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就是像這樣子。
頭頂閃耀著炎熱的太陽,耳听看誘人入睡的波浪聲,一吸气滿胸就充滿了潮水的香味,而且身邊有位穿著比基尼的棕色肌膚的美女……。
我從未夢想自己會有福气來享受這樣子的休假,可是,那夢想居然成真了。
自從我到刑事警察局服務以來,第一次拿到夏季一星期的休假,也是本局第一名幸運者。
尤其是升任第一組組長以來,几年的夏季都連續發生了大案件,連星期日都奉獻了。
這几年也就這樣過來了,一旦得到休假,反而是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排假期。
幸虧永井夕子的提議,也因此我能這樣躺臥在伊豆海濱飯店走廊的長椅子上,眺望南伊豆海,在強烈的陽光下暴露著四十歲男人不雅觀的啤酒肚。
這天下午,在二樓的陽台上,除了我和夕子之外,還有几位享受著日光浴。
從下面的沙灘上傳來陣陣小孩追逐波浪的尖叫聲。
對面就是無盡頭的翠綠色海洋,而這個海岸是由附近的岩石圍成的海灘,卻變成了這個飯店的專用海灘。
這地方很清靜,能享受到如住別墅的悠閒。
這樣子才像在度假嘛!我愉快地說著。
來這里來對了吧?夕子得意地看著我。
她穿著鮮艷的紅色比基尼泳衣,皮膚洒得紅通通的,快變成古銅色了。
在其他客人的眼中,一名年輕的二十二歲女孩和已稍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湊在一起,他們會怎么想呢?再怎么看也不像是父女,兄妹也說不過去。
難道是有錢人和情婦?任誰也看不出我們是名偵探及警官吧!也看不出我們是一對很親密的朋友……。
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享受日光浴了!你也該稍微游泳運動一下呀!你那腹部的肉好像都松垮了嘛!我用手拍拍腹部,你真會說難听的話嘛!我可不記得是和狐狸來度假的喔!夕子冷冷地回著。
這時候,背后傳來呀──!的叫聲。
夕子回頭一瞧,笑著說:哎呀!來了小土匪了!一听到她的話,我馬上反應起身回頭。
噗──!結果被惡作劇的小孩用水槍打到臉。
不可以這樣子!竹中綾子慌張地制止孩子們。
她是位纖細、肌膚很白的婦人,大約有三十五歲左右吧!前几天和三個小孩子住進這飯店,而她先生因事業忙要過几天才來。
很抱歉,一郎他惡作劇──沒關系!我拿起耳旁的毛巾邊擦著邊說:這种陽光,馬上就干了!真的是很抱歉……在滿怀歉意的竹中太太后頭,三個小土匪早就在另尋攻擊目標了,看有沒有啥好玩的事可做。
竹中太太相當文靜,雖然稱得上是日本典型的美人,可是沒有那种華麗的感覺,所以在人群中并不搶眼。
而且,令人怀疑她真的是三個調皮搗蛋鬼的母親。
小孩和母親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九歲大的男孩一郎對我說:叔叔,對不起──可是臉上沒有絲毫的歉意。
哥!你真笨呀!接著發言的是穿著紅色連身泳衣的八歲妹妹由美,這時候要說‘大哥,對不起!’被叫年輕,他一高興就忘記生气了呀!姊也笨呀!站在后面的六歲弟弟治男不甘寂寞,也要發表他的高見。
他這時候那里听得進這些話呀!听了他們三位小調皮天真的對話,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一郎又說道:抱歉啦!我回答他說:不需要道歉第二次啊!是道歉后頭的傷唷!后頭的傷?突然從他伸出的手中跑出一只橡膠制青蛙,不偏不倚地往我臉上扔,啪地擊中目標。
哇!他們三人一起往里面跑。
而母親則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結結巴巴地對我說:啊!……真的……很抱歉……我笑笑說道:沒關系!小孩子嘛!我先生來了的話,一定會好好管教他們的──竹中太太突然住口了。
我不自覺地看看她。
然后對夕子使了個眼色。
竹中太太的臉色變得像死人一般的蒼白,瞪著眼,以激動的神情死盯著進出陽台的玻璃門。
那儿有個男人,我第一次看到這個人,大概今天才來的。
身穿時髦的夏威夷衫,戴著一副太陽眼鏡,剃了個平頭,一看就像是做導演、流氓型的中年男人。
他絕不是個做正經事的人!夕子擔心地問道:太太,您不要緊吧?竹中綾子突然回神過來,慌張地搖搖頭。
啊──嗯,不要緊,沒什么事。
可是,她的眼光一直跟著那往陽台信步走來,在椅子之間溜躂的男子。
可是,那男子似乎沒發覺竹中綾子似的。
那……我先走一步。
要去找小孩……竹中綾子像逃命似地离開了陽台,那個夏威夷衫男人稍微凝視大海一會儿后,也進去飯店里面了。
──奇怪!那個男的不是什么好東西。
夕子搖搖頭說:沒有太平的日子啦!跟我們無關喔!話是沒錯啦……夕子一說完,就躺下來閉上眼睛繼續她的日光浴,下面的沙灘上,不時傳來那三個小土匪的嬉笑聲。
我還是喜歡先有開頭、有中間、再結束,有先后秩序的電影。
一位還很年輕的青年森山帶著批評的口吻談論前衛藝術電影。
夕子回答他說:若是法國大導演高達的話,他就會同意你的想法。
只是,他會說并不需要照順序來拍電影的。
森山聳聳肩,似乎對她無可奈何,投降了。
已經決定好的秩序适當地交換改變,對這位优秀的銀行人員來說,大概是一种很難理解的想法吧!晚餐時間的飯店餐廳客滿。
在我們這一桌,除了森山之外,還坐了一位白發、气質高雅的老婦人織田絹女士。
她是位英文學者,曾在英國住了一段很長的日子,在研究英國古典文學的學者當中,是一位很有權威性的學者。
現在已經退休了,先生也已去世,她就一個人自由自在地過著悠閒的日子。
雖然上了年紀,可是她的一舉一動流露出丰富卓越的智慧,令人覺得人若是要老,也該老得像她這樣高貴、慈祥而有智慧。
卻不是固執、冥頑不化的糟老頭。
那三個調皮鬼前几天才認識她,就喊她奶奶,像祖孫似地親密起來。
當我們用完餐時,竹中綾子帶了孩子進來,一看到織田絹女士,三個人就圍了上來,爭著和她說話。
奶奶,今天,哥哥……沒有,是由美太笨,是真的哦!奶奶……而織田女士對他們三人一一地微笑點頭,就像是很平凡、脾气又好的奶奶。
我若無其事地看了竹中太太大眼。
她只是和往常一樣,溫和地笑著,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織田女士把他們三個赶往竹中太太那邊,說道:好了!去跟媽媽說你們要吃什么。
吃什么比較好呢?夕子提供意見似地說道:最好不要點蝦子哦!織田女士歎气地搖搖頭說道:現在的蝦子都是冷凍食品!媽,冷凍是什么啊?跟幽靈有關系嗎?一郎不解地問道。
竹中綾子一邊看菜單一邊回答他說:冷凍就是把溫度調得很低,讓它冷得結凍的意思。
結凍干什么呢?可以保存很久呀!那么冷要怎么吃呢?溫熱它呀!一溫熱就變回原來的樣子,就可以吃了。
嗯──可以保存多久呢?很久的。
一百年嗎?沒有那么久。
──好了,你想吃什么?据說這間飯店的菜大都是先冷凍再溫熱的。
森山說道,好像有一間很大的冷凍庫哦!大概吧!織田女士點點頭,要不然怎么每天的菜都是一樣的味道呢!可是,若站在效率這一點來想的話,那也就難怪他們會這么做了。
他們能保持某种水准而供給了多數人的需要,比起只供給少數人的高級品還有价值。
織田女士對森山這种銀行人員作風的意見不太贊同,正想說話之際,一郎搶先了一步,插口說:供給是什么?夕子怕他又問個不停,忙岔開話題,問竹中綾子說:你先生什么時候會來呢?我想大概是大后天吧!他太忙了,也無法确定……她的先生竹中是一位企業家,長年在國外奔波,現在雖然是在歐洲,可是身為太太的她并不知道他是在歐洲哪一個國家。
我和夕子先离開了。
要不要喝一杯?好啊!我先去一下洗手間,你到酒廊等我好了。
推開飯廳最里頭的一扇門進去就是酒廊,在柜台點了酒,正在放松自己的時候!這不是宇野先生嗎?好熟稔的聲音。
一回頭,站了一位五十出頭,白發矮個儿的男子。
您不記得我了嗎?哪會忘記呀!一听到聲音就知道是你了。
真高興您沒忘掉我。
真是好久不見了。
看你也應該是來度假的吧,事業似乎做得不錯嘛!托您的福啦!說著就在我身旁坐下,盡管如此,還是很感謝您對我的信任。
前一陣子,在某家飯店碰到以前常抓我的便衣刑警,那位先生以為我仍操舊業,就向飯店密告,我就被飯店赶出來了。
可是,您一點都不怀疑我,我好高興喔!真的!這男子叫作辰見健吉,他同伙的都叫他辰,是個天才小偷。
在我初出茅廬當刑警時,跟蹤這小子三個月,終于在偷竊現場捉到他,也因為這种机緣認識了他。
可是辰有一种手藝專家的气質而且他只偷有錢人和流氓坏人的東西,我很欣賞他這兩點。
所以,有几年一直在幫助他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辰活用他那靈活、誰都比不上的指頭功夫,成功地成為一位打造黃金花樣的工匠。
怀疑你?我說道:我還想向你道謝呢!我太太的葬禮你不是也送了花來嗎?您知道是我啊?一束沒有附名片的花,馬上就知道是你送的了。
以前也常受您太太的照顧。
──本來,很想去參加葬禮的,可是一想到有前科的我去了的話,可能給您增添麻煩,所以只送花致意了。
真會替我著想。
──對了,你太太和健治都很好吧?啊!健治都已經長得比我高了!辰一提到他儿子,高興得眯起眼說:每次都要抬頭罵他,脖子會酸,就叫他坐下來,然后再訓他呢!他已經這么大啦?大人,您來這里是為了工作?不不。
是休假!真的?辰笑著說:我還以為你是在追蹤專門敲詐的嫌犯呢!敲詐的嫌犯?坐在吧台最里面的那個家伙呀!我快速地側眼看了一下,就是那個夏威夷男子,太陽眼鏡還戴著,只不過上身換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
辰,你認識他?嗯,稍微知道而已。
他叫做色沼,是個坏胚子,專門向人敲詐勒索,常使外行人痛哭流涕的。
是不可饒恕的家伙。
生气似地仰頭把酒一干而盡,對了,大人,您一個人來度假嗎?啊?──嘿──嘿──是嗎?……哎呀,我這張嘴太多話了。
可是,大人您還年輕,最好是再娶一個。
我那個伴也一直在講您的事情喔!她說您一個人生活太寂寞了!你們這份心意我心領了,可是──哎呀!又不是在說什么坏事。
啊!你的客人嗎?夕子看著我和辰。
辰以吃惊的眼光看著穿著圓領短袖襯衫、褲裙的夕子。
啊!這個──這位是我的老朋友──辰見。
我結結巴巴地介紹說:這位小姐是那個……您好!夕子笑容滿面地對辰說:我是宇野先生的愛人永井夕子。
啊!辰茫然地看著我和夕子。
一會儿噗哧地笑出聲說:您真會隱瞞嘛!我太小看您了!算啦!我還是早點走,免得在這儿當一百燭光的電燈泡!夕子目送辰离開,問我說:我說錯話了嗎?沒有呀!沒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