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谢辰风听见这句话时,只感觉犹如落雷碰的一声直击地面,震撼着他每一根神经,他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
回过神来后,他的反应以及冲出口的第一句话,和杰克如出一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时候的他,迫切地希望有人拿着整人大爆笑的牌子跳出来,告诉他这一切统统都是假的,结果,没有半个人跳出来,只有好似要凝固般的沉闷空气陪伴着他。
而现在的他,在听到同一个人说同样不变的话后,心跳仍是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下。
谢辛会在大灾难的灾变症候最初发生之地死去,可是他的死因我不清楚,我看到的景象,是他躺在一片血泊当中死去,周围是一片冰天雪地。
Ken 口气淡然地说道:我说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但如果你相信,想试着救谢辛的话,就去找母脑吧,母脑应该能指引你一个正确的方向。
不过我得跟你事先说明一点,‘必然’之所以是‘必然’,就代表一定会发生,你的努力很可能都是白费的。
就算成功,到了最后我们依然都会死,被D病毒感染,成为特殊存在,破坏世界均衡的都会死,除非。
除非未来。
再一次的改变。
他牵动嘴角微笑了起来,声音明显地变得柔和。
如果能改变。
那是最好的。
这样杰克也许就能活下来,代替我和Z,活下来。
Ken 说完这句话后,萤幕上的影像顿时消失,到此完全结束。
笨蛋。
笨蛋。
杰克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动着嘴唇,低声喃喃道:笨得要命,你们两个都一样。
笨得无药可救。
他低笑了一声,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从他眼角滑落。
杰克─。
你要救谢辛吧?杰克打断谢辰风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安慰,一边用手掌抹上脸颊,一边用平板的声调说道:我帮你。
话题跳跃的速度过快,谢辰风一怔,随后才不太敢相信地问道:你是说真的吗?杰克点头,他的眼里透露着坚定,言之凿凿地说道:Ken 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么多,最主要的也是想引发你改变未来的决心。
既然都能改变一次了,我就不信不能再创造第三种未来。
谢辰风不发一语地凝视着杰克片刻,站起身,朝杰克行了深深的一鞠躬。
收下谢辰风无言的感谢,杰克说道:在去那里之前,得先找户人家,安顿好吉娜才行。
听到自己的名字,玩着自己手指的吉娜头一抬,疑惑地眨眨眼,杰克只教会她一些简单的中文单字而已,所以从头到尾他们的谈话,她都是有听没有懂。
谢辰风坐回椅上,视线转向吉娜又转回杰克脸上,笑着调侃道: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任务,她不是有为了找你而偷跑的不良纪录吗?杰克叹息了起来,无奈道:我也是担心她会不会又偷跑,不过总不能带着她去那里吧?带着是累赘,不带又担心啊。
皱起了眉间,谢辰风抓抓头发,问道:你是在哪里捡到她的?她的父母还是亲人呢?杰克的脸色微微一变,细不可闻地叹道:。
死了,她的父母被卷入我和追杀者的一场战斗里。
我知道她是累赘,我不该管她,甚至该杀了她才对。
可是我竟然下不了手。
他的口气带上了淡淡的嘲讽,呵,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善良在作祟吧。
对一个我不屑一顾的旧人类大发好心啊。
谢辰风轻描淡写地笑道:你对敌人可以心狠手辣,但对女人和小孩向来都比较心软,这是你的优点。
杰克摇头叹道:这算什么优点?我倒觉得是缺点。
优点还是缺点,我们等以后再来讨论吧,谢辰风指了指紧腻着杰克不放的吉娜,笑道: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她。
抱、要坐腿腿。
吉娜向杰克伸出双手,一脸期盼地望着他。
杰克,你还不快点给她抱抱?她还要坐腿腿喔!谢辰风凑热闹地说着,眼中尽是戏谑。
杰克哀嚎了一声,求饶道:我说吉娜小姐,坐椅子不就行了?还坐什么腿腿啊。
杰克不给抱,吉娜便执拗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断地说着:要抱抱、要坐腿腿。
不达目的死不罢休,无奈之下,杰克在谢辰风促狭的目光之下,厚着脸皮将吉娜抱起,让她坐上他的大腿。
杰克用俄语问道:满意了没?大小姐。
吉娜用力地点点头,高兴地笑个不停。
虽然听不懂俄语,但是看杰克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和吉娜开心得直拍手的样子,谢辰风大概也猜得出来了。
他笑着摇头道:看她那么喜欢你,要她离开你,我想很困难了。
他两眼一亮,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提议道:要不然找到人家愿意暂时替你照顾她时,干脆叫人拿一条绳子把她绑住,绑到你回去接她为止。
杰克的眼角微微抽搐,你当她狗啊?换别的方法吧。
谢辰风习惯性地搔了搔头,问道:你不是会说俄语吗?好好跟她说不行吗?告诉她你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接她了。
杰克轻叹一声,摇头说道:我说过了,可是她只是一直哭。
唉,怎么说也说不听。
谢辰风啧啧称奇道:看她粘你粘成这样,要不是我知道,还真会以为她是你的女儿咧。
与其有空开我玩笑,倒不如努力想想该拿她怎么办好吧。
她,麻烦,杀了,不麻烦。
任历精简到不行的话语中,处处透露出无情的肃杀之意。
翻了翻白眼,杰克拍额无力地说道:小王子,拜托你好好教育你这只忠狗,在教育好他之前,别随便放他出来外面乱跑。
杰克相信一旦谢辰风举手赞同,任历将所说的话实行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不好意思,他就是这种个性,我会好好念他一顿的。
谢辰风脸上浮现歉意的一笑,但他话锋一转,摸着下巴说道:不过任历说得也不错,她要一直粘着你不放,你又顾虑着她,这的确很麻烦啊。
说者状似无意,听者却是有意,任历冷冽无情的双眸注视着吉娜,杰克只感觉有如撕裂空气般的冰冷气息,瞬间从任历的周身散发而出。
我说任历,麻烦也不代表就要杀了她。
谢辰风笑着拍了拍任历的肩头,后者瞬息间收敛起所有的杀意。
杰克松了一口气,一边安抚着被任历吓得缩在他怀里的吉娜,一边对谢辰风苦笑道:小王子,你别乱吓人啊,我的心脏很脆弱,惊不起吓的。
下一站下车,在城镇停留个几天,找到一户适合的人家以后,谢辰风睨了吉娜一眼,说道:打晕她就走,她醒来以后不知道你去哪里,要找你也没个方向好找,应该就会乖乖地等你回去接她了。
可以的话,最好再留下一个你的信物,让她有个心理依靠。
由于行驶在西伯利亚铁路上的列车走的大都同一条路线,即使在半途临时中断旅程,找个地方停留几天,然后再搭上另一班车继续旅程也是可行。
杰克默然思索,这的确是当下想得到的最好办法了,遂同意谢辰风的提议。
到了傍晚,在去餐车吃晚餐的时候,杰克顺便以流利的俄语询问女服务生〈provodnitsa〉何时会抵达下一站,得到回答后,不忘礼貌地道谢一声。
谢辰风打包票保证,他看到那名女服务生在回答杰克时,脸上绝对浮现了一层绯色的晕红。
明天早上九点半会靠站,车站附近有一处小城镇,我们可以去那里试试。
杰克说着,动作流利地帮吉娜系上儿童围巾。
谢辰风越看越觉得杰克像是保母了,心里暗自偷笑着,嘴上却是很正经地说道:那就到那城镇看看吧,我想没问题才对,城镇一般都有类似托儿所的设施,再给他们一大笔钱,不怕他们不尽心竭力地照顾吉娜。
你有钱吗?自从杰克被新人类联盟追杀以后,便陷入了没有金主提供金钱,阮囊羞涩的窘境。
谢辰风奸笑两声,拿出罗天行给他的卡片,献宝似地说道:嘿嘿,这是全世界通用的信用卡,也可以当作提款卡使用,每个月都有二十万美金的额度。
杰克好奇地问道:你不是离开特防局了,怎么还在用特防局的电子卡?不怕被找到行踪吗?谢辰风发出啧啧声,摇摇食指说道:看清楚,这不是特防局的电子卡,这是另外办的卡,不会泄漏行踪的。
杰克还以为是谢辰风早先为自己准备的,故也没有追问下去,颔首说道:那钱的问题就交给你了。
没有问题!他很阿沙力地答应下来。
吃完晚餐,杰克还招来服务生,将原本住的二等舱改为头等舱,选住在谢辰风他们的隔壁舱房,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所以杰克花得毫不手软。
隔天一早起来,吃过简单的早餐,没有多久,列车便靠站停车了。
杰克问过车站的服务人员,幸运得知城镇上有一所名声颇佳的托儿所,决定将吉娜带去那里。
靠站前,服务生有来跟他们说过这次靠站的时间有一个小时,谢辰风想了想,要杰克带着吉娜,将他们的四张票拿去退掉。
吉娜看他们手提行李,又看杰克退票,还以为他们临时决定要在这城镇停留几天,但一出车站,谢辰风便以手势,暗示任历回车站买票─同一班列车,买三张票。
什么也不知道的吉娜,只是一如往常地向杰克撒娇,要杰克抱她。
意识到分离在即,所以这次杰克一句也没有抱怨,弯下腰将吉娜抱起,还让她坐在他的脖子上,乐得她手舞足蹈。
走入小镇,谢辰风他们发现小镇的房舍建筑、街道等,都散发着浓郁的中世纪般的气息,处处具有独特的风格。
欣赏、赞叹了小镇的风景一番后,谢辰风向杰克问道:那个站员说的托儿所在哪里?杰克拦下一名路人,交谈了几句,挥手谢别那位路人。
下一条路口右转,看到十字交叉口后左转,大约走五分钟,就能在左边看见一座天主教堂,那座教堂就是托儿所了。
谢辰风眉毛微动,甚觉有趣地说道:教堂是托儿所?杰克笑道:那座教堂的修女们,听说很喜欢小孩,所以镇上的人们有事情无法照顾小孩时,都会把孩子送到教堂去,只需要捐赠一点卢布,当作给教堂的贡献金就好了。
〈卢布,俄罗斯货币〉原来是这样啊。
谢辰风理解地点了点头。
吉娜像是发现到什么东西,两手兴奋地拍着杰克的头顶,指着前方不远的商店喊道:冰、冰、吉娜、冰!杰克连忙抓住她的手,无奈说道:好,买冰给你,别打了。
他叹了一声,心里想着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一分钟过后,吉娜心满意足地拿着谢辰风这个活动钱包买来的冰棒舔来舔去。
依照路人指示的路径走了不久,果然看到一座颇具历史感的木制教堂。
在距离教堂的十公尺外,杰克把吉娜从他的脖子上抓下,将她交给谢辰风, 用俄语嘱咐道:我等一下就回来,乖乖的,不准惹麻烦。
杰克用俄语,吉娜却是用生疏的中文回道:乖,吉娜乖,吉娜等,杰克快回来。
她知道谢辰风他们和杰克是朋友,要一起旅行,所以她不怕杰克会跑走。
我很快就回来。
吉娜的视线一瞬也不移地定在杰克的背影上,看着他走向教堂,看着他进入教堂。
当杰克走出教堂时,吉娜的脸上瞬间绽放笑容,挣脱谢辰风的手冲向了他。
拍拍吉娜的头发,杰克向年轻修女说道:吉娜有时候虽然很淘气,不过是个很乖的小孩。
吉娜的笑容一僵,脸色骤然发白,两只眼睛怔怔地望着杰克,似是不愿相信他又要丢下她了。
空气忽然间变得好冷,冷得让吉娜想发抖。
修女一脸慈祥和蔼地笑道: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好。
麻烦你了。
杰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眼明手快地往吉娜后颈劈了一记手刀。
见状,修女立即抢过杰克手里的吉娜,对他怒目而视,愠怒不已地说道:你做什么?居然伤害这个孩子!杰克道歉道:对不起,可是不这样做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我力道把握得很好,她大概两个小时以后就会醒来了。
修女瞪着杰克,指责道:无论如何,伤害孩子就是一件不对的事情,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出这样的行为了!我明白。
杰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迭小刀。
修女倒抽一口气,抱着吉娜连退了两、三步,满是敌意地问道:你、你想做什么?杰克但笑不语,只见他一手握起脑后头发的系起处,另一手手起刀落,将他的头发割下。
吉娜醒来以后,把这个交给她。
修女接过杰克递来的头发,表情呆楞地问道:为什么。
杰克以自己都不知道的疼惜眼神看着吉娜,说道:请帮我转达,这是我一定会回来接她的信物,要她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不然等我回来接她时会找不到她的。
我明白了。
也请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修女信誓旦旦地说出了保证。
听不懂俄文,但谢辰风看情况也知道事情解决了,赶紧上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给善良的修女。
这个是。
杰克解释道:这是给教堂的贡献金,代表我们一点感谢的心意。
以手中的重量感觉,似乎是一笔不小的金额。
修女想将牛皮纸袋还给谢辰风,却被谢辰风笑嘻嘻地躲了过去。
杰克一脸诚恳地说道:只是重了点,但币值不同,换算成卢布其实也没多少钱,就请修女收下吧。
实际上,那纸袋里装了整整五万美金,但那笔钱对谢辰风犹如九牛一毛,因此杰克也不算说谎。
修女闻言才将纸袋收下,说道:愿神保佑你们的旅程一路平安。
她的手自额头开始、移至胸膛、左肩,然后右肩,画了一个十字。
谢谢你的祝福。
时间计算得很准,当谢辰风他们回到车站,刚好是列车预备发动的时间。
各自回到舱房,谢辰风把他的行李扔给任历整理,自己则是大模大样地躺上舒适柔软的床铺。
任历。
嗯?任历正在将两人常穿的衣物吊进衣柜里。
我在想。
那个吉娜,应该真的真的很喜欢杰克吧。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任历停下手,视线移向谢辰风。
不是,早知道了?不一样啦,之前我以为吉娜只是很粘杰克,舍不得和他分开而已。
谢辰风两手交叉迭在脑后,说明道:可是啊,我刚才才发现,就算杰克用俄语和吉娜说话,吉娜也一定是用中文回答他。
这样一回想起来,从昨天见面开始,吉娜都没说过一句俄语,你不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事吗?任历一脸的深思,良久后,缓缓说道:。
大概,她的感觉,明白。
谢辰风问道:你大概明白吉娜的感觉吗?说给我听听看。
皱起眉,不善言语的任历拼命思索着用字,想了一段时间后才组织好想表达的句子。
她想被,喜欢,说中文,觉得杰克,会高兴,高兴,就会喜欢,喜欢,就不会离开。
谢辰风恍然道:对对对,就像你说的一样。
他稍作停顿,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任历,以低低的音量自言自语道:不过她才几岁啊?一个小孩子可能会有这么细腻的想法吗?任历抿着唇摇了摇头,不是细腻,是单纯,单纯的,想被喜欢。
就好像以前年幼的他,以为只要变得强大,就能够保护谢辰风一样。
到了现在,他仍是抱着相同的想法。
他暗自握起拳头─更强,还得变得,更强!强到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强到足以实现谢辰风所有的愿望为止!丝毫没有感受到任历沸腾的斗志,谢辰风陷入自我思绪的世界中,径自嘀咕道:单纯想被喜欢啊。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
杰克虽然是混血儿,不过是在台湾土生土长,所以中文是他的母语,其他英、法、日、俄的语言,都只算是他另外学的外文。
人比人气死人,谢辰风想到自己连第二外文都说不好了,更遑论会第三、第四外文,他在心里既羡慕又嫉妒杰克怎么可以会这么多的外文。
所以吉娜认为,只要她学会杰克的母语,杰克就不会丢下她了,才一直用中文说话。
他在心里感叹着:果然是一个小孩子会有的单纯想法啊。
舱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中,过了几分钟,谢辰风重新张开了口,璀璨的眼眸里,透露出难以形容的情感。
等事情结束以后,得记得提醒杰克,让他回去接吉娜。
绝对,绝对不能失约。
所以,必须活下来才行。
因为,还有人在等待他的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