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阳台上的脚印,杰瑞恩说,尺寸、纹路都和两星期左右以前史尼金交给我的高统橡胶套鞋模型一样。
至于房间内的脚印,我就不敢确定了。
看起来是一样的,最少那些乌黑的脏东西,看起来就像玻璃门外积雪上的污泥。
我已经拍了好几张照片,只要拿到显微镜下放大来看,就可以确定是不是。
万斯起身,从容地走向拱廊。
警官,我可以到楼上去一下吗?希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对于这个意外的请求,他似乎很想让万斯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但是一开口却只说:当然,请便。
从万斯的态度--满意的神态和强忍的热切--不难发现,他已经证实了他的理论。
他离开不到五分钟,折回来时拿着一双高统橡胶套鞋,很像在契斯特的衣柜里找到的那一双。
他把套鞋交给杰瑞恩队长。
你可能会发现,脚印就是这双鞋踩出来的。
杰瑞恩和史尼金仔细地检查了这双套鞋,比较尺寸,把粗略的模型嵌入鞋底。
最后,队长拿起一只套鞋走到窗边,架上珠宝商用的那种放大眼镜,研究鞋后根的竖板。
我想你是对的,他同意。
这儿有一处磨损,和我所做模子上的缺口一模一样。
希兹霍地起身,盯着万斯看。
你在哪儿找到这双套鞋的?他问。
就塞在楼梯前头那个小巧的日用织品壁橱里头。
警官克制不住兴奋,摆动身子在马克汉周围走动,惊愕,不,简直是气急败坏地说:局里来的那两个搜查宅子找枪的家伙说,他们没看到任何一双高统橡胶套鞋;而我还特别告诉过他们,一定要睁大眼睛找一双高统的橡胶套鞋。
但现在,就在楼梯边的日用织品壁橱里,万斯先生简简单单地就找到了!可是,警官,万斯温和地说,当你们那两位探员在这里寻找左轮手枪时,这双高统套鞋并不在那儿。
前两次案发时,凶手都有充裕的时间安全地收好套鞋,不过今天,你也看到了,他没有机会藏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只好暂时塞在织品壁橱里。
哦,就这么简单,是吗?希兹气冲冲地说,那么,万斯先生,你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呢?目前为止就是这些了。
如果我还知道些什么,就会晓得是谁开的枪。
不过我应该提醒你,你的衙役们都没看到可疑的人离开这儿。
天哪,万斯!马克汉站了起来。
那表示此刻凶手还在大宅里。
至少,万斯神闲气定地回答他,我们有证据可以大声地说,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凶手还在。
而且,除了冯布朗没有人离开。
希兹脱口而出。
万斯点头。
警官,凶手很有可能还在大宅里。
/* 64 */第16章 足迹之谜(1)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二,下午两点马克汉、万斯和我在史杜文生俱乐部享用迟来的午餐。
用餐期间,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谋杀这个主题。
等我们已经用过午餐,坐下来一边抽烟一边啜饮咖啡时,马克汉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忽然用严峻的眼光打量万斯。
现在我想听听,他说,你是怎么刚好在织品壁橱里找到高统橡胶套鞋的。
我他妈的不想再听那些唆冗长的托词,还是来自巴特利特译注:Bartlett,美国出版家、编辑,以编纂出版《常用妙语辞典》及《莎士比亚戏剧诗歌语词索引大全》而闻名。
那一套引文。
我非常愿意吐露隐情来消除我心灵的负担,万斯微笑着说,整件事非常单纯。
因为我一开始就不相信有什么小偷,所以能在某种程度上神智清楚地思考问题。
他又点了根烟,替自己倒了另一杯咖啡。
马克汉,你不妨好好地想一下。
在朱丽亚和艾达遭到枪击的那个晚上,我们发现了一组脚樱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雪停了,所以,这些脚印是在那个时刻到警官抵达大宅的午夜之间出现的。
而在契斯特遇害那晚,我们也发现了类似的脚印,刚好也出现在天气放晴后不久。
那么,这些雪地上的脚印为什么会在每桩罪行之前出现,又都从前门进出大宅?为什么两组脚印都刚好在雪停之后出现,让我们能够清楚无误地看见和检验?这并不是什么多特别的巧合,却非常引人入胜,让我的脑皮层产生一小撮激素。
今早史尼金报告他在阳台阶梯上采集新脚印的发现时,我的脑力激素忽然多了起来:因为同样的天气状况再一次引发了凶手酷爱留下脚印的嗜好,我因此得到了一个不容反驳的推论:这个凶手如此谨慎且精心计划每一件事,他也一定故意制造这些脚印来引导我们的想像力。
难道你没发现,他每一次都选择了那一天里的最佳时刻,所以他的脚印不会被后来降下的雪掩盖掉,或被其他人的脚印给搞混……你在听吗?继续,马克汉说,我在听。
那么,我再往下说。
这三组脚印还有另一个巧合。
第一次是因为雪质太干而且容易剥落,我们不可能查出两组脚印是从大宅里走到街上然后又回去了呢,还是先从街上走入房子再回到大街;第二次,契斯特遇害那晚,因为那时候的积雪微湿,比较能留下清楚的印痕,同样地又出现了个巧合--在房子周围走来走去的脚印,左右分明地印在前面走道的两个对边,竟然没有两个脚印重叠互踩!巧合?也许吧,却不怎么合理。
一个人沿着一条有点狭窄的路线来回走,几乎必定会踩到他先前的某些脚印,即使他没有把后来的脚印叠在先前的脚印上,那么,平行的脚印也应该很接近;但是这两行脚印却分得很开,每行脚印都紧贴着走道的一边,好像踩出脚印的这个人很怕踩到自己。
最后,我们仔细想一下今天早上的脚印--只有一行进宅子里的,却没有出去的。
我们曾经以为凶手已经由前门脱逃,顺着清扫整洁的走道出了大街;不过,这毕竟只是推测。
万斯啜饮他的咖啡,抽了几口烟。
我的重点是:无论如何,我们的确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所有的脚印都是宅里的某人故意走到外头再回来,以诱使警方相信凶手是个外来者。
但反过来说,这也证明了脚印的确是宅里的人制造的;因为如果凶手是从外头来的,就不用煞费苦心来防止别人发现脚印到底从哪儿来,不管怎样,没有人有办法从大街上一路追踪脚印下去。
因此,以一个全凭推测的观点开始,我认定事实上那些脚印是宅里的人制造出来的。
当然,我的外行逻辑能不能给法律知识增添令人欣慰的光彩,我就不那么有把握了--你的论点本身,倒是一脉相连的。
马克汉不让万斯扯下去,不过,还没有完整到能引导你直截了当地走向织品壁橱。
没错,但是还有其他的一些事实可以参考。
例如史尼金在契斯特的衣橱里找到的高统橡胶套鞋,和脚印的大小一模一样。
起初我并没有很认真地考虑它们到底是不是故意误导我们的诡计里的重要因素,不过当这双套鞋已被拿到总局之后,另一组类似的脚印又出现了--也就是今天早上发现的那些--所以我稍稍修正了我的理论,假设契斯特其实有两双高统橡胶套鞋--有一双可能已经不再使用,不过并没有丢掉。
那就是为什么我要等候杰瑞恩队长的报告,我很想知道,新的脚印是否和旧的脚印完全一样。
就算如此,马克汉打断他的话,你推测脚印来自宅子的理论,在我看来其实构建的证据相当脆弱。
还有什么其他的征兆吗?我就快要说到那里了,万斯有点不高兴地说,为什么你就一定要这样催我,当我是律师,我的辩论总结听起来一定要令人屏息吗?我只是想站在法官的立场,要你根据每一件搜集来的证据说明被告的嫌疑。
啊,也行,万斯叹口气,继续往下说,让我们仔细想一想,在枪击朱丽亚和艾达之后,我们假想中的闯入者是怎么逃脱的。
艾达房内传出枪声之后,史普特立刻赶到楼上大厅,但是他没听到任何动静--没有大厅里的脚步声,也没有前门的关门声。
只是,马克汉老家伙,一个人穿着高统橡胶套鞋在黑暗中走下大理石台阶,可不会像仲夏夜的和风那样寂静无声。
在那种情况下,史普特一定会听到他逃脱的声音。
这个推断让我相信他并没有逃走。
/* 65 */第16章 足迹之谜(2)屋外的脚印要怎么解释?那是某人先来回走过一趟制造出来的--这使我想起契斯特被谋杀的那一晚。
你可还记得,雷克斯在枪响前十五分钟左右听到大厅传来拖曳的声音和关门声,艾达也同时提供了关门声的描述?这些声音,请注意,是在雪停了之后才发生的--事实上,应该说在月亮出来之后。
雷克斯描述的声音,岂不像是一个人在大门外来回制造那些脚印之后,穿着高统橡胶套鞋走路或脱鞋的声音?关门的声音不也很像是有人打开织品壁橱,暂时藏匿那双高统橡胶套鞋后关门的声音?马克汉点头。
没错,雷克斯和艾达听到的声音是可以这么解释。
今天早上的事就更简单了。
阳台阶梯上的脚印是在九点到中午之间制造出来的。
在那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一个警卫看到任何可疑的人进出宅子。
此外,雷克斯的房间传出枪声后,史普特在餐厅静听了好一会儿;假如有任何人走下楼梯走出前门,史普特当然会听到。
没错,凶手可能趁着史普特走上佣人梯时溜下主楼梯。
不过这可能吗?他会在杀害雷克斯之后,明知道有人可能会马上上楼来,却偏偏还在楼上的大厅里等候史普特走佣人梯?我不相信。
事实证明,两个警卫都没看到人离开宅子。
因此,我推测雷克斯死亡之后没有人从主楼梯下来。
我接着假设,那些脚印是更早前有人制造出来的。
总之,那时的凶手没有走到大门再回头,因为他知道可能会被门口的警卫看见;再说,门前的阶梯、通道上的积雪已经清扫过了,我们的脚印制造者仔细穿上高统橡胶套鞋之后,便踏出前门,偷偷绕到宅子的墙角,走上阳台的石阶,穿过艾达的房间,再走进二楼的大厅。
我知道了。
马克汉斜过身体,敲掉雪茄上的烟灰。
因此,你推断这高统橡胶套鞋还在这宅子里。
没错。
不过我得承认,我并没有马上想到织品壁橱。
刚开始我找了一下契斯特的房间,再到朱丽亚的寝室到处看看;回想起雷克斯所描述的关门声时,我正准备走上佣人住的地方。
匆匆看了一下二楼所有的门,打开织品壁橱--毕竟它最像个临时藏匿东西的地点。
看哪!真的有双橡胶套鞋塞在一条粗毛毡底下。
之前两次,凶手很可能都把套鞋藏在那儿,等到有机会时再更彻底地藏好。
不过在我们的探员没找到套鞋时,它们又到底藏在哪里?这个嘛,现在我还不知道,可能被带出大宅外了。
沉默了好几分钟之后,马克汉才又继续往下谈。
万斯,橡胶套鞋的发现相当能印证你的理论。
但你真的知道我们现在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吗?假如你的推论是正确的,凶手一定就是今天早上我们讯问过的人。
这真是令人难以想像。
我已经在心里盘算过每一个家庭成员,但是,我根本找不出一个可能犯下这种连续杀人事件的杀手。
老友,你犯了纯道德的偏见。
万斯的声音里,呈现出一种嘲弄的语气。
我自己对人性多少有点怀疑。
整个格林大宅里,只有一个人我不怀疑--那就是曼韩太太,惟有她没有足够的想像力来策划这个大规模的屠杀。
至于其他人呢,任何一个我都找得到凶残杀戮家人的理由。
你应该知道,\'凶手看起来一定像个凶手\'是个错误的想法。
没有一个凶手看起来会像凶手,真正看起来像个凶手的人反而一点也不危险。
你记得那位温和而且外貌英俊的剑桥牧师理查森吗?他喂他的情人吃氰化钾;陆军少校阿姆斯壮更是一位逆来顺受、绅士风范的家伙,但也不会因此就不敢用砷毒死他太太;哈佛的韦伯斯特教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罪犯,帕克曼博士的精神分析却毫不迟疑说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有双仁慈眼睛和络腮胡的兰姆森医师,是位备受推崇的人道主义者,却相当冷血让残障的连襟服下乌头碱;然后是奈尔·克林博士,他很容易被误认是某座时髦教堂的执事;说话温柔又和蔼可亲的韦特博士,当然也是一个……女人也是!艾迪丝·汤普逊承认在她先生的稀粥里掺入玻璃粉,尽管她看起来就像是个矢志传授道德规范的老师;其次,有多少人长得比玛德莲·史密斯看起来更正气凛然?康丝坦·肯特则颇具姿色--神态动人的端庄女孩,却万分残忍地割断她小弟的喉咙;嘉布瑞尔·邦波和玛丽·珀伊儿,从外貌来看绝不是女性罪犯的典型,只不过一个以晨袍的腰带勒死她的爱人,另一个则用起司刀杀死自己的妈妈;再看芬奈若女士的例子--够了!马克汉表示抗议。
你这场有关罪犯外貌的演讲,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现在的我必须努力改变想法,才能消化你发现橡胶套鞋引出来的惊人推论。
他的心情,似乎因这个恐怖的感觉而沉重起来。
天哪,万斯!你贡献的这些梦魇里,一定有条出路才对。
家族里有哪个成员可能在大白天里走进雷克斯的房间,枪杀他?凭良心说,我不知道。
这个杀人事件的邪恶表象,显然也深深震动了万斯。
不过我知道是宅子里的某个人--没有人会怀疑的人。
朱丽亚的神色和契斯特吃惊的表情--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当时也都不怀疑这个人。
出人意料的真相让他们无比震惊--可惜为时已晚。
是的,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你的理论。
不过老兄,还是有一件事不符合我的推论。
万斯茫然地盯着桌子看。
雷克斯死得很安详,显然一点也没意识到凶手的杀意。
为什么他脸上没有同样震惊的表情?当左轮手枪举起来瞄准他时,他的眼睛不可能闭着,因为他就站着面对凶手。
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疯狂!/* 66 */第16章 足迹之谜(3)他深锁眉头,刚猛而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马克汉,雷克斯的死还有一个地方难以解释。
他面向大厅的房门开着,楼上却没半个人听到枪声--\'楼上\'没有,而史普特一人在楼下餐厅后面的备膳室--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枪声。
也许事情刚好就是那样发生的,马克汉几乎不假思索地就说,声音这玩意儿有时很怪异。
万斯大摇其头。
在这个杀人事件里,没有什么\'刚好就是那样\'的事。
每件事都可怕得合乎逻辑--每项细节的背后,都有一个谨慎的、有组织的逻辑思维。
凶手一点都不心存侥幸。
有意思的是,这个杀人事件特有的严谨组织性格,到头来却也是凶手垮台的主要原因。
当我们能解开任何一个二楼大厅的谜团时,我们就会知道怎么找到凶手的卧房。
万斯说到这里时,马克汉被请去听电话,回来后,脸上的表情又困惑又不安。
是史怀克。
他说冯布朗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事情要告诉我。
啊!有意思。
万斯说。
我们立刻赶往检察官办公室。
马克汉一进办公室,就召见了冯布朗。
我大概会引起看似重要、其实却毫无用处的发现,才坐到椅子边,冯布朗就先来段自我解嘲。
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今天早上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奇事件。
刚开始我认为应该告诉警方,可是我怕他们会误解,所以我决定告诉你,让你自己决定该如何对号入座。
很明显,他还不知道怎么导入正题才好;马克汉则摆出很客气的纯听众姿态,耐心等他说下去。
我--得到--啊--我发现了以后,就打电话到格林家,冯布朗吞吞吐吐地继续说,发现你已经离开了;所以,一用完午餐我就直接到这儿来。
医生,你真是太客气了。
马克汉轻声说。
冯布朗却又犹豫起来,说话的样子变得有点过分讨好。
事实是,马克汉先生,我习惯在我的医药箱里放上满多应急的药物……紧急情况下才用得到的药?马钱子碱、吗啡、咖啡碱,还有好几种安眠药和兴奋剂。
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些药很适合处理紧急的--你想跟我说的事,和这些药物有关?间接来说--是的。
冯布朗踌躇片刻,暗自整理了一下他要说的话。
今天我刚好在箱子里放了一盒全新的、每颗四分之一厘的可溶性吗啡药片,和一盒子四罐装的马钱子碱--三十分之一……医生,这些药品怎么样了?吗啡和马钱子碱不见了。
马克汉倾身向前,两只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今天早上我离开办公室时,这些药还在我药箱里,冯布朗解释道,而且到格林家前,我只打了两通简短的电话。
可是回到办公室以后,我发现这些药都不见了。
马克汉端详了医师好一会。
但是你相信,在你打那两通电话的时间里,这些药品不太可能被偷?说到重点了。
在那两个时段内,我的视线片刻都没有离开过药箱。
那么,在格林家的时候呢?马克汉有点激动。
我带着箱子直接到格林夫人房里,停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那半个小时里,你都没离开过房间?没有……对不起,医生,万斯懒散的声音插了进来,护士说你叫她替格林夫人端肉汤来。
你在哪儿叫她?冯布朗点点头。
是的,我确实与葵伦小姐说过话。
我走到门边,朝佣人梯喊叫。
我想也是。
然后呢?我和格林夫人一起等护士进来。
之后我走过大厅,到希蓓拉的房间去。
你的药箱呢?马克汉突然插话。
放在大厅,靠在主楼梯的后栏杆上。
史普特喊你以前,你都待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没错。
那么,十一点到你离开格林大宅,这个药箱都一直没人照管地留在楼上大厅后方?是的。
在客厅向诸位先生告辞之后,我才到楼上去拿。
也向希蓓拉小姐告别。
万斯加了一句。
冯布朗有点诧异地扬起眉毛。
当然了。
总共有多少药品不见了?马克汉问。
四罐马钱子碱,加起来差不多三厘--正确说是三又三分之一厘。
整盒二十五片吗啡,合起来的剂量共六又四分之一厘。
医生,这样的剂量会致命吗?先生,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冯布朗摆出专家的态度说,有些人对吗啡有耐受性,而且能惊人地消化、大量地吸收。
但在没有特别的例外下,六厘吗啡无疑一定致命。
至于马钱子碱的致命剂量,毒理学根据病患的状况和年龄给了我们一个非常宽广的变化幅度。
我估计,对一个成人来说一般的致命剂量是二厘,虽然因为误服一厘或更少的剂量而致死的例子也有。
但反过来说,吞下十厘那么大的剂量之后,也有人照样存活下来。
总而言之,三又三分之一厘马钱子碱足以致命。
冯布朗走了之后,马克汉焦虑地盯着万斯看。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他问。
我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事。
万斯绝望地摇摇头。
真是怪异得要命--这整件事情。
我看医生也很担心,他温文儒雅的模样背后隐藏着深深的惊惶;他很害怕--不是因为他掉了药片。
马克汉,有什么事情让他很害怕,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紧张的、被追捕般的惊恐神色。
/* 67 */第16章 足迹之谜(4)他竟然随身携带这等数量的药物,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对劲?这倒没什么,有些医生就是有这种习惯。
尤其是欧洲大陆的医学博士们,更是特别喜欢见症下药,别忘了,冯布朗是受德国教育的……万斯眼睛突然往上一瞥。
对了,那份遗嘱现在查得如何了?马克汉锐利的凝视中,闪现一份惊讶的质问,不过他只是说道:今天下午晚一点我会拿到格林夫人的遗嘱。
巴克威感冒在家休养,不过他答应今天一定会送一份拷贝给我。
万斯站起来。
我不是古巴比伦那些精通秘术的迦勒底人,他拉长了音调说,不过,我想那两份遗嘱能够帮我们理解医生的遗失药片事件。
他穿上外套,拿起帽子和手杖。
现在我要从我的思维里排除这个残暴野蛮的事件--走吧,范,今天下午在艾尔亮厅有一场出色的室内乐演奏会,如果我们动作够快,应该可以及时赶上莫扎特的C大调。
/* 68 */第17章 两份遗嘱(1)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三,晚上八点那天晚上,莫朗督察、希兹警官、马克汉、万斯和我,就在史杜文生俱乐部一个隐蔽幽静的房间里围着小会议桌坐。
当天晚报夸张报导雷克斯·格林谋杀案已经在纽约市里引起轰动;但我们都知道,比起明天早报上的内容,晚报上的报导只能算是温和的开场白。
即使没有那些闻风而来、步步逼近的媒体,案子本身就够那些负责调查的官方人马烦恼沮丧的了。
那天晚上,我望着圆桌上一个个忧形于色的脸孔,我知道,这个会议的结果无比重要。
马克汉第一个发言。
我已经带来了遗嘱的影本,不过在讨论之前,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新发展。
发展!希兹轻蔑地哼着鼻子说,整个下午我们根本都在绕圈子,调查得越迅速,就越快到达我们的起点。
马克汉先生,根本没有一件见鬼的东西可以调查;要不是宅子里找不到枪的这个事实,我会说他是自杀的,然后自己离开警界。
去你的,警官!万斯的戏谑不怎么带劲。
警官,你也未免太早陷入这种令人沮丧的悲观了。
--我猜杜柏士队长没找到指纹。
他找到了很多指纹,没错--艾达的、雷克斯的、史普特的和几枚医生的。
什么鸟用也没有。
这些指纹是在哪里采到的?到处都是--房门的球形把手上、中央长桌、窗玻璃、连壁炉架上方的那些木制品上都有。
虽然目前看来都不怎么有意义,但有一天,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证明其实很有意思。
还有其他有关脚印的事吗?没有。
今天下午稍晚时我拿到了杰瑞恩的报告,没什么新发现。
制造那些脚印的,的确就是你找到的那双橡胶套鞋。
警官,那倒提醒了我。
你怎么处理这双橡胶套鞋?希兹给他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
就跟你会处理的方式一模一样,万斯先生。
只是这一次--我先想到。
万斯回报他一脸笑意。
好啊!没错,今天早上我是没想到要这样做。
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我可以知道一下,两位是怎么处理这双套鞋的吗?马克汉突然没耐性地插话。
呃,警官将鞋偷偷地再放回织品壁橱里,而且还放在原来的地方--粗毛毡底下。
正是!希兹志得意满地猛点头。
我还要我们的新护士密切注意,只要这双套鞋一不见了,她就会打电话到局里报告。
安置你的女护士时有没有碰上麻烦?马克汉问。
小事一桩。
每一件事都像钟摆那样简单准确。
五点四十五分时医生来了,总局派来的女士也接着在六点准时到达。
医生让她明白新的职责之后,她就穿上制服走进格林夫人的房间。
格林老夫人对医生说,反正她也不喜欢葵伦小姐,希望这位新来的护士能展现更多的体贴和关心。
没有比这个进展得更平稳顺利的事了。
我待在宅子里闲晃,逮到一个机会暗中交代她橡胶套鞋的事之后就走人。
警官,我们的新护士是哪一位?莫朗问。
欧布莱恩--就是料理西特韦尔事件的那位。
宅子里没有一件事逃得过她的法眼,而且她长得像个男人那样强壮。
还有一件事,你得尽快交代她。
马克汉详细地描述冯布朗用过午餐后到办公室拜访的整个经过。
如果那些药品是在格林大宅里被偷的,你那位女间谍也许能发现一点踪迹。
马克汉刚刚说明的这件事,立刻让希兹和督察震惊不已。
天哪!督察惊叫出声。
难道这个杀人事件还要发展成毒杀事件?这很有可能是凶手的最后一击。
他脸上的恐惧和忧虑比话里的暗示更深沉。
希兹则惊愕莫名,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光洁的桌面发怔。
吗啡和马钱子碱!要在那座大宅里搜索这两种药简直像大海捞针,没用的。
宅子里起码有上百个地点可以偷藏这些毒药,就算找上一个月也可能只是白忙一常但不管有没有用,今晚我得过去一趟,要欧布莱恩留神观察。
如果她保持警觉,说不定可以及早发现谁准备向谁下药。
最让我震惊的是,督察说,偷药的人完全清楚我们的防范措施。
在雷克斯被枪杀后的一个小时之内,这些毒药就在楼上大厅不翼而飞。
老天!真是够冷血也够大胆的!在这个案子里,凶手的冷血和胆识我们见得多了,万斯回应,在这个杀人事件的背后,有一个不屈不挠的决心--以及无数的算计。
就算在今天以前,医生的药箱已经被凶手搜查过二十次,我也不会觉得讶异。
也许这是一种长期的、有耐心的积攒毒药计划,今天早上可能是最后一次侵吞。
在这整个事件中,凶手早就精心策划了各种阴谋,说不定已经筹备很多年了。
我们所要对付的,是一种顽固已极的心志偏激和疯狂迷乱的凶残逻辑。
更可怕的是--说不定我们得对付的,其实是颗沉迷于极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的心灵的扭曲镜像;我们要搏斗的,是一种激烈、自我中心、虚幻的乐观主义。
这种类型的乐观主义,拥有强大的耐力和能力,许多国家的发展过程都曾深受震撼。
穆罕默德、布鲁诺译注: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哲学家、天文学家,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火刑处死。
、圣女贞德译注:法国民族女英雄,百年战争时被俘,火刑处死。
都是--除此之外,托尔克马达译注:西班牙第一任宗教总裁判官,任职期间以火刑处死异端分子。
、阿格丽派娜译注:罗马皇帝尼禄的母亲,后被尼禄处死。
、和罗伯斯比尔译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期间的雅各宾派领袖,平定反革命叛乱,热月政变时被逮捕处死。
--都怀着这种乐观主义。
它对世界各国都产生过不同程度的影响,也导致不同的结果,不过,乐观主义真正的根源都是个人的革命精神。
/* 69 */第17章 两份遗嘱(2)见鬼了,万斯先生!希兹坐立不安地说,你把这个杀人事件说得好像超--呃,超自然事件。
你想得出别的可能吗,警官?我们手头上已经有了三宗谋杀案和一宗蓄意谋杀案。
而现在,紧跟在后面的是冯布朗被偷的毒药。
莫朗督察挺胸坐直,把手肘搁在桌面上。
我们该怎么办?我相信这才是我们在这里开秘密会议的目的。
他强迫自己用实事求是的口吻说,我们不能拆散格林家族的成员,也不可能为每一个残存的家人指派贴身保镖。
没错;而且我们也不能带他们到警局,给他们点苦头吃。
希兹咕哝地说。
警官,就算你能,也没有什么用的。
万斯说,所有拷问、逼供、疲劳轰炸的手段,都不可能让完成这件独特大作的人开口说话。
他比你狂热得多,也比你还能忍受折磨。
马克汉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听一下遗嘱的内容。
莫朗建议,说不定我们可以从里头摸索出一个动机来。
万斯先生,你总得承认,这些杀戮的背后隐藏着相当强烈的动机吧?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我不相信动机是为钱。
钱可能是动机的一部分--而且很可能是--但充其量也只会是个引子。
我相信动机是更根本的--强大但受压抑的人类激情就是它的摇篮。
无论如何,财务状况也许比较能让我们感同身受。
马克汉从口袋里拿出好几张打字的法律文件,摊平在他前面的桌上。
没必要逐字逐句地念,他说,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可以扼要地告诉你们内容。
他拿起最上面的那一张,握着它挪近灯光。
托拜亚斯·格林的遗嘱,是在他死亡前不到一年拟定的,对所有家属--也就是所谓的遗产继承人--立下条款要他们住在地产上的庄园,而且保持庄园完好最少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后这份不动产可以卖掉或者另作打算。
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们,所谓\'住在庄园里\'要求非常严格:遗产继承人必须实际居住在格林大宅里--而不是技术性地落籍就行。
遗嘱允许家人出外旅行或拜访亲友,不过每年不能外出超过三个月……万一有人要结婚,有什么特别的条文吗?督察长问。
没有。
即使遗产继承人结婚了,也得继续遵守遗嘱的限制。
也就是说,格林家的人即使结婚,都一样要在格林大宅居住超过二十五年才有资格接受遗产。
婚姻双方当然可以同住,如果有了小孩,遗嘱也提供了大宅附近五十二街上的两间小寓所。
只有一个人可以例外:假如艾达结婚,她住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失去继承权,因为她显然不是托拜亚斯的亲生小孩,反正不能延续格林家的血统。
如果违反遗嘱里的居住条款,有附加的惩处条目吗?督察长又问。
只有一条--绝对地剥夺继承权。
一只固执的老鸟,万斯低声说,不过,这份遗嘱里最重要的,我认为是他留下财产的方式。
到底是怎么分配?没有分配。
除了少数几笔数额较小的遗赠之外,所有财产都留给未亡人。
她在世时可以全权运用,死亡后也照她的遗愿分配给孩子--和孙子,如果有的话。
不过,不论她怎么分,所有遗产还是都得留给格林家族的成员。
格林家这一代的生活费用从哪儿来?只能依赖这位老夫人的慷慨赠与吗?不完全是。
遗嘱里特别为他们制定了一个条文:遗嘱执行人会从格林夫人的收入里分出一笔钱给这五个孩子,足够他们生活所需。
马克汉折起文件,托拜亚斯的遗嘱,重点大概就是这样了。
你所说的少数几个数额较小的遗赠,万斯问道,是给哪些人的?史普特得到一笔足以温饱生活的赠金,也就是说--无论他什么时候想退休,都可以舒舒服服地度过晚年。
曼韩太太也有--住满二十五年后,就会得到一笔可以好好过日子的钱财。
啊!现在,最有趣的部分来了--同时她如果决定继续留下来当厨子,会给她一份丰厚的薪资。
没错,是有这样的安排。
我真想探一探曼韩太太在格林家的地位。
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她和我会有一席真诚坦率的晤谈。
还有其他小数额的赠与吗?有一家医院得到捐款,因为托拜亚斯有一次感染斑疹伤寒时,就是在这家医院里康复的;也送了一笔钱给布拉格大学的犯罪学教授。
还有一条奇怪的规定,我想也得顺道提一下:二十五年后,托拜亚斯要把他的图书室送给纽约警局。
万斯又是困惑、又感兴趣地坐直起来。
有意思!希兹则看着督察。
长官,你知道有这回事吗?我好像听说过。
只不过,二十五年后才拿得到的书可不太容易让警察们兴奋。
外表上看来,万斯正懒洋洋地、漫不经心地抽着他的烟;不过他那细致的拿烟方式告诉了我,某种超乎寻常的思索已经占据了他。
格林夫人的遗嘱,马克汉继续说,更明确地触及眼前的状况。
在我看来,内容并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她已经精确公正地分配了财产。
五个孩子--朱丽亚、契斯特、希蓓拉、雷克斯和艾达--在格林夫人的遗嘱里均分财产--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得到所有财产的五分之一。
/* 70 */第17章 两份遗嘱(3)这部分我不感兴趣,警官插嘴,我只想知道,万一有人过世,谁会得到他那一部分遗产?这方面的条款非常简单扼要,马克汉说,如果任何一个孩子在这份遗嘱的有效期间内不幸死亡,他所继承的那份遗产,就要平均分配给其他的受益人。
也就是说,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过世都会造福其他人。
如果他们死到剩下最后一个,那个人就可以得到一切--没错。
所以,照目前的样子来看,如果连老夫人也死于非命的话,希蓓拉和艾达会得到所有财产--五五拆账?警官,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那么,如果希蓓拉、艾达加上老夫人都魂归西天,这些财产会流落何方?如果两位姑娘之中有一位嫁了人,所有财产都归丈夫。
但是,万一希蓓拉和艾达去世时仍然未婚,一切全归州政府。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任何格林家的亲戚还活着,州政府会得到全部遗产--我记得是这样。
希兹花了好几分钟来消化种种可能的情况。
这样看来,这两份遗嘱都没能给我们什么线索,他愁眉苦脸地说,因为已经多出来的遗产由活着的人均分。
而这家族里仍有三个人活着--老夫人和两个女孩。
警官,三减二剩一。
万斯轻轻地说。
万斯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啡和马钱子碱。
希兹吓了一跳,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老天为证!他握起拳头捶了一下桌面,如果我阻止得了,我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但紧接着,无力感削弱了他那愤慨的决心,让他又回到了闷闷不乐的状态。
我了解你的感觉。
万斯也带着苦恼的神色说,但是恐怕我们能做的事只有等待。
如果格林家好几百万美元的家产是这杀人事件的驱动力,那么,世上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最少再来一次的凶杀。
如果我们告诉两个女孩这件事,也许可以劝使她们逃离格林大宅。
督察大胆假设。
那也只能让不可避免的悲剧晚一点儿发生,万斯不同意,再说,这样一来她们也可能会失去继承权。
透过法院的裁决,我们说不定能够推翻这部分的条款。
马克汉说,但没什么把握。
万斯给他一个挖苦的微笑。
这种时候,你只要找个合你意的法庭来扮演凶手,一定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彻底摧毁地方司法系统。
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全盘讨论对付格林家杀人事件的各种方法,但是几乎每一个提案都一经讨论就碰壁。
最后他们一致同意,惟一可行的策略还是那些正常的警方办事程序。
无论如何,会议结束前最少还是有个明确的决定--加强格林大宅的守卫,在格林大宅正对面的拿寇斯公寓楼上驻派警力,密切注意大宅前门和窗口的动静;此外,再利用各种借口的掩饰,每天都想办法让一位探员在宅子里能待多久就待多久;最后,更决定在格林大宅的电话线上装置窃听器。
万斯则有点和马克汉唱反调似的坚持,每一个大宅中的人和来访人士--虽然表面上看来涉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都应该视为嫌犯,而提高警觉加以监视;督察因此嘱咐希兹,要他确实传达这个原则给欧布莱恩,免得直觉上的偏见让她松懈了对某些人的监视。
看起来,警官似乎早已彻底调查朱丽亚、契斯特和雷克斯的私人事务,动员了十几个探员来搜集他们在格林大宅外头的相关人事物,还特别指示他们要全盘搜集三个死者和外人的对话,因为对话里可能隐藏着一些可以预知、推测罪行的暗示或参考信息。
正当马克汉就要宣布散会时,万斯却忽然倾身向前,开口说话。
我认为,我们应该有\'接下来会有下毒杀人事件\'的心理准备。
就算已经服下过量的吗啡或马钱子碱,马上对症下药仍然有机会救活受害者。
我建议,应该在拿寇斯公寓上同时部署一位官派的医生,他很可能要对抗吗啡和马钱子碱的剧毒,所以必须备妥急救的医疗器材和解毒剂。
为了争取时间,我也建议让史普特和新来的护士约定暗号,只要有任何下毒事件发生,就可以马上召来我们的医生,而不至于有片刻耽搁。
如果我们救活了差点被毒杀的受害者,或许我们就可以查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万斯的建议,马上就得到另外三个人的一致同意。
那天晚上,督察负责安排一位官方的法医;希兹则立刻赶到拿寇斯公寓,确保有一个面对格林大宅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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