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早晨,是谢辰风一生的梦魇。
早上,谢辰风正如以往在闹钟的吵闹下醒了过来,他慢吞吞的走到浴室里刷牙洗脸,回房间时顺便看了一下隔壁大哥谢辛的房间。
房里没人,大概是晨跑去了吧?他这个大哥勤奋得很,人帅,脑筋又好,难怪当得起他老哥。
穿上一身校服,谢辰风习惯性的整整那总是系不好的领带,五分钟后宣布放弃——交给老妈弄吧!拎起书包,他走下楼,这个时间他的老妈通常都煮好早餐了。
妈,帮我弄领带……谢辰风看到饭厅的景象时,拎著书包的手不由得松了,他的脑筋一片空白。
厨房里,煮着白粥的锅子沸腾,一个女人的上半身躺在流理台上,下半身躺在地板上,流出的血多得不可思议。
他不敢相信眼睛。
饭桌上,一向早起的老爸坐得好好的,可是他的头歪向一边,脖子断了三分之二,只剩下一点皮肉黏住他的身体跟头颅,鲜血染满了他的白色衬衫,隔着眼镜的双眼,睁得滚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谢辰风发出崩溃的惨叫,倒退着脚步,像个疯子般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眼前的一幕,活生生像是世界末日提早来临了一样。
倒退的身体,碰触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谢辰风颤抖的抬起了头。
哥?穿着一身运动服的谢辛,身上染满鲜血,一向温和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一阵黑暗降临,谢辰风最后只记得大哥的手抹上他的脖子时,他所看见的一切。
大哥那毫无情绪的眼神,恐怖得可怕。
谢辰风在痛苦的喘息中苏醒过来,入目的是苍白色的天花板,还有医院特有的药水味。
才张开的眼睛随即又闭了起来,刺眼的光线让他感到难受。
慢慢的让眼睛适应光线后,他开始打量起他所在的病房。
这间不得不说是他住过最好的病房,是间单人房,白色的病床干净还带有微微香味,在病床的周围还有些他没看过、应该是医疗器具及机器之类的东西吧。
在距离他右手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放置了一张小木柜(他目测大约到他腰部的高度),木柜上头的花瓶,插着娇艳欲滴的花朵。
怎么……会进了医院呢?谢辰风一脸的茫然。
正在百思不解的时候,门打开了,一名身材娇小、相貌清秀的女医生走了进来。
当女医生看到谢辰风时,脸上有明显的惊慌。
没错,是惊慌。
谢辰风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的脸色太过难看,连忙扯出一抹自认为最温柔的笑容问道:医生,请问我怎么会进了医院?我的家人呢?虽然自己不学好,是学校有名的搞怪学生,但是家里人还是很疼他的,尤其是老哥,每当谢辰风在学校出了问题,总是老哥第一个从大学冲到他的学校关心,现在他进了医院,却没见到家人,也难怪他疑惑了。
女医生睁大眼睛,神情怪异,不过很快的隐没,她露出了医生特有的关怀语气: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谢辰风诚实的摇了摇头:没有。
女医生状似放心的一笑,说道:那就好,至于你家人……你不记得了吗?谢辰风奇怪的问道:记得什么啊?这样啊……你先等等,这事我不好跟你说,我的权限范围也没那么大,我去请上司来跟你说明好了。
女医生顿了一下,像是还想跟他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被留下来的谢辰风歪歪头,不太了解女医生的意思,只是问问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有那么难说出口吗?还扯到什么权限范围……谢辰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他讲到这么少用的词汇。
对于自己的身体,谢辰风心里十分清楚,现在的他非常健康,就算是要打一架也不成问题,可他是怎么给送进医院的?谢辰风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干脆就不想了,用大脑思考向来不是他的专长。
过了不久,一名全身穿着黑色系、年约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来了,那身黑衣黑裤看来是一套式,挺帅气的设计,衬得青年人的身形如钢骨般的笔直挺拔,好看极了,直让谢辰风也想买一套来穿穿。
青年人的鼻上架着一支细边的银框眼镜,英气中添加了几分的斯文感,青年人拉过放置在床边的椅子坐上,对着谢辰风露出善意的笑容。
谢辰风谢同学吧?青年人带给谢辰风不错的好感,饶是他这个叛逆少年,在青年人的笑脸前也发不出一丝脾气。
我是……请问你尊姓大名?谢辰风搔搔头,不晓得自己是在不好意思些什么。
呵呵,谢同学别害羞,我是罗天行,你叫我阿叔就行了。
一脸和善的罗天行说道。
阿叔,是你送我进医院的吗?王医生跟我说你不记得了……看来真是如此啊。
罗天行叹息了一声,脸上有着明显的难过。
我不记得了……什么意思?谢辰风愣住,他不懂前后两个人怎么都说一样的话?罗天行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以严肃的口吻说道:首先,我必须先跟谢同学说明,也许你难以接受,可是这一切都是事实,希望你别太过激动……你的双亲都已经过世了,而你的大哥谢辛目前行踪不明。
罗天行拿出一包牛皮纸袋,递给谢辰风。
过世?死了?是……是开玩笑的吧?谢辰风怀着不敢相信的心情,打开牛皮纸袋的封口,里头装了几张照片,还有一份鉴定资料。
照片上照着的是双亲凄惨的死相,谢辰风握着相片的手不住的颤抖,有股想吐的冲动,更多的是欲哭无泪的悲哀。
他想起来了,那一天早上的事情,被他特意遗忘的事情,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是他的大哥做出了这些事,可是残酷的记忆敲击着他每一根神经,令他无法不相信杀死双亲的,正是他的亲大哥。
你在怕我吗?小弟……谢辰风记得,他的大哥边说着这些话,边掐住他的脖子,那时大哥的双眼,漆黑得诡异。
是啊,你该害怕,但也不能害怕,新人类的时代来临了,进化失败的唯有死去,才能获得永远的安息。
谢辛放开了他,谢辰风没了力气,颓然的坐在地上,呆望着谢辛走到父亲的身边,微微地笑着,伸出手捏爆父亲的头颅。
四溅的血液,溅到脸颊上的脑浆……谢辰风疯狂的抓着头发惨叫,粗鲁的动作扯开了插在手臂上的针管,他感觉不到痛,记在心里的,只有那份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谢同学!谢同学你镇定一点!谢同学!罗天行赶紧制止住谢辰风狂乱的自残,可是丧失理智的谢辰风,全然听不进他的劝阻,不住的乱踢乱吼。
罗天行慌了手脚,谢辰风的反应太过激烈,他很难不伤害谢辰风而制止,只好朝门外求助的大吼:医生!王医生!你快点过来!跑着进来的王医生见状,知道是谢辰风情绪失控,立刻给他施打一剂镇定剂,几分钟过后,谢辰风终于渐渐的安静下来,再次的沉睡过去。
瞄了瞄一地的可怖照片,王医生摇头,很不赞同的说道:长官,你不该让他看见这些照片的,他还只是个孩子。
罗天行苦笑,叹道:这孩子总是会想起来的,早点对他说白了也好。
这孩子……王医生替谢辰风整理了一下,把点滴的针头重新插回手臂上,怜惜的说道:他才十七岁啊……怎么受得了这种事情?罗天行惋惜的摇头说道:他只能努力接受了,既然超能者没有动手杀他,那么就代表他现在还处于变异当中,希望他能成功的活下来吧,不然,只好由我们动手了。
王医生心中一震,却也知道罗天行说的是事实。
她大大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这两年来,她看过太多的死亡,却还是无法习惯,尽管是上头的指示,可或许她真的不适合来这里工作吧?她的善良,不适合这个地方。
王医生怜悯地看着陷入沉睡的谢辰风,尽管睡着了,他的双眉仍是紧紧地揪在一块儿,诚实地流露出他的不安……刚才自己为什么要感到害怕呢?虽然这孩子极有可能会变成另一个怪物,但他是她的患者,身为医生是不该对自己的患者抱有恐惧,如果连她都害怕了,这孩子又能去依赖谁呢?注视着谢辰风稚气的睡脸,王医生在心里坚定地想,只要这孩子还是人类的一天,那么这孩子就是她的病人,一个她必须竭尽全力、好好照顾的病人。
西元二0一二年,一颗陨石坠落台湾中部某山区,因山区位处偏僻,无人伤亡。
西元二0一三年,第一怪物于中部地区的一山地村落出现,残杀全村七百六十八人,后出动陆空战队,牺牲二百四十一名士兵、一个小队装甲部队、两台战斗直升机,才顺利歼杀进化失败者,官方将此事件以遭不明恐怖分子袭击作结。
同年第二怪物出现,屠杀四十八人后,为不明人士所杀。
据目击者表示,怪物是由人类突然异变所生成,而不明人士身具飞行能力,且似乎怀有爆破武器。
西元二0一四年,陆续出现六名由人变化的怪物,四名为不明人士所杀,手法不一,政府牺牲高达四百名的士兵,歼灭两名怪物。
同年,政府成立国家安全特殊防卫局,简称特防局,列为国家一级机密,同时怪物更名为变种者。
西元二0一五年,生物学家杜文生,发现二0一二年所坠落的陨石中,含有一种地球尚未发现的特殊病毒,经空气感染。
特别的是虽是经空气感染,却会选择性的感染人类,初步估计,一百名人类中只会感染一人,感染条件不明。
此种病毒无法以已知的病毒常识解释,潜伏于人体DNA的染色体中,潜伏期长短不一,病发过程称之为异变,进化中之人则称历程者。
经由实验证明,异变过程中只有失败与成功两者。
失败的变种者,基因严重突变,身体组织再构成,形成非人类状态,丧失理性,力量无法估量。
成功者,理论上大脑开发率可高达百分之三十以上,肉体强度、速度增强,并且能够获得无法估量的特殊力量。
杜文生将新病毒命名为死神病毒(Deathvirus,简称D病毒),代表死神的进化(TheevolutionofDeath)。
同年,第一名进化成功者诞生,其是经由D病毒实验而产生,还伴随着十多名异变失败的变种者,其特殊能力为可自由操控空气中的含氧量,能力名为控氧,同时进化成功者更名为超能者。
西元二0一八年,特防局拥有的超能者增为六名,其中四名为实验成功者,两名为外来加入者。
超能者最大的目标,是歼杀危害社会严重的变种者,变种者的力量虽大,可是丧失智能,不是超能者的敌手。
同年,自行进化成功的超能者,陆续由暗为明,出现在社会争斗犯罪,顿时整个社会动荡不安,政府用尽各种手段掩盖事实,并且加强追捕犯罪的超能者行动,超能者犯罪再度化明为暗,躲藏在社会的黑暗角落。
西元二0二0年,南投市谢辛进化成功后,杀死双亲,独留下开始产生异变、历程者的亲弟谢辰风存活。
谢辛的能力暂时定名风刃,意即可压缩风压,形成锐利的风刃,伤害的最大强度因数据过少,现无法估计。
目前谢辰风暂由特防局异变期观察组收容,为观察体第一百三十二号。
看完了罗天行带给他的一叠厚厚档案,谢辰风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明明想要放声大叫,却又处在错乱的冷静当中。
陨石带来的死神进化病毒?不特定条件的择人感染?然后他一家大小都给感染,爸妈还是基因已经有突变现象、进化失败的变种者。
老哥则是进化成功的超能者,自己则是刚迈入异变初期的历程者?该说倒楣吗?百人当中才中标一个,偏偏他全家都给标中了,要是可以,谢辰风真想哈哈大笑几声,当成三流的科幻电影来看。
这,却是现实,切切实实的现实,谢辰风笑不出来。
姓罗的阿叔,你是想告诉我,就算我大哥不杀了爸妈,你们也会乐意动手吗?谢辰风的口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罗天行在心里无奈的叹息,诚实的回答:是的,变种者终将丧失人性,以屠杀一切所见的生物为目的,如果你的大哥不动手,我们特防局也会抹灭他们。
他边观察着谢辰风的神色,边用和缓的语气努力地说明:也许你会怪我们,或者怪你大哥无情,但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谁也不晓得变种者什么时候突然发生变种,只有超能者能单靠眼睛,判断出变种者的异变过程。
就某方面来说,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才会痛下杀手。
……你要对我说什么?看开一点节哀顺变吗?人死不能复生吗?放屁!全都是他妈的放屁!谢辰风的语气激动了起来:我老哥杀了我老爸老妈是正确的选择,我可能会变成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然后你们维持世界正义和平的干掉我——他妈的!全都是他妈的胡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我不信!我不信!谢辰风从病床上跳起,一把揪住罗天行的领子,瞪大滚圆的眼睛吼道:你们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什么病毒变异的,全都是他妈的胡说八道!我不跟你们疯了,把我爸妈跟我老哥还给我,还给我!说到后来,谢辰风的眼眶忍不住的泛红,他明白眼前的人所说都是真的,他只是不愿意相信,长久以来的生活就这样的被摧毁,太突然,也太残酷了。
爸妈死了,大哥仿佛变成一个可怕的陌生人,他谢辰风短短的十七年寿命随时可能结束。
这是一场恶梦吗?要是梦,就快点醒,快点醒来啊……谢同学……听着谢辰风近乎崩溃的嘶吼,罗天行只能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希望借此安抚他的心情。
激动的情绪发泄过后,谢辰风颓丧的放开罗天行,坐回病床,把脸埋在曲起的膝盖里,有气无力的说:阿叔……对不起……可以请你出去吗?看着谢辰风颤抖的双肩,罗天行叹息了一声,说道:要是有事,就按床头墙壁上的按钮,我跟王医生会马上过来的。
剩下一个人的谢辰风,咬着牙无声痛哭。
自从幼稚园毕业以后,他再也没有哭过,总觉得流眼泪是女人的专利,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流血不流泪。
可是他现在哭了,还跟个小娃娃没两样的大哭,要是那天以前,有人跟他说他会哭得这么厉害,他肯定会觉得那个人疯了,要不然就是在说笑话。
哭得天昏地暗的谢辰风朦胧间,想起了以前国文老师秃头佬在课堂上,心血来潮时教过的一首诗——登高欲穷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空作悲愁赋。
回首西山月又斜,天涯孤客真难渡;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要不是这首诗被秃头佬列入某次考试的背多分,占了十五分,他才不会去死背,因为他压根儿无法理解诗里头的意思,只觉得作者的想法太懦弱了。
直到今天,爸妈被亲大哥以残忍的方式虐杀,而他自己也许会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后,才终于理解诗中的意境,明白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只是他宁可不明白,宁可当个白痴学生也不想明白——从今以后,我该怎么办?感染了D病毒,下场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死,另一种是活,可是即使活了下来,谢辰风心想,这样自己还能算是人吗?他想起大哥狠心地用非人类的能力杀害父母,想起大哥微笑着,随意一掐挤爆父亲头颅的力量——那根本不是人所能拥有的,充其量只是披着人皮外衣的怪物!谢辰风怀念起以前那种堪称平静的生活,每天的生活琐事都有父母帮忙打理,还有一个谢辛照顾他,就算是这么不成材,念不好书,只会打混的他,家人依旧无私地包容、关心他。
他现在才明白,以前的他是多么地幸福,可是他再也回不去那种幸福的日子了。
望向病房窗外,天色有些晦暗,要入夜了。
平常的这个时候,谢辰风还在外头跟一群猪朋狗友打混,接着母亲会打手机催促他回家吃饭,碎碎念着要他别老吃外头的垃圾食物,外头的哪有家里的好?要是到了晚饭时间还不回家,会换成父亲来电话,最后是谢辛也来个夺命连环call,不停的招魂,直到他肯乖乖回家吃饭为止。
谢辰风的父亲常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能天天聚在一起吃饭。
谢辰风常常讥笑说老爸就是老爸,这么小家子气的愿望也说得出来。
这个时候,谢父总会挠挠头发,笑得很靦腆,很感慨的说他这辈子小家子气惯了,要耍大气的话,只能指望他这两个孩子了。
越想,谢辰风的眼泪掉得越严重。
他想念谢母的唠叨,想念谢父的小家子气,想念谢辛的啰唆,这些都是他曾经最不重视的一切,等到失去了,才懂得在乎。
沉浸在回忆里,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暗了,弯弯的月亮升起。
忽然地,谢辰风咬了咬牙,一把扯开针管,走到窗户打量一下,四楼的高度,嗯,还不算太高。
他把被单跟窗帘接在一起,绑在移动到窗边的床脚上,小心翼翼的攀爬下去——他想家,极度地渴望想回去看看他的家。
接起的长度不够长,大概只到了三楼接近二楼的位置,谢辰风一点儿也不犹豫的护住头跳下,一个懒驴打滚,勉强安全落地。
谢辰风拍掉沾到身上的枯草泥尘,就环境来说,特防局的秘密医院算是挺不错的,在台湾蛮少见这样占地广阔,又拥有大片草地,还有树木围绕的医院。
虽然稍嫌偷偷摸摸,不过谢辰风也没有办法,他身体的异变虽不到亮起红灯的危险,也没有绿灯的安全,顶多是在黄灯的警戒范围。
让一个可能会异变成怪物的历程者跑到市区,他猜特防局应该不会这么大方放人才对。
谢辰风调侃起了自己,逃学跷课训练出来的经验、打架中培养出来的体能跟临场反应,能用在这时候,算是学以致用了吧?刚松懈下来的谢辰风方抬头观察地形,便看到令他咋舌的人物。
啊,阿叔?罗天行眯眯眼睛,和蔼的笑道:谢同学的反应不错呢。
谢辰风很尴尬,解释的说:阿叔,我、我不是要逃跑……谢辰风很汗颜,这种情形之下,有眼睛的人看了都会认为他是要逃跑。
意外的,罗天行理解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逃避的孩子。
你想去哪里?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脸。
谢辰风不安的搓搓手,犹豫了一会儿,他带着恳求的眼神说道:我想回家一趟。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不知道。
你知道这里距离你家有多远吗?不知道……看着谢辰风越垂越低的脑袋,罗天行既是无奈又是好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只会凭着一股冲动做事。
我载你去吧。
谢辰风惊讶的说道:阿叔?罗天行揉揉他的头发,笑道:你要自己走回去,得花上几天的时间了,训练体能也不是这种练法。
阿叔……谢辰风心里泛起感动。
自见面以来,罗天行就不停的以一个长辈的身分,苦口婆心的开导他,对于他的恶劣态度,也是用包容的心态来应对,虽只有三、四天的短短相处,却让谢辰风打从心底的尊敬。
谢辰风郑重的弯腰鞠躬,诚心的说道:谢谢你,阿叔!别客气,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说的时候,罗天行扔给他一样包着手帕,长短约十公分的物品,从触摸到的冰冷温度来看,百分之百是个冰袋。
罗天行指指眼袋处,似笑非笑地说:冰敷一下比较好,肿起来了。
谢辰风的脸刷地发红,丢脸死了,他扭扭捏捏的道了声谢,一脸的不好意思,连忙将冰袋敷上眼睛。
罗天行的车子是一辆深蓝色的BMW,车内的设备很高级,符合人体工学的车椅坐起来非常柔软舒适。
阿叔的薪水比老爸高啊!谢辰风不无羡慕的想,有一辆好车耍威风是他的梦想,可一想起了罗父,连带的又想起以前跟家人一起度过的日子,那颗雀跃的心瞬间冷却,眼神黯然。
注意着谢辰风的神色,罗天行微笑地说道:听歌吗?随便。
谢辰风无可无不可的回答。
深蓝的BMW呼啸在不知名的道路上,罗天行开了音响,刹那间,如梦絮低语般的抒情音乐,占据了整个车内。
谢同学有常听谁的歌吗?谢辰风心不在焉的说道:嗯,任齐。
任齐啊,他的歌挺好的,听了会给人热血沸腾的感觉。
谢辰风没有反应。
音乐荡扬,车内的沉默维持了几分钟,罗天行张张口,打破沉默的开口问道:谢同学,你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资料吗?他似是不在意谢辰风的答案,停也不停的继续说道:西元二0一五年,谢博士发现D病毒的存在,取得国家的同意后,开始着手一系列的实验活动。
由于D病毒的感染条件不明,但是可以从DNA上,大致检查出病毒的感染与否,因此他秘密征求自愿者参加人体实验。
第一次的人体实验,计有三百八十六位军方的各阶将领和士兵自愿加入,以及三千多名政府私底下从各个国家买入的死囚。
那一次的秘密实验,成功感染D病毒的人数共有二十一名,而被列入不确定感染D病毒者的共有三十七名。
谢辰风疑惑的眨眨眼睛,罗天行笑了笑,他的笑容里好像藏着什么。
我跟我的弟弟是那次实验的自愿者,那时候我是一名士官长,我弟弟是一名下士。
啊!谢辰风控制不住的惊呼一声,西元二0一五年的人体实验,他记得没错的话……那一次的实验,我成功感染D病毒成为历程者,我的弟弟则被列入那三十七名观察。
两个月后,我们二十一名的实验体,陆陆续续有人进化失败成为变种者,因为我们都被关在四面装备雷射枪的房间中,一旦有人成为变种者,便遭到当场格杀,以免有变种者逃出。
又过了三个月后,二十一名实验体只有我进化成功,剩下的二十名同伴,无一不例外的遭受格杀。
罗天行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冒出青筋。
我很后悔参加了那一次的实验,害怕着弟弟可能会变成变种者。
过了一年,我弟弟没有产生一丝变化,我也看不出来他有异变的现象,所以杜博士将剩下没有产生变化的二十六名,从监牢里放了出来。
那时候我庆幸弟弟的好运,也感谢老天赐给我弟弟的好运。
可是……我错了,我的恐惧终究变成了现实……西元二0一七年十一月,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很冷,很冷……那一天,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杜博士打来的。
他告诉我,我的弟弟突然产生突变,残杀了他们整个军营的人,我的另一个超能者同伴,已经赶过去处理他……罗天行望着前方道路的双眼泛出水光,微微的水光。
由于我弟弟的事件,政府紧急征回当时未确定感染的二十五名,其中二十二名死囚已处决,所以只征回三名,那三名都关回了当初的房间,我想也许他们这一生都无法出来了吧。
罗天行深深的做了几次深呼吸,露出一抹难看的微笑,谢辰风甚至认为要不是他坐在旁边的关系,这位三十多岁的阿叔很有可能会直接哭了出来。
这几件事情都列属于机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吗?罗天行目视前方,头也不转的问道。
……不知道。
该不会是想告诉他,之后他也得被关入装置满雷射枪的观察房吗?之所以告诉你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我个人认为你相当有机会进化成功,成为下一个超能者。
罗天行给了一个谢辰风想也没想过的答案。
谢辰风微张开了嘴,呆愕的问道:阿叔……你是从哪一点认为的啊?罗天行笑道:直觉啊,直觉你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成功的。
直觉?这算什么啊?谢辰风瞥了一眼信心满满的罗阿叔,皱皱眉,说道:好吧,就算我成功了,那又怎样?加入你们特防局吗?罗天行说道:你加不加入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当然了,不加入的话,政府绝对不会放过你,只是以上都不是我的重点。
阿叔,绕来绕去,你的重点是什么啊?晕啊!谢辰风受不了的叹气。
罗天行哈哈的笑了两声,随即收起笑容,正色的说道:你的双亲死了,但是你还活着,你的大哥也活着,你们说不定还会有见面的一天,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面对你大哥,你有想过吗?见到大哥的话……这个问题的确让谢辰风很难回答。
先不管你大哥的作为是对或是错,你们是兄弟,在我看来,你不管再怎样怨你大哥,始终只是怨,不是恨。
阿叔的意思是,要我原谅我大哥吗?谢辰风听出他的话里,不无暗示着这一点。
罗天行叹道:你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我一直后悔着我弟弟的事情,要不是我的劝诱,他也不会跟我去参加那一次的实验,他等于是我亲手杀死的……我希望你别像我一样,一辈子后悔。
罗天行推推架在鼻上的眼镜:有个人跟我说过,生命这种东西跟玻璃没有分别,很脆弱、很虚幻,因为会破毁,因为总有一天会消失,所以更需要加倍珍惜。
片刻的无言,谢辰风缓缓地问道:那已经消失的呢?罗天行淡笑:还有回忆在啊,只要你记住他们,他们就活在你心里,珍惜还活着的,重视在心里的。
他稍作停顿,整理了一番思绪后,正色说道:根据杜博士的推测,D病毒要从潜伏期活跃起来,每个历程者的过程最长不会超过半年,半年后不幸进化失败也就算了。
罗行天又一次的说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若是你成了超能者活下来的话,总不能老缅怀过往,你必须振作起来,学习坚强,并且学习原谅。
我能体会你放不开你大哥杀害父母的心情,他不做,我们也会动手,只是等到我们动手时,不晓得又有多少人受害了,换成我的话,为了避免无辜的人受害,我也会采取跟你大哥同样的方式。
你大哥虽然不知为何在进化成功后性情大变,但你大哥对你还是挂念着情分,谢辛不杀你的原因,不只看在你是历程者的分上,最重要的原因也是想要你活下去,赌上了微小的可能性吧。
谢辰风脸转向车窗,罗天行是看出他心里无法原谅杀死父母的谢辛,才会说出这番话,他们的经历上也许不同,结果却是相同的,他们都是D病毒的受害者,因此丧失了至亲的亲人。
谢辰风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年轻的他就历经了一场成年人也难以承受的严峻变故,他会无法原谅谢辛,也是常理中的事情,谢辛的手段带给他的刺激太强烈、太深刻了。
我不知道……阿叔说的话我懂,却做不到……谢辰风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嘶哑干涩。
他咕通一声,吞了一口唾液:一想起我哥当初看我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会害怕。
他要是还在意我这个弟弟,怎么会在我面前、在我面前……谢辰风哽咽了声音,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罗天行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地把他的话听完,专注地倾听着。
良久,罗天行叹气,脸上浮现歉意的笑容,说道: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不该在这些时候说这种话。
他边苦笑地低语:硬将自己的想法推给别人,看来我也成熟不到哪里去啊。
没想到罗天行竟然耿直地朝他一个晚辈道歉,谢辰风明显的表露出他的惊愕,赶紧慌张的摇头摆手。
不不不,我知道阿叔是为了我好,我了解的!罗天行莞尔地说道:谢同学真是一个好孩子。
谢辰风低下头,赧然地说道:不,没这种事,学校里的老师都说我是不良少年,对我很头痛,同学们也怕我……罗天行摇头笑道:谢同学不是个乖学生,却是个好孩子,年轻人打打架、跷跷课不算什么的,我当学生时也常干这些事啊,套句老话‘青春不留白’嘛!学生生活过得多采多姿没什么不好。
谢辰风害羞的抓抓头,干笑几声,给人夸赞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有种被肯定的感觉,他心想,同样的话学校的辅导老师也说过,可就是没有阿叔说得动听。
接下来,罗天行特意地不去提关于D病毒之类的事,反而跟谢辰风聊起他从前在部队的生活。
军人的生活虽然严谨,但是部队里不时有人闹出笑话,罗天行说得生动有趣,听得尚未接触军旅生活的谢辰风兴致盎然。
由特防局的医院大门出来,虽是处于深山,不过路上都铺了平整的柏油道路,除了弯弯曲曲的道路多了点儿外,一路上并没有太过崎岖难行的路程。
特防局的面积涵盖了一整座大山,为当初陨石坠落的所在地,在西元二0一五年杜文生发现D病毒后,这座无名山便被政府以其他名目强制征收,兴建特防局等设施。
原来的陨石由中央研究院运走,后来由杜文生做出一系列的实验,才确定出陨石夹带的D病毒,因此政府决定将陨石,搬回原本坠落的地点隔离。
尽管政府做出了最快的处置,由于事发经过三年,D病毒在三年间早已借空气扩散,政府能做的不外乎只是亡羊补牢,避免危害扩大。
两个小时下山的路程,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处警戒设施,谢辰风算一算从山上到山下,大概就有十二个警戒处。
罗天行热心地说明,无论是进去或出来,都得出示证明才可以,他口中的证明是一张电子卡。
谢辰风好奇地借过他的电子卡看看,电子卡上面印了罗天行正侧两面的照片,写着:国家安全特殊防卫队队长罗天行,验证码:A-1539zk00SrdXXXX.卡片的左下方镶有一块晶片。
电子卡的材质很特殊,柔软却坚韧,谢辰风使劲吃奶力气的扳了又扳、撕了又撕,一条痕迹都没留下,直让他大呼神奇。
罗天行笑了笑,说这是国家近年才开发出的材质,算是高科技产品呢。
最后的一个警戒处设置在最外边,车子要先开过一道长长不见底的围墙,出了墙再过个两公里后才能看见。
围墙不高,约三层楼的高度而已。
别看它外观不起眼的样子,其实全部由易导电的特殊塑材构成,内导三十万伏特的高压电,当真电死人不用钱。
对超能者来说,三十万伏特的电力只能用来搔搔痒,算不上什么的,它不过是用来吓吓好奇的老百姓罢了。
罗天行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谢辰风倒是听懵了。
上交流道往高速公路,到南投市就很快了,一个半小时过后,一辆奔驰的深蓝色BMW在一栋公寓型的住家前停了下来。
谢辰风走出车外,门口绑了好几条禁止进入的黄色条子,愣愣地注视着他居住十七年的家园,夏日的夜风轻轻地吹拂起他几撮不听话的头发。
你进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罗天行降下车窗说道。
……好。
谢辰风踏出一步,顿住,看着他的家,竟然让他有一种陌生的感受,是的,陌生的家,因为他的家人皆不在了。
迟疑地,他踏出第二步、第三步……缓缓迈向他曾经温暖的家。
还有二十年贷款没缴完的小房子,是谢辰风父母一生的心血。
在客厅角落摆设的盆栽,是谢母的主意,她说绿色植物,会带给人一种宁静舒适的感受。
楼梯墙壁上挂的几幅复制画,是谢父买的,他虽喜欢攀风附雅,但是他的小家子气总让他花不下大钱。
他房间门口上贴的一张大型篮球海报,是谢辛掏出打工钱买给他的,那是他跟谢辛缠了一个月的成果……随着脚步,属于这个家的记忆一段一段的,如投影机放映似地在谢辰风的脑海掠过。
从房间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塞进背包,谢辰风走回客厅,他拿起摆放在窗户边的全家福的相框,指尖游绕着家人的笑脸,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苍凉,使他不禁掉下一滴眼泪。
他很快地抹去那颗不小心掉落的眼泪。
谢辰风把那张全家福的照片,慎重地收在胸前的口袋,这是他今后最重要的宝物。
爸,妈,我会努力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带着老哥一起回来的……按着口袋里的照片,谢辰风低声说道。
用力拍拍脸颊,谢辰风倔强地挺直腰骨,离开了他的家。
不再多待一会儿吗?看着坐回车上的谢辰风,罗天行问道。
谢辰风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不用了,我已经拿了我最重要的东西了。
是吗?罗天行淡淡一笑,说道:那就好。
他转动钥匙。
阿叔。
什么事?罗天行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如果……如果我能进化成功的话,我想加入特防局。
你决定好了吗?听罗天行的语气似乎感到讶异。
嗯。
见谢辰风眼神坚定,神情毫不犹豫,明白这个孩子确实下定了决心,罗天行露出他的招牌温和笑容,伸出了他的右手。
那么,谢同学,我就先代替我们局长,欢迎你的加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