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拳的两人,看得又气又怒,左首一个喝道: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穷和尚笑嘻嘻地道:两位施主为了一杯酒,争得面红耳赤,穷和尚是出家之人,与人为善,替二位施主把酒喝了,不就没事了么?口中说着,随手在盘中抓起三四片卤牛肉,往嘴中塞去。
右首一个怒声道:你怎么可以用手抓菜?穷和尚笑道:喝了酒,不吃些菜压一压,很快就会醉。
施主布施几片牛肉,让穷和尚带它上西天佛国去走一遭,正是莫大善举,福德无量。
说完,已经走了开去。
右首食客气愤地道:真是酒肉和尚,岂有此理。
穷和尚嘻嘻直笑,又高声吟了起来;肉要红烧酒要醇,流连酒肉在风尘。
芒鞋破袖住人笑,不是龙华会上人。
他那破竹似的喉咙,怪声怪气,却自以为韵味十足,洋洋自得。
一边走,一边又东张西望,朝这桌看看,朝那桌望望,一直走到祝靖的桌子边上,忽然脚下一停,笑嘻嘻他说道:还是这里清静些。
他朝祝靖合掌一礼道:阿弥陀怫,小施主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来和我佛有缘。
穷和尚这顿斋,总算是有着落了。
也不待祝靖答话,拉开板凳,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祝靖眼看这穷和尚虽然疯疯颠颠,但他口中唱的道情和刚才那首诗,不但深含禅理,也称得上是好诗,他家学渊博,平日除了学武,也兼及待丈,因此对穷和尚不觉肃然起敬,拱拱手道:大师父只管请坐。
穷和尚嘻嘻直笑,点头道:小施主深具慧根,果然和我佛有缘,穷和尚说不得只好叨扰了。
话声一落,拍着台子,放开破竹喉咙,大声叫道;堂倌……堂倌……跑堂的赶忙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和尚,你嚷什么?穷和尚倒挂八字眉一挑,两眼一瞪,看了跑堂的一眼,道:堂倌,你是酒楼上专门伺候客人的,对不对?穷和尚上得起酒楼,就是客人,这和尚两字,也是你叫的么?跑堂的道:那么要我叫你什么?穷和尚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跑堂的道:酒楼里,喝酒吃荤,从没出家人上来过,我怎会知道?穷和尚道:好,就算你不知道,那就由穷和尚教你吧,遇到和尚不能叫和尚,要叫大师爹爹。
像我穷和尚这佯,年纪老的,就得叫一声大师爷爷。
跑堂的道:我只听人家叫大师父,老师父,哪有叫大师爹爹,大师爷爷的?穷和尚大笑道:原来你知道,哈哈,大师父和大师爹爹又有什么不同?难道你父亲,不是你爹爹么?跑堂的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要吃什么?穷和尚道:你不叫我大师爹爹,我佛如来一生气,就会罚你跌一跤。
跑堂的道:我跑了十几年的堂,从没跌跤过,你还是点菜吧,只是咱们这里不备素菜。
穷和尚道:好,好,穷和尚从不念经,自然也不用茹素了。
跑堂的道:那你就点吧。
他就是不肯叫他大师父,穷和尚道:你听着,先来卤牛肉一大盘,鸭翅膀一盘,花雕二斤,再要厨下做一个鸡丝火腿鱼翅羹,炒虾仁,红烧蹄花,再加清炖香肉汤一大碗。
他一个人居然点了这许多菜。
跑堂的道:小店不卖香肉。
穷和尚道:穷和尚知道你们这里不卖香肉,你不会到对面弄堂口去给我买一碗来?跑堂的道:好吧。
转身就走。
穷和尚喊道:卤牛肉、鸭翅膀。
花雕二斤先来。
跑堂的没有作声,到柜上打了个转,又空着手走了过来,但他还没有走到穷和尚面前,突然脚下一绊,身子往前一冲,砰的一声,摔在楼板上。
这下摔了个狗吃屎,差幸他空着双手,没端酒菜,但也摔得不轻。
他满脸通红,爬了起来,一手摩着膝盖,一跷一跷地走了过来。
穷和尚大笑道:阿弥陀佛,穷和尚不是说过,你不叫我大师爷爷,我佛如来会生气的,如今果然应验了。
接着咦了一声,问道:我要你卤牛肉、鸭翅膀、花雕先来,你怎么没送来?祝靖听得心中不禁一动,但自己就坐在穷和尚对面,根本没看见穷和尚有何举动。
跑堂的有些气愤,冷笑道:你叫的菜,一共要二两七钱三分银子。
穷和尚两眼一翻,气道:你当穷和尚吃不起?跑堂的大声道:咱们这里,白吃白喝的人,每天看得大多了,你一个人,要了这许多菜,分明是存心……穷和尚听得大怒,霍地站起,一把抓住了跑棠的后领,尖声道:存心什么?你说我穷和尚存心讹吃来的,是不是?告诉你,穷和尚人虽穷,如果没找到有缘人,就不会坐下来点菜。
你不问问清楚,就狗眼看人低,若是在我穷和尚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把你从楼窗口摔到大街上去。
他口中说着,一手已把跑堂的像抓小鸡般提了起来,手一伸,就提着他向槛外伸去。
这下直吓得跑堂的大声呼救,叫道:大师爷爷饶命,小的有限不识泰山,你……你老千万松手不得。
全堂吃客眼看穷和尚一手提着跑堂的伸出窗槛外去,全都吃了一惊。
穷和尚听得嘻嘻一笑,把手缩了回来,往楼板上一放,说道:你早叫我一声大师爷爷,不就没事了么?接着伸手朝祝靖一指:你问问这位小施主,穷和尚这一顿酒,是不是他请的客?跑堂的吓得灵魂出窍,放到地上,双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祝靖忙道:这位大师父说的不错,他要什么,只管送来,酒帐全算在我的帐上。
跑堂的哪敢再说,诺诺连声,退了下去。
穷和尚嘻嘻一声,叫道:喂,别忘了卤牛肉、鸭翅膀、花雕二斤先来。
这回,酒帐有了着落,跑堂的也吃了苦头,哪里还敢怠慢。
一会工夫,就端着一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个一斤装的锡壶,一起送上来,一面给穷和尚面前摆好杯筷。
穷和尚早已等不及,一把抓过酒壶,凑着嘴咕嘟喝了一阵,用他又脏又破的袍袖,抹抹嘴角,笑道,痛快,喝得痛快,唔,小施主不要客气,来,来。
口中说着来,也不用筷子,伸手往盘中抓起几片牛肉,往嘴里塞去。
祝靖看他一副几穷凶极恶的吃相,暗暗攒了下眉头,说道:大师父请,在下酒量有限,已经差不多了。
穷和尚抓着一只翅膀,一阵乱啃,说道:小施主是读书相公,斯文得简直跟小姑娘一般,像我穷和尚酒肉不忌,却时常三月不知肉味,今晚饱餐一顿,就可以饿上三个月,哪有什么差不多的?一手又抓了几片牛肉,刚刚塞入口中,右手又抓起酒壶咕咕直灌。
他一张嘴,又是酒,又是肉,几乎忙得喘不过气来。
祝靖听穷和尚说他像小姑娘一样,不禁脸上一红,没去理他。
好在穷和尚忙着吃喝,也没工夫和祝靖说话。
这时正是酒楼上生意最好的时候,全堂爆满,猜拳赐令,响成一片。
祝靖不住地举目四顾,他要等的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却来了这位一股馋相的穷和尚,吃相馋,还不要紧,最讨厌的是他说话带骨头,疯疯癫癫,没有分寸。
只见跑堂的双手捧着一个大海碗,三脚两步走了过来,说道:大师父,香肉来了。
他这一走近,不由看得一呆,一大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壶花雕,只这一阵工夫,已经一扫而空!穷和尚一听香肉来了,赶忙伸手去接,-边嘻嘻笑道:跑堂的,快给我添酒,再来两斤,吃香肉不可没有酒,快快……接过海碗,也没往桌上放,凑着嘴就喝。
这碗香肉汤,热气腾腾,谁都看得出滚烫无比,穷和尚端着就喝,好像越喝越有滋味,连汤带肉,往口里直吞。
等跑堂的送上酒来,一大海碗滚烫的香肉汤,已经进了穷和尚的肚里。
跑堂的放下酒壶,穷和尚也正好放下海碗,就抓起一把酒壶,对着嘴灌。
跑堂的回身就走,接着端来了一盘炒虾仁,一盘红烧蹄花,放到桌上,正待退下。
穷和尚招招手,叫道:堂倌,慢点。
跑堂的可不敢再得罪他,问道:大师父有什么事?穷和尚笑道:添酒。
跑堂的讶异地道:小的方才已经给你老添来了。
穷和尚笑道:你添来的酒,都已经流进我穷和尚的肚里去了,你再送两斤来。
他喝酒比喝水还快,转眼工夫,就喝下了四斤花雕,他一边说话,也没和祝靖客气,双手端起一盘炒虾仁,用筷子一阵乱拨,像风扫落叶,唏哩呼噜连吞带咽送下肚去。
放下空盘,又把一大盘红烧蹄花移到面前,正好跑堂的又送上两壶酒来,穷和尚连忙仰手去接,一面说道:快拿来。
接过酒壶,又直着脖子就喝。
他好像永远吃不饱一般,眨眼工夫,又把一壶酒喝完,掳掳袖子,拿起竹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着红烧蹄花。
这是他自己说的:肉要红烧酒要醇,红烧肉自然最合胃口了。
邻居几张桌上的食客,都被穷和尚的惊人食量,看得目瞪口呆,大家几乎忘了吃喝,只是看他一人表演。
祝靖等了许久,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先前,他还认为这穷和尚出口成章,一定是一位游戏风尘的诗僧,自己闲着没事,可以和他谈谈诗文。
哪知穷和尚只顾吃喝,忙个不停,而且吃相之馋,俗不可耐,愈看愈觉俚鄙,索性转过头去,凭栏看着街上景色,心中大是不耐。
这要换在平时.他早已起身走了。
如今一来那位老人家对他有传艺之恩,二来,他也渴望见见那位神秘的隐身老人,因此只好耐若性子干等。
一大盘红烧蹄花,转眼盘底翻天,穷和尚敢情觉得太油腻了些,舌头咂咂嘴唇,打饱嗝,伸手抓起酒壶,又喝了两口。
跑堂的又端着一个大圆盘的鸡丝火腿鱼翅羹送来。
穷和尚放下酒壶,伸了个懒腰,摸摸肚皮,笑道:看来差不多了。
跑堂的心中暗道:你早该差不多了。
但口中却连应了两声是,陪笑道:大师父可是吃不下了。
穷和尚眯着眼睛,傻笑道:我自己点的菜,我总得把它吃下去。
再说,难得有人请我大吃大喝,光是这盘鱼翅,就得化一两二钱银子,不吃岂不可惜?敢情他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眯着眼睛,连说话都有些不大清楚了,跑堂的看他望着自己傻笑,心头有些发毛,不敢和他咯索,正待退走。
穷和尚道:堂倌,再给洒家来两斤花雕。
跑堂的吃惊道:你老还要添酒?穷和尚手里拿着酒壶,说道:这里已经不到半斤了,没有酒,这盘鱼翅羹如何送得下去?跑堂的这一阵子,上菜添酒。
差不多只伺候他一个人,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好,小的给你添酒去。
穷和尚道:慢点,你别以为穷和尚喝醉了,酒里可以兑水,告诉你,只要掺上一滴水,和尚都吃得出来。
跑堂的道:大师父放心,小店规规矩短做生意,酒里哪会掺水?穷和尚挥挥手道:去,去,不掺就好,还不快去把酒拿来?跑堂的果然又送来了两壶酒,前后已是八斤。
穷和尚打着酒嗝,端过大圆盘,又低下头去,大吃大嚼起来,这回吃相更难看,不大工夫,已把一大盘鱼翅吃了个精光。
然后又伸手取过酒壶,把两斤花雕一起灌了下去。
才醉眼迷糊,酒气醺醺地站起身子,双手拍着他那如瓢大腹,哈哈大笑道:今天你吃得痛决了啊?这得归功于这位小施主和我佛有缘,布施斋供,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他双手合十朝祝靖行了个礼,踉跄着朝外走去。
但他只走了三步,忽然又回过身来,醉态可掬地朝祝靖嘻嘻一笑,说道:小施主也不用再等了,你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
祝靖听得大奇道:大师如何知道的?穷和尚大笑道:你知道的,穷和尚自然知道;你不知道的,穷和尚也知道;穷和尚不知道的,还有谁会知道?随着话声,已经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下楼。
祝靖看着他疯疯癫癫,摇摇晃晃下楼而去,突然心头一动,曾经想起万人俊说过,那神秘老人,可能就是反手如来。
自己虽然不知反手如来是准,但这人既称如来,自然是和尚了。
莫非这穷和尚就是反手如来?不错,就是他!不然他怎会知道那位老人家和自己有约?又怎会知道他不来,只有他已经来过,酒醉肉饱走了,才不会再来,才要自己不用再等。
心念闪电一转,急急站起,招呼堂倌,问道:一共多少银子?跑堂敢情早就算好了帐,立即笑道:回相公,一共是四两三钱三……祝靖没待他说完,随手取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往柜上一放,说着:多的不用找了。
说完,快步追下楼去。
他和穷和尚前后不过转个念头的时光,但等他追出酒楼门口,哪里还有穷和尚的影子?这时夜市虽没有华灯初上时那么热闹,但行人往来,还是不少,若不知他往南往北,就无从追起。
再说,他要是存心不让自己知道,你就是追在他背后,也休想追得上他。
祝靖站在酒楼门口,望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怔怔地出了会神,就举步朝街尾走去。
回转高升栈,走到幽静的后进,已完全像住家一人除了西首厢房还有一点灯火透出之外,其余几个房间,都己熄灯就寝,听不到一点人声。
月光照在阶前,明澈如水,显得分外清幽。
祝靖走到长廊尽头,举手推开房门,突然,他脚下停住了!因为他发现已经有人先在房中,一个人静静坐在窗下一张椅子上。
房中虽没点灯,但窗外明亮的月光映照之下,房中并不太暗,这一刹间,祝靖已看清楚这人一身黑衣,脸如黄蜡,赫然正是酒楼上看到站在对街绸布店门口朝自己偷看的那个黑衣人。
祝靖心头暗暗哼了一声:此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黑衣人目光一抬,看他推开房门之后,只是站着不动,不觉微微一笑道:你站在门口、可是不敢进来么?祝靖冷笑道:我还当自己走错了房间呢!黑衣人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没走错。
祝靖举步走入,目光直注对方,哼道:那是朋友走错了房间了。
黑衣人道:我也没有走错。
祝靖道:此话怎说?黑衣人道:因为我在等你。
祝靖道:你等我有什么事?黑衣人眨动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说道:我要和你谈谈。
祝靖道:你要和我谈什么?黑衣人一笑道:你好像怀疑我来意不善吧?他这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和他那张冷酷的蜡黄的脸孔,太不相称了。
这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若是生在女子口中,这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佳人,只可惜这副细致洁白的牙齿,竟生在冷酷蜡黄的男人脸上,那真是生错了地方。
但祝靖并没注意到他生硬的笑容,也忽视了他笑的时候那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只是冷冷说道:就算你来意不善,又能怎样?黑衣人显然没有恶意,他又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你的房间,我来找你,至少是你的客人,瞧你这般模样,岂是待客之道?祝靖似已感到不耐,双眉微攒道:你有话就请说吧。
黑衣人道:我想你对我这副装束,应该不陌生吧?祝靖道:不错。
黑衣人道:你两个朋友去了北峡山?嗯。
祝靖目光凝视着黑衣人黄蜡般的脸,说道:你都知道了?黑衣人又露齿一笑道:我知道的,只怕你还未必知道呢?祝靖冷漠地道:你还知道什么?黑衣人徐徐道:你两个朋友,只怕有去无回了。
祝靖突然睁目道:你说什么?万人俊……他们有了危险?倏地跨上一步,左手一探,一把扣住黑衣人的脉门,顺手往下一顿,五指一松,黑衣人一个人竟毫无还手之能,居然被他摔一个大筋斗,跌坐地上。
原来祝靖心头一急,无意之中使出了那记抓狗式来。
他一见黑衣人被他摔倒地上,霍地又跨上一步,右手呛的一声,掣出七星剑,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喝道:快说,你们又有什么阴谋?……但他焉知黑衣人一身武功,其实甚是了得,虽然一时不备,被他一记怪招所制,只是他剑尖还没遇到,黑衣人他已经身子一缩,滑溜得像泥锹一般,在地板上一下滑出去八尺来远,挺身跃起,同时也锵的一声,撤出一柄二尺四五寸长的短剑,气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若要害你,你早就没命了。
祝靖似是没有听见他说些什么,只是冷笑一声道:我不会杀你的,你说,你又有什么诡计,要去害万人俊他们?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他和万人俊只是萍水相识,并无深交,但一听到万人俊有危险,他就心头焦急得紊乱如麻,这大概是缘吧?也就是古人说的惺惺相惜了。
黑衣人一漾手中短剑,冷冷说道:你若要我说,也不是难事,第一是胜了我手中宝剑,第二是我胜了你,也会告诉你的。
这人敢情是天生的牛脾气。
这若算是打赌的话,胜了他手中宝剑,那是他赌输了,自然要说;但他胜了祝靖,那是赢家,该可不说了,但他却答应祝靖,胜了也会告诉他的。
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方才被抓狗式所制,心里不服气,要和祝靖在剑上比划比划,至于祝靖问他的话,他本来就存心告诉他的。
但这也不对,他怎会对外人泄漏他们内部的秘密呢?祝靖是个生性高做的人,闻言冷笑一声道;就这么办,我若是败在你剑下,你就不用说了。
黑衣人道:那你是不想知道你朋友的消息了?祝靖听他提到万人俊,心头不由大怒,眼睛里发出火花,哼道:你当我胜不了你了你字出口,长剑倏进,飞刺出去。
黑衣人身形一侧,不退反进,剑光一闪,避剑还击,朝祝靖左肩削去。
祝靖见他身法奇特,心头暗暗一凛,身子半转,出手加快,眨眼之间,刺出了三剑。
黑衣人一柄短剑,十分灵活,身如逆水游鱼,左右摆动,祝靖刺出的三剑,却是贴着他的身子错过,连他衣服也刺不到一角。
但他短剑,却剑光连闪,既快又毒,剑剑不离祝靖身前大穴,剑剑俱是杀着。
只是他每一剑都在递到一半,还未刺到之际,就中途撤了回去。
显然,他是手下留了情。
祝靖心头着实恼怒,剑法展开,使得更快,恨不得一剑把对方杀死。
两人倏进倏退,在房中打了十几个照面,祝靖身上已经有了汗水,他把几手最拿手的剑法,都使了出来,就是胜不得黑衣人分毫。
心头是又惊又急,突然心中一动,故意剑法一滞,露出空门。
要知黑衣人手中使的是一柄短剑,只有二尺四五寸,比起祝靖三尺三寸长的七星剑,实足短了将近一尺。
因此他不论攻拒,都得配合他逆水游鱼般的身法乘隙进招。
此刻一见祝靖露出空门,身形倏然滑进,剑光一闪,改削为拍,用剑身朝祝靖执剑右手脉门上拍来。
这一记若是给他拍中,祝靖长剑就得脱手了,就在此时,他突觉右腕一麻,已被祝靖一把扣住了脉门.一点剑尖,同时抵在他咽喉之上。
祝靖得意地道:还不放下手中短剑?原来他在情急之下,使了一记抓狗式,果然劲而易举地把黑衣人制住。
黑衣人眨着一双深沉的大眼睛,光芒闪动,既是愤怒,又像赞赏似的,披披嘴道:你就只会这一手。
祝靖道:只要把你拿下就行了,你还不放下短剑,从实说来?黑衣人轻微地挣动了一下,说道:快些放开,我说就是了,我不是为了给你送信来,还会在这里等你?祝靖意外地道:你是给我送信来的?黑衣人目含幽怨,说道:你还不相信?祝靖心中暗道:这人怎么有些娘娘腔!一面缓缓收回长剑,说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会相信。
黑衣人道:那你先放开我。
祝靖心想:谅你也逃不出去,放开就放开。
心念一动,口个说了声:好。
果然五指一松,放开了黑衣人手腕。
黑衣人也把短剑收入鞘中,然后举手一把摘下包在头上的黑布,但见一堆乌云似的秀发,立时披散下来。
祝靖惊异地道:你是女子。
黑衣人展齿一笑,又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这下由蜡黄而冷漠的面子,登时变成了少女娇美的粉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娇羞不胜,欲言又止。
祝靖望着她,惊异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黑衣少女脉脉含情地道:我叫黑玫瑰。
祝靖问道:你们都是女的?黑玫瑰道:不,他们是黑龙会的人。
祝靖道:你不是黑龙会的人么?黑玫瑰微微摇摇头,赧然道:实不相瞒,我原是百花帮的人,被派在黑龙会,目前我任务已了,就要回去了。
她不待祝靖间话,接着又说道:只因相公两个朋友,前去北峡山,已被他们知道,黑龙会用飞鸽传递消息,一日干里,只怕相公两个朋友还末赶到北峡之前,他们早就张网以待。
我欲助无能,故此不揣冒昧,特来相告,相公最好是追上他们,劝劝他们,对那枚毒药暗器,不可再追究下去了,否则.黑龙会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们的,就是相公,也是少管闲事的好……她在说话之时,迅快地挽起秀发,包上黑巾,倏地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也该走了,相公玉体珍重。
话声一落,莲步轻盈朝处走去。
但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这一瞬工夫,她已经覆上了蜡黄面具,只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含着无限情意,望了祝靖一眼,转身疾奔而去。
祝靖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小娘儿大概对我动了情了。
黑玫瑰飞身上屋,出了客栈,就飞身落地,一路朝南奔行。
刚到三宫殿附近,就见前面不远处,似有两个黑幢幢的人影,口左一右站在路旁。
要是没有月色,黑夜里不走到近前,绝难发现前面有人,但今晚正是月半,也就是朔望,月色大佳,那两幢黛影,既不是树,自然是人了,黑玫瑰为人何等机警,一见前面有人,伺立路旁,敌友不分,她哪肯自己送上去?脚下立时停了下来。
她方一停步,却发现对方两个人影,已经缓缓移动,朝自己逼来。
黑玫瑰依然站着没动,但她右手已暗暗握住了剑柄。
这紧原是一瞬间的事,那两个人影已如鬼魅般到了自己面前。
黑玫瑰这下看清楚了,这两个人一色黑布劲装,一个脸如黄蜡,另一个脸如死灰,黑沉沉的,看上去有些阴森。
黑玫瑰一眼就认出站在前面的那个黄蜡脸,正是和自己同来的黄字二十七号。
他不是已经跟踪万人俊、许家烨去了北峡山么?此时忽然见他和灰脸人同时在这里出现,不觉暗暗一惊,慌忙躬身一礼,说道;属下黄字二十八号,见过巡主。
原来那灰脸人叫做巡主,巡主敢情是黑龙会的职称。
灰脸人阴恻恻道:二十八号,你知罪么?黑玫瑰心头一震,但她脸上戴着面具,自然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惶恐地躬躬身道:属下不知犯了什么罪?灰脸人冷冷一哼道:大胆丫头,在我面前还想抵赖么?黑玫瑰道:巡主明鉴,属下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触犯了会中的哪一条规章?灰脸人沉哼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好,二十六号,你告诉她。
黄蜡脸汉子应了声是,冷漠地笑了笑道:属下此次临行之时,奉有郝堂主密令,认为二十八号颇有可疑之处,要属下随时注意你的行动……黑玫瑰道:我又不是郝堂主的手下,他如何会知道我可疑不可疑?黄蜡脸汉子道:你是水堂主手下,郝堂主这道密令,自然是受水堂主委托的了。
接着说道:九号服毒自裁之后,我故意说要跟踪那姓万、姓许的两个小子下去,其实咱们在金神墩有人,根本用不着我跟踪,我那么做,只是为了看看二十八号的行动,有无违纪之处……黑玫瑰冷笑道:我哪里违纪了?黄蜡脸汉子阴笑道:令晚你去高升客栈作什么的?黑玫瑰冷冷说道:我因那姓祝的留在安庆不走,想去睬踩他的盘子,这有什么不对?黄蜡脸汉子道:你和他说了些什么?黑玫瑰冷笑道:你既是暗中跟踪着我去的,自然都看到了,何用再来问我?灰脸人道:是我在问你?黑玫瑰望了灰脸人一眼,欠身道:巡主还是问二十七号吧,属下自思并无过错。
灰脸人道:你不必再辩了,放下兵刃,随我去见水堂主。
黑玫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右手紧握剑柄,说道:既然巡主不信属下之言,我自己会去面见水堂主的。
灰脸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黑玫瑰,徐徐说道:=十八号,你敢抗命么?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条黑色细链,链子上还有一个精制小巧的铁锁,当的一声,往地上一掷,喝道:你自己戴上吧。
黑玫瑰眼看对方取出刑具,心知分辩无用,不由得后退两步,冷笑道:巡主硬要入人于罪,咱们回堂去说好了。
话声一落,转身欲走。
灰脸人大喝一声道:大胆贱婢,你想逃么?黄蜡险汉子不待吩咐,刷的一声,窜身而出,拦住了黑玫瑰的主路。
黑玫瑰眼看事已至此,说不的只好硬闯了,心念一动,口中轻哼道:你要和我动手?手字出口,紧接着叱道:让开。
左手一抬,短剑出鞘,一记春城飞花,幻起一片剑花,朝黄蜡脸汉子当胸卷去。
她这下抢先发动,剑光飞洒,辛辣无匹!黄蜡脸汉子没料到她竟敢当着巡主面前,抢先动手,一时不敢硬接,足尖一点,飞退数尺。
同时掣出长剑,咳目喝道:贱婢,你真敢动手!剑尖一颤,直向黑玫瑰扑来。
黑玫瑰不待对方欺近;娇叱一声,剑发如风,接连刺出八剑。
这八剑,剑势连绵,剑剑俱是杀着,数尺方圆内,尽是错落剑花。
黄蜡脸汉子一着失去先机,除了封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心头大是骇异,一面招架,一面大声说道:巡主,你看这贱婢使出来的,是什么剑法?口中喊着,人已被逼得连退了四五步之多。
黑玫瑰志在脱身,下手自然绝不留情,接连几剑,把黄蜡脸汉子逼退,哪还停留?双足一点,乘势掠出去一丈来远。
但就在她第二次纵身掠起之际,突然身躯一颤,砰的一声跌坐地上。
只听灰脸人一阵嘿嘿冷笑,举步走了过来,阴侧恻说道:贱婢,凭你这点能耐,逃得出鄢某手下么?快说,你是什么人派到会里卧底来的?一手从黄蜡脸汉子手中接过长剑,剑尖振动,连拍了黑玫瑰身上六七处穴道。
黑玫瑰身落人手,索性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灰脸人冷哼一声道:鄢某面前,你想装死,那是自讨苦吃了。
手中长剑忽然倒了过来,用剑柄朝向黑玫瑰胸口敲落,这下敲得不重,但手法显然和一般点穴不同。
只见黑玫瑰身躯一颤,口中同时闷哼出声。
黄蜡脸汉子诧异地望望灰脸人,说道:这贱婢倔强得很,让属下给她个厉害……灰脸人微一摆手,阴恻恻笑道:不用你动手,不出一盏茶功夫,本座不怕她不招。
黄蜡脸汉子将信将疑,不敢多问。
唔。
灰脸人一手托着下巴,唔了一声,续道:你去把她的面具揭下来,她已经不能算是本会的人了,不能再戴本会面具,本座先把她的罩子收回来再说。
黄蜡脸汉子躬身领命,走上前去,伸手从黑玫瑰脸上揭下了面具。
这一揭下面具,他发现黑玫瑰一张轮廓俏丽的粉靥,此刻已是一片苍白,额上绽出一粒粒的汗珠,心中暗暗惊奇,慌忙把面具双手呈上。
灰脸人把面具揣入怀中,神情平静地在路旁一块大石上缓缓坐了下来。
这一阵功夫,黑玫瑰脸上的汗珠儿,已经愈来愈密,像黄豆般绽出,不住地从脸额上滚下。
同时她整个身躯也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抖,满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显然她是正在以最大的忍耐和一种撕心挫骨的剧烈痛苦挣扎。
没有呻吟,更没吭半声气。
只是咬紧牙关,默默的忍受。
她身份既已暴露,就横上心认了。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这一瞬间,竟然被折磨得狞厉如鬼。
黄蜡脸汉子目光投注在黑玫瑰的脸上,心头也不禁暗暗凛骇:不知鄢巡主使的是什么手法?竟有这般厉害!灰脸人静静坐在一侧,简直是铁打心肠,他好像看了黑玫瑰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感到十分满意,阴森一笑,缓缓站起身子,又倒握着剑尖,用剑柄在黑玫瑰左乳下部位轻轻点了.下。
这下敢情是解除手法,只见黑玫瑰坐着的人,突然机伶伶一颤,就软软地瘫痪下去,委顿于地。
灰脸人翻着一对死灰眼睛,嘿然道:二十八号,你尝到滋味了吧?告诉你,这不过是本座先教你试试一点样品,好的还在后头,本座倒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大的耐力。
黑玫瑰嘶声道:你杀了我吧!灰脸人阴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不招出什么人派你卧底来的?本座不会让你死。
黑玫瑰又缓缓闭上了眼睛,没再作声。
灰脸人哼道:本座不相信你是铜浇铁打的身子,你再不说,那就别怪本座心狠手辣。
三个指头拈着剑尖,又缓缓地朝黑玫瑰胸下点去。
就在此时,突听右侧一棵大樟树后面,有人娇哼一声:住手。
这声娇喝,声音又清又脆,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子,而且还是年轻女子!灰脸人伸出去的剑柄,果然停住了,他那双死灰眼睛,转向朗喝声来处望去。
大樟树,足有数人合抱,覆盖如伞,这时从树后出现了两个苗条人影。
前面一个约莫十八九岁,身空一件藕丝衫,玄色长裙,一张清丽绝俗的粉脸,在月光下,更显出她美得不带人间烟火气。
稍后一个是青衣少女,额前覆着刘海,胸垂两条乌黑有光的长辫,看去是个使女,却也同样生得秀美伶俐。
灰脸人看清来人只是两个小姑娘,不觉阴森一笑道:看来你们是一伙的了,那就正好,自己送上门来,免得本座多费时间了。
藕丝衫姑娘柳眉一挑,叱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只是路过这里,看不惯你用恶毒的手法,对付一个已无抵抗能力的始娘。
灰脸人翻着死灰色的眼睛,阴恻恻地笑道:就凭你们两个小丫头,看不惯又待怎样?大爷偏要你看。
手中倒持剑柄,随着话声,又缓缓朝黑玫瑰胸前点去。
青衣少女一手叉腰,怒叱道:好个贼子,在我家小姐面前,你还敢撒野。
灰脸人道:大爷有何不敢。
藕丝衫姑娘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目中,隐含薄怒,清哼一声道:你只要再碰她一下,我就废了你一条右臂……灰脸人大笑道:小丫头,大爷要是随便给人唬住,那也不叫天狗星了,你瞧着吧!他点出的剑柄,去势极缓,这时已快要点上黑玫瑰胸上了!藕丝衫姑娘纤手就在此时忽然抬起,叱道:你真要我出手?灰脸人右手剑柄,眼看就要点上,突然间,他感到不对,伸出去的一条右臂,竟然一阵麻木,再也递不出去。
心头方自一惊,握着剑尖的五指一松,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地上!黄蜡脸汉子同样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巡主,你怎么了?灰脸人骇然失色,低喝一声:走!一顿双脚,身形掠起,电射而去。
黄蜡脸汉子一见巡主负伤而逃,哪里还敢停留,紧随着灰脸人身后,飞掠而去。
眨眼工夫,两条人影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青衣少女哈的笑道:没用的东西,一下就吓跑了。
藕丝衫姑娘正容道:你别小看了他们,这两人身手极高,我只是趁他不备,才能得手,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我们只怕不是人家对手呢!接着说道:我们快过去瞧瞧,这位姑娘不知伤得重不重?莲步轻移,走到黑玫瑰身边,俯身问道:这位姑娘不知伤在哪里。
是不是被他们制住了穴道?黑玫瑰委顿在地,睁着双目,有气无力地道:多蒙小姐赐救,只是我……我不行了。
她眼睛眨动之际,忍不住滚落两颗晶莹泪珠。
藕丝衫姑娘轻轻唉了一声,道:你究竟伤在哪里,快告诉我。
黑玫瑰微微摇头道:小姐不可动我,我是中了那厮的歹毒暗器……藕丝衫姑娘道:你中了毒药暗器,不要紧,我身边带有解毒灵丹,也许可以解你身中之毒。
黑玫瑰凄然道:没用,我中的毒药暗器,毒性剧烈无比,天下无药可解,我没有毒发身死,只是天狗星为了逼问口供,截住我身上六处经脉,剧毒被暂时闭住了而已……说到这里,她望望藕丝衫姑娘,说道:小姐仗义相救,我有一件事奉托,不知小姐能否赐助?藕丝衫姑娘问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只要我办得到,自当尽力。
黑玫瑰感激地道:我先谢了。
藕丝衫姑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道:你说吧,到底什么事?黑玫瑰凄然道:我贴身处有一个小革囊,这东西不能落入黑龙会人的手里,因此我只有奉托小姐了……藕丝衫姑娘问道:这革囊一定很重要了,不知你要我给你送到哪里去?黑玫瑰道:革囊并不重要,也不用送到哪里去,我只是求你把它用火化去就好。
革囊中有一小块薄铁片,中间镂刻了一枝空心的玫瑰花。
明天早晨,请这位妹子随便在墙角处,把薄铁片倒转过来,就是花心朝下,用墨汁涂在墙上,有两三个地方就够了。
这样我的同伴,很快就会知道我已经死了。
藕丝衫姑娘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黑玫瑰又道:此事十分隐秘,涂的时候,千万不可让人看到。
藕丝衫姑娘双盾微蹙道:我和小燕从未在江湖上定动,不知你是哪一帮派的人?黑玫瑰道:我不敢欺瞒小姐,我是百花帮的人。
小姐既是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最好不要向人提起今晚之事。
藕丝衫姑娘点点头道:我知道,各帮各派,都有它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人家的。
黑玫瑰道:那就麻烦小燕姐姐,把革囊取出来吧,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青衣少女道:我来拿。
她蹲下身去,伸手从黑玫瑰贴身处,取出一个小小革囊。
黑玫瑰看看天色,目含泪光,凄然道:还有一点,我差点忘了,革囊中有一个黑色小瓶,等我死后,就请小燕姐姐拔开瓶塞,把药末洒在我脸上。
青衣少女随手打开革囊,取出一个黑色小瓶,问道:是不是这个?黑玫瑰点点头道:是的。
接着抬头朝藕丝杉姑娘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就请小姐替我解开穴道吧。
藕丝衫姑娘皱皱眉道:解开穴道,不就剧毒攻心了么?黑玫瑰道:不错,我身上六处经脉虽遭闭住,但过了半个时辰,剧毒仍能逐渐渗入,那时痛苦尤甚,不如一下解开穴道,任由剧毒攻心,反而毫无痛苦,还望小姐成全才好。
藕丝衫姑娘侧然良久道:我从没杀过人,这教我如何下得了手?黑玫瑰道:杀我的是天狗星,小姐这是救我,如果小姐不解开我的穴道,由于六处穴道遭闭,剧毒发作较缓,人虽昏迷,但心未死,这份活罪,就比死还惨。
小姐,我是将死的人,你解开穴道,我可少受些折磨。
藕丝衫姑娘又看了她一眼,才凄楚地点了点头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就替你解开穴道吧。
说完,缓缓弯下腰去,要待伸手心头又是不忍,问道:你还有什么话么?这句话出口,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
黑玫瑰凄然一笑道:谢谢你,没有了。
藕丝衫姑娘拭拭泪道:那我……唉……我……我实在下不了手。
黑玫瑰突然间,身躯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脸色剧变,颤声说道:毒……性……已……已经……发作……了,小姐……快……快……这不过一瞬间的事,她张了张口,已经常经说不出话来。
看情形,剧毒业已渗过闭住的经穴,正在逐渐发作了!藕丝衫姑娘眼看黑玫瑰张口结舌,已经不能出声,只得伸手朝她胸臆间推去,解开她受制穴道。
这一堆,只见黑玫瑰身躯陡然一震,一张本来惨白的脸上,登时渐渐发黑,嘴角间缓缓流出黑血!藕丝衫姑娘看得心头机伶一颤,轻轻叹息道:好歹毒的暗器!唉,小燕,她叫你把药粉洒在她脸上,你就快洒吧,我们也该走了。
青衣少女答应一声,拿起药瓶,拔开瓶塞,壮起胆子,把药粉洒到黑玫瑰的脸上,一面说道:小姐,我们快回客店去吧。
她脸色发白,敢情有些害怕。
藕丝衫姑娘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受人之托,把这东西用火烧了,再回去不迟。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在这里烧么?藕丝衫姑娘道:不,这里总是路上,给人看到了不好,我们到前面那座破庙里去烧。
青衣少女道:小姐想得真周到。
就在这两句话的工夫,黑玫瑰的尸体,已经渐渐化去,地上只剩下了一滩黄水。
青衣少女不由得吃了一惊,失声道:小姐,你……快瞧,她怎么……化……化去了!藕丝衫姑娘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说道:是了,她要你洒在脸上的药粉,一定是化骨丹之类。
我曾听爹说过,江湖上有些恶毒的黑道中人,身边就带着化骨丹。
杀了人只要用指甲挑着弹上少许,尸体就会化成一滩黄水,用以毁尸灭迹。
她不愿让人知道她的来历,才要你洒上药粉,不留痕迹。
青衣少女道:真可惜,早知道这瓶是化骨丹,方才就该留一些下来。
藕丝衫姑娘道:我们又不去杀人,这种歹毒东西留着有什么用?两个姑娘家走近三宫殿,这是一座年久失修,没有香火的破庙,两进殿字,除了前面一进还算完整,后进大半都已坍倒,月色之下,荒草凄迷,呈现着一片幽暗阴森。
青衣少女机伶地道:小姐,这里不可久留。
藕丝衫姑娘笑了笑道:谁说我们要在这里久留?把东西烧了,自然就回去了。
一面从育衣少女手上,取过革囊,随手打了开来。
里面一共只有三件东西,那是一块薄薄的铁片,镂空雕刻着一朵玫瑰花,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和一支银钦,钦头是一朵绢制的紫色玫瑰花,此外就别无他物。
藕丝衫姑娘拿起铁片,交给青衣少女,说道:这大概是她们的暗记了,她要你到大街墙角边,用墨涂上几处,我们把东西用火烧毁,趁着夜晚没人的时候,给她一起办完了,也了却一件心愿。
青衣少女道:她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叫我替她留记号呢?藕丝衫姑娘笑了笑道:她要你把这朵玫瑰花花心朝下,是不是?花朵都是朝上升的,花蕊向下,不就表示她已经凋谢了么?青衣少女道:但涂在墙角边,有谁会去注意它呢?藕丝衫姑娘道:我想她们百花帮的人,可能经常打这里经过,这是她们自己人的联络记号,自然很快就会发现。
她一边说话,一边莲步轻移,缓缓走到石香炉前面,回头道:小燕,你身边不是有火种么,快拿来。
青衣少女应了声是,从身边取出一个精巧的火简,递了过去。
就在此时,突听一阵马蹄声。
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藕丝衫姑娘忽然转过身来,低声道,有人来了。
青衣少女道:小姐快些烧了,我们走吧!藕丝衫姑娘道:来不及了,他们好像就是朝这里来的,我们决躲一躲。
说话之时,目光迅速一转,正殿神龛完好,塑的三尊神像端坐其中,神像比人还高,足可藏得两人。
这就一把拉起小燕的手,低喝一声:快随我来。
两人跃上蛛网尘封的神龛,堪堪蹲下身子,马蹄声已经到了门口。
这一阵马蹄声,少说也有三四匹马,只不知他们这么晚了,到破庙里来作甚?庙门前,已经有两个人影朝里走来。
殿外月色皎洁,看得清楚,这两人一个中等身材,穿的是青布长衫,另一个身材颀长,穿的是茶色团花绸长衫,背上都背着长形布囊,那是随身兵刃,足踏粉底快靴,步履十分轻快,一看就知两人身手不弱。
只见他们跨进大殿,四点寒星的目光,朝四下一阵打量,接着一左一右绕过神龛,朝后走进去。
他们好像在搜索什么。
过不一会儿,就从后进退出。
中等身材青衫人说道:潘兄,就在这里吧!那身穿茶色绸长衫的点点头道:尚兄说得是,这里地势较僻,那就在这里好了。
说话之时,中等身材的青衫人已经咳的一声,晃亮了火揩子,大殿上登时火光熊熊,照得大亮。
藕丝衫姑娘赶忙拉了一下小燕的衣角,把头缩低了些,藏入阴暗之处,侧着脸朝外窥望。
这时又有两个人扛着一只麻袋走了进来。
左首一个身材瘦小,像是读书相公,右首一个则是书僮。
他们扛着那个麻袋,看去十分沉重,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只要看他们深更半夜扛一只沉重的麻袋到破庙里来,说不定是来分赃的了。
主仆两人把麻袋扛到神案前面,轻轻放下,那少年相公长吁了口气,朝先前进来的两人说道:总算到了,明日一早,到了江边,上面自会派人接应,二位的任务也完成了,走这两天,真是辛苦了二位。
那中等身材的青衫人和穿茶色绸长衫的同声道:姑娘好说,兄弟等职司护花,这是份内之事。
原来那少年相公是一位姑娘。
这时那书僮已从身边取出一支蜡烛,点燃了插在烛台之上。
躲在神龛后面的藕丝衫姑娘心头不禁暗暗焦急起来,忖进:看情形,他们要在这里过夜了,自己两人藏身龛中,如何出得去呀?正思忖之间,只听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到得庙门前停住,接着从庙外走进一个青衣人来,只见他手中捧着一大包东西,急步走人。
少年相公看到他就急着问道:你找到江老大了么?青衣人走到少年相公面前,把一大包东西放到地上,一面喘着气道:找到了,哦,玉蕊姐姐,小妹听到了一个重大消息……少年相公抬眼道:瞧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究竟听到了什么消息?她一边说话一边伸出一双白嫩纤细的玉手,缓缓打开纸包,原来这一大包竟是食物,里面有包干、馒头和许多卤菜,包子还在冒热气。
那叫玉蕊的少年相公目光一抬,说道:二位使者,大家快坐下来吃了。
先前进来的两人,方才自称职司护花,现在玉蕊又称他们使者,敢情他们还是护花使者!于是大家围着一大包食物,席地坐下。
那青衣人和那书僮,并肩坐在少年相公玉蕊的右首,接着说道:据说绝尘山庄已经毁了。
绝尘山庄毁了?少年相公听得神情一凛,愕然道:你是听谁说的?青衣人道:是江老大说的,这消息错不了,江老大已经得到上面的指示,要他在兴隆茶楼接应咱们逃出来的人。
少年相公道:你可曾听说是什么人毁了绝尘山庄?青衣人道:据说是四川唐门的老夫人和少林寺的人联合行动。
少年相公又道:戚承昌不在,那玄衣罗刹呢?青衣人道:逃走了,详细情形,外面的人还弄不清楚。
少年相公又道:那么位在贵宾区的四位呢?青衣人道:据说,玄衣罗刹还打算把他们四个人作为人质,好让四川唐门和少林寺的人投鼠忌器,哪知四人身上的散功毒药,早就解去了。
就在四川唐门和少林寺的人攻人园中时,四位贵宾也突然现身,玄衣罗刹眼看大势已去,只好从地道中逃走。
少年相公兽然道:少林乐山大师和唐天纵、温一峰,在绝尘山庄耽了几个月,都没有出事,自从这位祝庄主一到,他们身散功之毒,就全解了,说不定就是他捣的鬼。
这话听到躲在神像后面的藕丝衫姑娘耳里,不觉猛然一震,暗道:原来爹是他们劫持的。
只听青衣人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玉蕊姐姐,对了,据说咱们换进去的,才是真正的潜龙祝文华,咱们弄出来的,是假货。
少年相公道:只不知这人是谁,他能解无药可解的‘毒汁’之毒,也解了乐山大师等人身中的散功毒药,可见此人是个擅于用毒的人了。
青衣人咭的笑道:咱们不是正需要这样的人么?她话声甫落,围坐着的五个人,忽然身于摇了两摇,好像打盹似的,一个个歪着身子,躺倒地上。
藕丝衫姑娘已经站了起来,娇声道:小燕,我们下去。
青衣少女哈的笑道:小姐,原来是你把他们放倒了。
藕丝衫姑娘一下跃下神龛,说道:我是为了救一个人。
青衣少女跟着跃下,奇道:小姐要救人?人在哪里?藕丝衫姑娘道:装在麻袋里。
随着话声,人已经走近麻袋。
青衣少女跟了过来,问道:小姐知道麻袋里装的是谁么?藕丝杉姑娘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但他一定是正派中人,我们既然遇上,岂能袖手不管,让他们把地掳去?青衣少女道:小姐,要不要把袋口绳子割断?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绣鸾刀,正待朝紧扎袋口的麻绳上割去。
只听麻袋中忽然有人说道:小燕姑娘,不可用刀割。
青衣少女吓了一跳,吃惊道:你还会说话?麻袋中人轻笑道:在下又不是哑巴,自然会说话了。
青衣少女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叫小燕?麻袋中人道:小燕姑娘,你先把绳子解开,让在下出来,再行奉告。
藕丝衫姑娘心中暗暗奇怪:他们把这人装在麻袋之中,事先若是不把他迷翻过去,至少也该点上他的穴道,不可能会把神志清醒的人,装在麻袋里的。
心中想着,一面向小燕点点头道:你把绳子解开来。
青衣少女依言解着绳子,一边说道:我知道,你是听小姐叫我名字,你才知道的,对不对?你耳朵倒蛮灵的。
----文学殿堂 赤雷扫校东方玉《珍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