上前轻声说:你还在头晕,就不要讲了。

讲!不讲我心里难过。

你不要管。

唐若琴瞪了丈夫一眼,接着又转向石语。

天已经黑了,还在下雨,前面像是我娘在招手,手上还有只钻戒——我在照片里看见过的。

我奔过去,人就飘起来了……你就在那时候被车子撞伤了?我根本就没看见车子。

人飘起来,落下去——就在‘叶大昌’附近。

你究竟看见啥了?在唐公馆我几次看见你呆瞪瞪的,好像被什么触动了。

不会是小时候的记忆吧,你离开时太小了。

看见啥?看见——我是昏头了,本来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在四川路看见杨在明了。

记得吗?竹叶的男人。

石语浑身一激灵:杨在明?是他追你?好像不是。

是在这之前,还是我飘起来的辰光?只记得看见了他的面孔……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要以为我是被撞得七荤八素,出现错觉。

我跟他打交道的日子比你长多了,不会弄错。

我八四年才回的上海,前几年出差又去过云南。

他面相是老多了,不过我认得出。

事情越来越复杂,杨在明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只是个巧合?石语晕头转向。

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日子。

说起他,我倒想起竹叶最后的日子不晓得怎么过的。

还有,那块翡翠原石……石语镇定下来后,从包里拿出了那块石头,递给唐若琴。

唐若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石头,轻轻摩挲。

石头黄褐色的表面坑洼不平,但却相当光溜,似是抹了油一般;断面上的翠色朦胧而深沉,妖异地映出几点灯光来。

你哪里找来的这块东西?好像很一般。

唐若琴说。

这……不是竹叶的那块?石语反倒吃了一惊。

自从这块石头神秘地出现他床边,他就以为这是竹叶死后便不翼而飞的那块原石,谁知道居然不是。

谁告诉你这是竹叶的石头?看上去外皮蛮像,也有稀奇古怪的符号,但里面的翡翠不一样,‘水头’差得多。

你看,表面有一部分料是相当好,不过翠色太少,不要用灯照,就看得出只是薄薄一层。

周围那些白白的,‘种’也不一样。

竹叶的那块,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虽然二十年过去了……唐若琴感到有点累,示意老陈扶着她慢慢躺下。

你说,杨在明会来干什么?他到上海后应该和我联系,毕竟我们当时关系还不错。

回上海后,我跟他也通过信。

那时候,知青里就是我和大同经常跟他来往。

唐若琴说。

大同当兵前好像跟他没什么交往啊?大同复员后在外面跑单帮。

杨家是腾冲人,大概帮了他一些忙吧,这样他们的关系就热络起来了。

石语上大学时就曾听人说起大同那时似乎常在边境弄些走私货倒卖,还有老同学从他手里买到过所谓双狮表。

没有人怀疑过杨在明和竹叶的死有关?我知道,他们两人关系很僵。

不要瞎讲。

竹叶不喜欢自家的老公是真的,但毕竟她已经有了身孕,杨在明有什么理由要害她?再说,那两天他在县里开供销社系统的年度什么会。

竹叶出事以后,芒果寨的人好不容易打电话找到他……他当时人都要瘫了,还是我帮他找的车子。

老陈在边上插了一句。

你是知道的,在那里来回跑一趟哪有那么容易?他不可能有作案时间。

唐若琴接着说。

石语想,唐若琴并不知道竹叶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杨在明的。

看她现在的状态,虽然精神不错,但让她看竹叶的日记还是不合适。

你听说过竹叶在外面还有个男人吗?芒果寨有这种传说,我也怀疑过,但从来没有人提到过具体是谁。

你知道,不管是真是假,通常这种流言蜚语里总归应该有个怀疑对象。

所以,后来我也不相信了。

这时,病房外面的走廊上响起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做啥做啥?你当这里是南京路啊?哪能随便瞎跑……然后是小陈沉着地解释着什么。

接着,小陈走进病房,他身后探出一张中年男子黑黄的脸。

病房里立时响起一片滇西的小京腔,唐若琴夫妇和那男子的话音交杂在一起,充满惊喜。

对了,石语,你不认识了?他是杨在明啊!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6 11:18:00 724#石语走在四川北路上,边上是一家名叫叶大昌的南货店。

唐若琴就是在这儿的马路上被车子撞到的。

马路对面的一处灯箱广告的画面上,一只纤巧的手分外醒目。

细长的手指上有只钻戒,很夸张地闪烁着光芒。

这无疑就是唐若琴在惊恐中看见的那只手,不过不是她母亲曼卿的。

刚才在医院里的那一幕真有些戏剧性。

杨在明的出现,倒是石语始料不及的。

身边是竹叶当年的日记,日记里的那个人突然走了出来,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却显得那么不真实,令石语有时空错位的感觉。

他完全认不出杨在明了,对方也一样认不出自己。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杨在明,石语总觉得不自在。

是刚才竹叶日记带给自己的震动余波未平,还是对眼前这个人有本能的反感,他也说不清——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唐若琴似乎看穿了石语脑子里在想什么,勉力支撑着跟杨在明说话。

果然,那天她在四川路上看见的真的是他。

照杨在明的说法,他目睹了车祸,却没认出唐若琴,还是打电话找她时听电话站阿姨说的。

后来,王老板带着咪咪出现,他们看望了凯文之后,又过来看唐若琴。

石语趁乱告辞。

他低声跟送他出门的小陈说:你辛苦一下,夜里盯牢了。

我怕会再出事。

小陈一愣。

不过他是聪明人,马上心领神会,用力点了点头。

现在,雨仍在下着,马路上的灯火朦胧而迷离。

石语打着伞,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渐觉双腿发软。

他想起除了早上吃的油条外,一整天再也没有东西下肚,就拐进了乍浦路。

那里酒楼多多,家家灯火辉煌,石语随便找了家进去。

他点了两个菜,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上。

虽说装潢考究,这家酒楼显然档次不如公馆人家,店堂里高朋满座,有些吵闹。

等着上菜时,他拿出竹叶的日记,几乎是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边上的食客们或大或小的谈话声不时传过来。

一名老者醉醺醺地在向身边的老伴说着什么。

一对像是来自海外的夫妇照拂着一双小儿女。

一桌衣着时髦的青年男女不时发出笑声。

几个生意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似乎话不投机。

石语若有所悟:自己是不是太注重于探究那个代号V的男人和塔里的答案?似乎忽略了什么。

细节。

下午看的时候心中曾一动,但随即就放过了。

他翻着本子,停在其中一页,目光在上面扫视了几遍。

忽然他急促地一拍桌子,将上菜的侍者吓了一跳。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却一直沿着他自以为熟悉的思路想下去。

惯性和惰性在这里是一回事。

早想到的话,刚才就可以问一下唐若琴,甚至问杨在明,也许已经有了答案。

不过没关系。

他拿出手机,拨号,轻声和某个人交谈几句,挂断等待。

半小时不到,手机振铃。

接通,聆听,询问,终于,石语的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这就是他眼下要找的答案。

吊灯发出的光明亮,柔和,温馨。

那几个生意人似乎达成了一致,正在碰杯。

海外客的小女儿好奇地注视着石语,和他目光相接时,很灿烂地一笑。

石语也报之以一笑。

现在他要开始寻找下一个答案。

喂,天丰珠宝行吗?我找云先生。

他发现自己的语气轻松而且愉快。

云先生坐在藤椅上,轻松而且愉快。

虽然不是广东人,他并不反对享用一回广式早茶,何况,这顿早茶是由石语会钞。

云先生还记得当年石语帮他拍的珠宝照片,画面如此赏心悦目,以至于他觉得很难抵御给那些货色涨价的诱惑。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照片上的珠宝是否出自他的店中。

云先生白皙细长的手指间有一块石头,坑洼不平而又光润的黄褐色外皮,刻着些神秘的字符,断面上露出一片夹杂着翠绿的晶莹玉白色,朦胧而深沉。

他细细端详一番,便将石头放在桌上的绿茶和虾饺凤爪之间。

端起茶杯,略一沉吟,他说: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的判断没有错,应该就是那块大兴‘天书翠’。

石语知道,大兴常被上海人作伪劣、冒牌货的代名词。

那么,应该还有一块正宗的天书翠存在。

正宗的是什么样子,他心里已经猜到几分。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6 18:13:00 729#打个招呼:过两天又要出差。

争取以后两天多贴一点,然后就要等回家再说了。

抱歉!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5-7 9:31:00 731#前几年上海突然出现过一块翡翠原石,也算得是新坑里少见的货色。

讲得太专业你也不懂,通俗点说,薄薄一层皮壳里,是完全碧绿的翠料!而且‘水头’极好。

当然在我们眼里它也不算稀奇,比它贵得多的料,尤其是老坑的货色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它的卖相吸引了一帮白相石头的朋友,‘天书翠’就是他们叫出来的,因为上头的符号像天书一样看不懂。

吃我们这行饭的只是看它里面的料怎么样,对其他的呒啥兴趣。

慢慢的就没有了它的消息,估计是有人吃进了。

上个月,听说‘天书翠’在月塘附近出现,有人想出手。

照现在的行情,价钱肯定也吓人。

现在翡翠的坑口就是这么一些,料是越开越少,价钱越来越高。

道中的朋友喜欢搏一记的不少,经常到腾冲一带甚至缅甸去买‘赌石’,有发的有蚀本的。

‘天书翠’是不用赌的,自然有人去月塘看货。

我估计这东西来路有点问题,不然为啥在月塘这种角落出手?后来朋友回来讲石头一般,不是前几年那一块,而且卖家心太黑,瞎开价钱。

今天看到你手里的这块东西,我想大概就是它了。

你看它值几钿?云先生惊异地看了石语一眼:不会是你想出手吧?有句老话,叫‘黄金有价玉无价’。

翡翠这东西,就是老法师也容易看走眼。

不过我跟你说老实话,这块东西,从外行手里收购的辰光杀价,两三千的地板价叫起不稀奇;同业之间原料调剂,一万多大概还卖得出去,再多就不大会有人要了。

石语说:昨天我就说了,这不是我的。

云先生点点头,转过身从服务生推的小车上拿了碗云吞;石语则挑了份马蹄糕。

云先生慢条斯理地用调羹舀着云吞送进嘴里,小口喝着汤,偶尔用餐巾纸在嘴角轻轻按一下。

吃到差不多一半时,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窗外:老吴到了。

老吴是云先生替石语约的一个朋友,也是翡翠这一行里的老法师,不久前去月塘看过货的人之一。

老吴坐下时,桌上的石头已经换成了几张照片。

老吴拿起看了一眼:就是它,害我白白跑一趟月塘。

那卖主大概神经搭错了,当我是瘟生,这种货色价钱开到六位数!啥人会得买?等老吴愤愤地吞下第三只虾饺后,石语才漫不经心地问:卖主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老吴喝了一口茶:听口音是月塘当地人吧。

年纪嘛,大约四五十……石语又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你看,是不是其中的一个人?老吴随便看一眼,就把公馆人家开业时拍的两张照片放在边上,拿起一张黑白照:就是他。

石语会心一笑。

照片是他离开陈家堰时在金福生屋前偷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