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已经结束,却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单枪匹马拯救了整个汤普森城,使它从此摆脱了无休无止的系列杀手的烦扰。
简是谁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我想告诉拉尔夫,也曾试图告诉警察局长,但是他们都看不见我。
我甚至还发出了若干封匿名信,寄给市长、警察局长、新闻媒体,以及所有那些能够把消息传播出去的人。
可是依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官方仍在继续着他们那没完没了地、盲目地寻找杀手的行动。
第二个星期,我拉上了窗帘,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只有要吃饭和去卫生间时才出来。
我的烦恼并非由于我没有得到社会的承认,也不是由于我又杀了一个人。
是由于……另一个世界的侵入。
原因正是如此。
另一个世界。
现在我知道了。
我越来越经常地看到陌生的地平线,不属于地球的沙D域的植物物种、地质结构、颜色搭配。
我不知道它们是否属于跟我们分享同一个维度空间的另一维度的一部分,或者还有什么别的解释,但是我知道,这个另外的世界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密集地入侵了我的生存空间。
即使我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也于事无补,因为地毯越来越经常地变成了一片橘黄色的草坪,墙壁也不再是白色的水泥石灰,而是变成了透明的窗户,通过它可以透视到奇妙的景色,从头顶的天花板上看到,棕色的云彩飘浮在金色的天空。
我早该离开简,独自一个人生活了,可是我没有。
我试图跟这些幻象或者具象、或者管它叫什么名字的东西做斗争,但是我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离开简了。
我会跟简更加亲密,把我看到的一切、感觉到的一切通通都告诉她,而且似乎只要我跟她在一起,另一个世界的侵入就会有所退却。
星期天,我看到了那个怪物。
到目前为止,我所能够透视到的另一个世界还仅限于植物。
岩石和大自然,从来没有涉及到动物的领域。
星期天早上一觉醒来,当我拉开窗帘向外看时,我突然看到,橘黄色的草坪上有一只怪物在盯着我看。
当我看到它时,它开始沿着繁茂的草丛移动起来,外表就像一只巨大无比的蜘蛛,足有一匹马那么大。
虽然相距很远,我仍能看到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神情。
它那只长着长毛的嘴大张着,发出吓人的咝咝声。
我立即放下窗帘,离开了窗口。
我不知道那怪物在说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继续观察下去,我一定会弄明白它究竟说的是什么。
我爬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那天我又去了一趟菲利普的家。
简要跟我一起去,我坚决不同意。
我撒谎说菲利普看到她会很不自在,他希望我们两人谈话时没有外人。
尽管她有些不情愿,最后还是相信了我。
其实我说的并不是实话--我确信菲利普一定会愿意看到她,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不希望她跟菲利普见面。
不过我对她说的这些谎话其实并无恶意。
当我离他的公寓还有一段距离时,他已经开了门。
他的变化使我大吃一惊。
我上次见到他至今不过两周,但是他却憔怀了许多。
从外表上看并没有显著的变化,只是……他的身上似乎缺少了一种东西。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变得麻木不仁、毫无表情,就像橱窗里的一尊模,他原先那种与众不同的独个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非我也变成了他这副样子?当他叫我的名字时,我似乎又看到了他那种独的气质,他的声音使我感觉到了那种曾经把我拉到他身边来的智慧和力量。
我跟着他走进了房间,只见遍地都是灰尘和空酒瓶,还有许多色彩斑斓的植物。
我吃惊地看着他,你能触摸到那些东西吗?他点点头。
我顺手从咖啡桌上拿起了一根蓝色的树枝,用手轻轻摸了一遍,心里顿时感到异常轻松。
你很快就会发展到我这一步的。
他伤感地说。
那个小丑对我说,你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我点了点头,望着地板上那些遭到破坏的奇花异草,清了清嗓子说,你还能感觉到那种奇怪的……说了一半我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那是最后一次。
自从恐怖组织解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过那种直觉了。
你再也没有杀过人吗?他笑了笑,没有。
我曾经在沙尘暴发生的夜晚去邻居家里寻找过菲利普,当时他正在那里滥杀无辜。
从那以后我便始终被一个问题困扰着,我觉得现在必须问清楚了,那天晚上你在跟谁说话?我问道。
我认为是上帝。
你认为?就是那个不停地叫我‘菲利普’的声音。
甚至当我还不知道自己受到冷落之前,我就在梦里听到过它的声音。
它告诉我,我的名字应该叫菲利普,它还要我把所有的恐怖主义者组织到~起。
另外它还告诉我一些其他事情。
是你的直觉吗?他点点头,我曾经在梦里见到过它。
当时我被吓坏了,因为它就藏在树荫底下。
它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看着远方,不,这样说还不够准确,应该说,它使我内心充满了恐惧。
我确实认为那声音来自上帝。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像是一派胡言。
现在你怎样想?现在?假如从另一个维度空间来看的话,现在我认为它可能是某种存在物。
另一个维度空间。
看着窗外那片覆盖了整个街道的紫色森林,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他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了,我想我真的看见过一次。
那次不是在梦里,而是在我的窗外。
我不想知道他究竟看见了什么,或者他认为自己看见了什么,可是我知道他的确想告诉我。
那东西就藏在树荫下面,外形酷似蜘蛛,个头却像骆驼一般大。
我能看见它的眼睛、眉毛、牙齿、毛发和蹄子。
而且它认识我。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甚至不敢往窗外看了。
我经常在想,我们都是被上帝选中的人,菲利普说道,我们之所以离上帝最近,是因为我们实在太平庸了。
我喜欢平庸,我认为平庸就是完美。
这就是上帝想要创造的人。
人类具有进化和蜕变的潜能,但只有我们这些平庸之辈才拥有完美,才能得到上帝的慈悲。
但是,他看着窗外说,现在我却在想,我们更能够接受来自于它那里的心灵感应以及各种信息、现象。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你听说过古希腊神话中那只人身羊蹄、头上长角的畜牧之神‘潘’的故事吗?我摇摇头。
那是一个与异度空间神秘接触的恐怖故事。
说着他便走到桌旁,那里堆着许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他从其中挑出一本,递了给我,就是这一本,你读一读吧。
我看了一眼封面。
《恐怖及超自然之力的神话》。
书中有一页是折着的,我翻开了那一页,第一眼便看到了希腊人身兽面神‘潘’的故事--作者:阿瑟。
马钦。
你最好读一下这一章,他又说了一遍。
我看了看他,现在吗?只需要花半个小时就可以读完它。
我可以看着电视等你读完。
我不能。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眨了眨眼睛,跟你谈话。
谈些什么?关于……关于你看到的一些东西吗?莫非你看到了刚才我所描述的那些东西吗?我摇了摇头。
那么,你一定看到了一些类似蜘蛛的东西。
我看着他,慢慢地点点头。
你一定要读一读这个故事。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一本虚构的恐怖小说对我们的境况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我很快便明白了。
奇怪的是,书里描写的情形与菲利普所描述的以及我所亲身经历的一切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我感到极不舒服。
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想出了一个从我们这个空间输送到另一个维度空间的转换办法,他把一个女人送进了异度空间,尽管她最后完好无损地返回,但是却完全疯了。
她看到了那个可怕的、在古代被称之为人身背面神的怪物,她在那里怀孕了,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当女儿长大以后,能够随意来往于两个空间之间,但是她在我们的空间里变成了一名杀人狂。
她勾引男人,当他们发现了她的真实面目之后便会被迫自杀。
人们终于找到了她,并杀了她。
菲利曾用笔在许多章节中划了线。
例如,她女儿从一片草地上走过时突然消失了;当她穿梭往返于两个空间之间的时候,在空中留下了沉重的分量。
有一段话详细描述了那种既无法用语言描述、又令人难以想象的神秘力量,它的震撼力远非人类所能理解。
故事的结局是,那个怪物--也就是那个女儿终于回到了异度空间,永远留在了她真正的伙伴们身边。
这个最后的结局使我打了个冷战,我似乎看到疯狂杀手带着累累伤痕,狼狈不堪地向紫色的森林中逃去。
对于他们来说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当我会上书时,菲利普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你不感到这个故事很熟悉吗?它毕竟只是一个故事。
我说。
但是它比人们所能想象的、甚至比作者本人所能够了解的要真实得多。
我们两个人都看到了另一个空间里的东西。
他停了一下,又说,我曾经听到过古希腊神话中那个人身兽面神的声音。
我看着他。
我无法相信,但也不能不信。
我们这些人就是异度空间的传递者,他继续说道,我们能看到它们、听到它们的声音、并能够从它们那里获取信息。
这就是我们的使命,我们来这个空间的目的。
这也是我们这个被冷落族群得以形成的原因。
我们两人可以将神秘力量传递给其他被冷落的人,让他们都知道,他们可以告诉那些像乔一样亦此亦彼、介于两者之间的人,乔再告诉他们这个空间里的人。
可是其他被冷落者已经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了,我说,而且我还记得你说过,乔已不再被冷落了吗?他根本不理会我的反对。
况且,传递者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全部。
它并不能使我们比别人更平庸,而且它跟平庸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人是单向度的。
一个黑人并不仅仅是一个黑人而已,他同时还是一个男人,是某人的儿子。
也许还是哥哥、丈夫或是父亲;他可能喜欢快板、摇滚或者是古典音乐。
他还可能是一个运动员或学者。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侧面。
没有一个人是一维的,可以只用一个词来描述。
他停了一下,我们也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他。
我也不知道是否愿意相信他。
我只是觉得被忽视不应该是我生存的惟一原因,是我生命的最大征。
但如果说我的生活完全与此无关,与我自己的个性天赋或者我们这个集体的征没有任何关系的话,恐怕我也不会承认。
菲利普向前倾了倾,又说:也许,这就是整个人类将来的趋向,是一切事物正在发展的趋势。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是被忽视一族演化的最终副产品。
也许有一天,每个人都将能够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回穿梭。
也许我们会是海伦的伙伴。
他说着指了指书。
我想起了那个凶手,他那明显的疯态,虽然确实会使人联想到故事中的那个女儿,但我还是摇了摇头,说:不!为什么?我们并不会进化为能够在两个世界或什么的地方自由穿梭的高级的生物。
我们正从这个世界退出,进入另一个。
我们正在被它吞吸进去。
然后,就从这里消失。
这就是进化的目的?把人们从他们所爱的地方拉出去与那些可怕的蜘蛛生活在一起?我想不是。
你太鼠目寸光了。
不,我不是。
我摇了摇头,况且,我并不在意这些。
我并不想去那里。
我甚至不想看到它。
我只想和简呆在这里。
如果你把花在想它到底怎么回事上的时间用来想怎样才能阻止这个过程,也许我们还会幸存。
不,我不能。
他说。
不,我不能。
我盯着菲利普,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一直都在指望他来拯救我,带我离开这个混乱的境地。
而此时,他的断然拒绝像一把刀插到了我的心上。
突然间,我发现原来他那些复杂的理论,他编的故事,一切都是为了说明我们不可能再回去了这个事实,我们是注定这样的。
我突然发现,菲利普和我一样被那莫名的怪物吓着了。
我们打算怎么办呢?我问道。
没有什么可以做,我们无能为力。
放屁!我使劲拍了一下咖啡桌说,我们怎么能束手待毙呢?菲利普看着我。
不,不是菲利普,是戴维在看着我,菲利普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疲倦的,顺从的,失魂落魄的男人,我们会的,他说,我们也会的。
我愤怒地站了起来,一声也不吭地走了出来。
他好像在后面说什么,但我听不到,也不想听。
愤怒的眼泪一泻而下,我大步穿过树林来到我的车旁。
现在总算明白了,菲利普根本帮不了我,没有人能帮我。
我安慰自己,努力让自己相信将会出现奇迹,在我被完全弄走之前会有人来阻止这个必然的过程,可是不行。
我开车走了,穿过汤姆森,穿过另一个世界。
我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