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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铁面韦陀

2025-03-30 07:07:01

九龙堡,在建筑上,的确花费了一番心血。

只见一路青砖铺地,院中凿池引水,遍植奇花异草,墙高数仞,墙头之上,密布龙爪大钉。

远远看去,长廊相望,全是一人合抱的朱红大柱。

汪剑志和余天平随着虬髯汉子,穿过了两条长廊,才到大厅之上,余天平抬头一看,正面竖着一方高约丈二的紫檀屏风,屏风之上,浮雕着九条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必想:这定是九龙堡的标记。

两人进入大厅,虬髯汉连忙肃客入座,然后欠身而退,转入屏风之后去了。

余天平向汪剑志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这么大一所庄院,―路不见半个人影,一人生病,鸦雀无声。

果然有点奇怪。

汪剑志一言甫毕,只见那虬髯汉疾步奔出道:夫人见客。

汪剑志和余天平方自一愕,忽听环佩丁当,四个青衣婢女,簇拥着一位中年美妇,从那屏风之后,缓缓转了出来。

汪剑志和一字剑管亥,虽然相交不薄,肝胆相照,却―直未曾登堂拜嫂,委实不认得这位夫人,怔了一怔,连忙站起身来。

汪叔叔不必客气了。

管夫人点头一笑道。

这位夫人生性和霭,一声汪叔叔叫得好不亲热。

汪剑志暗暗诧异,忖道:真是惭愧啊,我和一字剑管亥交了这多年朋友,竟然不知他有一位如此贤淑美丽的夫人?只见管夫人目光一转,忽然转向余天平道:这位是谁?在下余天平。

汪剑志连忙接道:这位拜弟,乃是洛阳人氏,他令尊官拜提督。

哦,原来是位贵公子。

管夫人眉眼一笑道。

移步坐了主位,道:献茶。

屏风后应声走出一个青衣婢女,手中托着一只漆盘,捧出两盏香茗。

汪剑志接过饮了两口,放在近旁短几上。

余天平早怀疑窦,接过茶盏,仔细打量了―下,觉得茶色并无异样,而且清香扑鼻,果然好茶,也自举杯就唇.啜了一口。

汪剑志道:听说管兄欠安,现在好些了吗?一点小病罢了。

管夫人道。

如果方便,汪某想见管兄一面,一来拜候请安,二来还有点小事请教。

汪剑志道。

管夫人道:哦,当真不巧的很,拙夫刚才服过汤药,这时正好睡着了,叔叔风尘劳顿,不如暂时歇息。

管夫人不待汪剑志答话,便回头吩咐刚才那奉茶的青衣婢女道:秀子,快服侍两位大爷,到左院客房休息。

那婢女应声道:是。

汪剑志和余天平两人,本就―夜未曾闹眼,此时确有几分困惫之感,当下便随了那青衣女婢穿门越户,进入左院。

号称九派四堡之一的九龙堡,果然气派非凡,这院客房共有十六间精舍,分作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房舍绕以丛丛修竹,所有床帐用具,无不件件精美,应有尽有。

那青衣女秀子,把汪剑志领入了天字号,却将余天平领入了黄字号。

汪剑志因为没见到―字剑管亥,不免心头届怏怏,倒也不疑有他。

余天平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吃了红楼五夫人严潇湘―个大亏之后.处处提高了警惕之心。

此时,他进入了黄字号,立刻叫住那青衣婢女,问道:你叫秀子吗?秀子道:是,大爷。

余天平目光一抬,这才发现这青衣女柳眉星目.嫩脸匀红,俏生生,至少有九分姿色,当下道:你们堡主生的是什么病?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腰酸背痛罢了。

不对吧,那个虬髯汉子说饮食不调。

这个吗,婢子不大清楚,也许是饮食不调吧。

你在这‘九龙堡’多久了?婢子从小就在这里。

这大一所庄院,怎么没有男的?大爷记错了吧,刚才那个应门的胡子,不是男的吗?秀子说完嗤噗一笑道。

男的?就那一个男的?秀子眼波一转道:他们都在后院种花。

余天平满腹疑云,双目炯炯,笔直瞪着秀子,问道:你会武功吧?学了几招花拳绣腿。

秀子嫣然―笑。

余天平虽然初出江湖,谈不到什么经验阅历,但他直觉得这个站在面前的青衣女,神色狡黠,而自己对于这九龙堡也陌生得很,再想盘诂一番,又不知从哪里问起,当下苦笑了一下,挥手道:你去吧!婢子就在门外侍候,大爷有事,就请呼唤一声。

秀子道。

余天平点头道:知道了。

秀子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余天平目光转动,四下打量了一眼,突然之间,只觉一股浓重的睡意袭了上来。

他打了一个呵欠,感到眼皮直往下垂。

一夜奔驰,竟然困顿不堪了。

他走向榻旁,正待倒头便睡,忽然心中一动,忖道:不对,凭我余天平一身武功,至少已有七成火候,纵然三天三夜不睡……一念未了,只觉头重如锤,大有片刻难支之感。

同时神思昏乱,心中虽存警惕,思想却无法集中,―时背倚床头木档,不觉沉沉睡去。

门外,似有轻轻的脚步声。

余天平虽在沉睡之中,但一丝灵智不眠,那轻轻的脚步声,使他忽然一惊而醒。

说醒并末全醒,仍在神思恍惚之中,但念头一闪,陡然想到了大千心法。

终南绝剑朱宗武,当年崛起关外,声威远播,并且引起了中原九派掌门人的极大注意,自是武功赫赫,震撼了中原武林,他传下来的这门大千心法可以想像,必是一门玄奥之学。

是以余天平心境一动,睡意便消。

蓦的有所警惕。

暗道:莫非那茶中有诈?他虽初出江湖,却也听了不少江湖间的鬼蜮伎俩,最平常的便是茶中下毒。

因此,他在大厅之上接过那杯茶时,便已小心注意。

但那杯茶,并无丝毫异样。

显然,茶中无毒,但饮过之后,却叫人昏昏欲睡。

余天平心头一凛,愈是觉得这座九龙堡中、不但诡异莫测,而且步步凶机。

他正待睁目坐起,忽听轻轻咳了一声道:大爷……那是秀子的声音,余天平不答,故意阖起双眼,发出均匀的鼾鼻,装着沉睡如醉的样子。

秀子推门而入,身后紧随着一个魁梧大汉,手掣厚背钢刀,赫然竟是严大光。

只听秀子笑道:你看,睡得像条死猪。

不对,好像是假装。

严大光环目双睁,低声道。

这狗头好厉害的眼睛。

余天平心里―呆,暗忖:方待一跳而起,忽然警觉,暗叫道:不对,这狗头在试探于我。

一念及此,真气暗提,仍然不言不动。

假装?你去喝杯‘千日醉’,装装试试。

秀子格格一笑道。

当真能醉千日吗?严大光道。

我没试过,这是五夫人秘藏灵药,你去问她吧。

秀子笑着说。

余天平心头一震,暗忖:这贱妇当真厉害,难道她先来了九龙堡?只听严大光道:你叫咱去问五夫人?咱去找骂吗?咱只担心这‘千日醉’不灵。

哦,你怕对付不了他。

秀子笑道。

严大光道:你说这小子吗?他是当年终南绝剑的高足,有道是名师出高徒,武功定是不凡。

秀子道。

严大光冷笑道:凭这小子,哼哼,记得咱在他家余提督府一混二年,他口口声声叫我胡老爹,他那几手,咱严大光知道得―清二楚。

余天平暗叫一声:这狗头,果然是他,那时他混在我家管园,我虽早已起疑,但却把他当成九派之人,谁知他竟是红楼中派出的狗腿。

难道他武功不行?秀子道。

纨绔公子,花拳绣腿,哪有什么真功夫。

严大光鼻孔一哼道。

既然如此,何必费这么大的手脚?秀子不信道。

这小子虽然不济,那姓汪的却是罗浮七侠之一。

你看走眼啦,那姓汪的不过徒有虚名,此人才是―个劲敌,不但不如你说的花拳绣腿,而且极为精细……秀子摇头道。

严大光愕然道:精细什么?秀子道:他精细极了,我递给他那杯渗有‘千日醉’的香茗之时,他看了又看……严大光鼻孔一哼,道精细个屁,还不是喝了。

跨步走过来。

余天平虽然紧闭双目,却能听声辨位,心知严大光走近,突然双目―睁,喝道:狗头!蓦地飞起一脚。

这一脚蓄势而发,又快又准,直向严大光握刀的右手腕脉踢去。

严大光空有―身武功,此时此刻,却作梦也没想到余天平果然是在假装,这一脚被踢个正着,―柄厚脊钢刀当的―声,落在地。

余天平就势一跳而起,右手握拳,一招直叩天门迎面打去。

出拳,起脚.腾身,只是眨眼间事,脚起拳发,一晃而到。

严大光钢刀脱手,方自一呆,紧接着左颊之上,已挨了重重一击,直打得他眼前火星直冒,踉跄退了五步;秀子尖叫一声,冲门而出。

余天平俯身抬起地上钢刀,抡刀一指严大光,喝道:快说,我那汪大哥呢?严大光鼻青眼肿,嘿嘿一声冷笑道:占见阎王了。

余天平大喝―声:放屁!揉身而进,一刀劈去。

严大光身子―闪,早已出了门外。

余天平怒喝一声,跟踪追出。

抬头一看,迎面站着四个黑衣大汉,各掣钢刀一把。

忽然人影分,四柄钢刀,倏然卷到。

余天平身子一晃,右手钢刀一起,敌住右侧两个黑衣大汉,左手五指如刃,劈出一招铜山西倾。

掌发如山,斜带风声,左面一个黑衣大汉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忽听飕!飕!飕!三点寒星,迎面打到。

余天平心头―凛,刀光一卷,打落了两枚暗器,其中一枚,飞掠耳根而过。

只听叮的一声,颤巍巍钉在背后木门上,原来是―枚喂毒钢梭。

余天平怒从心头起,掉目望去,左面转角之处,人影一闪而逝,竟是那青衣女秀子。

当下轮刀如飞,拳打掌劈,挫退了另外三个黑衣大汉,一纵身形,直向那转角之处追去。

口叫道:鬼丫头,你敢暗算于我?前面遥遥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道:你来。

余天平忽然心中一动,忖道:我追她作甚?还不快寻找汪大哥。

他猛一挫腰,缓下疾奔之势。

抡目打量,自己停身之地,乃是月字号的馆舍之前。

按照这座客房的编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共一十六间,那汪剑志住的天字号,若按顺序,应该是在第―间,余天平掉转身躯,回身寻去。

只听墙角弯处,传来秀子的声音道:大爷,你找汪大哥吗?余天平猛地回头,只见秀子俏生生地站在那墙角处,玉面生春,口角含笑。

余天平厉声道:是。

秀子微微一笑道:不在那‘天’字号啦。

余天平剑眉一耸道:在哪里?秀子道:大爷要婢子领路吗?语言神色,竟是十分恭谨。

余天平喑忖:这鬼丫头分明诱我上当。

当下冷笑一声道:等一等。

他口中说着,人已疾步奔到那间天字号的客房之前,但见门户大开,果然没有汪剑志的影子,房中没有半点缠斗过的痕迹。

显然,汪剑志是在沉睡之中,被人架走了。

秀子道:大爷,你还不信婢子的话吗?婢子是片好心呀。

余天平暗道:这鬼丫头口蜜腹剑,倒很像严潇湘贱人。

鼻孔一哼道:好,你带我去。

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大爷莫非怀疑小婢不存好心?秀子微微一笑。

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余天平不禁一怔,冷冷道:你是潇湘阁主手下?大爷料事如神。

秀子点头笑道。

余天平愤然道:她在这里吗?谁?秀子道。

余天平道:严潇湘。

秀子摇头道:不在。

余天平沉声道:她当真不在?秀子微微一笑道:大爷不必生疑,阁主的确不曾到此,她只是飞鸽传书,命婢子等款待两位大爷。

好款待,用上了‘千日醉’!余天平道。

大爷,其实阁主并非恶意呀。

秀子笑道。

少说废话了;我那汪大哥究竟在何处?余天平怒道。

他此时一心挂记着汪剑志,委实不顾多费唇舌。

秀子神秘一笑道:大爷不必担心,那汪大爷这时……话到此处,忽然住口不言,玉颊飞红,忸怩作态起来。

余天平沉声道:为何不说?秀子媚目转动道:大爷去瞧瞧吧。

余天平暗忖道:鬼丫头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当下大声道:去就去,余某正要领教你们的奸谋诡计。

大爷真是多心的很。

秀子道。

余天平大步走了过来,厉声道:走!如果有半点不对,看我一刀把你劈成两半!秀子啊哟―声道:大爷,你说的好怕人啊。

她一声惊啊.但却脸带笑容,好像丝毫没把余天平这句威胁之言,放在心上,转身向一条石砌甬道走去。

余天平手提钢刀,紧随而行,穿过一条窄长的甬道,忽然天光一朗。

余天平放眼望去,只见繁花如海,姹紫嫣红,嫩绿丛中,撑出飞檐一角。

只听秀子道:大爷,到了。

笔直地向那座浓荫四绕的画阁走去。

余天平抬头―看,只看楼阁相连,广厦百间.不禁暗叫道:这九龙堡好大的气派?他虽生长洛阳名都,出身于富贵之家,像九龙堡这种非凡的气派,却也甚少见过的。

由此想到这九龙堡的主人,一字剑管亥,应该不是泛泛无能之辈。

那么,这一方雄主,当真是偶染小恙?不对,九龙堡中,居然有红楼潇湘阁主的手下,难道说一字剑管亥,已与她勾结一气?这婢女秀子说,红楼五夫人并未到此,只是用飞鸽传书,但在那黄字号客房中,偏偏又出现了严大光。

严大光既然到此,何用飞鸽传书?余天平原是聪明绝顶之人,不禁愈想愈觉可疑,突然心头一凛,暗叫道:是了,莫非‘一字剑’管亥,遭了她们的毒手?方自牙根一咬.忽又转念道:不不,刚才分明见到了管夫人,若是她丈夫被人所害,她岂能从容见客,当着汪大哥也毫无表示之理?他脑中电转,不知不觉已紧随秀子身后穿堂入室,来到了一座紧闭的铁门之外。

铁门上,密密麻麻,钉满了铜钱大小的梅花钉。

秀子嘴唇翕动,似是在默默念数,突然伸手,拇指按在一个钉头上。

轧轧两声,那扇铁门,缓缓移了开来。

余天平怔了―怔,这才回过头来,目光一抡,沉声问道:这是何处?秀子带着余天平走进铁门,笑了笑说:大爷笔直行去,再转一个弯,便可见到汪大爷了。

余天平向那扇密布着梅花大钉的铁门看了一眼,剑眉一耸,厉声道:胡说,我汪大哥为何在此?秀子嫣然一笑道:通过这条笔直的甬道,再转―个弯,便是‘醉仙宫’,那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大爷切莫多疑。

余天平冷哼道:当真吗?婢子如有半句虚言.大爷尽可一刀,将婢子劈成两半。

余天平目光一转,突然左手一伸扣住秀子的右腕腕脉,厉声道:好,只要你不怕!碎了。

什么碎了?大爷出手好重,婢子的骨头碎了。

骨头?余天平紧扣脉门的五指微微一松,接道:走,如有半点不对,你的骨头便成粉了。

秀子星目转动,轻声道:如若婢子句句是实,大爷如何赏我?赏你?大爷应该赏罚分明呀。

秀子道。

你这丫头,刚才连发三支喂毒钢棱,想来暗算于我,还敢求赏?哟,大爷好小气。

余某不惯说笑,你再敢噜苏,我就赏你―刀。

余天平脸色一沉道。

手中钢刀倏扬而起。

秀子全无惧色,反而嗤嗤一笑道:大爷要是杀了小婢,这迷阁之中,恐怕寸步难行?余天平突然一怔道:迷阁?秀子缓缓说道:这一片房屋,新建不久,号称‘迷阁’,大爷要是杀了小婢,莫说找不到汪大爷,只好呆在这‘迷阁’之中……余天平大叫一声:住口!目光四转,只见门户重重,四面八方,全是同样的门户,业已不知从何处而来。

方自一呆之时,顿觉五指一滑,秀子身形闪动,窜入了左侧一扇门中。

你敢!余天平大喝一声。

跟踪追去。

目光接处重门叠户,早已不见了秀子的人影。

忽然传来一声格格大笑道:大爷,婢子没有骗你,那汪大爷当真是在这‘迷阁’之中。

大笑之声,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

余天平心中怒火一腾,咬牙暗道:这里总共不过百十间房屋.不信就困得住我?原来他在未进这座迷阁之前,曾经打量过这座迷阁的外貌,除了一片鳞沿栉比的房屋之外,委实看不出任何奇特之处。

纵有巧妙,也不外一些同样的门户,如能认准一个方向,闯出这座迷阁那又何难?打定主意,遏下了心头之火。

他仔细盘算一下,跨步向左侧一扇门中走去。

然后折转向右,再又向左。

在他认为左转―次,右转一次,才可以始终保持一个方位,闯出这座迷阁。

那知他顺利通过了六七重门户之后,目光瞥处,左面石墙陡立,竟然没有门户。

左面既无门户,那只好向右转了。

但如此一来,岂不成了绕圈子。

目光接处,左面仍然没有门户,要想继续前闯势非再向右转,余天平愕了一愕,忽然掉转手中刀柄,在右面墙壁上一阵敲打。

他细辨刀柄击在墙壁上的声音,审出墙壁甚是坚厚,要想破壁而出,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早先打定的主意,看来是行不通了。

他眉头一皱,跨步再向右转,进入另外一间石室;目光掠处,只见一个蓝衣劲装大汉,背倚墙壁而坐,低垂着头,身旁平放着一柄锯齿剑,余天平微微一讶,暗道:此人是谁?为何坐在这里?我刚才敲打墙壁之声,他难道没有听见?故意重重咳了一声。

那人仍然双手抱头,一动不动。

余太平暗道:莫非是个聋子?看他一身衣着,而且随身带有兵刃,显然乃是武林中人,一个聋子,岂能行走江湖?余天平心中大奇,终于问道:尊驾为何坐在这里?那人动了一动,缓缓抬起头来,脸色又黄又瘦,双目无神,有气无力地道:你有干粮吗?干粮?余天平愕了一愕道。

那人点了点头。

没有。

余天平道。

那人满脸失望之色,重又垂下头去。

余天平暗道:难道他是饿成这个样子?只见那人重又抬起头来,舐了舐枯干的嘴唇:可有水?水?余天平摇摇头道:也没有。

那人叹了―口气,声音微弱,像蚊子哼了一哼,懊丧地垂下头去。

余天平心中一动,忖道:看此模样,必是饿了很久,莫非也是被人诱入‘谜阁’,无法脱身?当下苦笑了―下,问道:尊驾到底是谁?为何被困在这‘谜阁’之中?既无干粮,也没有水,那人似是不愿白耗精神,懒得说话,也懒得抬头了。

余天平继续问:尊驾何必丧气,谅这区区一座‘迷阁’,不过匠人之巧思,纵然千门百户,也只能惑人耳目,哪里困得住人?那人似是为他言词所动,蓦又抬起头来道:你说这‘迷阁’困不住人?余天平点头道:是,在下觉得这座‘迷阁’,毫无稀奇之处。

你懂得‘先天易数’?学过‘奇门遁甲’吗?那人道。

不会。

余天平道。

等死吧。

尊驾难道是在等死?余天平吃了―惊道。

我在这座‘迷阁’之中,挨了九十八天,阁下能活上十天,就算运气了。

那人道。

尊驾既然在这座‘迷阁’之中,挨了九十八天,在下为何只能活上十天?这个不同了。

有何不同?鄙人进入这座‘迷阁’之时,还带了一点干粮饮水,那时因自知无法脱困,只好尽量俭省,将一天所需之粮,分作十天食用,直到三天之前,才吃完了最后一口干粮……哦!你既无干粮,又没带着饮水,自问能支持十天吗?如此说来,尊驾在这‘迷阁’之中,当真是呆了九十八天?再过两天就是一百天了。

尊驾困守于此,也不是办法啊。

你有办法?我?你是初出江湖吧?不错,在下离家不久。

看你骨格清朗,倒是一个可造之材,可惜你初出江湖,便死在这座‘迷阁’之内。

听尊驾的口气,好像在下除了一死之外,别无生路!生路?那当然有。

那便是投降。

投降?投降谁?这座‘九龙堡’的堡主,原是一字剑管亥,最近好像换了主人,你若不想就死,要忍辱偷生,管他投降给谁?那言下之意,也不知操纵‘九龙堡’的究竟何人。

尊驾为何不降?老子何等之人,岂肯屈身降志?那人忽然声音变得大了。

余天平呆了―呆,不由肃然起敬道:尊驾到底是谁?那人目光一转,看了看平地上的那柄锯齿剑道:你不识得这件兵刃?这是一柄锯齿剑。

什么锯齿剑,这叫降魔杵,‘铁面韦陀’白天铎便是我。

哦,原来是白大侠,在下失敬了。

其实,他并不知铁面书陀白天铎是谁,也从没听过这号人物,只觉这汉子铁铮铮,宁愿饿死,却不投降,不禁打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敬慕之情。

你想好了吗?只听白天铎道。

想什么?你若怕死偷生,决定投降,只要扔下手中兵刃,大叫三声,自然有人前来接引。

尊驾未免小看在下了.在下虽然初出江湖.却不是怕死之人。

当真?在下虽不怕死,却也不肯白白送死,像尊驾―样,等到干粮饮水用完,束手待毙。

嘿嘿……你怎知道我白天铎是束手待毙?尊驾似是毫无斗志,只是等死。

你在等什么?在下……在下……和我铁面韦陀白天铎―样,照样在这‘迷阁’之中等死,稍有不同的,是我白天铎在这座‘迷阁’之中呆了九十八天,而你刚来不久,尚没受够忍饿挨饿的滋味,所有这九十八天之中,我白天铎在这座‘迷阁’之中,也遇上不少英雄好汉,当初宁死不辱,慷慨激昂,好壮烈啊,等到后来渐渐泄气,终于……怎么了?互相残杀一阵之后,一个个变成了龟孙子,投降啦。

为何要互相残杀?什么也不为,为了一点干粮罢了。

为了一点干粮,便互相火并吗?你以为不会吗?要不是还有条投降的路可走,便人吃人啦。

人吃人?那不成了野兽?人就是野兽,到了饥饿难忍的时候,比野兽还要凶残,你以为比野兽好些吗?这个……这个……余天平忽然心中―动,接道:在下还有一事请教。

什么事?不知尊驾可曾见到,今天有个被诱入这‘迷阁’之人。

谁?他叫汪剑志,乃是罗浮七侠之一。

这座‘迷阁’之中,千门交错,要想碰上一个人,那是很不容易的事。

尊驾如能继续支持一天半日,在下定能救你出险。

余天平此言出口,其实心中并无把握。

因此忙又接道:若是在下果然遭遇不幸,死在这‘迷阁’之中,那便罢了。

你决不投降?白天铎似是大受感动问道。

生死有命,为何投降,在下幸而脱出围困,定要毁灭这座‘迷阁’!不错,你这番壮志……唉……白天铎言未尽意,但可以听得出来,虽然甚为赞赏余天平的凌云豪气,却不能尽信他的才智,出得去这座‘迷阁’,是以幽幽一声叹息。

尊驾暂且忍耐一下,在下走了。

余天平眉头―轩道。

你去哪里?在下漫无目的,闯一闯看。

你想活捉一个守门人?是。

要他领路?正是此意。

白天铎惨然一笑,不置可否。

尊驾之意,觉得行不通吗?我在这‘迷阁之中,呆了九十八天,这一点,难道不曾想到?只可惜……怎么?这‘迷阁’之中,虽有把守之人,但一个个武功不弱,而且我暗彼明,要想活捉,那是很不容易的事。

在下想碰碰运气。

好,你要碰碰运气的话……白天铎语声―顿,缓缓抬起那只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地指着石壁一角道:你先看看。

余天平微微一愕,不知叫他去看什么。

走近几步,这才发现那石壁之上,用剑尖划了许多横线,每道横线,只有两寸长短,仔细一数,共是一百六十三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在下知道了,这是记号。

不错,这是记号,我在这座‘迷阁之中,闯来闯去,寻求脱身之法,凡是通过一间石屋,便留下一个记号。

通过这间石室,共―百六十三次。

不错,这是最少的一间了。

看来他当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已是精疲力尽……你应该明白了,这座古怪的‘迷阁’,好像四无通路,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地,终于……唉……余天平心知他所言不虚,被困九十八天,完全是在这座‘迷阁’之中绕圈子,绕来绕去,万念皆灰,准备在这里坐以待死。

当下暗暗筹思,转过身来道:在下此去,若是在―十二个时辰之中.不来救援尊驾,那便是没命了。

原来他此刻便已饥肠辘辘,身边又无半点干粮饮水,如再熬一十二个时辰,不能闯出这座‘迷阁’,那还有什么活命之望,同时,他猛然想起,昨宵奔驰一夜,今晨来到九龙堡时,那位在大厅相见的管夫人,只叫奉茶,却不款待酒饭。

而且她对汪剑志,一口一声‘汪叔叔’,叫得那般亲热,居然吝惜一饭,看来已是定好了的计谋。

那么,那位管夫人,也就大有疑问了。

想到此时,便又问白天铎道:尊驾可知九龙堡的管堡主,如今人在何处?白天铎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余天平道:在下倒是看过管夫人。

白天铎愕然道:管夫人? 一字管亥几时娶过妻子?难道尊驾知道管堡主未曾娶妻?―字剑管亥,原是练的童子功,他若娶妻,岂会少了白天铎一杯喜酒?对了,对了,那女人……什么女人!白天铎声音又嘶又哑,细得只能听到。

原来他刚才和余天平一阵对话,又损耗了甚多精神,此刻已是油尽灯枯了。

余天平自是看得出来,眉头一皱道:尊驾善自保重,在下一言驷马,决来相救。

他心知此刻寸阴如金,同时更怕白天铎多耗精力,话完,闪身右转,穿入另外―间石室。

自听了白天铎一番话,他已改变了主意,任它千门百户,见门就闯。

片刻之间,他已穿行数十间石室。

但他并非漫无目的,奔行之时,已自暗暗留心,查看石壁之上,白天铎所留下的记号。

余天平本就耳聪目明,自彻悟大千心法之后,一双神眼,更是锐利已极,目光一扫而过,便已将那所有石壁上的记号,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记号有多有少,更多的竟有六七百道横线。

余天平不禁暗叫―声:这铁面韦陀白天铎真是多此一举.留下这么多记号作甚?思念之间,又穿行了六七间石室。

他目光瞥处,这石室之中,竟然不见一道横线,根本没有白天铎留下的记号。

余天平心中一喜道:好了。

真气一沉,登时顿下身形。

原来他听了白天铎的话,便已打定主意,寻找这没有记号的石室,没有记号,便是白天铎不曾到过的地方,便不会再去兜白天铎兜过的那个老圈子了。

如此一来,说不定另有发现。

同时,他还记得白天铎曾说,如果你要投降,只要大叫三声,抛下手中兵刃,自会有人接引。

果然如此,暗中定有监视之人。

但那监视之人,藏身何处?他目光四转,石室之中,空荡荡的,并无半点可疑之处,石壁平整,他看不见一个孔洞。

余天平暗暗诧异,心想:我若大叫三声,是否真的有人前来接引?但他如何肯叫出投降二字,身形一晃,向左面石室飘去。

又一连穿行七八间石室,果然没有白天铎留下的记号,抬头一看.正面赫然是一扇铁门。

门扉紧闭,门上布满着梅花大钉。

余天平仔细打量一阵,发现这扇铁门,和刚才在那青衣小婢引导下,所见的那扇铁门,完全一模一样。

虽然形式一样,但并不是那扇铁门,因为门上梅花钉的部位和先前所见的那扇铁门微有不同。

那些铁钉,密密麻麻,所不同的仅是其中三五颗,位置稍有偏差,余天平目光锐利,记性极强,一眼便已看了出来。

虽然不是同一扇铁门,铁门之内,必有几分蹊跷。

他记得那青衣婢子秀子,是用拇指,按住其中―颗铁钉,那门便会自动移了开来。

当下暗忖:我何不照样施为?主意打定,一抡手中钢刀,刀尖一指,直向其中一颗铁钉之上点去。

只听呛的一声,铁门之上,突然现出五个杯口大小的圆洞,飕!飕1飕!射出五枚柳叶飞刀,来势劲疾,飞旋而到。

余天平大吃一惊,蓦地躬身一跃,足尖点处,人已腾身而起,让开五柄飞刀,平滑脚底而过。

半空中身子一翻,掠落石室一侧。

凝目望去,五柄飞刀,形如梅花,钉在对面石壁之上,刀叶暗蓝生光,显以淬有剧毒。

余天平暗叫一声道:好险!目光一转,转向那扇铁门,只见那刚刚射出五柄柳叶飞刀的洞孔,业已关闭。

竟是天衣无缝,看不出半点痕迹。

余天平眉头一皱,忖道:这扇铁门既然暗藏机关,自必是这座‘迷阁’的关键,我既然到了这里,若不弄开这扇铁门,只有和铁面韦陀白天铎一样,束手待毙,莫想再有重睹天日之时了。

他原是聪明绝顶之人,心知这扇铁门之上密布的梅花钉,可能只有一颗,是启开这扇铁门的暗扭。

只是怎样从众多的梅花钉中,去找出其中一颗?但所有梅花铁钉,式样大小,全是一模一样,要想找出其他特别的一颗,那是何等困难之事。

余天平目光炯炯,瞧着那扇铁门,暗道:这一门之隔,可能是两个世界,如今只好乱闯乱撞了。

手中钢刀一抡,又向一颗梅花铁钉点去。

一点即收,快似疾电。

接着身形一纵,人已腾起九尺。

他吃过―次亏,以为钢刀一点,定然按动机扭,铁门之上,必有什么厉害的暗器射出。

那知这一点之下,竟是无声无息,原来这颗梅花铁钉,竟是毫无作用。

余天平飘身而落,心想:对了,这许多铁钉,怎会颗颗都有机关……一念未了,铁门上砰的一声,伸出两把撩钩。

一左一右伸出,快逾电掣,两钩突然一合。

余天平大吃一惊,间不容发之际,蓦的身子一伏,全身紧贴地面,总算他心灵身巧,两把撩钩互相一撞,当的一声,又收了回去。

这扇铁门上的机关暗器,当真有些古怪,刚才那五柄柳叶飞刀,是一触即发,而这两把撩钩,却是停了一停,趁人不防之际,突然电掣而出。

一触即发的固然厉害,叫人措手不及。

这停了一停.突然电掣而出的乃是―种诡计,叫人以为没事了,警觉已懈之时,攻其无备。

余天平吁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双目炯炯,瞪着那扇铁门。

几百颗铁钉,几百种暗器,委实叫人防不胜防。

他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难道我退了回去?他一想退了回去,联想到白天铎那种奄奄一息的神情,不禁心头一凉,机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蓦然双目一睁,大声道:生死有命,我余天平岂是贪生畏死之辈?腾身退后了三步,扔下手中钢刀,突然双掌―错。

他猛提了一口丹田真气,凝聚十成功力,大喝―声,连跨三步,照定那扇铁门,狂拍而出。

他禀赋深厚,自幼勤习苦练,两臂神力,与日俱增,尤其彻悟大千心法之后,一身功力,更是突飞猛进,此刻又在孤注一掷之下,当然非同小可。

只听砰的―声,一震之威,石破天惊,那铁门上的所有梅花铁钉,一齐隐落,接着呛的―声,铁门大开,各种暗器飞蝗而出。

原来,他双掌拍出一股罡风狂飕,触动了铁门的暗扭,同时也触发了所有机关暗器。

余天平虽存有拼命之心,而这拼命之心,则是基于求生之念,眼看一掌震开了铁门,登时求生之念更炽。

耳听暗器破空之声,猛又退了三步,双掌连环拍出。

他初显身手,业已审出自己的掌力雄厚无比,此刻运掌如飞,自信足可震落所有袭来的暗器,何况此时铁门已开,那些从铁门上飞射而出的暗器,只是交叉斜射,飕!飕!飕!一片呼啸之声盈耳。

余天平双掌连挥,眨眼之间,拍出一十五掌。

响声已绝,满地全是暗器。

余天平低头一看,咋舌不已。

所有暗器,应有尽有,梅花针,五毒箭,穿心指,蛇头刃,虎尾钻,七巧梭,子母追魂,阎王要命钩,样样俱全。

还有许多奇形怪样的暗器,无法认出名目。

余天平捏了一把冷汗,缓缓抬起头来。

他目光接触,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铁门之内,赫然站着一尊高约丈二,一张血盆大口,露出两颗獠牙,双目如钩,射出惨惨绿光,形像狰狞已极的神像。

余天平暗叫一声道:这弄的什么鬼?他定了定神,心胆方壮,忖道:我既撞开了这扇铁门,难道还怕了一尊土木偶像?拾起地上钢刀,跨步向前走去。

站住!那神像厉声道。

余天平吃了―惊,停住身形,暗道:怪了,神像还能说话?凝目向那神像望去。

只听那神像道:我且问你。

话虽从那神像传出,但那神像的一张血盆大口,却是动也没动。

口既未动,音从何来?余天平暗道:这分明是有人在作怪。

当下眉头一轩,大声道:你问什么?语声高亢,作金石之声,如果是人,此人必是上乘身手。

问你是谁?我便是我。

休得故装神秘,余某既然到此,岂畏刀山油镬?真有你的。

那神像哈哈一笑道。

你还不出来吗?本座就在这里。

好笑的很!好笑?好笑什么?藏头露尾,扮鬼装神,岂不可笑?你猜猜本座是谁?无名小卒。

哼哼!无名小儿,看来你是当真不知本座是谁了,本座自出江湖,便是这副模样,只怪你乳臭未干,孤陋寡闻。

你自出江湖多久了?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五年。

你就凭这副形像,行走江湖?怎么?这副形像不能行走江湖,难道行走江湖的尽是白面书生?余天平目光炯炯,从头到脚,打量了那神像一眼道:既然行走江湖,必然颇有名头?巨灵神金不害!余天平暗道:这就奇了,莫非江湖果然有这号人物??你还不信?一条又粗又长的右臂,忽然抬了起来,手中赫然拿着一柄明晃晃的开山巨斧。

余天平大吃一惊,不禁倒退了三步。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分明一尊土木偶像,居然能扬臂举斧?但一惊之后,忽然大悟。

就在那神像的手臂刚刚抬起之时,他好像听得轧轧两响,那是机轮转动的声音。

霎时之间,他什么都明白了,必是那发话之人,藏在这尊巨大的神像腹中,暗里操纵机轮。

果然如此,那何惧之有?就算这尊神像制作巧妙,操纵自如,这般庞然大物,自是十分笨拙,岂能巧踪轻灵,随机应变?想到此时,心胆为之一壮!蓦的眉头一轩,叫道:金不害!好小子,你的胆子不小,竟敢直呼本座之名?你是什么‘本座’?不必多问!你可是把守此门?你想过去吗?且吃本座一斧!但听一阵轧轧之声,神像腰干一弯,―斧劈下。

巨斧沉重,带起一股风声;劈落之势,竟是十分迅速。

余天平原以为那巨斧只是唬人,此刻才知居然能够应敌,连忙肩头一晃,横跨三步,砰的一响,巨斧劈落,砸碎两块石砖,火花四溅。

突然,那神像巨斧一抡,横里斩了过来。

变招奇快,大出意想之外。

余天平心头一震,暗叫道:好哇!双足一登,腾身飘起三尺,堪堪避过一斧。

蓦的悬空作势,大喝一声,照定那神像抡刀下劈。

这柄厚脊钢刀,原是严大光的,不但分量沉重,且是钝钢所制,极是锋利。

钢刀一晃而到,劈个正着。

只听当的一声,余天平只觉手腕一麻,钢刀飞弹而起,几乎脱手,当下骇然―凛,飘落实地。

巨灵神金不害嘿嘿冷笑道:你小子不识相,本座一身铁布衫横练,又习过金钟罩、童子功,岂畏刀剑?放屁,这神像分明是钢铁所铸,那有什么功力?金不害,你说整整闯了三十五年江湖?不错。

但你却没有见过世面。

本座过的桥,比你小子走的路多。

但你一直在躲躲藏藏,不露本来面目,借着―尊神像唬人。

他这句话,故意点穿金不害口说阅历江湖数十年,始终凭藉着一尊神像。

这尊狞狰的神象,不但先声夺人,令人一见之下,便有几分恐怖之感,而且几招斧法,也利落非凡,普通江湖三脚猫武功,要想从容招架,谅也不易。

虽然神像机关灵活,要非藏身神像腹里之人,对敌经验丰富,熟中生巧,在转动机钮之时,才能得心应手。

只听巨灵神金不害鼻孔一哼道:你想见见本座的真面目吗?就怕你见不得人?放屁,放屁,本座为何不能见人?那很好啊。

只是……只是……只是什么?本座不想见你!余天平心中一动,忖道:此人中气充沛,声音宏亮,武功不弱,他藏身神像之里,莫非另有隐情?当下哈哈一笑道:我猜对了。

猜对了什么?你果是见不得人,而且不甘寂寞,所以才利用这尊狞恶的神像,掩饰你的本来面目,过一过行道江湖的瘾。

他这些话,只是忖度之词,还不知对是不对。

巨灵神金不害突然怒发如雷,厉声叱道:狗小子,本座把你劈成两半!说劈就劈,只见那神像手臂一扬,猛然一斧,兜头劈了下来。

余天平刚才业已招架两斧,知道这神像全身上下都有机钮控制,斧力如山,难以刀砍,当下身形一矮,不退反攻,从神像的手臂之下,穿了过去。

忽然心中一动,弃刀于地。

他心灵身巧,迅速退了七步,蓦的大喝一声,开声吐气,凝聚十成功力,双掌并发,照定那神像狂拍而出。

掌势初发,罡风顿起,挟着雷霆万钧之势。

但听得砰然一声响震,急风四射,那神像腾!腾!腾!一连退了三步。

接着又摇晃了几下,才维持不倒。

余天平一击得势,心胆更豪,叫道:巨灵神金不害,你还是出来吧。

狗小子,你少得意。

一言未了,神像一对铜铃似的眼,忽然变成血红,巨口一张,喷出一股白烟。

余天平吃了一惊,暗叫道:这烟中定有古怪。

说时迟,来时快,他自知无法抗拒下五门的毒烟迷粉,心头一急,双掌连环拍出。

他掌发如风,竟将那神像狂喷而出的白烟,逼向反面飘去。

片刻间,白烟喷尽。

余天平惊心甫定,怒火上升,喝道:金不害,你还有什么本领?巨灵神金不害忽然转圜道:本座想起一事,此刻让你过这一关,直闯‘醉仙宫’!什么,你让我?说完双掌一错,十成功力中陡增二成,并力疾拍而出。

狗小子,得势之下,还要逞强!又是一声砰然大震,那神像连退七步,接着轧轧几声巨响,那神像突然向下一沉。

那神像高约丈余,向下一沉,忽然不见。

余天平愕了一愕,双掌虚提,纵步赶了过去。

目光接触处,只见一块厚达尺余,三尺见方的石板,缓缓阖了起来。

敢情这座迷阁之中,机关如林。

余天平错愕了一阵,忖道:这座‘九龙堡’,到底是落入了何人之手?难道是那严潇湘贱人?他猜想不透,严潇湘挟制于他,是为了一封遗书,占据九龙堡为了何事?铁面韦陀白天铎说,九龙堡主管亥下落不明,九龙堡中,好像已经改朝换代了,难道如今的九龙堡中,全是红楼主人的属下,这巨灵神金不害又是何人?红楼主人的属下,竟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人物?九派之人,都说红楼主人故装神秘,看来不假,莫非他有称霸武林之心。

余天平脑中电转,对这一连串的问题,也不敢遽下断言,只觉得严大光既然在这九龙堡中现身,这九龙堡中的事,自然与红楼主人大有关连。

他怔怔想了一阵,忽然道:我还呆在这里作甚?拾起那柄厚脊钢刀,跨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条狭长的石砌甬道,甬道长约数百步.俨然一线,一路行去,不免提心吊胆。

那知大出意外,竟是畅行无阻,片刻间,走到了甬道尽头。

向左转一个弯,接着便是一级级的石阶。

余天平凝神静气耳听四面,眼观八方,随时在准备着意外而来的突袭。

他一气走完了九十六级石阶,眼前突然开朗,只觉清风送香,百花丛中,矗立着一座红楼,红楼中传来管弦之声。

余天平愕了一愕,暗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听力特强,只觉那红楼中管弦杂奏,还夹着男女嘻笑之声。

忽然一阵娇声传来,风送入耳,隐隐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余天平呆了一呆,心想:怪了,如此清歌妙唱,这是何人在此作乐?他自进入九龙堡,只觉一片阴气沉沉,步步凶机,遍地杀伐,此刻,忽然变了一个世界,就是任何人到此,也不免瞠目结舌。

余天平凝目四望,一张俊脸上,满是惊奇之色。

半晌回过来,忽然哦了一声道:对了,这是‘醉仙宫’。

因为两次有人提起,一次是那个引导他闯入迷阁的青衣婢女秀子,一个便是巨灵神金不害。

两人都曾说过醉仙宫,但这醉仙宫又是何人所居?巨灵神金不害,并说让他直闯醉仙宫。

难道这醉仙宫也是一道关卡?为何没有守关之人?而且耳中只听嘻笑阵阵,娇歌盈耳,眼前只见奇花异卉,画栋红楼,不像是厮杀的战场。

余天平沉吟有顷,心忖:既然到此,何不前去看看?心念一起,他早已移动脚步。

余天平穿花而行,直向那红楼走去。

红楼四周,白石为阶,一条红毡,笔直伸向楼下一座拱形圆门之内。

余天平人虽到此,仍然提着十分戒心。

当下真气一提,遍布全身,迈步跨进那拱形圆门。

抡目四扫,只见金碧辉煌,雕龙抱柱,笙歌管弦之声,正是起自楼上。

但如此豪华之地,却不见半个人影。

余天平仔细打量了一阵,不禁暗暗诧异,方待举步登楼,忽然之间,箫管齐停。

接着,香风一飘,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官人。

余天平愕了一愕,目光瞥处,只见一个艳装女子,已到自己身旁。

那女子的云发蓬松,双瞳翦水,眉如新月,虽然是七分打扮,倒有九分姿色。

余天平沉声道:你是谁?那女的欠身行了一礼道:贱妾柳如是。

这是何处?醉仙宫。

这个我早知道了。

柳如是体态妖娇,眉目之间,隐隐带有儿分荡气,抿嘴一笑道:官人请上楼呀。

上楼?楼上是些什么人?客人。

余天平心中一动问道:有个姓汪的吗?柳如是道:此地客人甚多,贱妾不知那位姓汪的,而且……微微一顿接道:官人先休息一下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当下举步上楼。

流目四顾,只见两排都是房舍,紧紧关闭着。

紧闭的房舍中,隐隐传出女人淫荡的笑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之声。

他眉头一皱,暗道:这分明是座烟花院啊!他呆了一呆,缓步向房里走去。

目光一扫,只见这座小小的香闺之中,布置极为华丽,一角红幔低垂,似是通往卧房。

柳如是捧过一盏香茗,笑道:官人用茶。

不必客气了。

这是‘如意茶’,官人趁热喝了吧。

柳如是妙目盈盈一笑道。

如意茶?何事如意?官人,你在装傻……柳如是忽然挨了过来,腻声道:官人,喝了吧,奴家陪你上床。

慢点。

举手格开柳如是道:我且问你。

你问什么?有个姓汪的客人,他在哪里?你老问一个姓汪的作什么?柳如是神情如醉,半闭着星眸,道。

他是我朋友。

你先陪我。

此女好无廉耻。

余天平心念一转,知道此时此刻,千万不可动气。

你来。

柳如是伸手揭开红幔一角,一路杨柳俏步,进入内室。

来作什么?帐幕中传来柳如是娇慵的声音道:你来,我告诉你。

此女看来,手无缚鸡之力,怕她作甚?余天平缓步踱了进去。

目光接处,不由心头一跳。

原来转眼之间,那柳如是已脱去外衣,仅剩兜肚亵裤,横陈在―张绣榻之上,青丝斜拖,双峰隐现,余天平虽非好色之徒,却是血气方刚之年,此景入目,登时血脉贲张,只觉―股热气,打从小腹下升了起来。

脱口叫道:你你你……柳如是媚眼如丝忽然一跃而起,张臂扑了过来,抱着余天平的脖子道:官人,我不放你。

这……这……当的一声,一柄厚脊钢刀脱手而落,掉在地下花砖之上。

余天平吃了一惊,宛如当头棒喝,神智全复,大叫一声:滚开!举手推去。

他一怒出手,不觉用出了九成功力。

柳如是哎哟―声,倒飞而起,笔直撞向石墙一角。

只听一声惨叫,登时脑浆并裂,血溅飞花,一缕幽魂,向鬼门关报到去了。

余天平怔了一怔,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虽练成了一身上乘武功,这杀人之事,却是破题儿第一遭,心下不禁微微一慌。

尤其杀的又是一个女的,有道是男不和女斗,他心中除了一阵慌乱之外,还感到一种深深的歉意。

忽然砰!砰!砰!一阵急剧地敲门之声。

原来柳如是把余天平引入室里之后,已顺手将那扇木门拴上了。

砰!砰!砰!开门!开门!……敲门之声愈来愈急,夹着几声吼叫。

余天平猛吃了一惊,他心知是柳如是临死时一声惨叫,引动了这座醉仙宫的守卫之人,如非刀头喋血,怎能冲围而出?当下真气暗提,手中钢刀一横,跨步向室门走去。

耳听人声鼎沸砰的一声,木门被人一脚踢开。

两个青衣大汉并肩而入,一个使斧,正好和余天平正面相遇。

使斧地大喝一声,一招左右逢源,当头劈了过来。

使刀地刀光一闪,独劈华山,呼的一刀,横里斩到。

余天平斜肩一闪,避开正面一斧,手中钢刀一旋,向横里砍去。

两刀相撞,金声大震,那大汉哎哟一声,虎口迸裂,钢刀落地,跄踉退了五步。

余天平一招得势,登时左掌一提,紧护胸前,右手钢刀如飞,直向门前闯去。

抬头一看,迎面站着四个大汉,齐声断喝,同时跨了一步,一排刀光,猝然卷到。

四人招式―样,动作一致,刀光如雪,虎虎生风。

余天平心头一震,暗叫道:好家伙!猛一挫腰,疾退了两步。

他闪退虽快,出手更快,一招扫穴犁庭横划而出。

刀至血崩,惨叫两声,斩落两条手臂。

忽然脑后生凉,金风掠耳而到。

余天平大喝―声,突然一个黄龙转身,刀化回风舞柳,猝然挥去。

当的一声,一震而开。

余天平凝目打量,不由叫道:管夫人,是你?原来面前站定之人,竟是他今晨进入九龙堡,在大厅上所见到的管夫人。

此刻,管夫人面罩寒霜,手中提着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

身后四婢,手中各掣宝剑。

只听管夫人道:是我怎样?你并非管夫人,听说九龙堡主‘一字剑管亥,至今中馈乏人。

余天平道。

是谁告诉你的?假管夫人问道。

铁面韦陀白天铎。

他还没死?他不会死的。

为什么?假管夫人沉声道。

余天平故作神秘道:这不能告诉你。

你呢?我?你降是不降?降谁?此刻降我。

余天平当下眼球一转道:之后呢?假管夫人眼神犀利,忽然冷笑―声道:你眼珠直转,在打什么主意?你要余某投降,所凭什么?你自问闯得出‘九龙堡吗?你以为余某只想逃生?你想怎样?假管夫人不懂他话中之意,愕了一愕,问道。

一字剑管亥现在何处?是死是生?你自身难保,还想多管闲事?假管夫人鼻孔一哼道。

这闲事余某管定了,不过……余天平沉声一顿。

我那汪大哥现在何处?你问的可是汪剑志?正是他。

他投降了。

我汪大哥磊落光明,顶天立地之人,岂肯投降于你?未必见得。

他决不投降。

他是个好色之徒。

假管夫人鄙笑一声。

休要胡说,我汪大哥是个铁汉,那有好色之理?你不信?我不相信!好,我让你看看。

余天平呆了一呆,心想:难道我那汪大哥当真。

不不,这女人又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身在虎穴不禁迟疑了―下。

对了,眼不见为净,你还是不要去吧。

假管夫人回头道。

你在胡说八道。

你骂谁?罗浮汪剑志,侠名满天下,岂会贪淫好色?你纵然舌粲莲花谁能信你?江湖中尽多伪善为恶之人,满口仁义,心如蛇蝎甚至……我汪大哥不是这等之人。

当然,汪剑志总算是条汉子,不偷,不抢,就是……她微微一笑接道:就是见不得女人。

住口!余天平怒叫道。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走吧!如果你所言不实……话到此时,顿了一顿,心想:这女人我反正不能饶她。

要赌个东道吗?假管夫人口角微哂道。

口中说话,已自在四婢左右簇拥之下,向前行去。

赌个什么东道?余天平不愿多言,紧随而行。

这栋红楼房舍极广,转弯抹角,通过了一条走廊,忽然眼前形势突变,现出一座月洞门。

假管夫人就在门前停了下来道:汪剑志就在里面。

余天平抬头一看,只见那月洞门上,横额三个泥金字:度春轩。

你不进去吗?余天平怔了一怔道。

我进去作什么?那汪剑志……她的意思是汪剑志见不得女人,却故意顿了一顿。

迎儿,领这位余公子进去。

迎儿是她四个侍婢之一,闻言粉颊之上,顿时飞起两朵红晕,低首道:是,夫人。

她虽装模作样,眼角眉梢,春意盎然。

其余三婢,颇有几分妒色,只听假管夫人道:去啊。

迎儿飘了余天平一眼道:公子请。

余天平冷哼一声,紧了紧手中厚脊钢刀道:领路吧。

当下迎儿在前,余天平随后,进了那座月洞门。

拂柳分花,沿着一条碎石小径走去。

站在月洞门外的假管夫人,望着迎儿和余天平的背影消失在花丛之中,神秘―笑,悄悄地也进了度春轩。

这座度春轩范围也自不小,迎儿领着余天平曲曲转转,来到几幢精舍之前。

迎儿忽然顿住身形,回头嫣然一笑。

在哪里?余天平沉声道。

迎儿妙目一转道:哦,公子好凶! 。

休得废话,我那汪大哥究竟在何处?就在东首那间。

迎儿用手一指。

这一排六七间精舍,那东首―间,也有三个泥金大字的横额留香居。

是这留香居吗?是。

余天平眉峰一耸,心想:汪大哥喝了那杯‘千日醉’之后,想必人已昏迷,他怎样来到这幢‘留香居’?哼!都是那女人安排的诡计。

当下道:你们那个夫人是谁?公子不找汪大爷?我问你那个冒充管夫人的是谁?小婢不知。

迎儿星目眨动了一下说道。

余天平脸色一变问道:你当真不知?夫人姓洪。

姓洪?余天平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她与红楼主人有何渊源?你不必胡猜乱想了。

迎儿扭动腰肢,直向那留香居走去。

蓦又回头一笑道:来呀!余天平暗忖:莫非汪大哥当真在此?哼哼!此中必有蹊跷。

他虽想向迎儿继续追问假管夫人的底细,却也急急想打破汪剑志是否确在这座醉仙宫中的谜团,是以迎儿一叫,他便跨步跟了过去。

迎儿眼珠转动道:公子爷家有娇妻吗?她突然有此―问,余天平不禁一呆道:你说什么?我说……我说公子爷念过‘关关睢鸠’吗?迎儿格格一笑说道。

余天平暗骂道:你这小妖精竟敢挑逗于我?难道不知刚才死了一个柳如是?蓦的脸色―沉道:休得废话!怎么?领路!迎儿举手推门道:请呀。

这是个香艳已极,荒淫无比的地方。

一间大敞厅之中,铺着寸厚的红毡,四壁重帷深垂,四盏八角琉璃灯,蒙以粉红轻纱,柔光幽淡,醉人如酒!虽然此刻还是白昼,这大厅之中,好像夜夜春宵,春色无边。

幽光之下,十几个半棵美人,浓装艳抹,一个个柔发拂肩,艳态丰盈,柳腰如蛇,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夹杂淫歌浪笑,热情如火。

突然,乐声悠扬而起。

众女和声起舞,媚眼乱抛,乐声转入靡靡,众女扭腰摆臀,星目乜斜,作出各种极淫荡之状。

此时,帏幕一动,突然冲出四大汉,瞪着八只血红的眼睛。

其中三个,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吼,笔直冲了过来。

众女故意尖叫一声,登时莺燕乱飞。

三条大汉,宛如虎入羊群,目光中暴露出野兽般的饥饿,攫取猎物。

片刻之间,各人攫得了一个。

那站在大厅―角的大汉,额头青筋暴露,身躯直颤,舐了舐舌头,大步冲了过来。

仅仅跨了两步,忽又停住。

只见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死劲地揪,喉咙中发出一种含混不清的荷荷之声。

显然,他在强自压制着情欲的泛滥。

但他抵不住脂粉的浓香。

和勾人的媚眼,以及那种入耳心荡,欢乐的呻吟之声。

他一咬牙,猛又前冲了―步。

忽听大喝一声:汪大哥。

冲进一个人来。

原来,那大汉正是汪剑志,大喝一声,直冲进来的却是余天平。

假管夫人自以为那有猫儿不爱腥,故意要把余天平领来这座留香居,叫他看看这幕活春宫,准会自入牢笼。

那知余天平生成的铁汉,自彻悟大千心法之后,更是心有所本,虽然不像佛家拈花微笑,勘破色空,至少可以心猿可羁,意马不驰。

因此,他虽看到了这大厅的一切,却没有被这种无边的春色所动。

反而引起了他一种强烈的愤怒。

这分明是一种陷阱,一入牢笼,身败名裂,好狠毒的狡计。

此刻,他持刀冲入,笔直冲向汪剑志,汪剑志似是神智已失,怔地望着他。

余天平叫道:汪大哥,你怎么啦?汪剑志怔了半天,结结巴巴道:我……我……你……你……余天平仔细打量了汪剑志一眼,只见他头上乱发如草,好像疯子一般,双目火红,却没有半点神光,显然神智不大清楚。

灵智如蔽,兽性自是滋长。

总算他平素为人侠心义胆,在这天人交战之时,一点灵光并未全泯,使他能悬崖勒马。

尽管他遏制了一下勃发的兽性,如果余天平不适时而到,那他半辈子英名侠誉,从此水流花谢,葬送在这九龙堡的留香居中了。

余天平眼看他神色有异,又叫道:汪大哥,你……你……不大舒服吧?汪剑志呆呆望着余天平,半晌道:我……我……你你……汪大哥,我是余天平。

哦……你你你……余天平暗暗着急,心想:他这模样,莫非中了什么左道旁门的邪法不成?就在此刻,一个半裸美人忽然挨了过来,手中素娟一杨,发出一股淡淡幽香。

余天平自进入这座留香居,早已提神戒备,一丝幽香入鼻,立刻觉出不对,登时闭住呼吸,左手一挥,一掌劈了过去。

他眼见汪剑志被人整治得这般模样,不由得一腔怒火,早已到了八成,此刻那半裸美人,竟又使放鬼计,存心暗算于他,登时他剑眉一竖,八成怒火中猛增二成,一掌劈出,刚猛无伦!只听砰的一声,那手持素娟的半裸美人,被震得倒飞而起,撞在一根朱漆大柱之上,半声未哼,业已魂归地府。

一人溅血,众女齐惊。

登时大厅之中,人影乱窜,响起一片尖叫之声。

蓦听一声娇叱道:姓余的小子,你好大的胆,竟敢在这‘醉仙宫’中一再杀人?人随话到,手中银剑一闪,一招龙光射斗,笔直刺了过来。

余天平扭头一看,正是那假管夫人,登时怒溢眉宇,厉声叫道:你这妖妇……她虽然那一剑来势凌厉,挟着一股轻啸破空之声,余天平并不避让,手中钢刀一旋,提聚了八成真力,迎着刺来剑势挥去。

刀剑相接,金铁齐鸣,震得满厅之中,嗡嗡作响,历久不绝。

假管夫人香肩一晃,退后了两步。

余天平脚步一滑,也挫后了三尺。

假管夫人嘿嘿冷笑一声道:杀人偿命,你知不知道?余天平沉声道:诛恶务尽,那有偿命之理。

他目光一扫,只见汪剑志双眼发直,对眼前的变化,仍是一片茫然。

突然银光飞旋,一柄银剑,怒挟寒霜,朵朵银花,缤纷而落。

余天平练的是剑,对于刀法,虽也略知一二,运用起来,总觉难以得心应手。

假管夫人连声娇叱,剑光大盛,片刻之间,已攻出五剑。

这五剑一晃而到,招招火辣。

余天平只觉寒风拂面,剑气袭人,被她一路剑法,迫得险象环生,连退了三步。

姓余的小子,你只有这点能耐吗?何必口出狂言?假管夫人冷笑―声。

剑不停挥,一剑紧接一剑。

她分明占了上风,故意出口讽刺。

余天平闻言之下,不禁气冲牛斗。

他明知自己不惯使刀,用这柄厚脊钢刀,反而觉得碍手碍脚,蓦的大声―喝,掷刀于地,双掌一错,不退反进,呼的劈出一掌。

假管夫人万没料到他在手忙脚乱之下,忽然之间,弃刀使掌,―股凌厉掌风,正好击中她肩头。

震得她身子―斜,踉跄退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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