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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蛛丝马迹

2025-03-30 06:28:08

厨工阿林匆匆回到公馆人家时,已是掌灯时分。

阿林的老爹生病住院,他回去了几天,现在老爹出院了,他心情也大为舒畅,于是背了一篓螃蟹回到上海。

他在厨房外卸下行装,歇了一会儿,喝了杯茶。

正是酒楼最忙的时候,来去匆匆的同事谁也没有注意他。

阿林听到二厨在大声指挥哪个厨工:你去金宝酒家借四只龙虾来,还要几斤带子。

要快,骑我的车子去!生意太好。

阿林想这个月又要多几个钱进帐了。

他拿着背包上了三楼,进了自己的宿舍。

房间里只有小刮刀一个人,照例拿着瓶酒,慢慢地往杯子里倒,很享受这个过程的样子。

阿林恭敬地打了声招呼,换来小刮刀鼻子里哼了一声。

阿林又讨好地说:我带回来一篓蟹,明朝烧了,大家聚聚,你也来一道吃吧。

随即又想到,自己有点饭店门口摆粥摊的味道,卖水产的小刮刀,会看得上几只崇明蟹?果然小刮刀抬头盯着阿林,很怪异地笑了笑。

在日光灯下,他的眼圈和牙龈成了古怪的黑色,让阿林心里直发毛。

阿林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下头好像龙虾和带子用光了,你生意好吧……关你屁事。

小刮刀说着把酒瓶放下,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阿林松了口气。

你跟我一起下去?走到门边的小刮刀突然转过头来笑了一下,很邪的样子。

不了,今天我不上班。

你慢走,慢——阿林受宠若惊,放下拉开一半的背包,直起腰来回答。

但是小刮刀早已走得不见踪影。

厨工小黑走到门口:阿林,回来了?大厨叫你下去帮忙,今天太忙,人手不够。

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算你晦气。

刚才你跟谁说话?小黑环顾四周。

还有谁?你过来面对面的没看见?小刮刀刚刚出去。

阿林不悦地说。

他有点沮丧,今天晚上歇不成了。

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小黑的龅牙看着触气,好像比平常更大,连日光灯都暗淡了许多。

啥?小刮刀?小黑声音都变了。

阿林看着小黑惊骇的样子大惑不解:怎么啦?小黑面孔变得刷白,扶住门框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嘴唇颤抖而语不成声:小……小刮刀,昨天……昨天上午,就……死了……阿林比他倒得更快。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26 9:31:00 51#傍晚斜射的阳光在青石地上留下了老房长长的阴影。

石语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踏进这条被遗弃的弄堂。

他就出生在这一带,在这里长大,直到在彭浦火车站踏上南去的列车。

石语对这一片曾经很熟悉,但现在和这个城市的许多地方一样,马路拓宽,居民动迁,把这一处地方弄得几乎面目全非了。

原来沿马路是一条条弄堂和成片的石库门房子,现在旧房开始拆除,但大部分房子还矗立着,只是无人居住。

这大概是上海弄堂里最后的青石地面了,石语想。

这二三十年中,一块块青石先是缩到了路两边,然后是完全被水泥路面取代,再后来,连弄堂都一条条消失了。

穿过无人的弄堂小径,石语始终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一片死寂中,门窗洞开,房中泛黄或发黑的陈旧墙壁上,每一处斑驳的痕迹都在无声地讲述着往昔的故事。

仿佛随时都会从某一扇油漆剥落的木门后走出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影,或者会有一双没有表情的眼睛,从黑暗的窗洞里穿过七十年的岁月望过来。

如果张爱玲笔下的什么人此刻从一道后门里踱出,似乎比此刻的石语更能与周围的环境谐调。

老弄堂一旦没有了人,立时变得益发老旧,让人感到时光在这里停滞,永远停在弄堂口水泥塑成的数字1925那个时代。

在这种氛围下,石语怀念起这里挤满居民的时光。

从黑漆大门后走出的张家阿姨或者亭子间好婆拎着菜篮,高声谈论着眼下的菜价;前楼的无线电送出评弹的三弦声;磨刀人阿四掮着长凳,满怀希望地吆喝着削刀——磨剪刀;谁家的油镬毕剥作响,飘出煎带鱼的香气;稀稀落落的雨点中,是孩童兴高采烈的儿歌:落雨喽,打烊喽,小八腊子开会喽……石语走在这儿,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感觉慢慢渗入体内,很复杂,不知是留恋,怀旧,惆怅,还是别的。

他总觉得不自在,周围寂静得怕人,好像背后有些动静,待转过头来,又什么都没发现,唯有斜阳中旧房的阴影交织纽结在一起,斑驳而杂乱。

他有些后悔,不该抄近路走这条弄堂。

咪咪加大了油门,弄堂里空无一人的感觉真好,她可以放纵一下,飞一下车。

不过,小小助动车飞得起来吗?她不禁笑出声来,不管怎么说,反正挺好玩的。

她决定去和老爸谈判,让他给自己买辆汽车,老爸自然不会答应,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得让她在唐公馆住上几天,老爸再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吧。

这叫谈判艺术。

好像谁说过,你要在屋里开扇窗,就得先提出要把房顶掀掉。

谁说的?不记得了。

对书本上的东西,咪咪总是糊里糊涂的。

咪咪觉得自己是谈判高手,很是得意,于是高兴地伸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碎砖。

借着助动车的冲力,砖头飞得很远,从石语身边掠过。

吓了一跳的石语一扭头,只见闪过一道红色的影子,人是红的,车也是红的,飘散的长发之下,转过一张女孩的脸,眼睛笑成一对弯月牙。

随着像是表示歉意的一挥手,红影转进一条夹弄不见了。

石语也随之笑起来,心情轻松了许多。

终于,石语在一片断壁残垣和瓦砾堆中看见了新开出的一条路,一头连着南面的马路,一头通往那家颇有点名气的餐馆公馆人家,也就是石语今天要去的地方。

其实这个地方,石语小时候就进去过。

过去那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邸。

石语记得,虽然宅邸的主人不过是上海滩上的一个普通商人,但大家都把这所房子叫做唐公馆。

因为宅邸内部空间颇大,过去常常被居委会借来用作公用场所。

唐家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不便拒绝是无疑的。

因此有时里面是假期的少年之家,有时又是普选时的选举站,文革中主人唐老头的批斗会场也顺理成章地设在这儿。

石语在这里借过书,打过乒乓球,也看过批斗会。

唐公馆的外形和周围的石库门房子不一样,它是一座三层楼房,占了相当于四五幢普通石库门的地盘。

石语记得原先的大门开在隔壁的荣福里,位置在房子东侧,黑漆铁皮大门朝北,一条平整宽阔的花岗石通道从大门往南延伸二十来米,倒像一条夹弄,走到头右手又是一道门,进去是同样花岗石铺地的天井,当然比一般石库门房子的天井大许多。

房子的大厅朝南,一排镶嵌彩色玻璃的落地长窗,有几格台阶,东西两侧是厢房。

朝北的墙上寥寥几扇窗,居然还装着生锈的花式铁窗栏。

石语小时候曾诧异这些栏杆怎么没在58年大炼钢铁时被拆掉,那时候,连各家大门上的铁门环都换成了木把手。

如今新开大门的所在,过去是一堵墙,墙那边就是石语刚走过的弄堂,一旁还有一栋供下人居住的小平房,现在紧靠着新大门。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27 14:33:00 54#石语走到大厅前,那排记忆中的落地长窗还在,过去地上铺着广东风格的彩色地砖换成了深色的地板,看上去有点陌生感。

大厅和厢房都摆着仿红木的餐桌和靠背椅,风格老旧,和大厅正面靠墙摆放着的雕工精美的硕大的红木条案倒还算协调。

石语隐约记得那条案是唐家的原物,当年曾滑稽地和一张乒乓球台摆放一处——当然乒乓球台不是唐家的。

石语站在台阶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一时思绪回到几十年前,像在月塘小镇时一样,有点时光倒流的感觉。

据说,旧上海的精魂不但在灯红酒绿的南京路、霞飞路游荡,而且隐现在散落各处的一幢幢昔日的豪宅公馆之中。

那些精魂,融入了巴洛克式的华丽和壮观,在哥特式的奇突里闪动着彩色玻璃梦幻般的绚丽斑斓,把握着洛可可风格的纤细精致和优雅,在那些年代里,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海上旧梦。

虽然,常春藤掩盖了科林斯柱,青铜的玫瑰花饰长满了铜锈,穹隆拱门已然不复当年风采,但精魂还在,隐匿于荒废的花园,老旧的宅邸中,只等前世今生和它们有缘分的人穿越时空来探访相会。

如果说房子会说话,这座老式公馆里里外外的每一块砖就都写满了故事,一种怀旧的气氛夹杂着几分神秘和阴沉,把活脱脱的一座旧上海老式公馆呈现在各路喜好怀旧的人物面前。

是石先生吗?石语的思绪被迎上前来的主人打断。

餐馆主人王老板是个粗壮的中年人,和石语年龄相仿,西装笔挺,腰板也笔挺,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王老板实在高兴不起来,虽然不久以前他还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上海滩怀旧之风刮了起来,附庸风雅的老板、小资白领、港客、台湾人、西洋人甚至还有东洋人似乎都要来领略一下旧上海的味道。

于是,一处处主题餐馆应运而生——包括王老板的公馆人家。

他是从日本洋插队回来的,口袋里装了几个钱,踌躇满志,想做大生意,很快就敏锐地发现了唐公馆这座金矿。

不费多少功夫,他就租到这座房子,自己觉得是捡了个大便宜:租金是照弄堂房子的住宅标准算的,至于改作餐馆,将有关部门的人摆平就行。

王老板是场面上的人,烫盘子的功夫仿佛与生俱来。

比起在乍浦路黄河路经营餐饮业的同行,他这点场地成本只好算毛毛雨!王老板把底层和二层的几间房辟成高档餐厅后,居然口碑甚佳。

他觉得自己不但提供美食,更是在提供历史,提供氛围。

旧上海老式公馆的卖点,吸引腰包鼓鼓的食客纷至沓来,让他觉得自己是最精明的商人,前一段日子真是赚到笑不动,只愁地方还不够,一心筹划着扩大经营规模,直到那一天为止……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28 9:22:00 55#现在又接到一个电话,好像是什么著名杂志看中他的酒楼了,要给他拍照片登出来。

据说经那家杂志评鉴过后,酒楼立刻会身价百倍。

谁知道呢,也许是借机拉广告的。

等人来了再说。

女儿咪咪也来轧闹猛,居然要在公馆住几天!小姑娘神经搭错了,这种时候……他想起昨晚两个厨工失魂落魄的样子。

阿林到现在还在医院观察,小黑吓得要辞工,而自己焦头烂额之际,还要和咪咪搞脑子,是前世欠她的?他默默念叨,小刮刀,我老王待你不薄,不要来捣乱了,做七时我给你烧锡箔。

对了,还没到回煞的日子,他刚死一天就来闹鬼了,可见这老房子邪气太重,小刮刀煞气太重,做人凶,做了鬼也凶。

要不要请几个道士来驱鬼避邪?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站在厅前的石语。

石语对《时尚圣经》的看法和钱剥皮大相径庭。

钱剥皮要提升他经纪公司的形象,世界著名杂志是他求之不得的客户;石语以艺术摄影成名,以他的身份,需要权衡利弊,低调行事,以免被贴上商业标签。

但是,石语还是接受了这次约稿,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杂志的品味极高。

不过,这真是唯一的理由吗?在内心深处,他本能地避开这一点。

王老板是个拎得清的人,反应很快,一听石语的介绍,马上明白了《时尚圣经》的推介对酒楼的重要性。

他看了一下石语带来的传真复印件,仔细读了中文译稿,略一沉吟,抬头说:好吧,先谈谈条件。

石语笑了,看王老板此时一脸精悍之气,分明是商业谈判的老手。

不过这件事无需谈判。

《时尚圣经》不接受报道对象提供的资金和赞助,完全客观、独立地作出有关评价。

石语见王老板的疑虑还没有打消,又补充说:至于我,由杂志支付稿酬,相当高的。

当然,或许你能为我提供一些便利,譬如……王老板完全放松下来,往沙发上一靠: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问题。

我还需要有关的背景资料,譬如说吧,房子的历史,主人家族的兴衰,家具陈设的特点之类。

因为这是一家以怀旧为标榜的主题餐馆,这些内容都是重点,所以你们最好能尽可能详细地介绍一下,主要是比较能吸引读者的一些方面。

王老板轻轻敲了敲额头,便挥手招来一名服务生:你叫一下老克勒凯文。

王老板随即回头对石语说:老克勒是唐家的亲戚,现在也算我的一只‘招牌菜’吧,让他来给你介绍应该是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这人的脾气——凯文拖着脚步慢慢走过来。

瘦削的他约莫五十多岁,额角已见秃,不多的头发往后梳得整整齐齐,身上是一套蛋青的中式衫裤。

他在桌前站下,对着王老板,眉毛询问似地往上一扬,也不说话。

王老板指指椅子:凯文,坐,坐。

凯文还是不言声,也不坐。

这位是《时尚圣经》的石先生——王老板介绍说。

但是凯文却没有看石语一眼。

王老板干咳一声,像是没注意到凯文的态度,把石语来意叙述了一番,最后说:怎么样?你来介绍最合适了。

只要——凯文打断王老板的话:对不住,我晓得的事情不算多,嘴巴也笨,没啥好讲的。

不等王老板说话,他便转过身去,仍是拖着脚步慢慢走开,始终没有正眼看一眼石语。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28 12:43:00 56#但是凯文却没有看石语一眼。

王老板干咳一声,像是没注意到凯文的态度,把石语来意叙述了一番,最后说:怎么样?你来介绍最合适了。

只要——凯文打断王老板的话:对不住,我晓得的事情不算多,嘴巴也笨,没啥好讲的。

不等王老板说话,他便转过身去,仍是拖着脚步慢慢走开,始终没有正眼看一眼石语。

王老板两手一摊,无奈地转向石语:没办法,这人就是那样,死样怪气。

他当他是谁,唐家大老爷?这个老克勒,总是让我头大,要不是看在我们认识三十多年的面子上,我老早请他走路了。

石语忍住笑:这位是——他是唐师母的外甥。

我小时候,我娘经常来唐公馆做事,有时候带着我,凯文也经常来走动,一来二去就认得了。

从前他不是这副腔调的,蛮四海的,样样东西懂一点,加上能说会道,所以这里一帮年轻朋友称他‘老克勒’。

前几个月他来找我,说是想寻份差使,我一想正好,老克勒,唐家亲戚,现成活招牌。

来了也不要他做别的——他也做不来——就管管领座、茶水吧。

他的身份不说了,卖相也是老上海的,算是店里揽客的一块招牌。

效果也不好说没有,真有客人吃这套,欢喜跟他搭讪,还有的客人要问清楚凯文在店里才来用餐。

不过他犟头倔脑的狗脾气,也会得罪客人。

看他刚才的腔调,搭啥豆腐架子!我算请来一个祖宗供着。

王老板还在愤愤然。

石语想,唐师母的外甥,就是唐大卫的表哥吧。

我原来的想法是给他一只位置,挂个经理之类,至少当个领班吧,面子上也好看点,也配他的身份——到底是老大学生。

不过他实在是捧不起的刘阿斗。

看他也是心理不平衡,从前我们这种人是没办法和他比,现在嘛——不谈了。

石语想,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也不是谁都当得来的。

如凯文那样,既要赚那五斗米,又要维持自己的面子,这使他很难给自己在社会中准确定位,心理和行为产生了矛盾。

要是换了他表弟唐大卫,会怎么样?估计和他差不多。

凯文又拖拖拉拉走来,不声不响给石语添上茶。

石语颔首示谢。

有的时候老克勒也蛮会看山水,自己的事情倒是想得起来去做,也算难为他了。

王老板觉得有了个台阶下。

房间的装饰布置我请了人设计,家具有新做的,也有唐家的留下的。

我给你约一约那个设计师,请他介绍吧。

我是讲不出什么名堂。

石语点点头,又说:我想在这里住几天,熟悉一下。

因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光线下拍摄,同样的拍摄对象会呈现不同的效果,需要……本来石语觉得不大好解释,但王老板似乎明白了:这我知道,当年我在吉林插队的时候,画报记者来拍照,也住了七八天,搞什么‘三同’。

不过,现在这里出了点事,不大方便。

王老板说着叹了口气。

石语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看来小同说的不假。

是不是小刮刀的事?石语干脆单刀直入。

你怎么知道?王老板一脸惊讶,转而变为戒备。

他是我同学,插队也在一起。

石语认为不用多说,答复越简单越好。

这时门口有人插话:石老师,你不是来捉鬼的吧?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28 21:34:00 57#我也不知道。

反正他们都说小刮刀是被吓死的。

我还听弄堂里的人说,这座房子过去莫名其妙死的人不少,阴气太重——阴气太重是什么意思啊?咪咪回头问老爸。

瞎三话四!什么阴气不阴气的。

咪咪你还相信这一套,大学里怎么学的?石先生,这小姑娘说话不托下巴,不要理她。

王老板真有点恼怒了。

要是《时尚圣经》把这些内容客观、独立地捅出去怎么办?这就成了羊肉没吃着惹一身骚,谁会到一座有阴森森名声的房子里品味海上旧梦?主题餐厅的主题要改成鬼屋了。

石语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像是没看到王老板发急:看来王老板是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

我也不相信。

这样吧,最好给我安排一间房间,我明天搬过来。

我的器材不少,你见过照相馆里那堆东西吧?我的也差不多,总不能天天搬来搬去吧?真的,我一点都不忌讳。

我知道王老板你是好意,我心领了。

王老板自以为是老江湖,现在发现石语比自己更江湖,玩的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招数。

都是场面上的人,既然自己棋错一着,再推搪就显得不上路了。

反正事已至此,让他搬过来,自己的处境还能坏到哪里去?绝对不能开罪这个姓石的。

王老板是生意人,孰轻孰重,他拎得清。

顺水推舟,王老板就应承下来了。

那我呢?石老师能搬进来,我为啥不能?石先生是工作,你算是干什么?影响酒楼的工作?我赚不到钞票,你吃什么?我能影响你什么?你不是嫌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吗?好,你人手紧,我来这里给你打工,洗碗、端盘子、擦台子、杀猪都行!咪咪摆出一副决战到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王老板想像不出在唐公馆杀猪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只觉头大如斗,挥了挥手,照例败下阵来。

咪咪站在老爸身后,朝石语得意一笑,然后在老爸头上做了个V型手势。

石语看过去,好像王老板脑袋上长出了一对角。

吃饭时,石语吃得很少,喝得更少。

王老板两杯下肚,已经开始直呼石语姓名,等到耳朵开始发红时,王老板终于谈起烦扰他的那些怪事。

酒楼虽说生意兴隆,但似乎从一开始就被旧日的阴影笼罩在不祥之中。

这是一所旧宅,老主人唐老头在文革中跳苏州河自杀了,唐老太也莫名其妙地死了,两人都是死不见尸。

他们的孙子在云南插队时逃到外国去,死得很惨。

文革中这里有那么几个月成了一个什么造反司令部,常在夜里抓了人来拷打,周围居民常在月黑风高之夜听到惨叫声,听说有人被逼死在这里。

很快这个野鸡司令部被更大的造反派组织灭了,头头也神秘地死在大门后的通道里。

那时,周围邻居有说看见唐老头在屋顶上现身的,有说听见神秘哭声的。

总之,好似总有一片神秘凄惨的迷雾笼罩着公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29 9:11:00 59#文革后,原来的主人唐老头的儿子倒是太太平平住了几年,然后去了香港,房子留给一家亲戚住着。

那家人却不知怎么突然买房搬了出去,将这座房子租赁给了现在餐馆的王老板。

王老板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

后来才知道,多年来被人们传说不干净的唐公馆,清静一些年后,又开始出现异常现象。

李家——就是看房子的唐家亲戚,更准确地说是唐家二老爷他老婆娘家亲戚——常常会听到令他们毛骨悚然的异声,看见一些更可怕的影像。

据说夜半时分,时有一条白影在楼上楼下飘荡,女主人因此吓出神经官能症。

我搬进来之后,才听隔壁邻舍们吞吞吐吐说起这些事。

当时和李家讲斤头借房子,因为实在太便宜了,我有点疑心,把房契、委托书、公证书什么仔仔细细调查了几遍,一点问题没有。

我觉得李家是瘟生,不斩这种猪头三,我就是猪头三。

后来我进一步开条件,说是租一半,什么天井、走道啥的面积一概不算,只算房间面积,他们居然全盘吃进。

讲是只能租唐家二房的房产,大房的是不出租的,实际他们从来没分过哪层哪间是谁的,房契都只有一张。

李家只要脱手,算面积瞎淘浆糊,唐家大房里没死的都在香港,谁会来管?所以后来37号只有一小半没租下来。

等我晓得李家急急脱手的真相,长期合同老早签好了。

不过我也不当一桩事,谁相信那些?装修辰光太太平平,等到开业个把月以后,怪事就来了。

……那一天夜里,厨师老关走出卫生间,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灯光暗淡的走廊里,看哪扇门都一样。

好像还要转个弯?他记不清楚。

为啥不装个门牌号码?这房子也是,看看不大,一层到三层格局都不一样,古怪得很。

老关困倦得很,只想快点找到房间继续睡觉。

公馆人家的饭碗不好端,工钱是比别处高,做起来也比别处辛苦,他似乎没那么疲倦过。

一间间去敲门,半夜三更洋相出足?老关新来的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的,不能给人当笑话。

再说这些房间也不是都有人住,有空关的。

敲开门是人还算好,最多被人说几句,万一开门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老关想到这一节,身上便沁出冷汗来。

昨天就听阿林讲起这幢房子一直有不干净的名声,当时只当故事听听,但夜深人静之际想起来,真有点汗毛凛凛。

老关正在忐忑不安,却看见卫生间出来一个身影,一喜之下,马上求助:我和阿林一个房间,从厕所出来就辨不出房门了……那人笑笑,指了一指前面的一扇门。

老关看此人总觉有些不妥,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便转身推门,却不料踩个空,一跤跌到楼梯拐角处。

老关跌得七荤八素,待起身挣扎上楼后,忽然想起自己分明推的是门,如何会跌下楼梯?再想那人笑的样子,就有些害怕起来。

被惊醒的众人将老关扶回房中,老关哪里睡得着?第二天便有议论,都说是老关老酒吃饱,自己跌倒,却又编一套话来掩饰。

老关大叫冤枉,说是自己生来滴酒不沾。

于是又有怀疑是贼骨头的,也有道酒楼同事戏弄新来的老关的,众说纷纭。

大厨愤愤不平,吃定有人恶作剧,就叫老关指认。

老关说是一年轻人,长相如何如何,众人听了便有些面面相觑的样子。

厨工阿林迟疑半晌,去杂物间翻出一张照片来,上面分明是一家四口,父母及子女的合影,看那装束神态,应该是文革期间的。

老关毫不犹豫指向那个年轻男子:就是他!回头看大家的神态,却一个个白了脸。

大厨小心翼翼地问:你认准了?老关点头:不会有错,年龄相貌都一样。

那么,这张照片拍了快三十年了,他现在还会那么年轻?老关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似乎说错什么了,大家的样子都怪怪的。

这是唐家小辈,唐老头的孙子,死了总有二十几年了吧。

大厨用手掌在颈边比划:咔!头没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29 9:12:00 60#supermaryr :多谢光临!也许这个故事的名字没有取好吧。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29 10:22:00 62#这下轮到老关脸色大变了。

两天后,夜里当班的两个女服务员忽然杀猪一样大叫起来。

众人先是以为她们碰到强盗了,都奋不顾身拿着菜刀扫帚擀面杖冲将出来,但二楼走道上只有两位花容失色的小姐。

见到大家,惊魂未定的小姐们指指点点,据说也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虽然老关说得活灵活现,众人还是不大相信,谁知道他是不是白相大家呢?说出唐家孙子的相貌不算希奇,毕竟那个什么大伟或者大卫的面孔太大众化了,何况阿林的照片又有暗示诱供的嫌疑。

那两个小姑娘有点痴头怪脑,十三点兮兮,说话更作不得真。

但还是有几个人辞职走了,其中包括老关。

王老板到今天提起这件事还是唉声叹气:要培养一个真正派得上用场的人不容易啊。

现在的服务员小姐差不多都是后招的,小黑、凯文他们也是。

说完,下巴颏一仰,半杯啤酒下肚。

这些话显然咪咪也是第一次听到,眼睛睁得大大的,手中的筷子已停了许久。

石语从这顿便饭的种种细节上体会到,这家餐厅的确不俗,人员素质相当高。

看来,王老板在日本没有白当店长。

现在又是小刮刀。

王老板情绪低落地接着说下去。

现在做水产生意的不少是从‘山上’下来的,不知怎么这帮吃过官司的朋友就是欢喜做这一行。

一有不大不小的餐馆开张,自有那帮红眉毛绿眼睛的人物上门,要包下水产供应,好像成了行规。

一般说来,餐馆老板不会也不敢拒绝。

于是在餐馆前门或者后门,便会出现成排的玻璃缸或水盆,鱼鳖虾蟹游弋其中,等着被食客看中下锅。

小刮刀就是在旧公馆刚开始装修时找上门来的。

我跟他讲好斤头,让他在后门摆开摊子。

我店里的鱼虾都在他那儿买,过秤记帐,每日结算。

他做生意还算规矩,价钱和分量都说得过去,旁边的住家和小饭店来买的也不少。

王老板喝了口茶,叹了口气。

不要说,像他这种人有时还真派得上用场。

店里经常有日本客人来,我在日本呆了不少年,晓得东洋人有种毛病,不要看他们平时一本三正经,到饭店里几杯酒下去,一个个都变得恶形恶状的,对女招待不二不三,动手动脚。

这又不是在日本,我这里用的都是上海妹妹,哪个吃得消!弄得这帮小姑娘都不敢去招呼日本人了。

那生意总要做吧?这时小刮刀就有用了,妹妹出去招待日本人,让他后头跟着当保镖,面孔铁板,一副狠三狠四的腔调,日本人一看,暴力团的干活!马上规规矩矩。

我还给他买了一身西装撑门面,他穿上身,看起来更加像日本黑社会的——不过本来他就是这票货色,不用装的。

石语会心一笑,王老板不愧是个生意人。

到底年纪一把了,小刮刀平常也不惹事,只有一点不好,欢喜吃老酒,每日至少一瓶硬货,雷打不动,有时到夜里就有点酒水糊涂了……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1-30 9:09:00 65#餐厅半夜才关门,为了方便,给小刮刀在三楼留了一只铺,跟两个厨工住在一起,有生意就叫醒他。

后来大家熟了,夜间要鱼虾也懒得找他,厨师自己过秤,记帐。

这样,小刮刀常常回家去睡,那张铺就成了他醉酒后的留宿之处。

那天晚上,厨工小黑十二点多回到宿舍,看到小刮刀的床上被褥未动,人不在,当时也没在意,自顾自睡了。

等第二天早上在小平房发现小刮刀时,他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救护车来之前,小刮刀神情恐惧,半昏迷中的呓语,又搅得餐厅谣言四起,似乎公馆上下到处鬼影憧憧。

我就弄不懂他去平房做啥,本来就准备装修了给他用的,何必这样贼头贼脑呢?还有他的几把钥匙哪里来的?看样子不像是原配,估计是他爹——从前是唐家的包车夫——偷配的,钥匙的坯子也是老货。

这里的门锁大多数没换过,老牌的‘司必林’锁是经用。

现在王老板操心的是谁来接小刮刀这只摊子,鱼贩们已开始探头探脑了。

还有,小刮刀家人吵吵闹闹寻王老板麻烦。

王老板又一口喝下半杯啤酒。

王老板没有陪石语吃完,他太忙了,尤其是现在,餐厅上客的高峰时间。

反正大家都是讲实际的人,不必拘泥于虚礼。

咪咪似乎也对吃饭失去了兴趣。

等王老板走开后,她轻轻离座,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石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么神秘做啥?咪咪得意地举起手,手上是一串钥匙:知道这是什么?小刮刀留下的钥匙。

好,反应不慢。

我从老爸那里偷来的。

想去小平房看看吗?石语不知道自己想在小平房里找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应该来看一下。

小平房里很黑,只有咪咪的手电筒的光晕在游动。

房间里除了霉味,还有尘土味往鼻子里钻。

出现在光晕里的,是一些旧桌椅,一个歪歪斜斜的衣帽架,还有墙上斑驳的痕迹。

想到小刮刀曾在这里迎来他的死亡,也许还经历了某种恐怖的体验,石语有点感慨。

兴致勃勃的咪咪觉得自己像一名向导,引领石语在作一次探险。

但是在尘土中打了两个喷嚏后,她觉得不好玩了:没意思,一点都不刺激,就是些烂凳子破桌子。

石老师,我们出去好吗?说着她拿手电筒对墙上一阵乱晃。

石语抬手挡住手电筒:慢。

你照照这里。

光晕中是一张积满尘土的桌面,尘土中有一处浅浅的长方形压痕,显然放过什么很轻的东西;压痕边缘有几道杂乱的手印,显示那东西被人拿走了。

既然拿走东西时在桌面留下手印,那东西一定很薄。

石语心里一动,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取出一张照片——月塘的那个雨夜,小同走后,他在桌上发现的。

竹叶的照片。

石语拿惯照相机的手,稳稳拿着照片,小心翼翼地对着压痕放下去。

严丝合缝。

惊奇,兴奋,咪咪激动地叫起来:哇噻!福尔摩斯!王老板站在西厢房的窗前,注视着一老一小的身影走出小平房。

这姓石的究竟是个什么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