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完毕,在等待成绩揭晓的那些日子,对学生来说,有种泡在上热下冷的浴缸似的感觉。
换句话说,能不能设法解消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很重要。
我回来啦。
夕里子回到寓所时,发觉谁也不在。
绫子罕有地跟大学朋友出去了,珠美——多半到什么地方闲逛去了。
走进房间,抛下书包,不经意地看看桌面……什么东西?一个漂亮的信封摆在那里,没见过的。
把信封倒转过来时,掉下一张电影票。
嘿!银座一间设计时髦的电影院。
那里的戏票一张,日期是今天。
今天呀。
夕里子皱眉,时间是——四点半?现在马上出门的话,可能赶得及。
可是,为何家里会有这种东西?不是绫子就是珠美——肯定是绫子!珠美不会免费供应这种票。
即使是她,也可能事后提出要求补偿。
总而言之,四点半开场的电影,六点半就结束……今天的晚饭迟一点吃好了。
去吗?反正闲着。
夕里子做出决定后,迅速更衣。
然后走出公寓大厦,冲向地铁站。
围巾在风中摇摆。
寒冷的天气,阴沉的铅色天空,若不是年轻如夕里子之辈,那是使人不想外出的天气。
到达银座后,不应该走地面的。
人如潮涌,拨开路上的人群往前走,并非易事。
还好,去到目标中的电影院时,已经过了开演时间十分钟了。
不过,起初的十分钟多数是广告或预告片,大概来得及看正片吧!在入口处递上票时,态度爱理不理的男人替她撕了票根,怎么回事?女孩们全都罢工不成?夕里子走进写着入口的门。
当然里头是黑的,银幕上正在放映着战争电影的预告片。
让我看看票。
过来招呼的也是男的,不过他比门口的男人亲切得多。
票递过去后,他说:请来这边,然后带位。
夕里子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只能依赖替她照明的手电筒,在通道上前行。
在这儿。
中央通道旁边,铺上白套的位子。
旁边坐着一个大胖子,在吃着爆米花,其他位子好像没有人。
由于急急赶来之故,夕里子有点气喘。
喉咙很干,反正知道赶得及正片,不如去买点饮品好了。
可是,现在又离座去买似乎有点那个——只好放弃,重新坐好。
当她把脱下的大衣在膝盖上叠好,卷起围巾时——请。
吓得回头一看,带位的男人拿着纸杯站在那里。
这是冰果汁。
谢谢……服务好得过分的电影院,夕里子想。
抑或规定了要为订位的客人提供饮品?总之口干了。
一口气喝掉半杯。
松一口气,望向银幕画面。
旁边的男人说:怎样?他把装爆米花的袋子递给夕里子。
不——谢谢。
不仅胖,而且身材高大。
小背心的纽扣,看起来快迸开似的。
是不是要开始了?夕里子边看边想。
大胖子仿佛听见似的说:后面还有两部预告片。
夕里子大吃一惊,男人接下去说:那段时间足够把话说完了,佐佐本夕里子小姐。
夕里子一时无法动弹,终于察觉了。
整个电影院是空的,坐在位子上的,只有夕里子和那个男人而已。
原来夕里子是被人引出来的。
有人潜入大厦,把那张戏票放进屋里……竟然顺顺当当地中了圈套。
夕里子看到所有出口都各有一名大汉站住,没有逃跑之路。
这一场戏,我包下了。
男人说,电影名作,希望少人看的好。
你是谁?夕里子说。
早点说完好了。
男人递出爆米花,真的不要?谢谢。
夕里子抓起一把,塞进嘴巴。
我姓米仓,米仓一郎。
听过吗?你是电视艺人或什么?夕里子反唇相讥。
当对方绝对占优势时,依然出言不逊激怒对方,乃是夕里子的坏习惯。
可是,那叫米仓一郎的男人只是摇着胖胖的身体大笑而已。
你的确是有趣的女孩呀。
是吗?只要问问你的男友国友刑警的话,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知道国友——我没见过他,但我感谢他。
感谢?为什么?因他替我杀掉永吉的儿子。
夕里子望望银幕,开始别的预告片了。
他不是喜欢才杀的。
我知道,你的情人似乎是个古今少见的认真警察呀!米仓叹一口气,没法忍受了,看了这种镜头,使人坐立不安。
银幕上,正在演床上戏。
我呀,跟永吉是多年死对头了。
明里暗里都搏斗过,可是结果总是打成平手。
永吉进监时,我以为是好机会,料不到他的组织更巩固,无从下手,就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他儿子死了。
那又怎么样?那家伙越狱了,而且意图杀死国友刑警。
他肯定完啦。
米仓摇摇头。
为什么?一旦杀了警官,永吉注定一生都要逃亡,无法控制组织了——我喜欢这种电影。
下一部预告片,换成可爱小孩和动物之间的友情故事。
小孩子好,动物也好。
米仓叹息,起码他们不会从后面偷袭。
怪人,夕里子想。
你要杀了我?没有的事。
米仓眨眨眼,这是我的一点点谢礼呀。
谢礼?想对国友刑警表示谢意,但不晓得他在哪儿,因此我想请你传达给他。
我想他不是为了你而开枪的。
这个我懂。
总之,如果永吉杀了国友刑警,我会很开心。
开玩笑!别生气,相反地,国友刑警若是因正当防卫而杀了永吉也无妨。
那个永吉准备亲手杀国友?有必要的时候。
米仓点点头,国友是他儿子的仇人。
我认为他不会假手别人。
不过,谣传永吉那边聘用了两名杀手。
杀手?一个是持来复枪的袭击手,另一个是用毒药的。
两个都手法高明,小心啊!米仓把爆米花袋啪地搁在夕里子的大腿上。
站起来。
呆会吃掉。
我忙,失陪了——慢慢看戏,好好享受再回去好了。
正片开始了。
留下呆若木鸡的夕里子,米仓拘束地从座位之间走过去了。
对了。
米仓回过头,还有一件事替我转告,叫他查查看,永吉的儿子为何加入那次抢劫行动。
什么意思?普通十七岁的孩子,不会正式加入劫匪组织作案的,因为失败的可能性偏高。
你叫国友查查看,让永吉忠加入计划是谁的主意。
可是——再见。
米仓摇摆着大屁股,从其中一道门出去了。
夕里子如梦初醒般环视电影院内部,站在各个出口的男人,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只剩下夕里子一个人。
怎么回事?夕里子拈起爆米花一粒一粒地吃,独自一人看首轮电影……寺尺把手伸进大衣口袋,轻轻碰一碰那支硬而重的家伙。
他叹息,看来不做不行了。
现在,对方只有一个人。
佐佐本绫子,二十岁。
并非因为对方是女孩,年纪很轻而迟疑。
上次是扣了扳机准备杀她的。
可惜来复枪出了毛病,没打中,不知何故,当时寺尺觉得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
妈的。
寺尺低语,怎么会那么多人!发牢骚也没用。
因为是年底,百货公司人少反而奇怪了。
佐佐本绫子和三个朋友来百货公司购物,从那幢大厦开始跟在后面的寺尺,完全累得一筹莫展。
在拥挤的百货公司里,已经跟了足足三小时了。
那段时间,吃了饭又喝过茶,总之吵得连说话也要扯大嗓子才听得见。
餐厅入口排长龙,假如吃完不马上走的话,肯定遭人白眼。
如此一来,完全不能休息一下透透气。
寺尺在大衣底下冒汗,在特价品销售处附近,热得几乎需要开冷气。
但他不能脱掉大衣,因为口袋里有枪。
绫子终于在十分钟之前和朋友们道别了。
一直等她单独一个人的寺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是随后绫子又走进拥挤的专柜中,为了不跟丢了她而盯梢也是苦差事。
绫子两手提着纸袋,正在选着毛衣的特价品。
要买就赶快买!寺尺在口中催促。
可是,寺尺的命令无效,因为绫子是优柔寡断的样板。
拿起一件放着,再看另一件,又看本来那件,这样的情形一直没完。
寺尺不能走进女性毛衣专柜去,只好远远站着,他在下楼梯的地方,靠着栏杆而站。
放眼一看,一名两岁左右,脚步还不稳的小男孩。
爷爷。
他对寺尺笑,爷爷。
寺尺吓一跳。
哎呀,秀君!孩子的母亲奔过来,对不起——不准自己乱跑!爷爷!小男孩拉住寺尺的大衣不放。
哎呀,不是啦。
这个不是秀君的爷爷呀!爷爷。
对不起。
母亲红着脸向寺尺道歉,这孩子一看到有点相似的人,都以为是他爷爷。
然后一把抱起小男孩,来,走吧!小男孩向寺尺挥挥手:拜拜!寺尺不由得也挥挥手。
爷爷!都说不是呀!爷爷。
孩子坚持地说。
寺尺目送那对母子走进人潮中消失后,不禁笑了。
爷爷吗?确实到了那个年纪了。
赫然回到现状——佐佐本绫子呢?人山人海的。
只要视线稍微离开一下就找不到人了。
寺尺焦急了。
并不是只有今天的机会,纵使看丢了也不需要如此慌张,可是事情来得突然,所以失措。
正要迈步时,差点跟一个从旁边出来的抱着大包小包的女子相撞。
总算躲开那女人,这回跟另一个从对面走来的女子撞个正着。
啊!他退后两三步。
危险!相撞的对象——竟然是绫子。
寺尺总算停步了。
若是再退一步的话——谁知,那里就是楼梯口。
寺尺仰脸栽倒在楼梯上,就这样往下滚跌到休息平台。
不要紧吗?绫子哭丧着脸说。
没什么……好像伤得很厉害,那位老人家按住腰部在呻吟。
我——送你去医院——不,我讨厌医院。
男人摇摇头,休息一下就好,别理我。
怎么可以……绫子扶起老人,好不容易让他坐在休息椅上,看样子他怎么也动不了的。
真对不起,我没好好看前面。
我这个人总是迷迷糊糊的。
没事了,你走吧!老人说。
但是——他脸色很坏。
绫子在想,是否应该把老人送去医院,抑或交给百货公司的人。
担心过度之余,绫子本身也不舒服起来。
可是,这个老人家拒绝去医院,也拒绝去百货公司的医务室,绫子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啦。
老人稍微平静下来的样子,只要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你可以走啦。
听他这么一说,绫子反而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请问——可以搭出租车吗?这里是五楼,出租车上不来的。
老人说。
我扶你去出租车站。
可以站吗?大概……可以。
那么,慢慢走……搭电梯下去一楼吧。
绫子已经二十岁,她认为自己作为大人,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任。
电梯终于来了,门打开时,却因满人而挤不进去。
下趟吧。
在电梯内的男人对想办法挤进来的绫子说。
绫子勃然大怒,对着男人大声怒吼:老人家身体不舒服嘛!你这么健康,应该走楼梯下去才是!男人大吃一惊,慌忙鞠躬说:对不起!然后从电梯里跑出去了。
这下连绫子也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扶着老人来到出租车站。
对不起,老人家不舒服,请先让他上车。
哪里来的胆量,连绫子自己也吓呆了。
坐上出租车,绫子说了一句:从大马路左转,便叹了一口气。
她精疲力竭,不能再说话。
车子走了一会儿后,绫子问那老人:你家在哪儿?老人不作答。
他脸色苍白,冒着冷汗,很辛苦地喘着气。
不好!——坚持一下!绫子想到不如自己死掉好了。
姐姐,到哪儿去了?夕里子回到寓所时,珠美已经在家,一见到她就这样问。
看电影。
看电影?一个人?嗯,一个人。
好狡猾!她没想到,夕里子真的是一个人看电影。
夕里子叹息,说:门锁必须换一个了。
为什么?珠美瞪瞪夕里子,说话一下子这个一下子那个的——不是啦——哎哎,出去吃点东西吧。
你没吃东西吗?没那种心情嘛。
呃?看了一部如此悲惨的电影?珠美说。
夕里子不晓得,那叫米仓的男人所说的究竟有多真,总之肯定有人偷跑进来,留下那张电影票走了。
即使装上门链子也可能没用,换门锁是否有用也不知道……可是,夕里子就是对米仓的话在意又能有什么办法。
两名杀手。
如此职业杀手袭击的话,国友怎么也——夕里子急急地打电话给三崎,她不晓得国友现在身处什么地方。
呃!可爱的侦探小姐。
三崎发出愉快的声音,你所爱的国友平安无事呀!是吗?呃——有件事想通知一下。
夕里子把见到米仓的事说了出来,三崎沉默半晌,然后叹一口气。
你见到一个不好惹的人物,就连我们也很难见到这个人。
我觉得这个人可能什么都敢做。
的确。
站在米仓的立场,永吉不在的话,他会很开心,看来他对你所说的不完全是胡说八道。
那么,杀手的事也是真的喽?那点我们也想到了。
总之,永吉那边的手下没动,一定是委托职业杀手了。
国友会不会有事?我们会小心的,杀手也是普通人,又不会隐形。
三崎的话令夕里子稍微安心。
那么,请替我问候国友先生。
你想打电话给他是不是?自己告诉他好了嘛。
是。
夕里子有点脸红。
你家的门锁,我替你换一个,现在出了许多新款的。
拜托啦。
夕里子挂线后,珠美好像在旁边竖起耳朵听见了,兴奋地说:厉害!拿来复枪的杀手?我想见一次!傻瓜!不是拍电影或电视哦。
我知道。
哎,姐姐。
什么嘛?一谈到有关国友的事时,姐姐突然有女人味起来啦!那我平时怎么样?夕里子鼓起腮帮子。
这时,室内对讲机响了,夕里子去接。
夕里子!叫珠美也一起下来!绫子大声喊。
夕里子和珠美面面相觑。
什么事?多半是行李太多,累得拿不动吧。
珠美说,要我帮忙,代价一百元。
总之,她俩离开房间下楼去了。
走到大堂的夕里子和珠美,当见到绫子的大件行李——一名老人,而她香汗淋漓地搀扶着他站在那里时,不由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