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坐在邻近窗边的椅子上,眺望着乡村风格强烈的小镇景色,以及在街上往来稀疏的居民。
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始终没有动静的那人,然后轻轻的吐出一声叹息,手指抚上因过度疲倦而微微发痛的太阳穴。
喀啦一声,一道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翠,你别担心了,先过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吧,你已经一整天都没吃了。
凌关心地说着,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
翠勉强扬了扬嘴角,说道:凌,谢谢你,可是我吃不下。
凌两手捧起翠的脸庞,偏向中性的长相露出一抹帅气的微笑,翠,你想要我喂你,还是自己动手啊?她的语气温柔又轻佻。
我自己动手。
翠一点都不怀疑凌说到做到的可能性有多高,他慢悠悠地离开窗边坐到餐桌旁。
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浓汤后,抬头问道:对了,你刚刚的行为,是不是就叫做调戏?嘻嘻,没错,这个就叫做调戏!凌打了一个响指,顺带抛给翠一记赞赏有加的眼神。
听说调戏不都是男的在用吗?凌摇着食指说道:不对不对,调戏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也是可以用的。
见翠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她的眼中光芒一闪,笑道:翠啊,你不只要记住这些字汇,有空的时候也得身体力行喔。
翠理解地点点头,身体力行?我懂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吧?还是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可是凌,我要调戏谁?又该怎么调戏?啊,我真是太喜欢翠求知欲旺盛的这一点了! 凌的心里已经笑翻了天,可面上却装出一副极其正经的模样,没错,没有实际去做过,你又怎么会知道简单的几个字中,所蕴含的意义之广?对象的话也很好找的,就找云啊。
翠不解地皱眉道:云?他是男的不是吗?调戏不是只能用在异性身上?凌一脸纯洁地笑道:也能用在同性身上的,而且你们还是朋友,朋友之间偶尔也会彼此调戏,这是证明友情的一种方法,我不就常常调戏雅了?原来如此。
那我要怎么调戏?翠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凌奸计得逞,左右晃着脑袋,煞有其事地说道:所谓的调戏呢,是一门很广大深奥的学问,不入流的调戏不仅会使得被调戏的对象感到厌恶,就连旁观者也会反感,所以你必须记得,所谓的调戏是多情但不滥情、风流但不下流、低调但不低级─啊!好痛!被一本厚达五公分的书籍以超音速加重量下击中脑后,饶是凌这个超异者,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按着伤处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名清俊的男子走进房,捡起掉在地板上的书拍了拍,平静的表情像是这本凶器只是掉到地上,然后他捡起来而已。
凌,我说过多少次了,请不要乱教给翠一些错误的知识。
翠,你也是,不要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学着自己判断,懂吗?云将手上的书递给翠,书皮上印着国语辞典四个大字,你查过之后,还有不懂的就来问我,不要问凌,她会把你教坏的。
要是可以,你尽量远离她三公尺以上,不要和她太过接近。
凌委屈地哭道:好过分喔,说得好像我是什么传染病一样。
调戏,用轻佻的言语行为调引戏弄。
翠合起辞典,说道:云,这边就只有解释这样而已,没说调戏是用在哪里,也没教人该怎么调戏。
云的脸色剎那间变了几变,最后,他僵着笑脸温声道:翠,你只要知道调戏的意思就好,不用学怎么调戏人。
翠问道:为什么不用学?雅说过要学以致用的。
云觉得他的额头沁出了冷汗,你不适合调戏人。
他才说到一半,凌便忙抢过他的话笑道:因为你生来就是给人调戏的!听见他一个大男人,居然适合被调戏,翠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与凌的暗自偷笑相反,云无奈地想,都是在同样的环境下成长,年纪也差不多,但为什么翠会是这样?是因为他之前都是一个人生活的关系吗?他这种个性,真是叫人放不下心啊。
暗叹一声,云走到床旁,看着仍是紧闭双眼的那人。
他什么时候会醒?翠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的‘修补’重建了他每一个死去的细胞、血管、和受损的脏器,以及重新激活他的脑部,因此他不可能会出现脑死之类的情况,按理来说他早该醒来了。
云沉吟了一下,问道:。
夏宇对这种情况有说什么吗?翠淡淡地说道:夏宇只说他回来以后,罗天行如果还没醒,他会很乐意和我仔细分享他的切割美学的心得。
云苦笑道:非常有力的威胁,看来这是夏宇的最后通牒了。
凌右手摩擦着左手手臂,脸色古怪地说道: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毛喔。
她也走到床旁,端详着那人已不再苍白的脸色,该不会是需要王子的亲吻才能醒来吧?嗯嗯,我牺牲一下,试试看好了。
云眼明手快地挡住她,哭笑不得地说道:凌,你难道连昏迷不醒的人也不放过吗?没有亲到那人的凌,眼中是明显的可惜,不要那么小气嘛!亲个嘴又不会怎样,他可是特防局年年荣登最佳好男人宝座的罗天行耶!不趁这次亲一个,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亲到他呢。
啧啧,我以前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会有人说中年男人比较好,看到罗天行以后我才明白,这根本不是比较好,而是超级的好!她一脸垂涎不已,像是大野狼看见了小红帽,光只是看他的睡脸,就感觉有种成熟的魅力,要是他张开眼睛醒来,杀伤力肯定无法衡量,绝对诱人犯罪啊!我可以明白,为什么特防局的人会不分男女的对他那么狂热了。
云眼角抽搐,平静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凌,请你稍微克制一点,你是位女性,矜持是你必修的美德。
翠语气淡然地反驳道:云,听说凌只有生理符合女性特征,心理则偏为男性方向,所以她或许不需要矜持这项美德。
嘻嘻,翠,你真是了解我,不愧是我的好哥儿们。
凌用力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露出大大的笑脸。
这对哥俩好,让云颇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他感到脚下的地板传来强劲的震动,随之而来的是外头街上嘈杂的人声和惊呼。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几个跨步,他踱到窗边,翠和凌也随之跟上,同时映入他们视界的是一幅令人咋舌的景象。
成千上百的树怪逼近小镇,它们的树根和树枝被赋予关节,以供它们做出灵活的动作,它们就像是声势浩大的军队,横扫所有阻挡它们前进的敌人!小镇的居民瞠目结舌,但没多久,当树怪军队破坏小镇边缘的建筑物、践踏它们脚下的生灵后,居民们便开始失声尖叫,惊慌地四处逃窜。
一从眼前的震撼回过神,云立刻迅速地下了指示,翠,你带着罗天行先走。
凌,请你负责他们的安全!翠一把抓住刚想跳下窗户的云,一脸凝重地问道:那你呢?云沉声道:范刚胤实力高强,再加上他操控植物的能力。
罗天行还没醒,你不习惯战斗,先走一步比较安全,有凌保护,我就放心了。
我。
是累赘吗?翠说着,低下了头,要不是还有他在,就算得背着罗天行战斗,对云和凌来说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想到是自己拖累他们,翠不禁悲哀了起来。
看着我,翠。
他强迫翠直视他的双眼,你绝对不是累赘,明白吗?。
嗯。
虽知道翠有心结,可眼下不是开解他的好时机,云只能在暗自低叹一声,转向凌说道:他们就拜托你了。
凌点头一笑,交给我你尽管放心就好。
飞身一跃,云身手俐落地跳下窗户。
在风声呼啸中,他双掌合起,然后做出拉开的动作,只见在他的双掌之间,产生了一道好似实质的橙白色气体,却又有如水波般荡漾,接着他轻喝一声,那道怪异气体瞬间化身成了野兽,张开它的大口,吞噬了前方由树怪所组成的军队!湛蓝的天空,几缕白云飘飘,以及温柔的微风吹抚,抬眼望去,是绵延起伏的山谷,蜿蜒登峰,如此美丽景观,哪怕只是一秒,都叫人不忍移开视线。
坐在树头上,奉命来猎杀超异者的范刚胤,却丝毫不为美景所惑,他握了握拳,试着感应体内的状况,发现他竟是无法使出以往的全力。
‘空间幻象’果然能压制空间主人以外的力量。
范刚胤感叹完其神奇后,便环视四周,陷入思考: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阿寻的理解要是没错,‘空间幻象’虽然是虚拟出场景,但却拥有真实效果。
也就是说,如果我掉下这个不见底的山谷,那么我得到的下场将和现实世界中没有两样,摔死,或是重伤。
只是不晓得这种真实效果,是只作用在外来者身上,还是一律平等待遇了。
范刚胤想着,决定将最糟状况列入优先考虑─并无法对空间主人发生作用。
范刚胤踏上地面,以掌心接触地面茂盛的青草,想道:没有对我的呼唤产生回应。
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这边应该是柏油路。
不属于植物的柏油路没有回应,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空间幻象虽然可以远距离发动,但一经发动,操控者只能待在原地,想要自由行动,便得进入幻境之中才行,而他的来袭操控者事先肯定不知情,所以─有两个选择。
范刚胤的语气毫不犹疑。
第一个选择,先逃出一段距离后再发动空间幻象。
这个选择风险却是极高的,因为操控者就只能在原地无法离开,若来袭的超能者是两人以上,经由不同方向来袭的话,自由受限的操控者便是任人鱼肉了。
而操控者一死,空间幻象自然也就瓦解。
第二个选择,便是操控者自己也身处空间幻象,除操控者以外的人实力全都将减少四分之一,操控者也不受限于只能待在发动能力时地点的条件,而且这样一来,即使来袭者分头行动,操控者至少可以拖住部分来袭者的脚步,减少逃走同伴的压力。
范刚胤顺着思绪想道:第二个选择还有一项极大的优势,操控者可藉由‘空间幻象’随心所欲的隐藏行踪。
心念一转,他下了要树怪护卫他安全的指令后,合上双眼屏气凝神,下一瞬他周身发散出莹莹绿光,仔细看去,那是一条条如活物般的绿光丝,从他身体的毛细孔绵延生出,看起来诡异非常。
那无数条青光丝不断地伸长、伸长、再伸长,就像是没有界限的无止尽伸长,转眼间充满整个空间幻象,定眼看去,可见有些青光丝猛然颤动,紧接着做出刺入的动作,随即消失无踪。
范刚胤身躯一震,剩余的青丝剎那间收回体内,他睁开了眼,黑沉沉的眼睛带着自信的光辉。
这种乡下地方虽然落后,远远比不上都市,但到处都充斥着植物,很适合范刚胤的能力发挥,所有的植物,哪怕是一根不起眼的杂草,也都能成为他的另一双眼睛。
透过它们,范刚胤看见的再也不是幻境,他看见镇上的居民几乎逃得差不多了,可是还有人留在他们的房子里,他看见他们瑟瑟发抖,向他们的神祷告着,祈求拯救。
范刚胤脑中整理着他所得到的线索进行判断。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在‘空间幻象’的范围内,却没有被卷入幻境,那就代表了‘空间幻象’可依照操控者本身的意愿选择对象,由此可知,操控者本身也在对象之中,除非操控者愿意进入‘空间幻象’,否则就会留在现实世界,遵守自由受限这个条件。
他皱了皱眉,看似困扰,孤冷的眼眸却浮现隐约的赞赏。
有第三个选择了。
留在小镇里发动空间幻象,却不进入幻境中,让身处幻境的敌人推测出之前的两个选择,照常理都会排除第一选择,在第二选择的限定之下,敌人都会以找出操控者为目的─但实际上,操控者根本就不存在幻境之中,所谓的找出操控者,只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人一旦从原本所在地,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被移送到另一处异地,会有惊慌、失措等等的负面情绪,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第三选择便是利用范刚胤并不熟悉空间幻象这项能力,试图令范刚胤自己创造出思考上的盲点。
空间幻象是如此的拟真,在虚假中又含有真实,很容易叫人混乱,难以冷静思考。
若是范刚胤一开始便因幻境失去冷静,一心只想找出操控者尽快解除空间幻象,那么他就会产生想离开空间幻象∥找出隐藏在幻境中的操控者〈杀死〉的既定观念,将不会发动能力操控植物成为他的眼睛,找寻线索,厘清空间幻象,进而判断出第三选择。
范刚胤眼中的赞赏,是出于对操控者的智慧,他的困扰则是该如何离开空间幻象。
虽然他能以植物代替他的耳目,但缺点就是无法分辨出平常人与超能者、超异者的不同,而找不出这名超异者,他便无法离开空间幻象。
这种非攻击性能力的发动,一定都有必须条件,例如阿寻的‘紫流’还是‘傀儡玩偶’,在发动时阿寻都需专心致志,无法分心。
超异者的年纪都与阿寻差不多,再照阿寻所说,拥有‘空间幻象’这项能力的超异者叫做云,是名男性。
范刚胤想到这里时,被不算浓密的落腮胡所掩盖的嘴角,非常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阿寻在描述几名超异者的时候,唯一能让人清楚的只有性别这一项了。
不,该说连性别都描述得不清不楚。
在描述一名能从自身产生电流并加以操纵的超异者时,阿寻的描述是:看起来是女的,可是照我看是男的才对,不过说是男的又不对,毕竟那个失败品勉强也算是女的。
最后,还是S平静的一句:寻,不管你的看法,你只要就生理上的迹象来说明性别就可以了,才结束众人耳朵和脑袋被阿寻苛毒的噩梦。
而在描述这名云时,阿寻继续发挥他那兜来转去,却依然说不到重点的神奇功力。
这个失败品有掺杂外国人的血统,简单来说就是杂种。
长相有点帅,可是没有我帅,身高挺高的,可是也没有高我多少;听另一个失败品说,他的一双眼睛好像会电人,可是我从来没有被电过;声音低沉还带了那么一点点的磁性,可是我敢发誓,绝对没有我奸诈鱼的声音吸引人。
听阿寻说了将近三分钟的废话后,S再度以平静的表情说了一句:寻,我明白那个云有多么不如你了,现在麻烦你简洁地说出他的长相特征。
阿寻眨眨眼,表情先是明显地发懵,接着他肩膀颤抖,嘴唇抿成一条线,经过几秒扭曲表情之后,终于忍不住仰天放声大笑了出来。
特征?对一个长相不如我、实力不如我、魅力不如我、重点是不管哪一方面统统不如我的失败品,我怎么可能有兴趣记得他有什么特征啊?那时的S凝视着阿寻笑了,微笑的眼角柔和地垂下。
一只猪都比你有用。
─很恶毒的评语,但获得了当时除阿寻以外所有人的一致认同。
范刚胤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托阿寻的福,他目前所能掌握到关于云的线索,就是─男性,混血儿,年纪与阿寻相仿,相貌应该非常出类拔萃。
想着想着,范刚胤的眼光蓦地一沉。
算了。
单手平举,使之与肩膀同高,他一脸冷然地说道:看来我还不够成熟。
虽然我已经知道‘空间幻象’中不存在操控者,可是我的思考依然没跳跃出想离开‘空间幻象’等于找出操控者的观念。
这种时候,根本不必花无谓的时间去找出小镇中的操控者。
他锐利的眼中,闪烁着无情与冷酷,嘴唇却是缓缓撩起。
直接把所有人杀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