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约定的时间已超过半个多小时,贝思·普理查德还没有来,萨克西丝等得焦急不安,她开始怀疑小姑娘是不是改变主意不来了。
一直到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她才感到宽心。
贝思穿着一条宽松的蓝斜纹布长裤,一件圆领长袖运动衫,衣服上印着流行歌星波埃·乔治的头像,脚上穿着帆布轻便运动鞋——这身打扮不象是到洲际旅馆来赴优雅的早餐约会,她们穿过餐厅走廊,没有引起人们的注目,俩人在平台上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吃起来。
俩人面对面地坐着,萨克西丝觉得这个小姑娘很矛盾。
贝思身上既有一股年轻人才有的生气勃勃的神态,又表现出象她这个岁数的少女所具有的怪癖,竭力装得懂世故的样子,而说的却又是她同龄人所使用的隐语,所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有时候不合时宜地反应过分,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毫无反应。
萨克西丝感到在她面前自己真象一个大姐姐。
她知道她可以担当。
但她不可能是她的大姐姐,她跟小姑娘见面只是因为她需要小姑娘谈谈她的父母亲,提供情报来帮助萨克西丝解决她自己的难题。
在这短暂的片刻,萨克西丝思忖,她能够利用贝思到什么程度,如何利用贝思少女的天真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私地窥探少女的内心?但是在某种意义上贝思却使她摆脱了困境,在吃完盘中的食物之后她说:我想同你谈谈发生在我父亲身上的事。
不哄骗这个孩子,萨克西丝想。
她既然来吃早餐就是准备谈的。
萨克西丝说:我很愿意听,贝思,因为,坦率地说,我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摆脱。
你遇到麻烦了?女孩子问,她的脸部表情严肃而关心。
不,我不想让你那么想,可是你父亲的死使我碰到了许多麻烦,也给别人添了许多麻烦。
为什么?嗯,就因为他是联邦调查局里一名值得尊敬的成员。
破案的压力很大,我们经手办这件案子的人自然就感到了这种压力。
是母亲杀的。
萨克西丝睁大了眼睛隔着餐桌瞪着贝思。
贝思的嘴唇紧闭,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就象球一样。
萨克西丝正要开口,但是贝思先说,你不相信我,是吗?萨克西丝摇摆头,环顾平台的四角,身体靠在餐桌上,声音不轻地说:贝思,你意识到你刚才说的话的分量吗?当然知道。
你——你一点也不怀疑?不怀疑。
你有证据吗?有。
萨克西丝背靠在椅背上,把一络头发拉到太阳穴,竭力地思索、盘算提什么问题。
最后,她说:告诉我证据。
他被杀的那天晚上我母亲在那里。
那个我知道,虽然她否认。
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告诉我说,那天晚上你母亲在家里。
我只好那么说。
如果我不那么说,她会把我也杀死的。
贝思,你——贝思,我对你的话不表示怀疑,但是你是在指控你的母亲,她不但杀害了你的父亲,而且也可能会杀你你。
对。
那是——我不管你怎么想。
她泪水盈眶。
很明显,她竭力在克制住不让自己出洋相。
她用餐巾捂住眼睛好长一会儿。
如果贝思继续这样强忍住眼泪,这是很可能的。
萨克西丝就想走过去挽着她,劝她不必担心,忘掉父亲被害的事。
这时,小姑娘把餐巾从脸上拿开说,我告诉称的事是真的,萨克西丝小姐。
我相信你,贝思,只是象这样严重的指控必须有一些相当重要的证据来作证。
我告诉过你我能证明。
说下去,我听着。
我不想在这个地方说。
萨克西丝点点头。
我们可以到我的房间里去。
贝思摇摇头。
任何地方和任何人我都不相信,不是我父亲出了事以后我才这样。
她们于是沿着第49号街向东走到第一街,接着又向右一直走到联合国大厦门前才停步。
联合国成员的国旗在铁灰色的天空上迎风飘扬,天色象是要下雨的样子。
两个拉丁美洲小男孩不听各自母亲的劝阻在摔斗。
一对青年男女在长凳上亲吻,一只大型便携式录音机播放着在萨克西丝听起来是和当前的情景唱反调的严肃音乐。
我们到那边坐下吧。
萨克西丝手指着一张远离人群的长凳说。
她们坐下之后,她说,好吧,贝思,让我们继续谈下去。
你在饭店里告诉我的事使人震惊,但是,我相信你。
自从你母亲在谈到那天夜晚的事对我撒谎以来,我就认为她是你父亲被害案件的主要嫌疑犯。
你能够告诉我为什么她可能杀害他吗?贝思看着萨克西丝,脸上绷得紧紧地。
看你,你不相信我。
贝思,你必须理解,如果我不提问,我是不能贸然相信你说的话的。
你刚才说,‘可能杀了他。
’可确实是她杀的呀!好吧,是她杀的。
为什么杀他呢?她恨他。
嗯,坦率地说,我猜得出你母亲和父亲之间并不真象夫妻。
有许多妻子恨丈夫,也有许多丈夫恨妻子。
但那并不意味着要通过杀人来解决仇恨。
我知道。
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呢,贝思?为什么你悄悄地塞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怂恿我打电话给你呢?不是我提出建议,是你提出来的。
因为我想知道关于我父亲的真实情况。
我也是这样。
你说因为你母亲恨你父亲所以把他杀了。
她要作案也没有必要深夜进入联邦调查局大厦,那是要冒大风险的。
她为什么不在家里动手,或者在旅馆中,或者——他们没有在一起,所以没有在家里杀他。
她没有?贝思的双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慢慢地摇头。
那么是为什么呢?因为——因为尼莱先生。
萨克西丝想说什么,但又咽下了,向广场四周扫了一眼。
那一对情人仍旧拥抱在一起,拉丁美洲小孩被他们的母亲拉走了,两个纽约城的警察漫不经心地沿着第一街溜达,他们的目光盯在一个身穿很薄的棉布衣服、走起路来臀部匀称地摆动的漂亮女人身上。
萨克西丝小姐。
贝思说。
啊。
对不起。
我在瞎想。
贝思探询地看着她,心里感到奇怪,在这样严肃地讨论当中怎么瞎想起来——萨克西丝笑了。
我在想你刚才所说的话。
关于尼莱先生吗?是的。
他是作家,他是吗?他还有别的资料。
什么样的资料?文件,几百份文件的复本,给联邦调查局内不同人物的信件、备忘录、会议的记录。
都是重要的。
萨克西丝说。
我猜想都是重要的。
很多文件都盖着‘秘密’图章。
他居然会放在那里让你看,使我奇怪。
啊,他没有让我看。
我是偶然碰到的。
当他在家的时候——他不常在家——他跟妈妈不睡在一起。
他有他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只大保险箱。
有时候整个周末他锁在房间里做他的事。
星期天夜晚他又把东西整理离开家。
你是怎么看到他的笔记的呢?我看到的不多,只有两叠,那是一个星期六,他留在房间里的。
妈妈外出了,他去接一个朋友打来的电话。
听完电话他告诉我他必须立刻去见什么人,就匆忙地走了。
我走进他的房间。
我猜他以为已经把全部文件都放入保险箱了,但是有两叠他想必是忘掉了,不管怎样,我看了那两叠文件。
很多内容我看不懂,但是知道那些东西都很重要。
我担心他知道我看过那些文件,所以我设法使他确信,我只是在他回来的时候刚刚发现那些东西。
他回来后问过那些文件的事,我说我没有在他的房间里。
贝思,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你母亲杀了你父系,是因为理查德·尼莱的缘故。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母亲知道我父亲有日记和文件,有一天她拿到了那些东西。
怎么拿到的?我不知道。
我只听见有一个夜晚他们为那些东西打起来。
那是因为他回家的次数多了,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家里。
我想她没有偷,不过也可能是她偷的。
她干得出来的。
贝思的声音冷漠而痛苦。
我爸爸过去同她谈得较多,至少当时是那样,我知道他告诉过她一些故事。
他对他所处理的每一件事都保守秘密,只是他会告诉她一些,我想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那是很平常的。
当然,只是他不该信任她。
她抬头看看萨克西丝说,我恨我母亲,萨克西丝小姐。
我真恨她。
我很遗憾。
那种感受一定很可怕。
一直是这样,直到——唔,直到她干了伤害他的事。
杀了他?还不止那样,她以前就干了,比如把他的全部笔记和文件都偷了卖给尼莱先生。
你肯定是她偷的?是的。
我听到他们为这事打架。
妈妈要的钱越来越多,爸爸拿不出,她逼着他去搞钱。
通过什么方法搞呢?我不知道。
把他知道的事告诉别人去换钱。
这使得他一直非常痛苦和烦恼。
你说你母亲把他的秘密笔记和文件卖给理查德·尼莱,这样尼莱就能根据那些材料写一本书?对。
你知道尼莱付过多少钱吗?贝思摇摇头。
你父亲是反对的?是的,他害怕。
我母亲告诉他,如果他出于害怕而干出任何事情来,她就要把笔记和文件的事都告诉联邦调查局,联邦调查局会认为他把那些东西卖给尼莱先生的。
萨克西丝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贝思。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母亲就是凶手。
小姑娘活跃起来。
是的,她是凶手,她说,为什么那天夜晚她去了那里后来又撒谎?我不知道,也许——她有一把枪。
她告诉我说那把枪是许久以前偷来的。
又是撒谎,她一直在撒谎。
萨克西丝靠着她更近些说:告诉我她为什么要杀他,贝思。
因为——我想因为他要把她做的事报告联邦调查局。
你认为。
我不能肯定,但是我知道那天夜晚她在那里,而且带着枪,还有——还有——还用枪威胁他。
在家里?是的。
什么时候?在她杀他之前一个星期。
你听见她威胁的?是的。
他们以为我睡着了。
她说了些什么?她说如果他胆敢阻止她的交易——或者说阻止她的安排,或者不管她称它什么——她同理查德·尼莱的交易,她就要先下手为强把他杀了。
让我们走吧。
萨克西丝说。
她们往旅馆的方向慢慢地走回去。
贝思,告诉我,在你父亲死去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到他的办公室去杀他。
她说的?不,当然不是,但是——你不相信我,你相信吗?当然我相信,但是你必须了解,除非我有确凿的东西、证据,确实的证词,否则我不能控告你母亲。
你确是听见你母亲说是她杀了你父亲的吗?她怎么会这么说?小姑娘变得怒不可遏和困惑。
走路的步子也开始加快,仿佛她突然急得想离开。
贝思。
萨克西丝说。
小姑娘又走了几步,发觉萨克西丝不在身旁就停住了。
她转过身来瞪着,脸颊挂着泪珠,泪水流到了嘴上。
我相信你,萨克西丝说,她走上前去缩短了她们两人的距离。
我真的相信你,贝思,但是请你理解我所处的位置。
你不关心,是吗?关心?我父亲。
当然我关心。
我对他了解不多,但是发生的事使我震惊,还——我非常爱我父亲。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说话的声音更高更响了。
我爱他,她把他夺走了。
我恨她,恨她,恨她!她用手拍打着墙,然后靠着墙嚎啕大哭起来。
萨克西丝挽着贝思。
放心,她说,事情会解决的。
我要你相信我。
她杀了他。
我知道,我们会把事情解决的。
相信我,我会尽力的。
贝思终于控制住自己,萨克西丝递给她一块纸巾,小姑娘用它揩拭眼睛,擤鼻子。
谢谢。
她说。
她们回到旅馆,站在休息厅里的一只鸟笼前面。
想喝冷饮吗?萨克西丝问。
不,谢谢。
我非常抱歉,我太古怪了。
你的举止一点也不怪。
你这么信任我使我非常高兴。
现在你准备怎么做?我还不能十分肯定,但是有一些其它方面的调查材料可以同你告诉我的情报联系起来。
我建议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我们见过面。
不要对任何一个人,贝思。
我不会的。
你母亲在哪里?我不知道,也许跟什么人在一起。
克莉斯汀·萨克西丝感到心伤欲碎,伸出一只手臂挽着那个姑娘说,有时候,在欢乐到来以前我们必须经历一段艰苦的时刻。
贝思的脸上掠过一些笑容。
我父亲常常这么说。
她们一起走向休息厅的大门。
你今天回去以后做什么事?萨克西丝问。
贝思耸耸肩。
闲逛,去村里。
要小心。
我会的。
你呢?大约一个小时之内我要跟人碰头。
他也是办这件案子的,也许我们能找出一个证据来证实你告诉我的话。
我希望能这样。
萨克西丝本想把罗斯玛丽·凯尔的照片给贝思看,但是,她估计不会得到什么效果,于是她吻了吻贝思的脸颊说:别灰心,贝思。
你是好样的。
你也一样,萨克西丝小姐。
谢谢你请我吃早餐。
她眼睛里再次充满泪水。
天哪,我好象有了一位大姐姐。
萨克西丝笑嘻嘻地说:我乐意当一个大姐姐。
小心。
当我一有了新情况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比尔·泽·艾和乔·佐伊结束了在一家中国餐馆里的会面。
乔说在那家中国餐馆见面安全。
比尔把所知道的情报向乔和盘托出,乔就比尔应该作些什么准备向比尔提出了建议。
按照乔的说法,事情很简单。
一旦窃听线接上,不论尼莱什么时候通过电话用电子计算机向在曼哈顿区的出版社传送材料,克莉斯公寓里的电话就会响铃。
她需要做的只是把电话听筒提起来搁在调制解调器的支架上。
不论尼莱的电子计算机传送什么材料,她的计算机的屏幕上都会映现出来,并且会在她的打印机上印出来。
虽然我想它不会排成版式,乔说,但是所有的字都会印出来的。
那正是我们需要的。
比尔说。
要花些钱,乔说,我需要窃听的特殊设备。
不管你要什么都行。
费用怎么办?你开价吧,乔,你要记住还欠我一笔人情。
乔微笑着喝完了他的咖啡。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方的——身躯、脸庞、双手。
他的两颊布满很深的麻点,终年累月的不刷牙,使得他的一副牙齿参差不齐、颜色蜡黄。
他穿了一件褪了色的满是皱纹的褐色灯芯绒运动上衣,红黑格子衬衫,篮分针织领带,棕褐色的工作裤。
我以为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报答了。
他说。
是,你已经报答了。
只是我觉得我们应该交一个朋友。
我们也许有朝一日会互有所求——不会就此一遭的。
乔思索了一下。
当然,你是对的,但是我总要到手一些。
200美元?400。
这是要担风险的。
而且这个数低于我平常的价钱。
依你。
你明天上午6时一定要把窃听线装好。
行。
你知道,比尔,如果住在火岛的那个家伙正如你说的,对电子计算机和保密措施很精明的话,他很可能会装上一个电话窃听检测器,安装了检测器,一旦有人窃听,阻抗就会下降。
你知道的,他会觉察的。
我希望他不会。
你肯定我们不能在另外一端窃听吗?在出版社那一端吗?不行。
接在中继线盒上不难。
不行。
一定要接在火岛他的电话线上。
好,但是如果不成功,我还是要你付钱的。
当然。
你现在先付一点吗?我带的现钞不多。
他从皮包里抽出100多美元。
其余的星期四给你。
他们在饭店的门前分手。
再见。
比尔说。
再见。
你一定不肯把窃听的原因告诉我?我不能,乔,你是知道的。
乔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乐的?那个同尔一起离开缅因州的女人后来加入了联邦调查局?比尔颔首。
你又见到她了?没有。
好,我就是要听你说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