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毅心头一黯,只得缓缓伸出手去,抵在他头顶的百会穴上,一面极其缓慢地把真气度了过去。
蔡良只是功力深厚,才尚未死去,此刻经凌君毅缓缓地度入真气,他跟着竭力吸了口气,眼睛已能转动,右手颤巍巍地抬起,朝甬道指了指,张张口,吃力的道:主……人……只说了两个字,小腹间突然黑血像箭一般标了出来,喉间一阵格格轻响,一颗头缓缓歪了下去。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已气绝!凌君毅黯然收回手掌,直起身子,心中暗道:原来那晚在瓜州小山上看到的黑衣人,就是三眼神蔡良,只不知他口中的‘主人’是谁,他潜伏百花帮卧底,又是为了什么,他用手指指甬道,说出‘主人’两字,自然是告拆自己,他主人是朝甬道去的,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莫非他主人有了危险,才不惜以最后一口残存的真气,向自己说出‘主人’两字,目的自然是要自己赶去援救了。
想到这里,不觉朝三眼神蔡良作了个长揖,说道:蔡老放心,在下这就赶去。
说完,立即举步朝南道上走了过去。
三眼神蔡良口中的主人,自然也是江湖上一帮一派之主,武功自然十分了得,但只要看蔡良临死前那份焦急的神色,可见他主人在这条甫道中,定然遇上了十分厉害的对手。
凌君毅倒也不敢大意,他为了应付粹然遭遇的强敌,自然得腾出双手来。
这就把托在左手掌的骊龙珠,挂到腰带上,左手当胸,右手取出短剑,插在腰间,才循着甭道寻出。
这条甬道,似乎甚是弯曲,走了百来步路,就已转了三个弯。
凌君毅一路行来,都是耳目并用,十分小心。
正行之间,忽听一阵极其轻快的脚步声响,传了过来!声音入耳,凌君毅就已听出来人身法极快,在黝黑而有许多转折的甫道之中,竟然快如奔马!就在凌君毅略一踌躇间,那人已在甬道的转弯处现身,那是一个全身黑衣,手持乌黑短剑的汉子。
凌君毅腰间佩着骊龙珠,他看到人家的时候,人家自然也看到他了。
双方相距,本来还有一两丈远,但就在这一瞬工夫,那黑衣人已然遇到凌君毅身前五尺左右,举剑作势,沉喝道:你是什么人?凌君毅傲然道:你呢?黑衣入看了凌君毅佩在腰间的骊龙珠一眼,冷声道:你身佩珍珠令,当知此地禁止任何人擅入,没有会主特许,私入黑龙潭,一律格杀不论。
他当凌君毅是黑龙会的人!凌君毅不知自己盲人骑瞎马,居然从飞龙堂闯到黑龙潭来了!这里叫做黑龙潭,顾名思义一定有一个潭。
黑龙会这名称大概就是因黑龙潭而来,那么由此推想,黑龙潭也―定是黑龙会的总堂所在了。
凌君毅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这里是黑龙会的总堂么?黑衣人听凌君毅的口气,不觉奇道:你不是黑龙会的人?凌君毅道:在下并没有说是黑龙会的人。
黑衣人短剑一指,沉喝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自然是从外面进来的了。
黑衣人道:不论你是什么人,到了这里,反正是死定的了。
说完,举剑欲刺。
凌君毅喝道:且慢!黑衣人手中短剑一停,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凌君毅道:阁下可否告诉我,黑龙潭是不是黑龙会的总堂所在?黑衣人狞笑道:这话,你去问阎王老子吧!喇的一剑,刺了过来。
凌君毅右手一抢,巨阙剑划起一道青虹,锵然剑鸣,把对方短剑拍开。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看来阁下身手倒是不弱。
又是一剑刺了过去。
凌君毅暗暗忖道:这黑衣人剑法极快,一身武功,大非庸手,敢情是守护黑龙潭的人了,看来非先制住此人不可。
黑衣人动作迅捷,短剑连连点出,黑芒如电,快得目不暇接。
他闪电似的剑法,不但快速,而且剑上还有着浓重的内劲,随着剑势进发!凌君毅右手巨烟剑一连反击三招,和黑衣人互相抢攻,狭厌的甫道中,登日寸珠光剑影,耀目生花,寒风流动!这一战倒也十分激烈,两人搏斗了十几剑之后,才把黑衣人的攻势阻遏下来。
黑衣人似是极为愤怒,口中连声叱喝,短剑挥舞,愈来愈快。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这等快速攻势,都是硬打硬碰的力拼招术,凌君毅手上是一柄斩金截铁利器!一串金铁交鸣之后,他手上一柄短剑,已被一寸寸削断,剩了一个剑柄,黑衣人方自一怔,正待往后跃退!凌君毅比他还快,蓦地跨上一步,剑尖已经指到黑衣人的胸口,喝道:阁下只要动一动,在下立可取你性命。
黑衣入眼看青光耀目的锋利剑尖抵住了胸口,果然不敢挣动,脸色狞厉,怒声道:你要怎的?凌君毅忽然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想问你几句话,阁下最好据实回答。
黑衣人道:你要问什么?凌君毅道:在下还是一句老话,黑龙潭是不是你们总堂所在?黑衣人道:我不知道!凌君毅道:朋友是真的不知道?黑衣人道:在下奉命巡视甬道,任何人未得会主特许,撞入甬道,一概格杀勿论,旁的就不知道了。
凌君毅道:那么这条甬道,是通向黑龙潭的,对不对?黑衣人道:不错。
凌君毅道:那么在下再问你一件事,方才可有人从这里进去?黑衣人道:咱们这里,轮班巡查,在下刚接班,并未听说有人潜入。
凌君毅心中暗暗奇怪:三眼神蔡良,身中两处剑伤,垂死之际,说出他‘主人’是朝这里来的,他们怎会不曾发现?心念转动,接着又问道:朋友那是从黑龙潭来的了,那就有劳阁下,替在下带路。
黑衣人还未开口,突听一个清冷的声音,接口道:放开他,他并不知道黑龙潭的走法。
这人来得无声无息,连凌君毅都未能事先听得一点脚步之声。
凌君毅暗暗吃了一惊,急忙凝目看去,只见黑衣人身后不远,站着一个青袍老人。
黑暗之中,只觉来人身材修长,神情冷肃,双目炯炯有光,颔下留有一把苍髯。
只要看他这份气派,一望而知此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身份也高出黑衣人甚多。
凌君毅缓缓收回短剑,潇洒一笑道:如此说来,在下该问老丈才是。
他虽然收回短剑,但却丝毫不敢轻视对方,暗暗功运全身,严神戒备。
黑衣人迅速向旁退下一步,朝青袍人躬身为礼。
青袍人目光朝凌君毅腰间接的骊龙殊注视了一眼,抬目望着凌君毅,徐徐说道:阁下能找到此地,大是不易,可否把姓名见告?凌君毅道:在下凌君毅。
青袍人目中忽然闪过一丝喜色,颔首道:很好。
突然挥手一掌,朝身旁黑衣人当胸击去。
黑衣人躬身而立,自然不会防到自己的上司,会向他突下杀手,是以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青袍人这一掌,轻而易举,结结实实击在他心腹之下,黑衣人口中闷哼一声,应掌倒地。
青袍人目光一始,朝凌君毅道:你再补他一剑。
事出意外,凌君毅不觉怔的一怔,黑衣人中掌倒地,已经气绝而死,何用再补他一剑?不觉望望青袍人道:你……青袍人催道:时光稍纵即逝,你快补他一剑,我们必须及时离开此地。
凌君毅更觉惊异,望望青袍人道:你…青袍人摇摇手,拦着他话头,声音忽然变得十分平和,接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你照我说的去做,决不会错。
凌君毅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黑衣人已经死了,再补他一剑,也不会再增加他的痛苦,自已正好借此听听青袍人和自己说些什么。
心念一转,就立即挥手一剑,朝黑衣人胸口扎下。
青袍人点点头道:你随我来。
说完,回身朝甭道中走去。
他缓步而行,连头也不回过一次,似是丝毫没把凌君毅放在心上。
凌君毅也弄不清这青袍人是敌是友,只觉他举动有些诡秘,但却毫不思索地跟着他身后走去。
甫道依然十分曲折,走不了一二步路,就有一个转弯。
青袍人也没带火种,生似走熟了一般,脚下走得极快。
这样走了二三十丈远近,突听黑暗之中,有人喝道:什么人?青袍人道:是我。
两句话的工夫,凌君毅已经紧随青袍人转过弯去,只见前面又是一个黑衣人。
恭身而立,朝青袍人抱拳道:属下见过总管。
青袍人颔首为礼,口中晤了一声。
这时,他已经缓步走到那黑衣人身前,突然挥手朝他心口拍去。
他出手如电,黑衣人又在毫无准备之下,自然一击便中,只听黑衣人口中呢了一声,身子一颤,人已倒了下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些巡守甫道的黑衣人,武功决不会是庸手,他竟能在一举手间,取了他的性命,可见青衣人武功,十分高强了。
青袍人若无其事,依然举步朝前走去,口中低低喝道:快再补他一剑。
凌君毅看他杀两名黑衣人,心头有些不明白,他似是为了帮助自己,才杀人灭口的。
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呢?那一定是他认错了人,把自己当作了三眼神蔡良的主人一党。
由此推想,这青袍人准是那位主人派在黑龙会卧底的人了。
凌君毅没有作声,依言右手一挥,就补了那黑衣人一剑。
青袍人喝一声:快走。
脚下突然加快,朝前掠去。
凌君毅紧随他身后奔行。
转了两个弯,只见青袍人脚下一停,伸手在壁上按了两按,回身道:快进来。
话声才落,身形一闪而没。
凌君毅掠到近前,才看清石壁间原来已经打开了一道狭窄的门户,青袍人站在数尺外相候,当下毫不犹豫,侧身而入。
走了三四步,才听身后传来砰然一声响,敢情那石门已经阖起。
这条甬头,极似未经修凿的天然石缝,不但十分狭窄,仅容人侧身而行,而且两边石壁,棱角不平,稍一不慎,就会碰上,前面青袍人走得极快,凌君毅有珠光照路,自然不会落后。
两人弯弯曲曲地走了盏茶光景,前面似是已经到了尽头,但见一座石壁挡住去路,青袍人举手在石壁上一按,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传入耳际,石壁间果然又裂开了―道小门。
青袍人回首微微一笑道:请。
举步跨了进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黑龙会的巢穴,全在山腹之中,各有秘道相通,当年这项工程,该是何等浩大?江湖上尽多占山立寨的帮派,黑龙会何以要如此费事,把巢穴筑在山腹中呢?莫非他们另有什么隐秘不成?心中想着,已经举步跨了进去。
这石门之中,是一间小小的石室,室中除了几张石制的椅几和一张石榻,就别无他物,但石椅、石榻,都打磨得十分光滑;石几上放着一盏白铜灯擎,不知点的是什么油,甚是光亮。
青袍人把凌君毅让入石室,仍然在石壁上轻轻按动了一下,石门立即缓缓阖上,然后转过身来,抬手道:公子请坐。
凌君毅并未坐下,双手抱拳,说道:老丈把在下引来此地,必有见教。
青袍人含笑道:公子但请宽坐,不错,老朽确是有事奉告,但此非其时。
凌君毅坦然在石椅上坐下,一面问道:何谓此非其时?青袍人笑道:这里外人不得擅入,公子且请在此稍候,老朽去去就来。
他不待凌君毅答话,举步朝右首一堵石壁行去,走近石壁,忽然回首笑道:公子幸勿多疑,老朽此举,对公子有益无害。
说罢,伸手一推,石壁应声手而启。
原来壁间是一道石门,随着青袍人走出,就像翻板一样,转了过来,无声无息的重又阖上。
凌君毅看他举动神秘,心头不无可疑,立即一跃而起掠到右首壁下,伸手朝石门一推,石门已经阖上,果然一动不动。
这和公孙相推门而入的那道石门一样,一经阖上,不诸开启之法,是无法打开的。
凌君毅回到石椅上坐下,细想这青袍人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只不知他把自己引到这间石室之中,又忽然离去,究竟为了什么?他既然告诉自己这里外人不得擅入,又说他此举对自己有益无害,自己且等他来了再说。
他想起师傅一再告诉自己,愈是遇上险恶环境,愈要冷静,这大半夜工夫,一直从步步危机中摸索过来,既然到了此地,也就泰然处之。
青袍人出去之后,足足过了一刻工夫之久,依然不见他进来!凌君毅奔波了大半夜,正好趁这段时间,坐在石椅上,闭目养神。
突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凌君毅听的不禁一怔,自己只是闭目养神,这间石室,四面俱是石壁,纵有暗门,自己也应该先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如今既未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怎会有人进来?心念闪电一动,同时也候地睁开眼来,但见一名青衣少女,手提食盒,俏生生从右首石壁间一道门户走入。
那道石门,正是青袍人出去之处,原是一扇活门,但方才青袍人出去之时,明明已经阖起,自己还用手推过,一点也推不动。
如今这青衣少女居然悄无声息的进来,而且那扇石门,依然那么灵活,随着青衣少女的走入,又像翻板般转了过来,缓缓阂上。
青衣少女进入石室,一双明亮的眼睛一抬之际,看到室中坐着的竟是一个俊美少年,不禁粉靥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急步走近石榻,从食盒中取出四式佳看,一壶美酒,和一盘炒面,一起放到榻上的矮桌之上,摆好一副杯筷,然后朝凌君毅欠身一礼,娇脆地道:方才总管吩咐说,公于大概饿了,特命小婢送来酒菜面点,公子请随意用吧。
凌君毅顿首笑道:多谢姑娘。
青衣少女赧然道:公子言重,小婢不敢。
随着话声似要退去。
凌君毅道:姑娘请留步。
青衣少女脚下一停,欠身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凌君毅道:在下想请教姑娘一件事,不知姑娘肯不肯见告?青衣少女美目一抬,说道:不知公子要问什么?凌君毅道:姑娘方才说的总管,可是那位胸垂苍髯的青袍人么?青衣少女道:自然是了。
凌君毅道:姑娘可否告诉在下,你们总管姓甚名谁?青衣少女讶然道:公子是总管的朋友,难道还不知道总管是谁么?凌君毅道:在下若是知道,何用再向姑娘动问?青衣少女眨动眼睛,说道:总管没有告诉公子,小婢就不敢说了,公子还是当面问总管的好。
凌君毅心中暗道:好个狡黔的丫头。
一面含笑道:姑娘不肯说,那就算了……青衣少女没待他说完,接口道:小婢那就告退了。
凌君毅道:姑娘且慢,在下还想问你一句话。
青衣少女有些焦急,说道:公子还要问小婢什么?凌君毅道: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姑娘总可以告诉在下吧?青衣少女反问道:公子已经到了这里,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凌君毅道:在下是知道一点,只是未能证实。
青衣少女嗤地轻笑一声道:公子知道就好,何用多问,好啦,请用酒菜吧,小婢要走啦!说完,转身就走。
凌君毅一句话也没有问得出来,看她转身走去,心中暗道:我若突然出手,自可把她留下,问问清楚。
但因青衣少女一脸稚气,又不能贸然对一个女子下手。
青衣少女很快走到壁下,纤手轻轻一推,石门便自开启,忽然回过头来,婿然一笑道:公子多多原谅,小婢未得允许,什么话都不敢奉告。
石壁转了个向,又已灵活地阖起。
凌君毅腹中确实感到饥饿,但身在这等险恶、诡秘环境中,在没有弄清楚对方来历和意图之前,自然并未食用。
青衣少女刚走不久,石门开启,青袍老人已经缓步而入,他手中提着一个黑色小瓶,往几上一放。
目光一扫矮桌上的酒菜,全末动过,不觉诧异的道:老朽因凌公子连番剧战,大半夜工夫下来,想必腹中早已饥饿,才要小桃替公于准备了酒食送来,怎么?公于是怕老朽在酒菜中做了手脚?说到这里,不由得掀髯一笑,接道:酒菜之中,决无毒药,公子但请放心食用。
凌君毅冷然一笑道:酒菜中纵有剧毒,在下也并不在乎。
青袍人目中神光一闪,说道:那么公子何以不肯食用呢?凌君毅道:在下和老丈在甬道中相遇,姓名未通,敌友未分,故而不敢叨扰。
青袍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好个姓名未通,敌友末分。
老朽荣敬宗,和公于应该是友非敌,这样够了吧?凌君毅道:荣老丈现在可以告诉在下,把在下引来,究竟有何见教?荣敬宗微微摇头道:尚非其时,公子先请用些酒菜,老朽自会慢慢的奉告。
凌君毅道:为什么老丈一定要在下食用了酒莱,才肯说呢?荣敬宗道:公子尚有一件艰巨的任务,要你去完成,不用些酒菜面点,身体如何支持得住。
凌君毅奇道:老丈说在下还有一件事要去办么?荣敬宗道:正是,正是,公子快些请吧!凌君毅心中陡觉疑窦丛生,但他既然说要等自己吃过酒菜才肯相告,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来的了,何况自己确也感到饥饿。
这就站起身道:好,在下就叨扰了。
走到石榻上坐下,举起筷子,独自吃喝起来。
荣敬宗陪着他在矮桌对面坐下,凌君毅本已腹中饥饿,这一放怀吃喝,不大工夫便已把四盘佳看,一盘炒面,吃得一扫而光。
但一壶美酒,却只小饮了两盅,就不再喝。
荣敬宗看他吃毕,微微一笑,举手击了三掌。
只见那青衣少女立即推门走入,收过碗盘,退了出去,接着又端上两盘香茗,放到石几之上,低声说到:公于请用茶。
荣敬宗道:老夫和公子有要事密谈。
你可守在外室,未得老夫之命,不准任何人进来。
青衣少女答应一声,转身退出,石门也碰然阖起。
荣敬宗从几上取起两盘香茗,移放到石榻中间的矮桌之上,一面说道:公于请到榻上坐。
凌君毅知道他必有重要话说,依言走了过去,和他在榻上对面坐下。
荣敬宗道:公于腰间这颗珠子,可否让老朽一观?凌君毅道:自然可以。
随手解下骊龙珠递了过去。
荣敬宗反复谛视了一阵,忽然目光有泪,颤声问道:这是黑龙会的‘珍珠令’,不知凌公子从哪里得来的?凌君毅看得心头愈是惊疑不止,说道:此珠是在下家传之物,并非是黑龙会之物。
荣敬宗目光一凝,问道:公子可知此珠的名称么?凌君毅道:骊龙辟毒珠。
荣敬宗道:辟毒珠,顾名思义,可以辟毒的。
凌君毅道:不错。
荣敬宗忽然站起身,从几上取起黑色小瓶,又取了一只空瓶,又取了一只空碗,说道:只不知公子此珠,是否能解得瓶中之毒?随道话声,一手打开瓶塞,从瓶中倾出一股墨黑的黑水,朝碗中倒去。
凌君毅目光一注,说道:毒汁!荣敬宗也末征求凌君毅的同意,举起骊龙辟毒珠,迅快的朝毒汁中浸去。
但听碗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登时冒起一阵轻烟,不用说,碗中毒汁经辟毒珠一沾,自然由浓而淡,由淡而无,变成一碗清水!荣敬宗双手捧着那碗由‘毒汁’变成的清水,神情激动,双目之中老泪夺眶而出,口中喃喃说道:果然是‘骊龙珠’,果然是‘珍珠令’……突然放下瓷碗,捧着领龙珠,双膝一屈,扑的跪倒地上,仰脸说道:会主英灵有知,属下这二十年忍辱偷生,总算等到了出头之日了。
说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唏嘘不止。
凌君毅看在眼里,心头愈觉疑窦重重,难道自己家传的骊龙珠会和黑龙会有关?正在谅疑之际,只见荣敬宗忽然老泪一收,倏地站起身来,一手递还骊龙珠,目中寒光如电,直注在凌君毅的脸上,神色严肃,冷冷说道:你叫凌君毅?凌君毅接过骊龙珠,应声道:不错,在下正是凌君毅。
荣敬宗点点头,沉声道:很好,老朽已经等了你甘年,现在你唯一的生机,就是拔出剑来,和老朽放手一搏。
右手一抬,铿然剑鸣,手中已多了一柄乌黑无光的短剑。
他这等忽友忽敌的举动,当真是恍榴迷离,令人莫知所措!凌君毅愕然道:老丈和在下有仇?荣敬宗被他问得似是难以启齿,勃然作色道:你不必多问,先胜了老朽手中此剑,再说不迟。
凌君毅迟疑地问道:老丈把在下引来此地,就是为了要和在下动手吗?荣敬宗道:多言无益,你亮剑吧!凌君毅道:如此说,咱们非动手不可了?荣敬宗道:不错,你想生离此室,就得和老朽放手一搏。
凌君毅缓缓从腰间抽出巨阙剑,横剑当胸,说道:那么老丈请出手。
荣敬宗似已不耐,冷然道:你小心了!喝声出口,手中短剑一振,突然闪起一道乌黑的剑影,横削过来。
凌君毅但觉对方这轻描淡写的一剑,就有一股逼人剑风,随剑划出,势道已然十分凌厉,心头暗暗一惊,付道:此人剑上造诣之深,果然非同小可。
心念闪电一动,短剑一起,剑尖疾落,斜封出去。
荣敬宗剑势未竭,短剑连挥,接连攻出三招。
这三剑,剑光缭绕,从剑上涌出来的浓重剑气,居然从三面飞卷过来,势道之强,无与伦比。
凌君毅一上手就被逼落下风,几乎施展不开手脚,迫得连退了三步,才算避让开去。
他终究少年气盛,一上来就被人家迫得连连后退,心头自然不服,口中大喝一声,巨阙剑突然交到左手,纵刺横削,展开了少林镇山绝学达摩剑法,只是他是用左手使出,剑法也和少林达摩剑法反其道而行,惟其是反手使出,就更见奇奥多变。
荣敬宗微微一怔,讶然道:你是反手如来的门下?凌君毅道:老丈果然有些眼力。
两人在说话之间,剑势仍然如电闷雷奔,各极其能,丝毫不见松懈。
小小一间石室之中,剑气弥漫,寒镐飞旋,当真是凶险百出。
转眼工夫,已经恶斗了五十余招。
荣敬宗武功博杂,剑势也愈来愈奇,每一招都是江湖各门各派的剑术英华,本来互不连贯的招法,但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却浑成自然,变化奇奥,威力异常惊人。
任你凌君毅一套达摩剑法,虽以反手使出,但到了此时,犹如和各门各派层出不穷的剑法较量,渐渐就有难以支应之感。
尤其对手内功深厚,剑上满布真气,几乎一剑重过一剑,压力之强,有如波涛汹涌,层层推来。
凌君毅的剑势,受到钳制,几乎被迫得施展不开。
激战之中,只听荣敬宗大声喝道:凌君毅,难道你除了反手如来教你的一套‘达摩反手剑’,就没学过家传的武功?这话听得凌君毅心头蓦然一动,暗暗付道:家传的武功?他指的那是‘飞龙三剑’了。
心念闪电一动,哪还犹豫?口中一声情感,人随声起剑化一道青虹,飞跃起两丈来高。
左手短剑,突然交到右手,手腕轻轻一抖,登时飞洒开一蓬剑雨,青芒四射,剑影缤纷,朝荣敬宗当头罩落。
荣敬宗目光如炬,右手短剑连挥,接连使出昆仑剑法中的玉笏朝天武当剑法中的三花聚顶达摩剑法中的八部天龙。
这三招剑法,名虽三招,但他使得一气呵成,前面两招是专门护顶的招术,后一招却是防护全身的突围招法。
但听一阵急骤如雨的锵锵剑鸣!荣敬宗手上一柄短剑,已被凌君毅巨烟剑寸寸削断!但他也在此时,脱出了剑光之外,丢去剑柄,口中呵呵一笑,说道:凌公子请住手。
凌君毅闻言停手,只见荣敬宗一脸俱是欢喜之色,双手连拱,含泪说道:果然是‘神龙出云’,果然是凌世兄,请恕老朽刚才多多冒犯之处。
凌君毅听得心头大感惊奇,问道:老丈怎知在下使的是‘神龙出云’?荣敬宗笑了笑道:飞龙三剑,乃是本会镇会剑法,老朽怎会不识,只是老朽已有二十年未曾见到了。
这话愈来愈奇!飞龙三剑,本来是凌君毅家传的剑法,百花帮把它作为镇帮三剑。
如今,荣敬宗又说它是黑龙会的镇会剑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凌君毅愈想愈觉此中必有缘故,心中的疑问也愈来愈多,不觉蹙目道:老丈――荣敬宗没待他问话,已经连连拱手道:公子请上坐,等到黑龙潭雾起之时,老朽就领你前去。
凌君毅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佳问道:老丈领在下去黑龙潭作甚?荣敬宗惊诧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难道公子来此之时,令堂没有告诉你么?凌君毅道:老丈也认识家母么?荣敬宗道:令堂就是会主夫人,老朽自然认识了。
会主夫人这四个字,听得凌君毅脑中轰然一震,张目道:荣老丈你说什么?荣敬宗哦了―声,道:公子幸勿误会,老朽说的会主乃是二十年前的本会会主,并非目前这个卖主求荣的叛徒。
凌君毅心中暗殖:听他口气,自己父亲竟是二十年前黑龙会的会主,但这些事情,母亲从未和自己提过只字。
想到这里,不觉目光深注,看着荣敬宗问道:老丈会不会认错了人?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髯,笑道:公于身怀‘骊龙珠’,又会‘飞龙三剑’,又是姓凌,老朽怎么认错了人?凌君毅道:但家母怎会从未和在下提过呢?荣敬宗想了想,忽然叹息一声道:这也难怪,当年令堂逃出魔掌,多少狼心狗肺的贼子,还四处追踪,到处搜索,天下虽大,无容身之处,茹苦含辛,生下公子,但贼焰方张,令堂强煞,总是一个妇道人家,孤掌难鸣,加之公子年事尚轻,自然不能把这段血海深仇,告诉你了。
血海深仇!凌君毅身躯猛震,激动的道:老丈,你是说先父本是黑龙会的会主,后来遭别人杀害的?荣敬宗脸色―黯,说道:会主遇害,也可以说是壮烈成仁,老朽本该从会主于地下,这二十年忍辱偷生,为的就是夫人逃出之时,已经身怀六甲,总有复仇的一日,老朽如果一死殉主,这内情就永远没有一个知道的人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涟涟,又唏嘘起来。
凌君毅也泪流满面,扑的一声,跪了下去,说道:老丈用心良苦,一定是先父的患难至交,能否把此一详情,详细见告?荣敬宗拭着老泪,慌忙把凌君毅扶起,说道:公子快快请起,这是折煞老朽了,二十年来,老朽等待的就是今天,只是说来话长。
咱们还有一个更次的时间,老朽也只能说个梗概,等公子取到东西,再作详谈。
凌君毅心中暗想:只有一个更次的时间,他要自己去取什么?想来定是十分重要之物了。
心中想道,却并末开口追问。
两人重又落座,荣敬宗端起茗碗,喝了口茶,说道:这话该从山河蒙尘,先帝(毅宗)殉国说起。
各地勤王义师,次第失败,长公主以金枝玉叶,遁迹空门。
但她老人家始终未忘国族之仇,矢志匡复大计,数十年奔走江湖,纠合各地有志之士。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继道:那时有一位姓铁的参将,兵败之后,纠合一批志同道合的武人,就在昆嵛山成立了一个反清复明的组织黑龙会。
凌君毅想到自己母亲姓铁,同时也想到那天太上传自己飞龙三剑中两招剑法时,画像上那位姓铁的老人。
他虽然并未开,但心头却涌起了许多疑问!只听荣敬宗续道:这位姓铁的参将,手创黑龙会,他挑选昆嵛山作为根据之地,是因为此山有许多天然洞府,曲折幽深,互相贯连,只要稍事整修,就可成为十分隐秘的所在,不虞被外人发现。
凌君毅道:原来这些洞穴,都是当时修建的。
荣敬宗道:这里虽是半出天然,半经人工修凿,者会主差不多经营了三十年之久。
接着说道:老会主在修凿一条山腹石窟之时,无意中发现一座洞府,石壁上刻着几幅使剑的人像,据说那是全真教主重阳真人所留,老会主参悟了三式剑法,就是‘飞龙三剑’。
凌君毅问道:这位铁老会主的名讳,可是上中下峰?荣敬宗连连点头道:原来公子听人说过了?他并未追问,续道:老朽曾听老会主说,壁上武功,原本不止这三招剑法,因他已届中年,限于秉赋,已无法再求精进……哎,咱们把话说远了。
口气一转,道:老会主在修凿山腹甬道之时同时他发现了一处毒泉,涌出来的水,比墨还浓,中人立毙……凌君毅失声道:‘毒汁’。
荣敬宗点头道:不错,咱们都叫它‘毒汁’接着说道:后来老会主开凿了一条小涧,把毒泉引入一处潭中,那就是现在的黑龙潭。
凌君毅看他说了半天,仍然没有说到自己父亲之事,心头暗暗有些焦急。
荣敬宗又喝了一口茶,道:铁老会主年届不惑,膝下没有一男半女。
那年正好闹饥荒,老会主经过山下,抱回来一个女婴,收为义女,取名如玉,铁老夫人也视如己出,十分疼爱。
到了翌年,铁老夫人也生了一个女公子,取名如花。
一晃就是二十年,这一对姊妹花当真出落得如花如玉,老会主也一样看待,每天没事的时候,就教着两位姑娘的武功……凌君毅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这一对姐妹,有一个是自己母亲,另一个该是百花帮的太上了。
只听荣敬宗续道:当时长公主在江南一带,主持匡复大计,各大门派表面上虽并未正式加盟,但暗中无不竭力支援,鼓励门下弟子,以江湖人的身份,参加各地反清组织。
那年春天,少林方丈开谤大师,向老会主推荐了一个青年人到黑龙会来,这人姓凌名长风,是开谤大师的唯一俗家门人。
凌君毅道:他就是先父么?家母告诉在下,先父讳瑞图。
荣敬宗道:公子年事还轻,令堂既没有告诉你这段往事,自然也不会把令尊的真名告诉你的。
他望望凌君毅,接着说道:令尊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生得十分英俊。
老朽记得他初到黑龙会来的时候,者会主派了他―个巡主的职位,好像令尊是第二十一组的巡主,老朽是二十组的巡主,经常在一起出巡,互相支援,因此老朽和令尊的私交也最好。
凌君毅肃然起立,恭恭敬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原来老伯还是先父的至友,请恕小侄失礼。
荣敬宗含笑道:公子不可多礼,老朽只是令尊帐下一个属下,怎敢当得至友二字?接着说道:令尊少年老成,处事稳健,在会中不过三数年工夫,经由黄龙堂一名巡主,积功摇升为飞龙堂堂主,老会主倚为左右手,不但早就有意把女儿许他为妻,而且,也有意由他继承黑龙会会主……说到这里,右手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润喉咙,接着说道:那是令尊到黑龙会来的第三年,那年秋天,老会主就把义女如玉,许配令尊,结为夫妇。
但就在成亲酌当天晚上,如花姑娘忽然离去……他似是言有未尽,但却忽然住口。
凌君毅自然听得出来,荣敬宗述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含混,言外之意,如花的出走,应该和这场婚礼有关。
这也许是感情纠纷,但凌君毅身为人子,自然不便追问父母之事,只是静静地聆听。
荣敬宗接着道:老会主年过花甲,只此一女,如花约突然出走,老会主夫妇自然极为伤心。
尤其是老夫人,思女心切,不久就一病不起。
就在这时候,清廷也听到黑龙会图谋不轨的风声,派出一批大内高手,前来昆嵛山搜索,但本会早已得到消息,而且黑龙会总堂,深处山腹之中,这批鹰犬,自然无法找到。
凌君毅忍不住道:黑龙会难道任由这些鹰犬找上门来,不给他们一个厉害?荣敬宗道:这是老会主持重之处,那时清廷气焰方张,各地志士,已经牺牲了不少,为了保全实力,才力主不可妄动。
说别此处,忽然叹息一声,接着道:但没想到这批鹰犬之中,有―名侍卫,竟是神算子的门徒。
本山机关布置,原出神算子之手,他门人自然一看就知,在他向导之下,从黄龙洞袭入,老会主因本山机关既被识破,这些清廷鹰犬,就不能让他们有一个漏网,否则就后患无穷。
那天晚上,咱们全数出动,―举把侵入昆嵛山的十八名大内高手,悉数歼灭,老会主在这下战中,劈了五个对方爪牙,但却被其中一人的毒药暗器所伤……凌君毅道:骊龙珠可解天下奇毒,老会主……荣敬宗没待他说完,接口道:不对‘骊龙珠’可解天下奇毒,但老会主是被苗人用的淬毒吹针所伤。
那吹针细如牛毛,打中人身,使人丝毫不觉,那时老会主力拼强敌,并不知道自己已中了人家暗算,直等敌人悉数就歼,回到总堂,已经毒攻内腑,突然昏迷不醒。
当时,大家还不知道老会主中了毒针,只当他年事已高,体力不支,但经过急救之后,依然昏迷不醒。
仔细检查的结果,才发现老会主左肩有一点极细的黑影,断定可能是中了毒针一类细小暗器,急以‘骊龙珠’吸毒,只是已经迟了,不到天明,就溢然长逝,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凌君毅道:后来呢?荣敬宗道:会中不能一日无主,否则就成了群龙无首,大家就在老会主灵前,公举令尊继任会主。
凌君毅问道:那么先父又怎会遇害的呢?荣敬宗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令尊那时不过二十多岁,到黑龙会来,前后也不过四年,因老会主的赏识,一手扶植,从黄龙堂一名巡主,摆升到飞龙堂堂主。
老会主在未去世之前,也曾一再向人表示,将来继任人选,属意令尊。
因此在老会主灵前,获得大家的支持,但黑龙会创立已有三十年之久,令尊虽具雄才大略,终究年轻资浅,难付众望……凌君毅道:那是说大家都对先父不满了?荣敬宗道:那也不然,当初随同老会主共创黑龙会的几位长老,起初虽觉令尊年事太轻、少不更事,但老会主去世后,经令尊一年刻意整顿。
黑龙会的声誉,在江湖上可说是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局面。
几位长老也深深感到老会主确有知人之明,自然全力支持,就是一向和令尊不睦的青龙堂堂主韩占魁,也转而向令尊输诚,这一年真可以说是黑龙会的全盛时代……凌君毅疑惑的道:那么是谁害死先父的呢?荣敬宗黯然叹了口气道:清廷派出来的十八名鹰爪,一去不归,从此杏无消息,自然不肯罢休。
经他们明查暗访,终于获悉这十八名大内高手,全数折在黑龙会的手里,鞑酋据报,大为震怒,密派山东总督围剿。
凌君毅吃惊道:他们要对黑龙会用兵?荣敬宗道:用兵,黑龙会倒并无所惧,就算来上十万大军,也无济于事,可恨的是咱们黑龙会出了丧心病狂、数典志祖的内奸。
凌君毅心头一震,张目道:谁?荣敬宗道:就是现在黑龙会的会主韩占魁。
凌君毅心头一阵激动,问道:他如何出卖了黑龙会?荣敬宗道:当时东督是和砷门下的走狗国泰,此人原是贪婪无能的奸顿之徒,接到上面的密3,早巳吓得心惊肉跳,拿不出主意。
据说他督署中有一个师爷,叫做钱君仁,外号阴世判官。
据说此人原是江湖卖药郎中,后来不知如何夤缘进身,当了国泰的心腹,狼狈为奸,他替国泰出了个主意,用兵万万不可,当时只在左手掌中写了四个字。
凌君毅道:不知他写的是哪四个字。
荣敬宗道:以寇制寇。
凌君毅道:以寇制寇?荣敬宗道:不错,他这主意可说恶毒已极,他用的是分化利诱的手段,但若无丧心病狂的人,又如何颠覆得了黑龙会?他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也许是天数,正好韩占魁这贼子,因和令尊凤有嫌隙,令尊继任会主之后,他表面上竭诚拥戴。
内心的仇恨却愈来愈深。
因为他是老会主拜弟中儿子,其父是为黑龙会殉难的,老会主一直把他视如于侄,而且又摇升到青龙堂堂主,要是没有令尊,黑龙会会主的继承人就非他莫属。
他虽然已经说得够详细,但总使人好像中间漏说了一段什么似的,并不完整。
凌君毅道:他纵和先父有隙,那是私人的恩怨,不该出卖黑龙会。
荣敬宗道:这叫利令智昏,忘记了他老子是死在鞑子手里的,因为清廷答应他事成之后,不但不究既往,还可给他官做,还有赏金,才使他卖主求荣,苟颜事仇,献出本山秘道总图,作为他个人进身之阶……凌君毅失色道:黑龙会在清廷严密搜捕之下,得以屹立不动,凭仗的就是山腹秘道,外人不得而入。
他献出秘道总图,那就无异断送了黑龙会。
荣敬宗双手紧握拳头,切齿道:就是嘛,老会主三十年苦心经营,神算子殚心竭智所设计的机关秘道,就此落入异族之手。
凌君毅道:详情如何,还望老伯赐告。
荣敬宗脸色显得异常难看,目光如刀,切齿道:创立黑龙会的人,除了老会主,共有九位长老,他们都是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结义兄弟。
老会主逝世之后,已经只剩五位,那时差不多都是花甲以上的人了。
这姓韩的贼子,不但献了秘道总图,而且居然狠起心肠,接受鹰爪的指示,暗中下毒,先把五位长老毒毙……凌君毅道:当时没有人发现他的阴谋么?荣敬宗道:没有,这恶贼心机镇密,而且那毒药是大内之物,许多满汉大臣,在靼酋赐食之后,往往回家暴卒,用的就是这种毒药,死后丝毫看不出中毒的征兆。
黑龙会在一月之内,五位长老先后谢世,自然引起许多怀疑,但每个人都又死得十分安详,看不出一点异样,大家心头尽管起疑,也无可如何……凌君毅剑眉轩动,怒声道:这贼子真该碎尸万段!荣敬宗续道:那是二十年前的端午,距离五位长老逝世已经过了两个月,会中并没有发生事故,大家戒心渐懈,端午是个大节,每年过节,会主和三堂堂主、三十六将,都要在大厅上欢聚,还有各堂的巡主,也一起参加……凌君毅忍不住问道:他又下了毒。
荣敬宗没有直接回答,续道:大家正在兴高采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当儿,青龙堂一名沈姓当值巡主,匆匆进来,在韩占魁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韩占魁脸有喜色,从座中站起,大声说道:‘各位,今天是端阳佳节,大家都在这里,兄弟有几句话要说。
就是本会创立已有三十余年,当初原是以匡复朱明为宗旨,这三十年来,清廷已经奠定四海,广施仁政,朱明气势已尽,凭咱们区区百数人,犹图顽抗,何异以卵击石?终日匿居山腹,三十年来一事无成,再过三十年,还是出不得头。
古人曾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咱们这是逆天行事,因此,兄弟之意,不如归顺大清,接受招抚,大家还可博个前程。
’他大概就是这样说的,唉,这些话,说出来真是污了嘴巴。
凌君毅道:当时先父如何呢?荣敬宗道:当时大家只当他酒后狂言发的牢骚,但这是大逆不道,触犯会中禁律,会主自然不容他再发谬论,立即起身叱道:‘韩堂主,你大概喝醉了,你知道你说了什么,还不快快住口。
’韩占魁仰天大笑道:‘凌长风,你少在韩爷面前摆会主的威风,你不妨睁眼瞧瞧,你们这些叛逆,一个也休想逃得出去?’会主听得勃然大怒,喝道:‘韩占魁,你疯了,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按本会律条,你该八刃分尸1’韩占魁神色不变,也大声道:‘凌长风,按大清皇律,你们这些叛逆,都得凌迟处死,罪灭九族。
’他说至这里,突然把手中酒杯,往地上摔去,这是‘掷杯为号’,这一刹那,日月厅四面八道暗门中,同时涌出十数名清廷派来的鹰爪。
凌君毅道:黑龙会精英全在厅上,除非他们使用霸道暗器,这十数名鹰爪,何难一举歼灭?荣敬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沉痛地道:鹰爪他们并末使用暗器,日月厅上,也没有搏斗,连一丝抵抗也没有,就让他们反剪双手,一个个缚上绳子。
凌君毅凛然道:大家都中了毒。
荣敬宗缀然道:韩占魁在雄黄酒中,下了‘软骨丹’,每个人都失去了抵抗能力……凌君毅急着问道:先父呢?荣敬宗目含泪水,说道:老朽那时就担任黑龙潭总管,并未在场,这是事后听人说的,会主眼看大势已去,嚼舌自财,壮烈成仁。
凌君毅热泪夺眶而出,噗的跪倒地下,呛声道:爹,孩儿一定要手诛姓韩的恶贼,替你老人家报仇。
荣敬宗拭着眼泪,说道:公于不必伤心,等你黑龙潭回来,自可手刃亲仇,谅那姓韩的老贼,也逃不到哪里去。
凌君毅站起身子,忽然关切地问道:老伯,家母如何逃出去的呢?荣敬宗道:这也是天意。
令堂那时已经有了身孕,终日呕吐,并末与会,那些鹰爪,又忙着接管本会三堂,而且各处都有零星的搏斗。
令堂得到事变消息,从一处秘道逃出,等到他们发觉,已经不见令堂的踪影了。
凌君毅道:姓韩的老贼,既然出卖了黑龙会,怎会又当起黑龙会的会主来了呢?荣敬宗道:他出卖黑龙会,对清廷是一件大功,如今已是四品顶戴的侍卫领班,仍令他兼黑龙会会主,这是一个极大阴谋。
凌君毅道:这是什么阴谋呢?荣敬京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说道:这和老朽,公子都有关联。
凌君毅听得奇怪,口中不觉啊了一声。
荣敬宗续道:二十年前,大江南北,所有接受长公主节制、反清复明的组织,不是遭清廷破获,便是销声匿迹,再无动静,只有黑龙会占地理上的优势,仍然屹立江湖,当时可以说已是最后的一个组织了。
清廷要他继续主持黑龙会,目的就在借此可以陆续发现还有些什么人仍在反抗。
他们要把大明朝的孤臣孽子,一个个找出来,不能放过一粒反抗他们的种子,留在土里……他越说越激动,紧握着拳头,朝自己左手掌心,狠狠地击了一下。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和他和我,又有什么关连呢?荣敬宗续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和黑龙潭有关……凌君毅听他一再提起黑龙潭,而且方才还说清廷派姓韩的老贼主持黑龙会,和他和自己有着关联,现在又说和黑龙潭有关,由此推想,莫非黑龙谭有什么事,和自己有关了。
荣敬宗不待他追问,接着说道:老朽当日被擒之时,因老朽和令尊平日私交极深之故,一直被囚禁达一年之久。
后来老朽得知令堂带了‘骊龙珠’逃出,他们始终没有找到下落。
因此,老朽觉得必须继续活下去,而且必须仍然弄到黑龙潭总管,才能有等到公子重来的一天,老朽不得不苟颜投降,而且透露了一个极大的机密给他们,作为进身之阶……凌君毅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不知老伯透露给他们的是什么机密?荣敬宗笑了笑道:这机密除了令堂,只有老朽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黑龙潭底下,原是老会主在开凿山腹甫道时,无意中发现的一座洞府,留有重阳真人的武功壁画。
后来长公主巡视本会,认为这座洞府十分隐秘,因此就把各门各派参与太阳教的教友名册移藏到这里来。
老会主深感责任重大,商请神算于设计,在洞府之上,引来毒泉,开凿了一个深潭,就是现在的黑龙潭。
凌君毅佛然道:老伯把这个机密泄漏给清廷,岂不等于出卖了长公主手创的太阳教全数教友?荣敬宗微微一笑道:公子责备的极是。
但老朽若不说出这个机密,就无法取得他们的信任,也得不到黑龙潭总管这个差事,焉能在二十年后的今天,等到公子了。
凌君毅依然愤然道:老伯牺牲了无数太阳教友,就是等到小侄,又有何用?荣敬宗含笑道:老朽也是在太阳神前立下重誓的教友,岂会出卖全体教友?而且此事关系数万人的性命,真要让他们得去,老朽就成了太阳教万死莫赎的罪人。
凌君毅道:老伯不是已经告诉了他们吗?荣敬宗笑道:老朽方才说过,老会主请神算子设计,引入毒泉,己把这座洞府,沉入潭底,潭水深达二十丈,一滴毒汁,文可置人于死地,二十丈深的潭水,就是天上神仙,也下不去。
凌君毅听到这里,口中不觉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呢?那就是黑龙会、百花帮,为什么一直都在干方百计的寻求毒汁解药。
不用说,黑龙会的目的,是要取到太阳教教友名册。
至于百花帮的太上,自然不是为了这份名册,却是志在重阳真人遗留的武功。
由此看来,百花帮的太上,果然就是昔年出走的如花――老会主的亲生女儿。
荣敬宗手持苍髯,问道:公于明白了什么?凌君毅道:黑龙会劫持四川唐门唐老庄主、岭南温家温老庄主、少林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和龙眠山庄祝庄主四人,胁迫他们研求‘毒汁’解药,就是为了潜入潭底,去取名册了。
荣敬宗点头道:不错,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令堂为什么要带走‘领龙珠’。
凌君毅道:‘骊龙珠’能解潭水之毒。
荣敬宗笑道:令堂没有把全部经过告诉公子,无怪公子也不知道了。
凌君毅膛目道:难道还另有隐密吗?荣敬宗道:‘骊龙珠’果然能解天下奇毒,但它另一功能,就是入水不濡,俗称分水珠的是也。
说到这里,目注凌君毅,又道:公子现在总该知道老朽忍辱偷生,在这里等候公于是为了什么了?凌君毅道:老伯是要小侄潜下黑龙潭洞府中去么。
荣敬宗脸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说道:不错,公于此行,有两件重大任务。
第一,你要报杀父之仇,非把重阳真人遗留的一套剑法学全不可。
因为韩占魁自小由老会主扶养长大,老会主倾囊传授,令堂会的,他自然也会。
‘飞龙三剑’在功力上,他比你深厚得多,只有学会全套剑法,方可克制。
凌君毅应了声是。
荣敬宗又道:第二,你必须把秘藏室中的‘太阳教名册’予以毁去。
凌君毅抬目道:老伯要我毁去名册?荣敬宗道:不错,这份名册已是数十年以前之物,当时长公主联络各门各派,准备举事,但时至今日,不但挞虏气势正盛,而且,各地太阳教友的组织,多半瓦解,这份名册,本已失去价值。
但若被清廷鹰爪得去,大江南北许多义民,均将受到株连,留着实是祸根,只有把它毁去,才能消洱一场杀劫。
凌君毅起身道:小侄谨遵吩咐,只不知黑龙潭如何走法?荣敬宗道:公子请坐,黑龙潭经神算于精心设计,就是有了‘骊龙珠’,不知开启之法,如何进得去?离开此室,咱们就不能再说话了,因此老朽还得把此中机括,详细说明才行。
随着话声,探手从大袖中取出一张陈旧的羊皮纸来,在矮几上摊开,一手指着图上,说道:此潭周围二十四丈,北首峭壁上,有一龙头,毒泉就是从龙口流出,昼夜不患。
你须以‘壁虎功’,从龙头下面垂直下去,直达潭底。
好在有‘骊龙珠’照明,你可以看到下面有一条精钢铁环,就以双手握环,以少林‘大力金刚手法’尽力拉起。
此时龙头流泉自会停止,潭水即由八处洞穴流入潭底另一蓄水池中,水位立即由二十丈降至五丈左右,潭心有一座石礁,露出水面,你就可放开铁环,跃登石礁之上,仍以‘大力金刚手’捧起礁上一块圆形巨石,下面就是通向洞府的秘径……凌君毅道:龙头流水停止,潭水水位下降,贼党不会发觉么?荣敬宗捻须笑道:问得好,黑龙潭深处断峡之间,每夜于时一过,就起浓雾,四更到五更这段时间,对面不见人影,要直到天色大亮,才渐渐消散。
虽有轮值的人,也都在峡谷之外,不虞被人发现。
老朽所以要让你看清楚这张地形图,你必须紧记黑龙潭的位置。
凌君毅点道:小侄记下了。
荣敬宗道:那很好。
取过羊皮纸,双手连搓几搓,立时碎成粉末,洒落地上。
东方玉《珍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