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先,你看两边的墓壁上,好像刻着什么。
我终于第三次开口。
两边的大理石壁上的确有刻着的图案,或阴文或阳文。
由于大理石上本来就有不规则的图案,而我们走的是正中的路线,离两边的墓壁都有一定距离,所以要不是我极力想转移自己注意力而四下张望的话也发现不了。
而且,越往前走,那些图案就越多。
不知道,或者有什么含义,或者只是装饰性的。
你怎么了?卫先终于发现我的异常。
不知道,就是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我当然不能让他停止敲击,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和我类似的感受。
难道这就是卫不回当年的感觉?卫先缺乏直觉,也不相信直觉。
但我有,我相信,因为直觉救过我的命。
现在,那种不妙的感觉,每走一步都加重一分。
卫先皱了皱眉头:你发现什么了吗?没有,仅仅是感觉。
卫先的脸色不太好,他一定也想起了卫不回的话。
必有一天死于地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敲击着地面,继续向前走。
我只能跟在他后面,向前。
我不可能独自一人退回去。
汗,不断地从身上冒出来。
冷汗。
离墓门,只有几十米了。
离尸体,只有不到十米。
卫先终于停了下来,在这个距离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孙辉祖的尸体,那具衣服下的巨大骨骼,正泛着星点磷光。
这具生前可能超过两米高的粗大骨骼,双手向前伸着,扑在地上,背上暗红色衣服不知浸了多少血,至少数十支已经生锈的箭把他射成了刺猬,他的后颅有一个创口,却没有箭,单从这点,就可以想像他死前的悍勇,那箭分明已经射入后脑,却被他生生地扯掉了,虽然,这并不能拖延他死亡的时间。
他的两手如今只留下惨白手骨,他的右手上,却紧握着个骷髅头。
一个让我正不断往外冒冷汗却突然间僵住的骷髅头。
孙辉祖的食指和中指伸入那头颅原本是双眼的空洞中,把这头攒在手中。
可是,在那头颅的两眼之上,眉心再向上一点的地方,却还有一个比眼眶更大一圈的圆洞!那绝对不是被任何东西打击而产生的创口,那是一个浑圆的,边缘极为光滑的洞,幽黑得无比狰狞。
所以卫不回至今想起这个头颅还如此畏惧,卫先显然也被吓住了,我的表情也是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那怎么会是人?第三只眼睛?面对这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异物,心底里的恐惧却无法抑制地翻涌上来。
就算是面对猛虎,甚至是从未见过的史前巨兽,或者是电影中的外星怪物,我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而这分明是人的头颅,却多了一只眼睛,我仿佛可以看见那只早已经腐烂的眼睛,在洞孔里若隐若现。
这就是墓主人的头颅吗?那墓主人到底是谁?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急促的呼吸居然无法缓和下来,这样的情况我从来都没有碰到过。
勉强转移视线,却看见孙辉祖的左手里抓着一大块布片。
幽灵旗?那就是幽灵旗吗?看样子只剩下了一半。
另一半呢?是在那幽黑的墓里吧?我望向那拱门,那拱门的四周刻满了图案,或许那是一种我没见过的文字。
这图案比墓壁上的要大得多,我隔着二十多米,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
卫先又向前走了,金属棒轻微地抖着,敲击在地上。
别,别……我开口喊卫先,却发现没有发出声音。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拼了命地用力喊,那股气在喉间来回滚动就是发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就像身陷在梦魇里一般。
别过去。
我终于喊了出来,在说别字的时候声音还轻不可闻,喊到去字的时候,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大吼。
卫先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我苍白的脸。
别过去,信我一次,别过去。
从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卫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真的有什么感觉吗?非常糟糕的感觉,非常危险,我们需要一些帮手,就这样不行。
无形中的压力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
这是心理作用,我们穿着这套衣服还怕什么!卫先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用手当当敲了两记头盔。
这不是心理作用,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都没见识过的人,我想我现在的状况就和当年卫不回一样糟糕。
去他妈的直觉。
卫先突然吼了一声,认识他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
去他妈的直觉,要走你自己走。
卫先大步向着墓门走去,再也不用那金属棒敲地探测,走过孙辉祖的尸体时毫不停留,直向前方拱门中的黑暗。
我看着他的背影,却一步都迈不动;呼唤他回来,他却如未曾听到一样。
一切就像当年一样,只是卫不回和钱六换成了我,孙氏兄弟换成了卫先。
结果呢,也会和当年一样吗?卫先停下了。
他站在墓门前,只再一步就迈了进去,他终于停下了。
他背对着我站了一会儿,我看见他剧烈耸动的肩膀慢慢地平静下来。
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卫先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来。
真是难以想像,我居然会有这么失控的时候,如果我总是这样的话,恐怕真的有一天会死在地下。
说话的时候,他的面容已经如常。
你说的对,如果你也有这种感觉的话,这样冲进去是太莽撞了。
不过,我们总也不能白来一次。
卫先的脸上浮起笑容。
我看见,他的手还在微微战抖。
他走到孙辉祖的尸骸边蹲了下去。
你真的走不过来吗?他抬头对我说。
我苦笑,现在似乎比刚才好一些,但我试着向前迈出一小步的时候,心脏再次剧烈抽搐起来。
卫先的手在孙辉祖破碎的衣服里探索着,近距离接触白骨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了,并未给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而我则取出数码相机,装上闪光灯,调到夜晚模式,开始拍四周的场景。
尽可能多地获取资料,为下一次再来打下基础,希望下一次我不会有这么糟的感觉。
我对那个墓门照了几张,特别是门上的那些莫名的纹饰拍了特写,还有周围墓壁上的花纹,钟书同该能认得出这些代表什么吧?最后,我还对着孙辉祖手中那个诡异的头颅拍了个特写。
哈,看我找到什么。
卫先突然叫了起来,他举起一个本子。
日记,是孙氏兄弟的日记。
他显然已经翻了几页。
太好了,回去我们慢慢看。
还有这个也得带回去。
卫先挪了几步,把孙辉祖左手捏着的那面旗抽了出来。
还有……卫先又去掰孙辉祖的右手。
不,应该说是右手骨,那抓着头颅的右手骨。
怎么搞的。
卫先几次用力,竟然无法从那粗大的白骨手中夺下这颗头来。
死都死了,肉也成灰了,还抓这么紧干什么?!卫先咒骂着。
看着卫先使劲地和那具白骨抢夺一颗人头,我心里不由得掠过一阵战栗。
算了吧,卫先,别弄了,下次来再说,我已经拍了照片了。
卫先停下手。
好吧。
他说着站了起来。
他回答得是如此的痛快,使我意识到他也早就心虚了,我的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有了这本日记,就该能把事情搞清楚,我们先回去吧,搞清楚了再来。
卫先点头同意。
我们慢慢地退出这条悠远宏大的墓道,压迫在我心头的力量越来越弱,等到走回那块被移开的青石板所在的地方时,我长长出了口气。
回头看着洞里的石阶,那下面的火光还未熄灭,望下去不像之前的一片黑暗,透着光亮。
我想我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
等到猫着腰穿过闪着幽幽灯火的甬道,走出地下室,走到中央三层楼外,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时,我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脱下的那身密封防弹装已经装回了旅行袋里,现在我身上穿的衣服,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卫先也是一样。
我们先回去洗洗换身衣服,晚饭前你来我这里,我们一起研究那本日记。
好。
我说。
或许是刚才的经历对我的震撼太大,又或是那本日记被我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此时我竟然全然忘记了,在卫先的旅行袋里,除了一本六十七年前的日记,还有半面旗。
半面幽灵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