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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窥

2025-03-30 06:28:18

1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无法抗拒的好奇心与想象力。

星期二上午,赵斐楠在三重一栋老旧公寓的四楼,像个好奇的民众站在门外,探头望着屋里的鉴识人员采集证物,心里嘀咕着到底还要多久啦!然后下意识地双手插腰,头颅正转了两圈,再逆转两圈,才停了下来。

有发现什么线索吗?急什么急啦!鉴识组长不悦地喊着。

我又没说什么,火气干嘛那么大呢?他摆出无辜的表情。

这件‘离奇’的凶杀案肯定会被媒体炒作!上头已经交代下来了,要他们谨慎一点。

你没事就吵他们,当然火气就比较大喽。

另一位刑警说。

废话,所以我才想早一点进去命案现场查案!赵斐楠在心里咕噜着。

他皱起眉头,凝看死者的背面,狐疑地说。

他被杀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呢?裤子怎么会脱到小腿呢?进去看就知道了!赵斐楠和同事听到背后的声音,一起往后张望。

法医好呀。

靠!又是这种怪案!受害者裤子会被脱到小腿的情况大都发生在强奸案,难道这个男的是被奸杀吗?法医乜着眼、噘着嘴,轻步走进房间。

今天是怎么了?每个人的火气都这么大呢?赵斐楠摇着头说。

记者已经在外面了。

同事在他的耳边压低嗓子说。

喔!对于刚出炉的凶杀案,记者首先围攻的目标当然是法医,如果又是能激起肾上腺的怪案,各式各样的问题当然就如滔滔江水了,首先被淹没的法医难怪会摆付被杀的脸。

赵斐楠想着。

然后他又好奇地观看鉴识人员的搜证。

戴上乳胶手套的鉴识人员像一群分工细腻又有洁癖的蚂蚁。

有的像时尚摄影大师摆出各种姿势,从各种角度拍下展现胴体的伸展度、以及性感的穿著到有点畸形的死者。

如此另类的作品,死者当然必须在上面烙下指纹签名。

有的宛如印象派大师,先使用不同光源寻找明显下笔之处,或者运用瞬间胶烟熏法,遇到非光滑的表面则用宁海得林试剂或碘熏法。

找到目标了,便拿起抹上黑色或浅色药粉的毛刷,在凶手可能摸过的地方挥毫,然后在指纹上拍照、采集,完成一付付大同小异的螺旋状作品。

有时则像猜测达文西密码似的,戴上超炫的橘色护目镜,手拿多波域光源灯,细看墙壁和家具是否会浮现被擦拭的血迹或指纹密码,但是只有斑驳的油漆、水渍和几绺蜘蛛网。

可见凶手杀人的时候很利落,没有把飞溅的血液洒在不该存在的地方,毕竟这样还要花费力气去洗刷。

而且凶手更懒得奋力脱着尸体到处闲逛。

不过,在椅背的一角找到血迹密码了。

其形状并非飞溅的血液所造成,而且表面深浅不同的圆点,粗步研判凶手可能载着手套行凶,沾染鲜血的手套移转至椅背上所致。

因为是密码,不可能现在就能确定是谁的痕迹,便干脆把这个塑料布椅背剪了下来,回去之后再慢慢破解。

另外,在死者的手掌和尿道口发现微量的精液反应,可见死者在即将射精之前就被杀害,因此才有微量的精液渗出。

有的像考古学家般低着头,在房间采取方格法搜索每吋土地,可疑之处则用斜光仔细观察。

不过,只发现灰尘、头皮屑,以及掉落的头发和阴毛,然而这些在他们的眼里就像埋藏数千年的死人骨头般重要。

考古学家黏起一片片的头皮屑放进夹合袋,然后用镊子挟起或以胶带黏起不同长度的毛发,短的发丝呈现弧状的曲线,最长的大约三十公分,形状像蠕动的蚯蚓的发丝想必就是阴毛。

另外,在死者的上衣发现两根白色的纤维,如果凶手戴手套行凶的话,那几根纤维可能是戴着手套的凶手一手捺住死者时留下的手套纤维。

他们小心翼翼地一一放进证物袋里,面对光线瞧着今天所挖到的……可能是废物,也可能是宝物。

桌上摆着一张死者的遗照,有双骗死人不偿命的色眼和相当欠揍的嘴脸,正‘含笑九泉’地观看众人工作。

形容词用错吗?不会吧!如此‘众人栓’的人在死后能有那么多人关心他的死因,能不‘含笑九泉’吗?过了一会儿,鉴识组长朝外面说。

进来吧!走啦!刑事组长何旭刚说。

赵斐楠扭了扭肩膀,终于轮到刑警上场表演了。

命案现场对他而言就像温泉池,浸泡其中能让经常纷乱的思绪变得心无旁骛,尽情享受泡汤的乐趣。

但不管是什么人死了,总是一件悲剧,他就是无法甩开那股沉醉的感觉。

不过一次浸太久也会有副作用,就是血压上升,头昏眼花。

如果一吃饱就来‘泡温泉’,那就等着呕吐吧。

鉴识组长指着门窗,对他们说。

大门和窗户都没有被强行破坏的痕迹。

另外,没有发现凶器。

这表示死者很可能被熟人所杀。

这是刑警们的直觉反应。

直觉,有时是经验的累积,对侦办案件有举足轻重的份量。

相对的也是致命的缺点。

不管是训练有素的专家,毕竟还是人,随时都会受到当下的感觉、环境与个性的影响,因此直觉便有可能将他们带往另一条岔路,进入混沌的迷宫。

美国政府顾用许多拥有高学历又经验丰富的专家,他们不也是经常闹国际笑话,而且还是在重大的事件上吗?!命案现场,椅子在计算机前面约两米处,椅背的一角紧贴墙壁。

死者仰卧于椅子和计算机之间,但是靠近椅子。

眼睛圆睁,带着极度惊慌和恐惧的眼神,嘴巴被胶带贴住,左手弯曲,手掌搁在小腹上面,右手则往前。

T恤沾满已干的血迹,下半身半裸,运动裤和内裤一并褪到小腿。

计算机开启,画面是一张做爱的色情照片,男女的性器官皆明显呈现。

法医瞧着陆续进来的刑警,斩钉截铁地说。

命中心脏,一刀毙命!不过,凶手还在胸部多刺了两刀,非至他于死地不可!废话,看也知道!这是命案现场的所有人员渴望说出的废话。

法医绕着尸体兜来兜去,拨弄死者的头发检查,粗步研判头颅没有外伤。

然后举起死者的双手仔细观看。

凶手可能是在死者一边看色情照片、一边打手枪的时候进来,站在死者的后面,先用胶带压住他的嘴,避免他叫喊,然后从后面朝死者的心脏刺入。

死者有反抗的迹象,左手企图撕去胶带,右手可能抓住凶手握刀的手,你们看死者右手的伤痕,上深下浅。

法医拿起一只笔当做道具。

可能凶手要赶快摆脱他的挣扎,干脆用力转动手腕,刀子刚好就落在死者的手,才有这道伤痕。

赵斐楠的左手抓住右手,然后转动右手腕,的确如法医所说的。

再来,就是一刀刺进心脏了。

怕他不死,再补上两刀。

法医,你怎么知道死者是在打手枪的时候被杀,会不会是凶手故布疑阵呢?赵斐楠狐疑地问道。

这是你们的工作,怎么还问我呢?法医斜瞪了他一眼。

如果凶手要误导我们的侦办方向,不必这么麻烦!摆出这种姿势有什么用处呢?除非企图毁谤死者,让大家知道他喜欢手淫!何旭刚说。

法医,死者是躺在地上,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坐在计算机前面,一边看着色情图片、一边打手枪呢?为什么不是他跟女人在地板上采取女上的姿势做爱,凶手趁他亢奋的时候,拿出预藏的刀子刺杀他呢?赵斐楠脸色凝重地说。

那是我看到那张色情照片所想象的剧情啦。

在场人员全都讦谯到无力地瞪着法医。

法医却道貌岸然地接着说。

虽是想象,但是也很有可能!不管是多么肚烂的事,还是有严肃到值得去探讨的一面。

色情照片这四个字,使得赵斐楠不自主地瞥了计算机一眼,注意力随即被屏幕吸引。

咦,他开了好几个窗口。

他转身朝鉴识人员说。

可以动鼠标和键盘吗?指纹已经采集完了。

赵斐楠把鼠标移到屏幕的下方,一一把最小化的蓝色框框还原。

除了已经最大化的看图软件之外,还有msn聊天软件,以及一个网名为拉娜的msn聊天窗口,上面显示拉娜已经离线。

他移动窗口的上下摇杆,发现死者曾经要求对方视讯聊天。

站在他旁边的人全把视线落在拉娜两个字上面。

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个拉娜现在是重要的命案关系人。

更可能是目击者,如果法医的想象对的话!何旭刚挺起腰杆子说。

叫电信警察查那个叫拉娜的IP位置。

大仔,你怎么会知道IP呢?赵斐楠好奇地问。

死囝仔耶,是我儿子教我的,可以吗?何旭刚狠狠瞪了他一眼。

皮在痒!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法医和赵斐楠一起办过几件刑案,虽然他说话有点刻薄,还是把赵斐楠叫了过来帮他翻转尸体,算是给他解围。

法医拉起死者的T恤,在颈部、腰部、臀部的外围、以及双腿背后的侧面等地方发现暗红色的尸斑,用力捺下去尸斑没有褪色的迹象,也没有呈现新的尸斑,表示已经进入浸润期,死亡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

另外,尸体并非僵硬到无法扭动,因此不是死亡不到六小时,就是已超过一天以上。

至于眼角膜已经混浊,无法看清楚瞳孔。

而且死者已经发出难闻的尸臭,腹部的右下方也出现尸绿,而且逐渐扩散。

粗步研判,死亡时间超过三十六小时。

正确时间必须等到解剖完才能确定。

法医满脸严肃地说。

何旭刚走到椅子旁边,握住椅背,随意摇动,椅子没啥阻碍就随着力道的方向移动。

他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凶手一手压住死者的胸部,然后拔出凶刀的话,死者跟椅子就会往后移动,因为受害者已经死亡,可能在移动的过程中滑到地板。

如果凶手是因恨杀人的话,在盛怒之下很可能在拔出刀子之后,十分厌恶地把死者推开,算是一种恨意的发泄。

我在想,法医刚才的想象很有可能发生。

赵斐楠顺着组长的思路说。

就算是想象,还是有严肃到值得去探讨的一面。

面对死者的法医不再耍嘴皮,而是摆出严谨的态度。

调查完命案现场之后,就开始访谈死者的同事和邻居,下午四点开会。

何旭刚面无表情地下令。

所有刑警加上鉴识人员开始翻箱倒柜,简直跟抄家没什么两样。

没办法,记者正在外面虎视眈眈,不立即找出一些有用的数据,组长等一下怎么去面对记者的逼供呢?这里好像离王敏军丢弃机车的地方不远!赵斐楠站在阳台上,东张西望。

也许这两个人认识喔!他的搭档杨贺宁在后面调侃地说。

不管是多么肚烂的事,还是有严肃到值得去探讨的一面。

这是法医刚才说的。

慨!你的联想力来真‘疯’富!杨贺宁语带双关地说。

赵斐楠耸了耸间,蹲了下来,在阳台上搜索线索。

分局的会议室,何旭刚的视线扫过面带倦容的下属,习惯性地弹着食指。

等到他们把心拉回到会议室了,才开口说。

从右手边的开始发言。

第一位刑警翻着笔记说。

死者叫钟文庆,二十六岁,桃园县人,在新庄的A工厂当开发工程师,同事对他的评语……好像都不太好。

一位站在何旭刚旁边的警察拼命舞动右手,把刑警所说的重点写在白板上。

星期一他没有上班,也没有请假,再加上今天又没去工作,手机又没人接,于是人事课派人到他的住处查看,才发现他被杀。

也是这位员工报案的。

才两天没上班,那家公司怎么就这样紧张呢?何旭刚弹着手指问。

据钟文庆的课长表示,他这个人非常能言善道,曾经说是要投资而向好几位同事借了不少钱,已知的就有二十八万,又跟公司预借一个月薪水,再加上曾经有讨债集团到公司堵人要钱,因此害怕他躲债潜逃,才急忙向人事课报告。

不是评语不好吗?同事怎么还会借钱给他呢?何旭刚问道。

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只觉得他这个人很和善,所以在他的花言巧语下同事才会借钱给他投资。

等到同事不愿再拿钱出来,他就露出本性,除了借钱不还,更到处造谣,暗批同事,搞得办公室乌烟瘴气。

何旭刚又弹了弹手指,接着问。

他的男女关系呢?他的同事都说没听过他谈起女朋友的事,现在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看过命案现场之后,起初大家研判杀人的动机不外乎情杀、或者财杀。

如今听到这里,则认为因为金钱纠纷导致杀人的可能性最大。

现场有发现电话簿,找到那些人了吗?何旭刚搓揉着略有胡渣的下巴说。

我找了五位,其中三位说跟他不熟,只是点头之交。

另外两位则比较熟,而且都有借钱给他。

根据这两位的说词,他在借钱的时候是装可怜,那个哀求的样子就像缺钱给父母亲下葬一样。

等到要他还钱时,却又是另一个样。

总是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简单地说,就是相当欠揍,死了活该!我连络了四个人,有一个也是借钱给他,要他还钱的时候也是这个让人抓狂的态度。

对了,这个人上星期六晚上曾经到他家要债。

赵斐楠说。

何旭刚的眉毛一扬。

叫什么名字?叫杨亚艺,是他的高中同学。

何旭刚的十指在胸前交迭、拨弄,抬起下巴望着褪色的天花板想了一会儿,才说。

法医说粗步研判受害者的死亡时间超过三十六小时,而且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

杨亚艺这个人值得深入调查。

严峻的视线随即扫过众人。

法医的验尸报告还没出来,你们应该还没有告诉记者钟文庆大概在什么时候被杀吧!没有!有些人急忙喊出来,有的迅速摇头。

嗯,最好是这样。

邻居呢?住在隔壁和上下楼的都不在,打算晚上再去查访。

其余在家的,有些人在前几天晚上听到吵架声和很大的关门声,住在公寓对面四楼的一对退休夫妻也有听到,但是正确时间不记得了,粗步研判两边所听到的声音应该相同。

一楼的住户前阵子曾经听邻居说起有讨债集团来公寓,好像是找四楼的住户,还在楼梯间喷油漆。

我想对象应该就是钟文庆。

对了,王敏军的机车就停在附近,而钟文庆又欠了很多钱,急需金钱来还债。

据陈姓肉票表示,他感觉还有另一个人,会不会就是钟文庆?那晚我们追补王敏军失败之后,他会不会认为是钟文庆为了破案奖金而当抓扒子,才动手杀人?赵斐楠说。

你想的也太远了吧!何旭刚紧盯着他,赵斐楠被看的缩起脖子。

何旭刚接着说。

这也不无可能。

赵斐楠的肩膀剎时垮了下来。

何旭刚揉磨着下巴,然后说。

现在所有人全去搜查附近的住家。

还有,被害人的死法有些….‘特别’,午间新闻已经针对这案子做报导了,明天报纸也会加入战局。

刚才老大已经跟我说了,何旭刚扬起大姆指,朝天花板扬了扬,谁都知道是指局长。

要大家皮绷紧一点!下班时间快到了,等一下就把邻居和附近的商店扫干净,明天早上跟我报告。

是!大家铿锵有力地说,心里却想着晚上又要加班了。

2赵斐楠和搭档杨贺宁负责查访公寓的一至四楼。

住在钟文庆对门的住户叫李守兴,当他们将近八点抵达时,他已经回家。

当时他刚洗完澡,正打算观看电视新闻,想知道隔壁发生什么事。

因为他一回来就发现对门有警方的黄色封锁线,直觉肯定出事了。

这是李守兴对他们一开始的说明。

他们只是在门口询问,并没有进去。

李守兴也没有表示请他们进屋坐下来访查,他们没有搜索票也不好意思要求。

他的眼神带着好奇性的试探,希望刑警能自动说明来访的真正目的,以及隔壁究竟发生什么事。

杨贺宁干脆直接了当地说。

对面的住户被杀了。

李守兴的脸色有点苍白,下意识地一手扶住门框像怕自己贫血晕倒似的,略为颤抖地说。

我家对面有人被杀死!赵斐楠抖了抖眉毛,凝视他的表情问。

对的!请问上个星期五、六、日这几天,你有发现对面有什么异常吗?李守兴倒吸了口气,压下邻居被杀的恐惧,漾着迷惘的眼神回想。

我记得星期六晚上……对门发出很大的争吵声,还有……应该是摔东西的声音。

他总是先想了一下,再确定说出来。

赵斐楠他们的眼神剎时犀利地直视李守兴的双眼。

赵斐楠接着问。

你慢慢想,那晚你听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遗漏。

那时候我正在吃泡面,听到隔壁在吵架,就把面放在旁边,贴着墙壁听他们在吵什么。

李守兴瞥见两位刑警诡异的神情,不好意思地说。

因为无聊嘛。

又是喜欢八卦的无聊都会人!赵斐楠想着。

隔壁讲什么话,你的房间听得到吗?杨贺宁问。

这栋是老旧公寓,听说还是海砂屋,所以墙壁不是很厚,如果隔壁大声说话,还是隐约可以听到的。

而且前阵子有人在对面的墙壁泼油漆,还写着欠债还钱,所以我才特别偷听。

泼油漆是什么时候的事?泼了几次?赵斐楠透着紧张的神情,声调仍旧保持平稳的低沉。

好像……半个月前吧,我只看过一次。

隔天下班回家的时候,那些字就不见了,而且墙上有新油漆的痕迹。

他指着往下楼梯的墙壁。

站在门边的他们随即转身凝看墙壁,在楼梯间的日光灯照射下,依悉可以见到在斑驳泛灰的墙壁上面,有一大片不规则形状的白漆。

两相对照之下,可见最近才漆上的。

赵斐楠拿出随身的数字相机,拍了下来。

上午鉴识人员就发现楼梯间有片粉刷不久的白漆。

但是老旧公寓的墙壁修修补补也是很正常的事,因此只在报告中略为提到,刑事组又尚未接获完整的鉴识报告,赵斐楠此刻才会赶紧拿出相机拍照。

不过,他喜欢神情专注地用相机拍下重要的事证,‘鉴识人员的分身’这种莫名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

偶尔变化不同的角色,可以激发他的肾上腺,享受短暂的快感。

当上刑警不到两年的杨贺宁无法体会扮演多重角色的兴奋感,见他忙着拍照,于是接着询问。

星期六晚上你还记得什么?我只知道吵得很大声,但是内容是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人在吵架。

他微微瞇起眼睛。

对了,还钱、我先杀了你,这两句话喊得最特别大声,所以听得比较清楚。

最后就听到很大的甩门声音,还有对面的在楼梯间破口大骂。

拍完照的赵斐楠一听到‘我杀了你’眼睛立刻散发出矍铄的眼神,立刻又恢复常态。

杨贺宁也露出兴奋的表情说。

那是几点的事?大概……李守兴蹙起眉头,斜斜望着楼梯间的窗户,好像灰蒙蒙的玻璃就是时钟。

八点半过后吧。

但是绝不超过九点,因为九点我有看HBO的电影。

然后呢?赵斐楠一边写笔记,一边问。

就再也没有听到隔壁的声音了。

李守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眼神也随之散涣。

你跟钟先生熟吗?杨贺宁问。

他姓钟喔!李守兴恍然大悟地说。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只在楼梯间碰到过,而且都是擦身而过,没有交谈。

说真的,他长什么样子,我还记不起来。

又是冷漠的都市人!赵斐楠想着。

你还记得什么吗?没了,就这些。

他摇了摇头说。

对了,你跟他有金钱上的来往吗?杨贺宁问。

赵斐楠则装做看别的地方,心想着,菜鸟一个!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金钱往来呢?他似笑非笑地说。

杨贺宁轻咳了一声来遮掩自己的尴尬,然后掏出名片递给他。

如果有想到什么,请立刻打电话通知我们。

我会的。

他看着名片,下意识地抓着眉毛。

这里是四楼,又发生凶杀案!唉……还是再找房子好了。

赵斐楠他们耸了耸肩,向李守兴道谢之后,就到楼下访查。

住在钟文庆底下的住户是一对四十几岁的夫妻,有个念国一的儿子,客厅零乱不堪,晾干的衣服就成堆直接放在餐桌上,没有折迭。

星期六晚上他们仨很确定听到楼上发出声响,而且有东西掉在地上。

因为郑小弟正在准备月考,听到楼上大声说话的声音和乒乒乓乓的噪音,气得朝客厅喊着。

‘吵死了!爸,如果这次我考不好,你不能怪我。

’正在看八点档综艺节目的父亲郑淳裕骂了回去。

‘你不要再牵托啦!你只知道打在线游戏,还牵托东、牵托西。

’因此他们记得很清楚,那些吵杂的声音发生在星期六晚上八点多,接下来就是甩门的声音,以及咒骂声,然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了。

这次访查却意外引发这对夫妻的争吵。

妻子朱彩薇借着楼上发生凶杀案,嚷着要搬家。

郑淳裕不甘示弱地嚷了回去,我还不知道你嫌这间公寓老旧,什么凶杀案,那都是你的借口啦。

朱彩薇见丈夫居然在外人面前大声数落她,不由地怒不可遏地指责,要不是你一点能力也没有,一个月才赚那么少的薪水,我们需要住这种房子吗?郑淳裕气得紧握拳头,怒目瞪她,有地方住就不错了,现在中年失业的人越来越多,我还能保有课长的职位,每个月领固定的薪水,就要谢天谢地了!难道还要我早晚给你上三柱香,感谢你没有失业吗?朱彩薇一把抓住杨贺宁的衣袖。

你们评评理啦,我的薪水比他高,都没瞧不起他了,他还讲这种话!杨贺宁扭曲着脸,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朝赵斐楠使眼色,希望能来救他。

但是这种夫妻吵架,未婚的赵斐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也不想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做外人的不管说什么话,都会被其中一方怨怼,这是他以前的上司告戒他的。

何况他对这对夫妻的嘴脸也有些厌烦,更懒得多管闲事。

杨贺宁得不到帮助,只好一边傻笑,一边若有似无地把朱彩薇的手挪开。

你还说没有看不起我的薪水比你低,你连陌生人也要故意提起,这样还说没看不起我吗?他两手插腰,恨不得把两位刑警先撵出去,这样才能没有顾虑地吵架。

对于丈夫的反驳,她无话可说,只好怒气冲冲地嚷着。

当初我怎么会瞎了眼嫁给你呢?!你看你!郑淳裕踩着气愤的步伐走到餐桌,随手拿起一件胸罩朝妻子用力扔了过去。

家里什么时候收拾了?连内衣都随便乱丢,还要我跟儿子帮你收,你有什么资格敢说我怎样呢?你还这样不知满足,凡事都要比来比去,比谁家的房价高,谁家的装潢好!我才是瞎了眼,娶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这对夫妻还没吵完,郑小弟就气呼呼的从房间跑出来,是我瞎了眼,给你们当儿子啦,吵死了!死囝仔耶,无大无协…这对夫妻怒不可遏地冲了过去。

明天我还要考试,我最大!你们都不要吵啦!郑小弟耀武扬威地说。

这对父母听到这句话,双手一摊,没折了。

面对郑家的混战,赵斐楠和杨贺宁缩着脖子默默离开,留下没有外人的空间让他们去吵,然后来到隔壁继续访查。

这名住户胡麟钟表示前几天好像有听到声响和叫骂声,但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听到,而且对钟文庆没什么印象,感觉上应该是很孤僻的人。

不过,赵斐楠发现这位姓胡的男人神色有点恍惚,说话又支支吾吾,当下就起了疑窦,要求进去瞧一瞧。

没几个民众喜欢查案的刑警进入家里‘参观’,谁也不晓得会不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胡麟钟当然也不例外。

因此他有些迟疑地说不太方便,又暗示他们没有搜索票。

杨贺宁这时也心生怀疑,怀疑胡麟钟心里有鬼,便和赵斐楠唱起双簧。

胡麟钟受不了他们的执拗,只好闪到一边,让他们进入‘看一看’。

他们表面上只是随意地瞧一瞧,目光却犀利地扫过每个角落。

毕竟除了楼上发生凶杀案之外,王敏军也可能躲藏、或者来过附近。

这是两房两厅的格局,跟其它住户一样,但是家具却少的可怜,连张破旧的沙发也没有,只有几张椅子,一看就知道大多是房东提供的。

不过,厨房有经常开伙的痕迹。

东西虽少,倒也窗明几净,跟隔壁比较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的东西好像很少。

赵斐楠聊天似的说。

我是文字工作者,工作时有时无,赚得也就少的可怜,所以……胡麟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咦,看你应该也三四十几岁了,结婚了吧!赵斐楠问。

就是没钱,所以老婆跑了。

他的表情顿时变为沮丧,这是真情流露的神情,毫不作做。

不好意思。

赵斐楠愧疚地朝他微微点头道歉。

赵斐楠和杨贺宁演了几分钟的戏,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只好陪笑地跟胡麟钟道谢离开,前往二楼和一楼查访。

基本上他们的说词,大都跟其它住户一样,差别再于没有听到东西掉下来的声音,吵架声也是隐约听到,但是楼梯间咒骂声倒是记得很清楚。

这也是在常理之内,毕竟离四楼隔了好几层。

调查完之后,他们俩在公寓大门外面活动一下筋骨,抽了根烟,顺便交换心得。

两人都认为应该是债务纠纷,才引来杀机。

这下子要清查钟文庆的所有财务状况了。

杨贺宁咬着烟,伸了个懒腰。

反正我们只负责收集资料,剩下的是检察官的事。

一碰到必须清查财务的案子,赵斐楠就觉得烦。

那些数据多如麟毛,债权人还不见得愿意实话实说,而且更必须向各家银行调阅数据,甚至把线拉到银行把债权到底卖给那几家公司,这些全是水磨的功夫。

不过这些是明的,只是费时罢了。

暗的地下钱庄,倘若没有线索的话,要上那去找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下钱庄呢?更重要的,检察官和警方人员没几个拥有金融财务方面的专业知识,一碰到复杂的财务问题就一个头两个大。

负责访查五六七楼的刑警下来了。

现在才过九点,时间还算早,于是他们先在楼下交换情报好应付明天一早的会议。

住在钟文庆楼上的住户孙至嬴,星期六晚上八点多在阳台浇花,确切听到了四楼的争吵声,但是没有仔细聆听吵架的内容,再加上害怕惹事上身,就进门了。

他曾经看到四楼的墙壁留有讨债公司的脏话,因此认为可能是讨债公司上门要钱,才急忙闪进屋里。

刑警直觉,孙至赢是位怕事的男人,他的妻子也同样闪闪躲躲,好像惧怕被刑警传染到禽流感。

六楼有位年三十初头的住户王秀娟,星期六晚上九点过后回家的时候,在三、四楼的楼梯转角处瞥见四楼的平台有个人影走过。

当她走到那里时,并没有看见任何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看到---鬼!那晚她是看了鬼片才回家,因此记得这份看到……的‘感觉’,尤其全身起鸡皮疙瘩。

那位刑警欲言又止地讲到这里,然后使了个眼色,所有人全笑了出来。

又是个疑神疑鬼的胆小女人,却又喜欢看鬼片来吓自己!他们做了简单的结论,住户在这几天所听到、看见的异状,全集中在星期六晚上。

另外,杨亚艺正是在这晚来找钟文庆。

这时,管区警察骑着警用机车朝他们驶来。

这些刑警以为只是例常巡逻,并不以为意,继续谈论住户的供词。

没想到警员却在他们旁边停下来。

你们没事聚集在这里干嘛?他看这群人的体型大都魁梧有力,外套所遮掩的腰间鼓起,于是准备拿起无线对讲机请求支持。

我们……一位刑警发笑地指着自己。

是刑警啦!然后指着四楼。

来这里查访的。

警察愣了一下,然后把机车的车灯投向这群人,下午他曾陪同刑警来这里访查,而那位刑警就站在其中,这才松了口气。

什么东东嘛!刚才有住户打电话报警,说有几个看起来很怪的男人在巷子聚集,可能是来寻仇,或者要债的……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又是要债!赵斐楠笑着说。

唉,也不能怪住户,现在一些讨债公司太猖狂了,有时闹得鸡犬不宁。

以前只有地下钱庄在讨债,现在连银行也间接参了好几脚,情况不是更恶化吗?警察有感而发地说。

对了!一位脚踏外八字的刑警问。

上午我去找里长拿监视器的录像带,他的老婆说这阵子都没有录下来。

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都闪来闪去,只说以后会记得录,到底是怎么回事?唉……前阵子里长落跑了,当然没有人去管那些事。

警察不舍似的微微摇着头。

所有人愣了一下,想着难怪没有录像,这下子就没办法藉由监视器过滤这几天经过这里的人,尤其是星期六晚上,如今又断了一条重要线索!警察不晓得他们想些什么,只顾着继续说。

他还不是欠下一屁股卡债,还不出钱,天天又被银行和讨债公司逼债,可能认为一个热心服务的里长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颜面尽失吧,才干脆落跑来躲债。

不过,听说原因除了债务问题之外,还有外遇,家属不愿意多讲,我们也不好意思问。

什么现金卡、信用卡,银行就知道猛打广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绩核,借款人有没有能力还款,只要客户上门,人来就发卡。

最后收不到钱了,就把债权卖给资产管理公司,或者外包讨债,让他们耍手段来要债,然后银行说那不关他们的事,都是这些公司的个人行为。

最后呢?就是两袖清风的债务人被逼到有家归不得,甚至自杀!一位处理过这类案件的刑警感叹地说。

一阵凝重的沉默之后,警察好奇地压低嗓子问。

这件刑案是不是也跟债务纠纷有关?几位刑警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赵斐楠瞅了一眼手表。

晚了,我们也该收班了。

不然住户看到警察跟讨债集团聊天,不知道又会怎么想。

有些人笑了出来。

警察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打算继续巡逻。

当他转动车头时,车灯也扫过街角的阴暗处,他随即又调整车头,只见一位年约十岁的小女孩抱着书包,瑟缩在水沟旁边。

警察既叹气又摇头,朝小女孩喊着。

小妮呀,你爸今天又喝酒吗?她也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在车灯着照射下,女孩那双想要睁大、却又被灯光照着微瞇的双眸透着憔悴、茫然、惊恐与不解。

唉,今天才星期二就喝酒!警察自言自语地说。

赵斐楠瞅了小女生一眼,转身向警察问。

怎么了?她就住在隔壁巷子。

她老爸一到周末就喝酒,一喝醉就打她!警察指着一旁的狗屋。

逼得她不得不躲在那个狗屋睡觉,免得被殴打。

在光鲜亮丽的大都会底下,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事。

怎么把狗屋放在巷子呢?没有人抗议吗?一位刑警盯着硕大的狗屋,问着不搭嘎的问题。

是一楼住户的,他们平常都把狗屋弄的很干净,还喷上花露水,晚上就把狗牵回屋里。

而且那两只猎犬的体型硕大,附近的住户大都是上班族,白天不在家,认为巷子有猎犬看着,又是两只,尤其记性超好的,巷子的住户大都认得,小偷应该不会光顾才对。

再加上都是老邻居了,所以就没说些什么。

至少下班回家不会发现铁门莫名其妙失踪了!杨贺宁想着。

这位警察看样子挺善良的,在他的辖区讲这种话也太伤人了,因此紧闭双唇。

警察朝小女生招了招手。

小妮,跟ㄅㄟㄅㄟ到派出所作功课。

小妮冉冉站了起来,略为恐惧地凝看警察旁边的几位陌生人,不知道应该跑开,还是走向前。

他们都是刑警啦!警察憋着笑说。

楼上发生刑案了,他们来调查,不用怕。

小妮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透着躲藏的眼神扫过刑警们,才紧抱书包,缩着身子,爬到白色警用机车的后座。

警察朝他们挥了挥手,便载着有家归不得的小妮回派出所。

杨贺宁的双手在胸前交迭,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说。

我们真的像黑社会吗?你这个姿势真的有够像了。

一位刑警佻侃地说。

靠!他不悦地挥了挥手。

我回家了,懒得理你们。

众人微微笑了笑,便各自离去。

但是他们心里却纷乱杂沓,既没有找到凶杀案的重要线索,也没有发现王敏军的踪迹,明天大仔不晓得会怎样刮他们的皮。

就算王敏军星期六晚上果真到附近躲藏,早上有那么多刑警在这里查案,想也知道接着会访查附近的住户,他不赶紧逃离才怪!3隔天中午,工厂的守卫通知杨亚艺外找。

杨亚艺来到了守卫室,只见一位陌生人站在外面闲到东张西望。

杨先生,是这位先生找你。

守卫说。

杨亚艺狐疑地走向那个男人。

请问你是……赵斐楠瞅了守卫一眼,正好奇看他们的守卫随即转过头去,他这才压低嗓子说。

我是刑警,我们到厂外说话可以吗?嗯。

杨亚艺点了点头,随着他经过守卫室旁边的小门,来到围墙外面。

赵斐楠掏出刑警的证件让他证实自己的身份,一边收起证件、一边说道。

我是来调查钟文庆凶杀案的。

喔!我已经在电话里跟你们报告了。

那是电话,能不能请你再讲一次呢?赵斐楠礼貌地说。

杨亚艺怏怏然地再诉说一次他跟钟文庆的关系,钟文庆的为人,以及借钱不还的事。

上星期六晚上你有去找他要钱,是吗?欸,碰到他那种死缠烂打的人,有理也说不清。

杨亚艺拉茸着肩膀。

当晚你们有为了钱的事吵架吗?当然有,我父亲车祸住院,急需那笔钱,他却两手一摊,说要命一条,要钱没有。

听到这种鬼话,换成是你,你不会生气吗?杨亚艺气愤难消地说。

你有说过,我恨不得杀了你,类似的话吗?阿!你们是怀疑我因恨杀了钟文庆?他惊愕地凝看赵斐楠。

我们现在没有怀疑任何人,只是要厘清所有的线索,请你不要误会。

没错,我是有说过那样的话,但那是气话!看到他那个屌样,谁不会抓狂骂人呢?他蹙起眉头,声音急促地说。

静下来,静下来,我只是例行问话而已,不是怀疑你。

赵斐楠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那狂噪的情绪。

唉……杨亚艺重重叹了口气,望着来往的车辆。

我会说那句话,是因为他说‘难道要我去跟地下钱庄借钱还你,然后连利息也付不出来,最后被追杀吗?’我才会气得说那样的话。

向朋友借钱,还说这种话,可见他这个人仇家很多。

赵斐楠彷佛自言自语地说。

难怪会被杀!这句话他当然在心里说。

说真的,他那种人被杀活该,我并不感到意外。

他噘着噌怒的嘴说。

赵斐楠也看到他的表情。

那晚你几点到,几点离开?好像八点多到吧!正确时间不知道,没有特意去看手表。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戴在右手腕的手表,阳光在不锈钢的表面闪了闪,赵斐楠也注意到了。

他接着说。

大概跟他吵了一会我就离开了,因为心情很差,又憋了一肚子气,所以就骑着机车乱逛。

有特定的目标吗?这段时间有碰到谁吗?都没有,后来就到阳明山看夜景,晃到快十二点才回家。

对了,途中我有在一家7-11买饮料。

赵斐楠把问题重复问了十几分钟,才道别。

杨亚艺板着脸,踱着步伐晃进了工厂。

守卫好奇地问怎么回事,满腹心思的他不假思索地说是朋友被杀,刑警来调查,就朝厂房走去。

一位到外面吃午饭的员工走进了工厂,随口问守卫。

他怎么摆张臭脸呢?听说发生凶杀案,刑警来找他问话。

咦,应该是今天报纸报导的那一件吧?!就这样,杨亚艺随口说的一句话,几经同事间的‘悄悄’传播之后,变成他涉嫌杀人,刑警准备逮人!杨亚艺恼怒地把机车硬挤入机车堆里,低着头,边走路、边赌气似的用脚尖踢着柏油路。

在公司里他并没有听到闲言闲语,却有几位要好的同事看到他时欲言又止、满脸好奇又尴尬,着实让他犯了嘀咕。

他认为同事的行为会异常,应该是自己被刑警访查所导致的。

他才为自己找了借口,下一分钟又不自主地猜测同事可能怀疑他涉案。

如此反复交迭之下,他在公司的言行举止更加不自然。

别踢了,路没有得罪你。

一阵女声惊醒了杨亚艺,他猛然抬起头来,发现是邵琴,忍不住把整个下午的不悦发泄在她身上。

不行喔!关你什么事?我特地请假一个小时来等你,你就用这种语气对待我吗?!她抿了抿嘴,目光严峻地直视他。

是你自己要请假的,我又没有叫你来。

他撇过头去。

正眼看我,不要逃避。

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干嘛要逃避你呢?杨亚艺只是斜睨她,并没有正视。

邵琴望着举止别扭的他,叹了口气。

上楼吧,我有事要问你。

杨亚艺也觉得刚才对她太凶了,却又拉不下脸跟她道歉,干脆不发一语地走向大楼。

邵琴和他在一起多年了,熟知他的个性,也就没多说些什么,满脸担忧地尾随在后。

大楼管理员再次乜着眼,若有似无地瞅着这对一前一后的男女。

邵琴一进入杨亚艺分租的房间,便给自己倒了杯水解渴,缓了缓紊乱的情绪,才拉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

你知道钟文庆被杀死吗?杨亚艺原本低垂的眼睛像受到压迫的弹簧突然获得解放般急遽上扬,凝看了她半晌,才冉冉点头。

中午刑警已经来公司找我问话了。

那晚你很生气跟我说要去找他要钱,你是不是一时冲动杀了……邵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好忧心地凝看他。

我一时冲动杀死他吗?他咬牙切齿地大声说。

那时我是在气你谈论楼下那个女人的事,不是针对钟文庆借钱不还。

而且,他那个人渣不值得我杀,自然有人会找他算帐!他一把将邵琴手中的水杯扯过来,将剩下的开水一口喝干。

我……是关心你呀!她想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人,但她劈头就质疑这位所爱的人,如今要说不相信的话语,任谁也会认为口是心非,只好硬挤出关心两个字来掩饰自己一时的孟浪。

唉……知道啦,不然你也不会请假来等我。

他颓然地说。

虽然他的语气依然带着怨尤,仍让她感动地蹲了下来,双手握住他的左肩膀,既关切又紧张地说。

那晚你去找他,在那里发生什么事了?碰到他那种人,只有吵架,还能好好跟他谈吗?他不自主地提高音量,然后把那晚的事娓娓道来。

只是,他们俩都没注意到房门没有关牢,留下一个大缝,这些话语便断断续续传到跟他分租这间公寓的徐章华耳里。

邵琴沉默了半晌。

那么凶手可能就是在你离开之后,潜入钟文庆的房间将他杀死。

唉……你怎么这样倒霉呢?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那么时候去跟他吵架!她发现杨亚艺的脸色逐渐铁青,知道自己不该讲这种话,为求原谅似的环搂他的肩膀,脸颊贴在他的肩头,温柔地说。

警察只是例行找你问话,不是怀疑你是凶手,别想太多了。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想太多呢?呵呵……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

邵琴在他的脸颊轻吻。

满脑子混沌的他不禁扬起拥吻她的冲动,然而又想着何必脱她下水呢,只好遏止下来,用冷默的语气说。

我不要同情的安慰,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还是我提出来的,但是我没有同情你呀,你不要误会好吗?她担忧地凝看杨亚艺,希望获得他的信任。

唉……你这又何必呢?他语带双关地说。

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出去吃吧。

走吧,出去透透气也好。

邵琴终于展露了笑脸,把颓丧的他拉了起来。

电梯里,杨亚艺习惯性地视线往上飘,直到楼层指示在十楼亮起、再熄灭,目光才落在冰冷的电梯门。

只是一旁的邵琴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杨亚艺倦累地瞅着前方的地板,迈着懒洋洋的步伐走出大厅,没有发现擦身而过的两个男人。

邵琴则若有似无地挽着他的臂膀,不时凝看他的脸颊,彷佛关切杨亚艺是她的责任之一。

究竟杨亚艺知不知道?此刻的她不在乎这些了!正在跟杨贺宁说话的赵斐楠瞥见了杨亚艺双手插在口袋,若有所思地走过去,惊愕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

怎么了?杨贺宁下意识地回头张望。

那个男人就是杨亚艺。

难道他也住在这里?他满脸疑惑地说。

警方只在钟文庆的电话簿查到杨亚艺的手机号码,昨天用电话查访他的刑警当时抄下他的住处和公司住址,赵斐楠为了赶时效,中午就拿着公司地址前去找杨亚艺,此时才惊讶他怎么也住在这里!4昏暗的光线在客厅随意涂抹,姜缎君双手环抱着弯曲的膝盖,瑟缩于沙发的一隅,脸颊贴着臂膀,茫茫然望着阒然的客厅,尤其那台害她身历其境的计算机。

自从目睹凶杀案那晚以来,原本只看报纸娱乐版的她变成仔细阅读社会版,上网盯着新闻网站,只为了等待这件案子‘现身’。

星期二晚上她终于在新闻台看到这则新闻,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尸体终于曝光,对她而言彷佛卸下了不愿承受的重担。

那时她才知道那位跟她‘网交’,又‘眼见’被杀的男人叫钟文庆。

发生凶杀案的当下她想要报警,但是到了隔天却又害怕警察前来问话。

另外,她每天阅读报纸仍嫌不够,还要到网上的新闻台查看是否有最新的进展,然而白色的网页背景乍看之下又如记忆中闪烁的白光,尤其那些flash的广告闪呀闪,宛如死前的抽慉,更让她作呕,厌烦地把计算机关上,却又手痒地想再开启。

这些不同的矛盾就在她的心头交迭缠绕。

她命令自己把这些事情完全抛开,找回原来的自己,这样她就能继续过着双重生活,白天是一般的上班族,晚上则是大哥的女人。

但是闪烁的刀子,拼命的挣扎,涌出的鲜血,尤其刀子无声无息刺入胸口的那一幕,却一点也不放过她。

警察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而且我又没看到凶手的脸!没事、没事,一切都没事!她发出含糊的声音,自我安慰。

阴黯的客厅没有她的回音,只有一阵响亮的电铃声,她再次吓得跳起来。

她凝神一听,才发现是门铃在响,剎时拉垮着脸,满脸不悦地前去应门。

她贴在门上的小孔张望,是两个男人,她噘了噘嘴,带着怒气喊着。

谁呀?我们是刑警。

天呀,还是来了!她不耐烦地开了门。

这句话在静谧的空间已经传到门外,而且赵斐楠和杨贺宁都清晰听到,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为什么?当然是找到藏宝洞了,这下子可要好好挖了!请问你是姜缎君小姐吗?赵斐楠客气地问。

嗯,有什么事吗?她微微晃着身子,表现出厌烦的做作。

我们是刑警。

杨贺宁拿出证件,但是客厅没有开灯,姜缎君只好把灯开了,才看清楚证件。

想请教你几件事情。

嗯,进来吧。

姜缎君这时才把门完全打开,让两位刑警进门,随手指着沙发,暗示他们就坐在那里。

她不知道潜意识一直渴望刑警能发现她的存在,赶快来询问当晚的情况,这样她才能完全解脱,抛开所有的恶梦,也因此才让他们进入屋内。

请问你在msn认识一位叫……‘欠钱不还、理所当然’的网友吗?赵斐楠边说、边摇头,心想着难怪他会被杀,连死了还要浪费社会资源帮他找出凶手!欸!你…们怎么知道我呢?她已经无法再演戏了,自然透着颤巍巍的口气。

你在msn叫做‘拉娜’是吧,我们是经由IP查到你的身份。

杨贺宁说。

事到如今,她只好点头默认。

方便的话,你能说说那个欠钱…唉!就是那个网友吗?赵斐楠对钟文庆这个人越来越感到不屑。

这也是当刑警的悲哀,不管对死者多么鄙夷、不屑、厌恶,仍旧必须以严谨的态度找出凶手。

每次他碰到这种刑案,总想着我为什么要来当刑警?这种人死了,社会才能安宁呀。

我们只是在网上聊天而已,没见过面。

你们也知道大家在网上都戴着面具,所以我不晓得真实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些我们大概知道了,我们想知道你对他的印象,以及所知道的一切,因为你们曾经用视讯聊天好几次吧。

赵斐楠含蓄地说。

因为聊天记录他们全看了,更知道这对男女曾在网上做爱。

姜缎君阴沉着脸,怒火狂烧地在心里骂着。

妈的,那个家伙肯定把聊天记录全留着,‘想要’的时候就看那些淫荡的句子意淫!那些肉麻兮兮的话,这两个刑警肯定都看见了,羞死人了!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于是大方道出对钟文庆的印象,也不讳言说出曾经跟他在网上做爱,当然除了目赌凶杀案这件事没说。

最后,她佯装好奇地问。

他怎么了?上星期六晚上九点多,你在那里呢?杨贺宁避开她的问题。

就在家里上网呀,也在msn碰到那个男人。

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说实话,免得惹祸上身。

他们对看了一眼,知道该是开门见山问话的时候了,于是赵斐楠严肃地说。

他叫钟文庆,如果你有看这几天的报纸的话,应该知道他被杀死,死状嘛,你应该可以想象。

而且,我们怀疑你透过计算机目睹这件凶杀案,因为他没有关掉msn的视讯。

姜缎君阖上了眸子,眼皮微微地颤抖,胸口急遽起伏。

半晌,潜意识逼她吐出企图掩盖的气息,点头承认。

嗯!不管他是怎样的人,毕竟人命关天,请你仔细回想当时的一切好吗?赵斐楠紧盯她那苍白的脸庞。

我先去倒杯温开水,可以吗?她也不等他们的应答,就站了起来,拖着酸麻冰冷的双脚到厨房,自己先灌了一大杯水,把慌乱的思绪硬压下来,再拿了两杯水给刑警们,然后端了杯温水回到沙发。

她那蹒跚的脚步,他们全都看在眼里。

为什么会这样?当然不是因为家里有两位刑警的缘故,而是她肯定目击凶杀案的整个过程,尤其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才让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赵斐楠等到她呼吸平稳了,才温和地说。

姜小姐,现在可以说吗?姜缎君倦累地颔首,开始讲诉那晚所见的情形。

不过,她把那晚跟钟文庆用视讯做爱,改为聊天,究竟是做爱、还是聊天无关案情,因此两位刑警也帮着她圆谎,只希望她能了无负担地说出当晚的一切。

即使她是道上大哥的女人,凶狠的兄弟不是没见过,也听过某某被砍了,谁被杀,又不时捉弄杨亚艺,玩弄爱慕她的男子。

然而,她从未目睹过杀人,虽然距离隔着那么远,但是经由视讯,钟文庆和凶手俨然就在她的面前格斗,刀子在眼前飞舞,鲜血就喷溅在脸上,甚至闻到作呕的血腥味,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凝看钟文庆在临死之前的抽慉,却什么事都不能做。

这一切,如真似假。

精神上的折磨如同从恶梦中惊醒的当下,思绪还停留在梦境中惊恐的情节那般无助与痛苦。

当她说到刀子刺入钟文庆时,不自觉地凝望黑魆魆的屏幕,一阵寒意从脚底板往上窜升。

谈到钟文庆临时前的抽慉时,她忍不住把脸埋在手掌里,彷佛这么一来就不会看到垂死前的血涌颤抖抽慉的画面。

其间,赵斐楠他们帮她倒了一次开水,最后干脆倒杯酒给她压惊。

当姜缎君说完时,他们却肚烂地想着,案发的经过怎么跟法医的想象差不多呢?究竟谁是办案的刑警呀!靠!叫他改行当灵媒算了。

讦谯归讦谯,正事仍旧必须问清楚。

你再仔细回想,有看到凶手的长相吗?那晚我就想报警了,所以杀人的过程我已经想过好几遍了,真的没看到凶手的脸。

她摇着头说。

而且我都说那么多了,不可能再去隐瞒什么。

何况,在真实的世界我又不认识那个姓钟的。

他们俩拉垮着脸,一个抓着额头,一个搔着脖子。

现在只知道案发的经过,而且法医早就想象出来了,她的供词对案情的突破仍然没有帮助。

赵斐楠想了一会说。

长相先不管啦,凶手除了穿雨衣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特征?唉……姜缎君倦累地往后一靠,沮丧地躺在沙发的椅背上。

你们的问题怎么比联考还难呢?我还是那句话,人命关天!姜锻君厌烦地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交迭,也把胸脯挤成两座岿然的山峰。

反正她闭着眼,这两位刑警不看白不看,不时地瞄着耸立的山峦,算是意外的福利。

姜缎君的手肘压到了手表表面,厌烦地挪开。

遽然,她大叫了一声,满脸充满了惊慌与愕然。

发生什么事了?赵斐楠慌张地喊着,一手挡在她的前面。

杨贺宁下意识地反手伸进外套,握住枪把,凝看四周。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很不好意思地低头。

他们俩松了口气,有些不悦地垂下了手。

我刚想到凶手的右手戴着长方型的不锈钢手表。

姜缎君兴奋地说,然后炫耀似的扬起左手。

就是类似这种长方型的手表。

我有看到他的手表在灯光下闪烁。

她的食指敲着表带。

就这种不锈钢的手表才会闪着光。

至少寥胜于无,手表戴在右手的人并不多见。

赵斐楠他们终于露出不虚此行的笑容。

他们重复问了些重点,确定她的供词没有前后矛盾之处才离开。

客厅又恢复了静谧。

原本身心紧绷的姜缎君顿时松弛下来,瘫坐在沙发上,她终于了结一桩沉甸甸的负荷,更庆幸张顺咸没有在这时候来。

如果他看到两位刑警待在家里,会做何感想呢?认为她出卖了他?或是自己老实供出上网打情骂俏的事?不管是那一项,身为大哥的张顺咸为了面子,肯定不会轻饶。

过了一会儿,舒畅的轻松感逐渐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僵直。

如果刑警跟记者透露我的身份,新闻一炒作,那么张顺威不就发现我经常在网上跟陌生人打情骂俏吗?她一想到此,不由地紊乱抓扯头发,轻敲着脑壳。

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一幕?为什么我会认识那个家伙?为什么我要上网偷情?为什么我要跟大哥在一起?为什么……有太多的为什么在她的脑里撞击。

如果没有这些事,如果……有太多的如果,她就会像一般人一样,了无这些厌烦与压迫,这也是她此刻最盼望扮演的角色。

她深沉地怨叹,奋力撑起僵硬的身子,一边走向浴室、一边粗暴地解下衬衫的钮扣,厌恶似的扔在地上,然后用力把浴室的门甩上。

她生所有人、所有事的气,更气自己!但是究竟气自己的那一点,她也拎不清楚。

她扭开水龙头,哗啦的热水猛然奔驰出来,强劲撞击她的全身。

她知道了,她气自己的全部。

一点点小错没什么,如果再加上一点小错,然后再加上一点,如此持续加总下去,最终就会堆砌成沉重到无法甩开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