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凄凄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崔颖的名句使黄鹤楼的大名也传遍了天下。
每天不知有多少墨客骚人来往楼上,饮酒赋诗,舞文弄墨。
时间过得真快,陇南大破天全教,轰天暴震,烈焰腾空之景犹在耳目,然而匆匆已是半年多了。
这是二月十二,俗称百花生日,黄鹤楼上更是热闹非凡,人们聚在楼上赏景饮酒,端的风雅。
在临江的雅座上,坐着两个相貌出众的汉子,一个五旬,一个三旬,他们一面喝着酒,一面细声交谈。
唉,姚堡主,那天在沙谷边上的事你可记得?真不知道查汝安的妹子和陆介究竟有什么关系,一闻陆介死讯,竟然立时晕倒……那三旬的威武汉子道:王兄,先不说查大侠的妹子,便是畹儿这丫头……那五旬老者自然是神笔王天了,他把林中剩下的小半杯酒一饮而尽,偏首问道:堡主,你怎能断定畹儿出走是为了陆介?姚堡主叹口气道:畹儿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那日八大宗派夜闯伏波堡,青木道长忽然出现寻问陆介在不在堡中,你可记得当时畹儿那惊煌的神色,那时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陆介这名字,这畹儿就知道了,可见……后来,我们被那该死的天全教主戏弄,误以为是陆介而追捕他时,畹儿就偷偷跑啦,王兄你想想看,这还不明显吗?王天道:堡主你也不必心焦,那查汝安的妹子不是说畹儿跟着张天行去了吗?那还会有什么差错?姚百森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愁这个,试想畹儿对陆介必是全心相许,而如今,陆介竟葬身沉沙谷……以畹儿的性子,如果她知道了,那真不堪设想啊!王天也叹了一口气道:唉,畹儿感情脆弱无比,可不像你这个大哥,想当年老堡主和华山凌霜姥姥结怨之事,还不是为了‘情’之一字,终于因爱成恨,情之害人,直至不拔……姚百森道:那或许怪不得先父,先父从来未曾对华山姥姥付出丝毫情意,完全是凌霜她自己……王天道:老堡主待我恩重如山,但惟有此事,王某总觉老堡主对凌霜过分绝裂,才使凌霜变爱为恨,纠缠不清……姚百森道:王兄你我一生皆在刀剑拳掌中混日子,从未涉及情爱之私,都难了解先父当日心情,先父曾说若是他当年不绝情如斯,只怕日后更要纠缠不清了……小弟虽然不识个中滋味,但相信先父所为必为明智的。
王天不解地摇了摇头,他天生刚强绝顶,对于凌霜姥姥苦恋姚老堡主不成反爱成恨的情爱纠纷始终不以为然,但他曾深受老堡主恩惠,因是以他的功力威望竟蛰伏于伏波堡中,终生为姚家效劳。
姚百森长钦了一杯醇酒,他的眼前又浮出那鬼哭神号般的沉沙谷畔,于是他再次喟叹了:陆介年纪轻轻,身负盖世奇学,当日咱们追逼他时,处处可见出他的忠厚诚实,畹儿……唉,想不到他竟死在天全教主那小子手上!王天接口道:去年七月间各派英雄力破天全教的事,可真为武林添一壮史――虽然他们无一生还!姚百森道:咱们在沉沙谷畔碰见天全教主是七月既望之夜。
安复言他们大破天全教是在七月底;只怕天全教主没有赶得去,那就是说这贼子只怕又漏了网。
王天浓眉一皱,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微诧道:怎么还未来?姚百森道:那日谷边查大侠虽抱着乃妹随他师父而去,但是今日之约他绝不会忘记的。
他话声来了,王天呵了一声,指着栏外低声道:来了,来了……姚百森随他手指望下去,只见下面长江中一叶扁舟逆流而上,水势虽快,但是船行依然如箭,船上运桨如飞的青年大汉,不是威震武林的查汝安是谁?过了一会儿,楼梯响处,查汝安大步走了上来,他向姚百森及神笔王天抱拳一揖道:小弟迟了。
姚百森道:不,不,对方还未到哩。
半年不见,查汝安英俊的脸上多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使他那本就沉毅的面孔显得有一丝阴森。
姚百森很想问问他妹子与陆介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忍住没有问,因为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了,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忽然,江畔发出了阵阵喊声,三人同时一惊,却听得一阵得意无比的欢笑声传了过来,他们三人心中同时暗道:他们来了!于是三人一齐从窗口向下望去,只见一只只能坐一人的独木舟,这时却挤满了五个人,那五人既不用帆,也不用桨,只是轮流挥着大袖向后鼓气,每一袖挥出,船儿就如脱弦之箭疾冲而上,那五人边挥边笑,好不快乐,把两岸的老百姓吓得惊叫不已,楼上三人看得心中都是一阵忍俊不住,但是,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于是,楼梯再响,昔日的魔教五雄登上了黄鹤楼。
当先的老儿,满脸嘻笑颜开,正是白龙手风伦,他向姚百森这也指了一指,回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后面四个老儿齐声大笑起来,楼上酒客全都注意上这五个旁若无人的怪老儿。
风伦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到姚百森的桌前,姚百森、王天、查汝安一起站起身来,五个老儿齐声道:免礼了。
他们五人各自据了一张空椅坐下,一言不发,只盯着桌上的酒菜。
姚百森以为他们是嫌菜太少,他一拍手,把酒保叫了过来,吩咐道:客人已经来啦,酒席开上来吧。
五个老儿仍是不说话,只端坐在桌边,姚百森想打开僵局,他道:五位老前辈行事神龙不见首尾,一年未见,五位老前辈可好?风伦笑了笑道: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酒保已端上四个冷盘,虽只是四个冷盘,但是那盘中大菜色香味俱全,只是看看便已觉得其味无穷,五个老儿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却认不出盘中究竟是什么,五人轮流在四只盘子中看了半天,云幻魔欧阳宗叹了一口气道:老大,说来说去,青木小道那老牛鼻子师父和破裤剑客着实把咱们害苦了……风伦道:何以见得?欧阳宗愤愤地道:为了他们两人,咱们当了三十年和尚,口中都谈出鸟来,哪还记得天下竟有这等好吃的东西?其他四老深以为然地齐声点首轻叹了一下,风伦拿起筷子,十分流利地在桌上空挥了一圈,大声道:各位请,各位请,咱们吃完了再谈不迟。
其他四老儿也齐声道:请,请……霎时之间,五只筷子此起彼落,纵横桌上,姚百森作声不得,也只好拿起筷子吃了几筷,他实在是食不甘味,正回头想招呼神笔王天及查汝安用食,转首之间,四只盘子都已见了底。
风伦看见姚百森的双目中射出惊奇的光芒,不禁老脸微感羞愧,他干咳了一声,假笑了一笑,忍不住也把最后一块炸鱼挟到碗中。
神笔王天到底是老江湖,他哈哈笑了一声,故意叹道:嘿,黄鹤楼虽然名满天下,其实也是传言过实了,就拿这酒菜来说罢,比起俺们伏波堡里的掌厨来真不知要差到哪里去了。
风伦睁大了眼睛道:有这等事?王天道:哪日风老前辈尝尝伏波堡里的酒席,便知晚辈所言不虚了。
五个老儿互相对望了一眼,表示有点怀疑,过了一会儿风伦点了点头,立刻其他四个老儿同时点头,于是风伦发言道:俺们哪有这等好口福?这句话是明明白白地暗示王天,希望能请他们五位到伏波堡去吃一顿,王天心中暗笑,面上却十分正经地转首对姚百森道:堡主,哪日俺们吩咐掌厨的精心整治几样得意好菜请五位老前辈品味品味。
风伦见姚百森尚未回答,急道:好极,好极了。
姚百森道:那么敝堡荣幸之极了。
王天呷了一口酒,缓缓道:五位前辈去年给俺们开的玩笑可真有趣,本来俺们应该立刻追寻前辈讨回那张羊皮纸的,可是既而一想,那张羊皮纸虽说是秘宝,可是参不透其中奥秘的人拿到手上,那真是一文不也值,这秘图放在五位身上比放在堡里还要安全多了,试想普天之下有谁敢持五位老前辈的虎威?……风伦笑眯眯地道:不错,不错……王天道:所以俺们决心尊前辈之言,到今天上黄鹤楼来,相信五位前辈必已把那羊皮纸带来了吧?风伦眨眨眼睛,干笑两声,扯开话题造:前日俺们从鄱阳湖来,那湖口上的一座孤孤独独的山峰可真好玩。
王天方才道:老前辈……风伦抢着道:嗨,老三,你说那小峰上有趣没有趣?人屠任厉拍手道:有趣极了,那树,那草,还有那石头,嘻嘻,有趣极了。
王天心想树草石头有什么趣?他趁任厉才说完,赶快道:老前辈,那张羊皮纸……可惜他才说到这里,风伦又开口了,他的嗓子又响又难听,王天的声音立刻就被压了下去,他一皱眉,只有听着的份儿。
只听风伦道:喂,老四,你说这里是不是太挤了一点?三杀神查伯笑了笑道:正是,咱们坐过去!他说着指了指对角临窗的一张空圆桌,五个老儿一齐站起身来,向那圆桌走过去,他们正待坐下,两个酒保过来打恭作揖地道:五位老爷多多包涵,这桌位子有客官定下了的。
他们五人显得十分生气,但是立刻也装得十分明理的样子点了点头,风伦十分正经地道:人家定好的,咱们不应该坐。
说着他领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楼上的客人见五个白首耄耋,像是唱戏似地走来走去,都不禁笑了出来,风伦仍然旁若无人地叫道:菜来了。
果然他话声方遏,一个酒保端了大碗红烧鱼翅上来,风伦举起筷子准备吃第一筷,忽然楼梯噔噔而响,一个人走了上来,径走向对角那空圆桌,问酒保道:客人还没有来吗?酒保道:还没有到哩……那人点了点头道:十荤十素可准备好了?酒保道:好了,好,完全照客官的吩咐,包保满意。
那人挥了挥手,酒保便退下去了。
他一个人坐在桌边,倚着窗口独自饮着一杯酒。
神笔王天在姚百森耳边轻声道:崆峒掌门!姚百森吃了一大惊,低声道:白青山?王天道:正是。
他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知道,咱们且看看。
于是这边一桌静了下来,查汝安忽然觉得五个老儿许久没有发表言论了,不禁转目看去,只见五人正襟危坐地坐在位子上,那么大的一碗红烧鱼翅已经滴汤不剩,他不禁暗中咋舌。
噔、噔楼梯响处,又有两个人走了上来,当先一人面如重枣,气度威猛,后面的一人年约三旬出头,俊秀潇洒,查汝安偏过头来,对姚百森道:堡主,昆仑掌教和漠南金砂掌门人到了。
姚百森霍然而惊,他想不到一日之间,居然这许多高手齐聚于黄鹤楼上,他不禁把手上的事暂时放下来,侧耳倾听……只听得那倚窗等人的崆峒掌门白青山哈哈站起身来道:两位姗姗来迟呀。
萨天雕豪爽地大笑道:累白兄久候了。
他拉着当今昆仑掌教的手介绍道:这位是白兄,这位是南兄。
崆峒掌门人白青山朗朗笑道:南兄英名久仰,今日幸瞻神风,白某何宠如之!昆仑掌教南琨十分谦然地笑了笑,寒喧几句,白青山肃客入座,竟都没有看到这边桌上的人,查汝安心想暂时不和他们打招呼也罢,便转过身来背对那边。
只听得萨天雕道:这次小弟亲身到沉沙谷畔探索,虽无什么重大发现,但正如南兄所断言,当年那塞北大战的事,绝出不了沉沙谷这三个字……南琨一言不发,从腰间一个布卷中取出一块树皮,只见树皮上四个大字:八步赶蝉。
南琨微微压低了声音道:这四个字一点也不错,确是家兄的手笔,小弟在沉沙谷畔一棵古树上发现的!众人都点头不语,萨天雕道:萨某在谷边所逢之蒙面怪客,据伏波堡的神笔王天说,乃是当年北辽派的掌门人金寅达,诸位试想,北辽派亦是昔年大战与会的派别之一,如以常理推断,必是以金某人为赴会代表的了,那么――各位可以显而易见,也许当年赴会的天下豪杰如今仍存世上的,就只有金寅达一人了……大家都知他的意思,过了半晌,峻炯掌教白青山沉声道:萨兄所言精辟之极,只是……南琨道:白兄可是说天一大师?白青山道:正是,试想少林天一大师何等功力,如果天一大师尚且不能生还,那金寅达岂能生还?这个小弟绝难置信。
萨天雕微一皱眉道:这一点小弟也曾想到,但从眼下事实看来,只有作如此推断方为合理,是以小弟以为那大战中必然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阴谋?阴谋?从十多年前的那一夜到现在,多少一等一的高手已经牺牲在那阴谋之中了,可怜的人们,到现在他们才开始怀疑到那是阴谋……阴谋,这两个字在每个人的心中膨胀着,他们不知道那场塞北大战的得胜者究竟是谁,但他们可以确定那绝不会是青木和天一,因为青木从没有出面宣布过他的胜利,而这两位盖代奇人全是方外人士,即使胜了又岂会把其他所有的人置于死地?不错!那是阴谋!南琨一掌拍在桌子上,发出极强的一震,但是桌上的林筷碗碟都没有一点震动,只此一个小动作,已使萨天雕和白青山惊骇不已,他们不料这年轻的昆仑掌教一身内功竟已到了这种地步!南琨强调地道:那大战任何人胜了断无不出头宣布自己是天下第一之理,而至今仍没有人说过这句话,可见那最后得胜的人目的不在争名,而有别的企图。
白青山一拍腿道:不错,这可更证明了那人是怀有阴谋!萨天雕道:咱们最重要的是先找着那蒙面人金寅达。
白青山和南琨点了点头。
他的话虽然都说得颇轻,但是坐在这边桌上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云幻魔伸筷挟起最后一块鸡肉,偏头问风伦道:老大,他们三人判断得如何?风伦心中着实也有一点佩服,但他却一扁嘴,冷哼哼地道:三个笨伯吵了半天才得到这么一个结论,哼,我老人家早就料到是这么一回事了,哼……他的声音可能大了一点,那边的三人立刻就注意到这边来了,萨天雕首先站起身来招呼道:嗨,查大侠也在这里……他虽知这五个正襟危坐的老汉是什么人,但是他们的辈份差了少说三辈,是以他一时不敢称呼。
风伦倒显得十分够意思,丝毫不倚老卖老,也站起来,扯着姚百森和王天大声介绍道:来来来,说来大家八百年前也是一家,这位是姚百森,这位吗,叫做王天,哈哈,你们相见恨晚吧!他大刺刺地介绍双方,十足一副做主人的样子,似乎这桌上太盘小碟的山珍海味全是花的他风大爷的银子,全楼的目光都集中到风伦的身上,他不禁笑眯眯地,自觉面子十足。
他说完之后,又向侍者一招手,道:快上菜,添酒!说罢,又拖着萨天雕道:嗨,把那几位也都请到这边来坐罢。
萨天雕不知所措,只好胡乱招了招手,那昆仑、崆峒的两大掌门相互对望了一眼,齐步走了过来。
侍者又端了四色好菜上来,风伦拍手道:菜来了,咱们干杯呀!他一口干了,笑着道:听说诸位都是为了那场塞北大战之谜而烦恼,其实,依我老人家说,事情过都过了,那批人若是死了的,早也变成灰了,你们还在费心什么?如果觉得没事做不过瘾的话,何不招集当年的各派,约个地方再干一次?哈……他自觉这番话颇有道理,说到这里,不禁高兴得笑了起来,他还待继续发挥,忽然觉得一只手扯住他的饱角用力向下拉,他不禁一怔,但立刻察觉乃是身旁的老二丘正在拉他。
丘正见风伦的风头出得太厉害了,而且滔滔不绝似乎永无止境,他不禁急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扯了他一把。
风伦虽然心中仍十分不愿就此住口,但他到底是手足情深,十分了解丘正的心情,便坐了下来。
他方才落座,丘正立刻紧接着站起来发表道:诸位,以我老人家的意见,大家还是联合起来,先把那什么金寅达抓来,问问他便一切都知道了……他自认这计划十分高明,强忍住笑意补充道:如果他不肯说的话,我老人家贡献各位一条计划,那便是用‘分筋错骨法’,外加‘附骨毒针’插入他关节,看他敢不敢不说,嘿!他挥了挥拳头,表示增加他说话的力量。
南琨和白青山听得都不住皱眉,白青山不知这五个老家伙是什么东西,见他们不停不休地胡言乱语,不由心中有气,他修养虽好,但听到分筋错骨、附骨毒针全都出来了,再也忍不住也站起身来,用筷子夹着一块鸡腿送向丘正的碗中,口中道:老先生,菜都凉了,请先吃一点吧!他从桌子对面送过来,桌面相当宽,他身体前俯,忽然似乎脚下一滑,手臂一抖,那一块鸡腿如箭一般直射向丘正的口,丘正的嘴正大大张开,看来必被塞个满嘴,南琨不禁心中暗赞一声好手法!那鸡腿上竟如挟着巨力,嘶嘶作响地飞到,哪知道丘正笑嘻嘻地不躲,也不闭嘴,伸出舌头来,极其巧妙地一卷,竟在一卷之中,把鸡腿上所带的内劲化为乌有,鸡腿入他嘴中,只消一眨眼的时间,立刻吐了出来,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骨头。
丘正笑道:好味道!白青山吓了一大跳,他那一支鸡腿飞出,便是碰着木板,也会被他打穿,这老儿的舌头却像软钢做的一般,他正惊骇间,丘正伸出一只指头来,在桌面上一敲,噗的一声,桌面受到一股十分奇异的力道一震,那盘红烧鸡腿本还剩下三支,他这一敲,说也奇怪,三支鸡腿竟然从盘中飞了起来,一滴汤计也没有溅起地分飞向白青山、萨天雕和南琨三人……三人全是震动武林的一派之长,但是他们在这一刹那间竟然同时感到有一种躲无可躲的感觉,那鸡腿笔直飞向三人之口,三人迫不得已只好一伸手,把鸡腿操在手中。
丘正只哈哈道:味道好吗?白青山万万料不到这老儿一指之力竟能隔桌控制如此之神妙,他不禁愣愣地望着丘正那一根指头。
丘正道:你看什么?看我这手指吗?哈,普天之下,大约以扣老儿这一根指头最管用了。
南琨在白青山耳旁轻轻道:金银指!白青山脸色大变,魔教五雄这四个字立刻升上他的心田,他不禁充满惊骇地再打量了一下这五个老人。
萨天雕发觉伏彼堡的几人脸上都露出十分尴尬的模样,他是老江湖的了,知道多留此处,弊多于利,当下仰颈干一杯,笑道:白兄,南兄,丘老前辈说得好,咱们先去找那金黄达是正理。
他说时略施眼色,南、白二人会意,同时起身道:打扰各位,街们三人先行一步。
风伦待要挽留,神笔王天已道:好,好,俺们不送……这三人站起身来,向各人打个招呼,便走下楼去。
风伦觉得甚是无趣,便站起身来,似乎打算拍拍屁股走路的样子。
姚百森忍无可忍,这时也站起身来道:去年承五位前辈约在此处作个了断,那羊皮纸对敝堡关系极大。
风伦觉得无法再拖了,他只好照实道:那张羊皮纸,现在不在俺们身上。
姚百森双目猛睁,大声道:在何处?风伦道:在陆介那小子身上――陆介,你可知道?姚百森废然倒坐在椅上,长叹道:完了!风伦不知羞愧地问道:为什么?姚百森道:陆介……他被天全教主暗算,推入沉沙谷中……死了!这时,楼外的官道上又有两个人快步走过来,一个美丽的少女,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他的形貌使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少女道:张大哥,快到了……张大哥道:畹儿,上次我从黄山上误把你一掌打落,你不知道我有多急……幸好……畹儿道:那天我自己也以为是死定了。
但却料不到千丈深坑下竟有一张千条软藤交织长成的网,只要有轻功的人都能脱得性命。
张大哥道:看来你哥哥他们必已早到了。
碗儿道:你慌慌张张把我拖了就跑,查姊姊找不到我,不知要多心焦呢。
张大哥道:你不是留了字条给她吗?他们走近楼下,姚百森雄壮的声浪己能听到,姚畹心中一喜,捧开张大哥,拼命地向楼梯跑去,张大哥笑眯眯地慢步跟在后面姚百森的话声方了……魔教五雄同时呼地一声站了起来,他们那玩世不恭的笑脸在这一刹那之间消失了,五张皱纹交错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人屠任厉一把抓住风伦的手,颤声道:老大,咱们怎么说?风伦答不出话来,陆介那潇洒的面容飘过他的脑海,他捏紧了拳头,但是说不出话来。
任厉愤怒地一拳击在他自己的掌心上,咬牙切齿地道:天全教主,这小子,他竟敢!他竟敢……云幻魔欧阳宗道:妈的,咱们丢脸极了!三杀神查伯道:是啊,咱们丢脸极了,老大你对小妹妹怎么说的?咱们――唉!风伦想怒骂出来,但是他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要想骂人而缺乏辞句。
于是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金银指道:老大,你说,咱们究竟怎么说?风伦想了许久,但是不知道心情不好,还是脑筋不管用,他就想不出一条有用的计划,过了半天,他大叫道:天全教那小子敢谋杀陆介,他把陆介推入沉沙谷,咱们去把他捆起来也丢下沉沙谷……他说到这里,转首望着姚百森道:万一陆介仍在世上,我迟早自会把那张羊皮纸找回还给你,若是陆介真死了――嘿……任厉接着说道:若是陆介死了,他妈的俺们五个人来个大开杀戒,看看谁的血流得多!任厉在这一霎时间,脸上又流露出五十年前的人屠面目,生似要一掌将整个地球击成粉碎!风伦道:咱们走!五人就从窗子上一跃而出,霎时不见踪迹,只有任厉的话喃喃地似乎仍停留在黄鹤楼上的空气中:杀,杀!妈的……姚畹兴冲冲地冲到楼梯边上,正听见风伦的话:……天会教那小子敢谋杀陆介,他把陆介推入沉沙谷,咱们去把他捆起来也丢下沉沙谷……在这一霎时之间,姚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飞出了身体,她的心变得渺渺无际,似乎海阔天空大到无极,但却又容不下那一个字:死!她没有流泪,但是在这一霎时中,她已历经了生死千百万次,最后,她手一放,身体如殒石一般落了下去,扑通一声,她落在江水之中!张大哥如一阵风一般飞了过来,他的手方抓住栏杆,腕儿已经落入水中,他方大叫一声:畹儿!姚百森飞快地冲了出来,他冲到栏杆上,大喝道:张大哥,怎么?立刻他看到水中的畹儿,他大叫道:畹儿,畹儿!他一切都明白了,他知道姚畹是听到了陆介的死讯,他一急,抓住张大哥的手臂道:畹儿听到……陆介死了……张大哥霍然大惊,他们两人看准江心一块巨石,猛一拔起,一齐落在那石岩上,方才落脚,只见又是两条人影如大鸟一般飞降而落,凝神一看,正是查汝安及王天。
抬眼望处,姚畹正爬上十丈外的一块岩石之上,姚百森大喝道:畹儿,你千万不要动!姚畹把湿头发向后一拢,她缓缓转过身来。
姚百森急得双目喷火,他待要踊身一跃,张天行一把扯住他道:过得去吗?还是我来……姚畹忽然唆的一声,抽出一把尖刀,她用刀尖对着自己的胸脯,哭着叫道:哥哥,你不要逼我,你们要是追我,我立刻死给你们看!姚百森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张天行紧紧抓住他,姚畹叫道:你们快回楼上去!姚百森道:畹儿,那么你呢?畹儿娇笑道:我去寻陆……哥哥……姚百森叫道:陆介已经死了,畹儿……你……畹儿哭道:不,不,陆哥哥没有死,他不会死的,我们没有再见一面之前,老天爷不会叫他死的……畹儿!哥哥,你们快回楼上去,不要逼我!她手上的尖刀亮光光地一闪,姚百森心中一紧,张大哥轻声道:咱们先依她,否则这小妮子什么事全做得出!姚百森长叹了一声,他们飞纵而起,回到楼台外,只听得姚畹尖叫一声:哥哥,你回家去吧,不要管我……她窈窕的身形几起几落,在江中露面的石尖上纵飞,最后借着一只顺江而下的帆船一落足,到了对岸,霎时消失在莽莽丘林之中。
张大哥紧抓住姚百森,他严肃道:目下畹儿不会有危险,但是我们千万不能立刻去追她,否则……姚百森仰天长叹,到此刻他才发现手足之情在他心中是何等的深刻,虽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铁汉!查汝安和王天都感到无话可说,虽然他们有了不起的武功,但是有些事是武功也不能解决的啊!畹儿,畹……姚百森在心中默默地喊着,此刻,他希望天上真有个神,只有神的力量能保护他亲爱的妹妹。
天空的白云悠悠,栏外的长江滚滚,姚百森觉得,直到今天,才算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爱的力量。
何处春风至?飘飘送燕群。
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寒冷渐渐地退了,该是春天了吧?春天,令人有奋发之感,人们一想到了绿油油的春色,心中便会一阵抖擞,仿佛那一片片的树叶,都轻轻地拂着他们的心扉似的。
但是在春风普拂之下,有的人的确感不出那令人振奋的春意,地们心中,仍然飘着去岁严冬的寒冷!是的,这股寒意是来自人们的心中的,骄阳再温暖十倍,也无法使他们的心田得到温暖的。
时光飞驰,陆介沉人沉沙谷,匆匆七八个月了,武林中是一片阴霾……这是因为,破天全教之战的消息在江湖上传播出去了,随它那传奇性的事迹所至,人们的心中便浮起了一片阴霾。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陇西大豪安氏父子和各英豪死讯,他们是北方武林的重心,重心一失,能不使人不知所措吗?于是,安门的长公子,在京中服官的安伯恕踉跄地回西安奔丧了。
他是一个文士,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人们对安府的认识,更因这次安氏父子的殉义和安大公子的作为,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与佩服。
大家都说,安氏不愧为状元之后,书香之族。
同时,大家也都惋惜地说,要是神龙剑客在的话,事情可能会完满一些,因为他对于天全教的接触最早,研究也最深刻。
对于旁人而言,何摩的葬身万丈深谷,只是一个惋惜,但对于武当山上一个终日以泪洗面的女道士而言,其意义又何止于此?陆小真在遇到陆介以前,她的心情也并不是快乐的,不过,她总有个希望,虽然那希望又是何等的渺芒――在茫茫人海中,她有一个从小失散的哥哥,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作陆介,此外她对陆介是一事不知。
这叫她如何去找呢?但是,极端意外地,她在生平第一次下山去找师姑的时候,便遇到了陆介,而且,陆介也把他的拜弟何摩,投入了她那平静的心湖中。
她是一个旧礼教熏陶下的女子,由于长时期的和异性隔绝――她平日所能接触到的男子,都是道冠峨然的全真,而且几乎全是她的长辈――她不免会对合于心意的年轻异性有莫名的好感。
由于这油然而生的好感,使得她更加惶然了,她不知道这是长期压制及初通人事所必有的后果,她直觉地以为他便是托付终身的最理想的人选了。
她是带发修行的,那只是为了在道观中生活上的方便,那并不能支配她今后生活的形式,况且,她的师父白柏道长曾一再说,她不是一个修道人的格局。
这就是初恋的醉人之处,因为她使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所须要的。
有人说,在初恋中的男女,相隔得愈远,愈不容易见面,就愈会动情,大凡一个人对于心中渴望而不能得见的事物,都会产生不自制的情绪的。
因此,在陆介的时代里,男女之间是隔绝的,但只要少男少女能有见面或接触的机会,往往在他们的心中,便会产生了情愫。
这种缺乏了解的感情,当然是不成熟的,冲动的,但又造成了多少千古哀艳的韵事?陆介之于姚畹,姚畹和查汝明之于陆介,甚至陆小真和何摩之间的感情,都是这方面的例子。
于是,古往今来的文士们在歌诵着这些如诗般的故事,他们赞叹他说:这是一见钟情!三生有缘啊!但是人们心中的艳事的主角,却是时代的牺牲品。
悲剧固然能赢取旁观者的眼泪,但是,剧中人的感觉又如何呢?何摩的失踪,使初涉情海的陆小真的心中,充满了一片茫然的空虚,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感觉是如何的。
尽管神龙剑客素以行踪飘忽,神龙不见首尾而闻名,但是他竟没参与大破天全教之战,是使人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何摩是天全教的第一号公敌,查汝安只能算第二号。
因为,第一个向世人公布天全教真面目的是他,第一个挺身而斗天全教的也是他。
因为他坚决的主张,他们三兄弟才到处追剿蛇形令主――天全教主。
但是,出人意料地,这次围攻天全教之战,他们三兄弟都没有参加。
陆介是中了天全教主计,葬身于沉沙谷中,这是世人所公知的。
但是,韩若谷和何摩又到了哪里去了呢?他们除了武林公仇之外,更应该挺身而出,为陆介报仇啊?人们疑惑了。
世上关心韩若谷的人不多,因为他的师承及一切行动,都不大为外人所熟知,但何摩则不然,峻炯门下凡已出山的弟子,都奉了掌教的飞谕,找寻他的下落。
武林中无疑地将引起一阵骚动。
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却有人比峻炯掌教更关心何摩的下落,那便是武当山上一个默默无名道士――陆小真。
她直觉地认为,何摩是木在人世的了,她想:要不然,他决不肯袖手旁观的。
陆介的死和何摩的失踪,不啻是两起响雷,在她平静的心海中震吼着。
这短短的几个月,对陆小真的影响真大了。
幸福得而复失,这是何等的残酷!自从她在沉沙谷听到陆介的恶讯之后,心中便是失常,而后,大破天全教之战的详情在江湖上流传出来了,于是她更是心乱了。
一个月明的晚上,武当山清虚峰背的一个松林里,忽然传出了阵阵幽怨的笛声,那声音甚是清脆,竟不是寻常的丝竹之声。
何人月下弄玉笛?随风飞舞不知寒。
顺着那细致的月光,穿过了黑密密的松针看去,只见在令人生津的夜风之中,横着一支黄脂般的玉笛,在那六个圆圆的笛眼上,正自有六支春葱般的玉指在上下舞动着。
那魔幻般的音符,便是从这笛中发出。
陆小真那幽幽的心境,仿佛已随着口口兰气,脱胸而出,化在这上下抑扬的音乐中一般。
她胸中的思潮也随乐而起,本来,她想把烦恼融化在音乐之中,哪知反而勾起了一阵阵的遐思,把她带到了虚无的国度里;陆介耿直的脸孔,以及何摩那摄人的眸子,此时又在她心头浮现。
于是,她闷气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笛,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她沉默了半晌,又缓缓地用笛子轻轻敲着左手掌。
松枝婆婆地摇曳着,搅碎了月光,那破散了的光华射在陆小真的道服上,只见她的身影也和她的心一般地,是破碎的。
月光投在一株苍翠劲拔的松树下,月光儿移动了,那树影也一分一分地转移着。
忽然,在树影旁,又添了半个黑影,静静地躺在地上。
那黑影静止了半晌,方才轻轻地往有光处移了一步,于是,整个影子都暴露在月光下了,那是一个穿了文士服的人。
陆小真背对着那人,但清清楚楚地见到了他的影子,她双掌微微发抖,低下头来,轻启朱口道:尊驾大名?那人并不作答,只是极迅速地跨了一大步,走到了陆小真的正面。
小真心中多渴望这人是何摩?她记得就在此山上,何摩也曾意外地与她相遇过。
她看到了那人的双脚,于是,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渐渐由下而上,终于,停在那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虽然,他长得比何摩还清秀。
刹那间,小真内心冷却了,她呐呐地道:你……她心中仍存着一线希望――神龙剑客是精于易容之术的。
那人浅浅地苦笑了一笑,便笑得仍是何等醉人。
但他的目光却不如何摩锐利,何摩眼中那摄人的光辉,将是小真永世所不能忘的。
她终于迸出口道:你是谁?那人眼中忽然也迸出了一串晶然的泪珠,上前半步,跪倒在地,吸泣道:陆姊姊!陆小真已近麻木的神经,最初是极为震动的,因为,那人是个男子啊!但听他一出声,竟又是个女子,陆小真有些手足失措,她不知如何称呼那人才好。
那易钗而异的女子止住了啜泣道:陆姊姊,我是畹儿。
陆小真微微吃惊,忙上前扶住她道:你是姚小姐?她曾在沉沙谷边,听查汝安提到过姚畹,知道姚畹是伏波堡主姚百森的妹子,当然,她并不知道响儿对陆介的情愫。
畹儿猛地抬起头,决然地道:陆姊姊,陆大哥一定没有死!她虽是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但陆小真并不觉得突兀,因为陆介的死一直困扰着陆小真的心,一刻也没停过。
陆小真一怔道:但是,那是沉沙谷啊!语气之中大有沉沙天险,无人能生免之感。
姚畹被她自地上扶起,牵着她的右手,诚恳地道:陆妹姊,别人不关心陆大哥,就是关心,他们男人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但你一定要和我合作,陆大哥是好人,他绝对不会不明不白地死掉的,况且……陆小真紧张地问道:况且什么?她何尝不希望陆介死不了?姚畹略略一顿,方才道: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好端端的活人?陆小真还道她在说笑话,看她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反而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这是她近来唯一的一次笑声。
姚畹郑重地一个一个字地说道:但我曾从黄山上摔下来,现在不还是活着吗?陆小真才知道她方才问话的意思,她微微地考虑了一下道:姚姑娘你先说说你的经历。
姚畹悠悠地望着皎洁的明月道:我被张大哥无意推落了悬崖,当时真有茫然之感,只觉得两耳呼呼生风,胃中直想翻出来,下降的速度实在惊人,我本以为从高文石壁上翻落下来,一定没有幸理了,当时心中真是千头万绪,也不知道平素自以为很平淡的生活:中,竟有如此多值得追怀的事。
我本已束手待毙,忽然觉得呼呼几声,身子附近的空气一阵震荡,我觉察到是树木下落受阻的声音,双手便不假思索地翻出去,牢牢地抓住那东西,我这才想起,我本坐在崖下的一株古树顶上,张大哥误击我一掌,也把树枝大半击折,随着我的身形在我脚下一齐下落,大约是有老藤或石壁凸凹不平之处,将那些大树枝挂住了,心中正在庆幸重获生天,不料因我下降的速度太大,身形虽然受阻,但树枝也受不了如此大的力量,又啪地一声,齐齐折断,我连思考都来不及,便直线地坠落,幸好下面有一张千条软藤交织长成的网,所以才留得性命。
你想,旁人还不以为我是必死的吗,但冥冥中自有定数,我仍不是逃出了生天了吗?陆姊姊,陆大哥难道运气会比我差了吗?当然,姚畹的推论是可笑的,但是,少女是以直觉来行事的,而腕儿和陆小真又都是年轻的女子。
陆小真的眼中,含着两滴豆大的泪珠,她的内心在绞磨着,她竭力想使自己相信畹儿的话――陆介必能生还的!但是,她直觉地判断,陆介又必无幸还之理,她的双唇一阵嚅动,终于吐出了几个字道:畹妹妹,那不是黄山,那是沉沙谷呀!飞鸟不渡,鹅毛不浮的沉沙谷!她曾目睹沉沙谷的威容,她认为人力对大自然是无法抗衡的。
这是第一次,使她觉得个人力量的渺小了。
姚畹眼中流露出沉毅不拔的目光,她低声对陆小真道:陆姊姊,正是因为是沉沙谷,我才以为陆介会生还的。
这话多不合情理!陆小真愕然了,她抬起头来,双目诧异地盯着畹儿那稚态犹存的脸儿,畹儿被她盯得怪不好意思地,羞赦地浅笑道:你想,听说我们伏波堡有张龙诞香的藏图,而且古来便盛传是藏在沉沙谷中,试想有人能够进入谷中藏宝,便当然有人能从谷中生还,这不是很合理的吗?陆小真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妹妹,这机会太少了。
姚畹大声急急地道:婉姊,陆大哥是全真门下,为人又忠厚,老天一定保佑他,如果他都不能生还,天呀!有何人能在沉沙谷中进出自如?陆小真被畹儿的一片真诚所感动了,她不料除了自己之外,世上还有其他的女子会关心陆介的,而且,其情更胜于兄妹的手足之情。
同时,她迷惘了,她漫不经心地把笛子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出了一曲幽怨的调子,那是古人送别的曲子――阳关三叠。
西出阳关无故人。
但是,即使在阳关之东,孑然一身的陆小真,现在又有什么故人呢?唯一的哥哥陆介已葬身于沉沙谷中,而心目中寄托终身的何摩,也失踪了多日,可说是凶多吉少。
她只有师父、师姑,但他们不是一个少女寄付感情的对象!她暗暗纳罕,为什么畹儿如此关切陆介呢?那天,在沉沙谷边,查汝明也曾闻讯而昏绝,难道,她们都钟情于大哥哥吗?想到钟情二字,陆小真的脸儿绯红了。
她是一个情怀初开的少女,她喜欢以己度人,把一切的事情用一个情字来度测它。
于是,她觉得自己能深入于畹儿及查汝明的心了,因为她也在挂念着何摩。
她低下头去,低垂了玉笛,那凄幽的曲调忽然中断了,这广大的山谷中反而更觉凄寒,她低声道:妹妹,你要我作什么?姚畹心中大喜,她激动地道:陆姊姊,谢谢你,我知道你会和我合作的。
我们明早就出发,到沉沙谷去,我们一定会找到陆哥哥的。
她抬起头来,以一种威严而冷静的目光瞪视明月。
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我们一定会找到陆哥哥!陆小真被她的音调所震眩了,她惊讶地发觉,姚畹不只是一个年轻的少女,而且,也是一意志坚强,极有信心的女子。
从一个垂着双辫畏羞的大女孩,到能不惜长途跋涉去寻找陆介的姚畹,这是何等的转变!谁说爱情的力量不是伟大的?虽然,姚畹还不懂何谓爱情……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疯子!疯子!一群顽皮的孩子,拍着手跟在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的后面,不断地在鼓噪着。
那人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文士衣,那文巾已乌得微微发出臭味来,脸也不知多少日没洗了,一块黑、一块青的。
他的发髻松了几绺长发垂在肩上,有些枯黄。
他的双目大大的,但显得是一片空洞,滞重而有茫然之感的眸子,紧紧地望着自己在地上移动着的影子,嘴中吱吱呀呀地咧着唱道:世人都说神仙好,我嫌神仙死不了,子弑父来姑毒嫂,如此世界,一死倒也图个干净了。
他的歌词也不大押韵,倒像樵子的山歌。
他身后那些顽童,也纷纷拍手和着,倒引得街巷中的老老少少,都聚拢来看。
忽然,那人抓住身旁的一个人道:大叔,你可有兄弟姊妹?众人听他问得好笑,都轰然大笑,只有被他抓住的那人,想笑也笑不出来,挣扎不脱,脸孔急得躁红。
旁边有凑热闹的,故意怪声道:有又怎样?列位老乡,如有兄弟姊妹,劝你们快回去通通杀掉,以免养虎成恩,悔之莫及。
他说到这里,忽然悲恸起来,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众人被他这一哭,倒也没了兴趣,便散了去,只有那些顽童仍聚在他身边十来步处,直往这边望来。
有一个顽童牵了一条猛犬,也张牙舞爪地望着这疯子。
众小孩哪知轻重,便鼓噪着把狗放了,那大獒犬呼地一声便扑了上去。
那疯子哭声未止,随手一挥,那獒犬竟闷闷地痛吼一声,直在地上翻滚。
一干小孩吓得哗然四避,其中胆子小些的,竟哭了声来。
别人这一哭,疯子可不哭了,他用污秽不堪的双袖抹了抹脸,登时脸上也变了个大花脸,他慢条斯理从地上爬出来,一步一步地往村子外走去,嘴中嘻嘻哈哈地鬼唱着:友即是敌,敌就是友,哭即是笑,笑便是哭,人若道我疯,我便说人痴!约摸过了五六个时辰,太阳也依依地没入了西山,黑夜笼罩着大地,明月皎洁地挂在天空中。
有两个行色匆匆的人,走入了林子,前面一个是书生的打扮,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的书童,幸好是晚上,不然人们会觉得这一主一仆皮肤洁白的可怪。
她们是私逃的姚畹和陆小真。
姚畹仍扮作书生,却让陆小真扮了书童,装作考完还乡的读书人。
姚畹看看周遭没人,便轻轻道:陆姊姊,我们今天赶了不少路,可以休息吧?陆小真虽不是第一次入江湖中,但可是第一次私逃下山,她心中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只因她师父白柏道长和师姑虽偏爱她,但也不能违背祖师爷传下来的祖训的。
陆小真在接受姚畹的鼓动时,便考虑到了后果,但她有个天真的想法。
她认为,如果此行能找到陆介和何摩,她决定不回武当山去了,如果两人之中连一个都找不到,而且能证实了他们的死讯,那么,她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了呢?爱情是少女的全部生命!而她只有与陆介的手足之爱,以及与何摩的……但等她行动了之后,才感受到事情并不太简单,因为她若在中途为本门抓了回去,一方面自己的幻梦固然会因之破灭,而且也一定会连累到姚畹,更而过之,可能会引起一场武林中的大争斗,因为武当派和伏波堡都是不可一世的,况且两家之间尚有前人争龙涎香藏图的宿仇?所以,陆小真虽然感到疲乏,但仍把畹儿的建议否决了。
畹儿和她又匆匆地走出林子,径往北面走去。
村外十多里处,有一座不小的林子,穿出了这座树林,便是一条十来丈宽的大河,这条河是汉水的支流,因为地近山边,所以水势颇急,但平时多半是干涸的,只有在春夏之交,发山水的季节,才会有汹涌的水流。
村中人为了渡河方便,平时又没有水,所以在河中每隔三两步便竖了块大石头,上面铺着一块块重重的石板,以防水涨时被冲走,如此便连成了一条狭长的石板桥,在河床干涸的季节中,石板桥便像一道彩虹似地临空而立。
畹儿和陆小真见到前面有林子,心中暗暗高兴,因为宿在树林中,追赶她们的武当弟子便不容易找到她们了,如果宿在村店或破庙之中,都不容易脱身。
正当她们在林中仔细搜索了一遍,而要觅个枝头小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在林子外边,淙淙的水声之中,传来了一声尖尖的怪声道:此桥是我搭,此路是我开,若要过江去,留下脑袋来。
畹儿心想这强盗可怪得紧,怎能把人的脑袋留下来,她心中一股好奇心油然而起,忙和小真蹑手蹑脚地挨近了林边,轻轻地拨开了眼前的树叶。
只见三五丈远之处的河岸边,立了一个道服的人,正扬声道:无量寿佛,借光借光!小真听到那老道的声音,心中一个寒噤,忙用手捏捏畹儿的左掌,轻轻道:糟了,是我大师兄来追我了。
说着,想抽身便走,畹儿正看得有趣,忙一把抓住她轻声道:我们躲在这里看看也不妨,反正你师兄要过河去,我们再换一条路走好了。
小真并不怕她师兄的武功,况且她师兄素来也喜欢她,当然不会动武,是怕他身上一定带了武当信符的金牌,她身为武当门下,见牌如见祖师,自然是不能抗命的。
遥见一个汉子,背对着道士,坐在狭桥的当中,口中仍是不三不四地唱道:若要过桥去,留下脑袋来。
道士显然极不耐烦,但现在正是发水的季节,浪涛十分汹涌,但石桥又太窄,那疯汉跨坐在桥上,两条腿软软地挂在石板的两侧,不时在水面上点着,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那道士心头火起,猛吸了一口气,舌如绽雷地发出了洪钟般的声音道:无量寿佛!借光!那疯汉还不任他说完,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而漫长的唷声。
活像一个戏班子里的丑角,他头也不回地道:道爷先别气,我这座桥叫做免渡桥,桥上有三个规矩,第一,僧尼道娼要过这桥,必须现货现钱,因为大家都做的是没本钱生意,俗话说得好,光棍不挡财路!道士听他竟把僧尼道和娼并列,哪有耐心去听他下面的两个规矩,大喝一声,便大步走上桥去,哪知一时气急之下,也不知是否是眼睛一花,那疯汉已背过身来,面朝着自己,两只脚仍是点在水面上。
道士是武当门下的首徒,胸中暗抽了一口凉气,知道是遇到了高人。
心想他不吃硬,为了找到师妹,就是软一下也算了。
便是畹儿和陆小真也没注意到那疯汉是怎样转过身来的。
道士强自按下心头火气,一扬手中拂尘,长长一揖道:小道沈妙玄,奉师命下山,尚清高抬贵手。
那人大刺刺地道:喂!你从哪里来?沈妙玄见他疯疯癫癫的,不禁一皱眉头,脾气又要发作,但一转念,又为了小师妹的下落,只得再作一次矮人,心想罢了罢了,只得沉住气道:武当山。
那人把头一歪,自言自语地道:武当山,武当山,这名字好熟!说着一抬头道:喂,先不管你那武当山是什么,你现在要往哪儿去?沈妙玄心中不太高兴,但转念一想,这人霸住这桥,如果师妹走的是这条路,大约他也会知道一二,便道:去找敝师妹!那人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道:我怎么晓得你去找师妹是真还是假?沈妙玄还当他是要放自己过去,不过是要盘问是真是假,老道宅心忠厚,忙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和一张朱谕,手一扬道:我唬你做什么?那人笑道:有理,那就拿过来看看。
老道正要递过去,但转念一想,他若把这两件东西吞没了,可不是耍的,便一迟疑,那人大笑道:你别怕?这玩意儿送我我还不要呢!我吞没了你的作甚?沈妙玄听他说的有理,但这是武当信物,自然未便轻易与人,但急切之间又找不出搪塞他的话来,十分狼狈。
那人笑道:那我自己拿了。
沈妙玄这时手本已伸出了一半,没缩回来,脑中正在找言语,闻言大惊,右手迅速缩回,左手拂尘往来臂扫去。
但饶他再快,也只觉手中一空,金牌已然被夺去,而那人两指仍夹着朱谕口中大叫道:你再不放手,我便撕掉这劳什子。
沈妙玄被他一吓,右手忙一松,但左手的拂尘已攻出一招,虽想撤回,已然不及,他自己心中叫苦,生怕因这一击,那疯汉把金牌和朱谕毁了。
哪知拂尘一卷一送,竟然没拂着他,倒使沈妙玄一招递空,重心陡然不稳,忙拿了个桩,才立稳了马步。
沈妙玄定下神来一瞧,暗暗叫苦,只见那疯汉把金牌当作坐垫,塞在股下,还露出个亮晶晶的金把子,双手执着朱谕,迎着月光仔细地瞧着,忽然,听他口中喃喃地吟道:陆小真,陆小真,天呀!这名字是谁,怎么那么熟!说着猛用手敲着自己的头。
沈妙玄想乘他不注意便上前夺回信物,哪知他正要移动脚步,疯汉猛地一抬头一瞪眼道:道爷,你师妹可是个娘子?沈妙玄见偷抢不成,又听他口中仍是不干不净,心中虽是不快,但现在主客形势,自己哪能再惹翻他?只得道:敝师妹系带发修行。
那人眼中忽然浮起一丝晶然的光芒,口中喃喃地道:她是不是很白,很会说话,眼睛又大又漂亮……沈妙玄见他竟说出了陆小真一部分的特点,以为他已见过了小真,心中大喜,正要问他,但心中一转念,暗道一声不好,右手轻摘佩剑,怒喝道,你把她怎样了?那人眼色一变,又恢复了茫然不明地道:如果她是你师妹,趁早杀了便好。
天下哪有真的手足之情,还不是糖衣毒药!沈妙玄更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以为师妹已遭了这疯汉的毒手,不禁咬牙切齿咒喝道:我和你拼了!说着抡起手中长剑,便要砍将一下去,畹儿和小真远远在旁看了,心中不禁大惊,暗暗为这疯叹着急,但只见他右手一扬,一道金色光芒在月下浮起,沈妙玄手中的长剑去势顿阻。
原来沈妙玄是名门弟子,见疯汉并不出手抵抗,所以剑势去得并不急,不料那疯汉不知是偶然的,还是存心的,忽然在股下摸出了那块金牌,径迎着老道的手中长剑,武当弟子见金牌如见师祖,这一剑岂敢再劈下去?沈妙玄长剑一收,手中按了一个剑诀,正要说话,不料那疯汉却若无其事地把金牌凑着月色翻了两翻。
口中咦了一声道:老道,你这牌子是那家字号替你打的呀?只有九成多金,还不是上好的赤货,别给那些家伙骗了去,你们化了几多钱呢?他这没头没脑的两句,倒把老道心中的火头又点起了另一堆,沈妙玄扬声道:少噜苏!快把金牌和朱谕还来!疯汉笑嘻嘻地道:道爷先别气,我有十个字送你。
老道心想真倒霉,一下山就遇到了个武功高得出奇的疯子,他虽是竭力在想,也记不出江湖上有这么一号的人物,只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人咧着嘴,左手一拍石板桥面喝道:身出三界外,心在四大中!这分明是笑老道的道行还不够,老道心中当然没得好气,但他俊目一扫,不由心中暗抽一口冷气,原来硬硬的青石板上,已现出了寸许深的一个掌印。
他心中更加着慌,因为丢失了师门信物及朱谕,兹事体大,他身为首徒,平日便得战战兢兢,否则树大招风,难免有人会窥视他那未来掌门的资格的。
但目下要想硬抢也是不易,所以沈妙玄真是狼狈之极。
他以武当掌门的首徒的身份,自然不能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家,所以一时反而怔在当地,心中起了十多个念头,但就是没可用的。
啪的一声,那疯汉竟用手中金牌轻轻地敲起石板来了,口中不断地吟哦着,洋洋得意了一阵子,方才道:老道,你会不会算卦?沈妙玄没好气地道:会又怎样,不会又怎样?疯汉道:你若能算出一个问题,我便把这两件劳什子还你。
老道一听,可有意见了,但仍恶声道:如果不会,又怎样?疯汉道:那这件东西我也不要,到时候弄成粉碎,往江中一抛,喂王八去不就得了。
沈妙玄心中一寒,他可知道这家伙不是唬人的,其功力已可以碎石成粉了。
因此,老道心中暗暗盘算,反正瞎猫追耗子,听天由命了。
老道忙一清喉咙道:算卦这等功夫,真是雕虫小技,何足道哉,道爷精五行八卦之理,前算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你有什么疑难,灵不灵当场便知。
正常人一听便可以知道老道在胡扯,听得畹儿和小真直想实,但她们那敢笑出声来,只得互相盖住对方的嘴,才忍了下来。
那人听了一翻白眼道:那你先坐下来,我的问题难算得很。
老道上过一次当,忙道:万一替你算出来,你还赖我,怎么办?疯汉一拍手道:有道理,你先拿一样回去。
老道暗道:金牌是镇山之物,朱谕虽然重要,但只要师父成全,似可以补发一张的,他喜道:那先还我金牌。
疯汉唏唏一笑道:不成,谁要你这张破纸!我偏不给你金牌。
说着,从怀中抽出了纸儿一看,那朱谕便平平地飞到沈妙玄的身前,老道心中懊悔,方才应该说要朱谕的,但此时只得伸手去接,哪料到触手之处,那纸儿竟自动落在他掌上,沈妙玄大惊,不料疯汉的算计是如此之准。
他收好了朱谕,连多瞧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那疯汉道:我要你算算我叫什么名字。
沈妙玄一怔,天下岂有让别人算自己的名字的。
这不是笑话吗,他忍不住喝道:这算什么话,难道你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那人若有所思地仰头望着明月道:我若知道,便不要你算了。
老道把这人的言行前后仔细一想,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那人是患着失心疯,大概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或打击,丧失了全部或大部分的记忆力,怪不得连他自己的名字也记不清楚,而且有语无伦次之感。
老道暗道:这可难算了。
他问道:你先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我给你排排着。
疯汉拍拍脑勺子道:记不起来了。
畹儿和小真见沈妙玄真的帮那人算起命来,真是愈看愈有意思了。
她俩不知不觉之中,又挪近了一些距离,但仍藏身在树丛之中。
那疯人的耳目极力灵敏,双目忽然精光霍霍地往这边望来,小真透着树叶和他的目光一接触,不禁一怔,脑中一股热流迅速盘旋而起,她的双唇抖颤了,眼中的泪珠夺眶而出,畹儿从她微抖的右手中发觉了她异样的冲动,不禁惶然地注视着她。
沈妙玄这时正在极力思索,他想:这人一身的打扮好像多日没有漱洗了,但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仍能穿,可见他发疯还不过是几个月的事,而且此人又穿的文士服,一身功力如此之高。
他竭力想把近来武林中失踪的高手的名字,一一在他心中提出来。
终于沈妙玄大声道:你是罗迪宇!罗迪字名列武林三英之二,失踪已近半年,其实他已葬身在天全教总舵之中,但外界只知道一部分围攻天全教的人的名字,却并不知道三英中硕果仅存的老大老二,在援救华山老拳师的时候,被蛇形令主所擒,竟投靠了天全教的这回事。
那人牙齿轻咬下唇,略略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大像是我。
沈妙玄又想了一会儿,兴奋地道:你可是陆介!敢情沈老道在武当山上闭关静修,还不知道陆介坠入沉沙谷之事,也未见过陆介,那人听了这话,陡然一震,但又迅速大摇其头道:这名字虽然熟,却不是我。
姚畹本来正在注意陆小真的异常的行动,听得沈妙玄大喊一声陆介,心中吓了一跳,忙把眼光凑向那边,但她虽然只能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也一眼瞧出了那人不是陆大哥,因为那人的肩膀远不如陆大哥来得宽健。
姚畹第一次认得陆介,是在陆介赶马车助她的时候,当时,在马车里,畹儿只能看到陆介的背部,所以陆介异常结实的肩膀,在畹儿的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同样的,在陆小真而言,何摩那摄人的光辉也至为深刻地嵌在那颗少女的心中。
一见钟情虽未必是常事,但钟情以后,人们对第一见总是不易忘怀的。
沈妙玄用宽大的手掌拖住了自己的下颚,他心中迅速出现了一连串的名字,都是近年来崛起的少年英豪,老实说,他对他们的近况都不大了解,他只是一个苦修的道士,武当山上的气候远比天下武林大事对他还重要的多。
畹儿听到他报了一大串的名字,有时隔了半晌才提出一个,有时接着说出五六个,但那疯汉顶多是偏过头来略微地想了一下,便又否定了。
沈妙玄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要猜,老道有时急得直搔头,直咧嘴,把道冠也抓落了,发髻也抓散了,额上挂着汗珠,而那人脸上的汗痕也斑斑可见。
那疯汉每想一遍,便要用力咬下唇一下,此时下唇已被咬破了,鲜血缓缓地往下滴着。
畹儿愈看愈有意思,愈听愈来劲,完全忘记了周遭的环境。
忽然,老道爬起身来,背着双手,在石板桥上踱起方步来了,他猛地一止身,指着疯汉的鼻子道:你是韩若谷!疯汉闻言忽然双目赤红,两手直拉自己的头发狂叫道:我不是韩若谷,我是另外一个人!畹儿震惊了,她不知道人间竟有如此的惨事,一个失去了自己名字的人。
忽然,她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却代表了同样的一个名字:何摩!一个是沈妙玄声嘶力竭的声音,只见他双目圆瞪,双手戟指如剑,直指着疯汉,活像一个正在捉妖的老道。
另一个,使畹儿极端震惊的,竟是出自身边的陆小真之口,其声调是多么的令人心伤!那疯汉闻言一怔,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目圆瞪住沈妙玄,嘴中反复不已地念道:何摩?何摩?何摩?……忽然,他喉咙中暴出了一种近异于人类的声音,他歇斯底里地嘶喊道:我是何摩!我是何摩!哈哈哈!我是何摩!忽然,他又静了下来,却迅速地站起身来,反身往河那岸奔去。
沈妙玄迷偶地注视着发疯了的何摩的背影,如惊鸿一瞥地消失于黑暗之中。
方才何摩坐着的那块石板上,却静静地躺着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牌。
树林中,畹儿抱起了已然昏迷的陆小真,她的口中仍然间歇地发出呓语道:他不认识我了,他不认识我了……沈妙玄被散着头发,静静地站在石板桥上,他心中不知是清爽,还是增加了几分烦恼――失踪的师妹和发疯的何摩。
片刻之间,他心中涌起了无数的问号。
忽然,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大地沦于黑暗之中。
在半里多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嘶叹之声,依稀可辨出是:我是何摩!天空中应之而起的是一幅灿烂的电花,大雨沛然而降,这是杨柳乍绿,发山洪的季节呀!难道是天上的神龙在庆贺着人间的神龙剑客再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