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敬宗呵呵笑道:兄弟提的这两门亲事,是黄山万家,石门许家骅只要凌夫人和祝庄主点个头,兄弟这冰人,就当成了。
唐天纵看了万人俊、许家骅两人一眼,心中约略已有个谱儿,一面问道:荣老哥是给万、许二位世兄提亲,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荣敬宗道:黄山万家和龙眠山庄,称得上武林世家,门当户对。
万老弟和令爱情投意合,自是良.缘天成,兄弟不过是当个现成的媒人。
不知祝庄主意下如何?祝文华笑道:黄山万家两代执掌武林盟主,称得上武林第一家。
荣大侠玉成小女,兄弟算是高攀了。
荣敬宗笑道:这门亲事,祝庄主那是答应了,哈,哈,老朽这媒人算是做成?,万老弟快来叩见岳父。
万人俊依言走到祝文华跟前,跪行大礼。
视丈华眼看自己袒腹东床,不仅出身武林世家,又是一表人才,也是满怀高兴,还了半礼。
荣敬宗转身又朝铁氏夫人道:兄弟观在还得向夫人讨杯喜酒喝呢!铁氏夫人道:荣大侠尽管吩咐。
荣敬亲道:夫人言重,只弟是替这位许老弟说亲,二姑娘遗命解散百花帮,该帮总管玉兰姑娘,明慧温淑,和许老弟也是天成佳偶,兄弟已和许兄弟提过,只要夫人答应,也是一门美满的亲事。
铁氏夫人点头道:二妹临终之时也曾提到百花帮解散之后,她门下弟子,最好择人而事,有个归宿。
荣大侠说的,自是再好不过,但老身总得问问玉兰自己。
说到这里,回头朝玉兰含笑道:荣大侠提的亲事,你也听到了,不知你愿不愿意?玉兰双颊飞红,噗的跪倒地上,流泪道:师傅既要姨妈作主,侄女一切都听姨妈的。
铁氏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起来,姨妈那就答应了,荣敬宗笑道:恭喜许老弟,夫人已经答应,百花帮太上已经故世,凌夫人就是她们长辈,你也上来磕个头,晤,我看干脆叫声岳母吧!许家骅也平空赚得个如花似玉的娇妻,自然兴高采烈,依言走上几步,跪下叩道:小婿叩见岳母。
凌君毅连忙把他扶起。
铁氏夫人蔼然笑道:许相公叫了老身岳母,老身实在愧不敢当。
这样吧,玉兰这孩子,老身也挺喜欢,毅儿没有妹子,我看玉兰就给老身作个义女,这岳母就名副其实了。
牡丹喜道:三妹还不给干娘叩头?玉兰果然跪了下去,叩头道:娘,女儿给你老人家叩头。
铁氏夫人一把把玉兰楼入怀里,蔼然道:好孩子,真是娘的好孩子。
大家自然又纷纷内铁氏夫人道贺。
方如苹眼看着唐姐姐、温姐姐、表姐、牡丹、玉兰等人,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大家喜气洋洋,只有自己,爹爹过世,剩下母女两人相依为命。
方家既不是武林世家,母亲不会武功,也不似百花帮太上,没声没势,自然不会有人理会自己。
舅舅(祝文华)有他自己的女儿,干娘(唐老夫人)也有自已的女儿,哪会想得到自己?方如苹想到伤心之处,眼泪只有往肚里咽,她一个人懒洋洋的走出花厅,独自伏在石栏杆上,只是怔怔的看着池中一群鱼儿追逐落花。
花厅上早已摆好两席素斋,荣敬宗、凌群毅、万人俊、许家骅四人一桌。
唐文卿、温婉君、牡丹、玉兰、祝雅琴、方如苹等六位姑娘一桌。
唐文卿悄悄走到方如苹身边,叫道:三妹,快进去吃饭了。
方如苹道:我不饿。
唐文卿拉着她手,低声道:好妹子,别饿坏了身子,你的心事,姐姐最清楚,快进去吧,别叫人家瞧出来了。
方如苹双颊飞红,阵道:我有什么心事?唐文卿神秘一笑,道:快别说了。
拉着她往里行去。
岳姑庙的素斋,远近闻名,厨师手艺之佳,烹调之精,就是大酒楼的水陆珍馐,也休想比得上。
大家差不多已有一天没进饮食,吃来自然更觉可口。
只有方如苹对着满桌精美佳看,依然是食不知味,懒洋洋的,勉强吃了小半碗饭,便自停筷。
饭后,小沙弥送上香茗。
铁氏夫人和唐天纵、温一峰等人,在众人未来之前已经用过午餐,此刻正围坐在东首一张圆桌上,讨论替儿女完婚之事。
祝文华看大家吃毕素斋,就含笑叫道:荣大侠,快请过来。
荣敬宗一手托着落碗,朝左首走去,一面问道:祝兄有何见教?祝文华道:咱们正在商量几家迎娶之事,你和兄弟都是大媒人,自然也得发表些意见。
荣敬宗道:兄弟敬陪末座。
说罢,拉了张椅子坐下。
铁氏夫人抬头道:毅儿,你也过来。
凌君毅走到母亲身边,垂手道:娘有什么吩咐?铁氏夫人道:你唐岳丈的意思,既然定了亲,不如早些让你们成亲。
娘老了,你早日成家,娘的心愿也了,对你爹总算也有了交代,所以娘作主,决定今年十月,把三房媳妇,一起娶过来!凌君毅没待娘说完,噗的跪倒地上,含泪叫道:娘,孩儿之意,婚事暂缓举行。
铁氏夫人道:为什么?凌君毅道:咱们虽然杀了韩占魁,但当年图谋黑龙会的主凶并不是他,因此孩儿想去一趟热河,手刃戚承昌、钱君仁两个贼于,然后再去一趟京师,孩儿非把爹的遗骸找回来不可。
铁氏夫人垂泪道:你爹的遗骸,当年早已由你师父偷偷的从京师运出,你爹是少林弟子,卜葬在少室山,正是不忘师门之意,这件事,娘直到刚才听你师父说起,等你成了亲,再带她们去少室山祭扫不迟。
唐天纵看了祝文华、荣敬宗两人一眼。
祝文华立时会意,没待铁氏夫人开口,轻咳一声,接口道:是啊,凌老弟一片孝心,令人可敬,但令堂抱孙心切,而且方才大家已经商量好婚事在十月举行,距今不过三个月时光了,因此老夫觉得凌老弟不妨等婚礼之后,再去热河不迟。
荣敬宗接着道:祝庄主说的没错。
戚承昌、钱君仁既在热河,谅他们也不会就会离开,以公子的身手,不难手到伏诛。
公子还是听令堂的安排,先回江南完婚。
等明春再行北上的好。
凌君毅仰脸道:娘,父仇未报,孩儿决不成亲。
这里离热河已是不远,何用再往返跋涉。
孩儿之意,趁黑龙会被咱们破去的消息尚未传开之前,赶去热河,较易下手。
如果消息一经传开,戚承昌老奸巨猾必然会提高警觉,尤其是钱君仁不在官中,他住在热河的用意,显然是为了托庇戚承昌的保护,一旦听到风声,就会躲了起来,就更不容易找到他了。
因此孩儿觉得事情越快越好,此时立时动身,才不致泄漏消息。
铁氏夫人沉吟了下,道:这样也好,婚礼等你报了父仇再举行,更可告慰你爹在天之灵……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唐天纵一手捋须,朝温一峰道:温兄,亲家母既然这么说了,这也是贤婿一片孝心,咱们就一起去一趟热河,替咱们娇客助威,你看如何?温一峰大笑道:唐兄这主意不错,咱们把离宫一批走狗鹰犬,全迷翻毒死算了。
凌君毅接道:热河之行,小婿一人足够应讨,人去多了,反而会引起对方注意,不敢有劳二位岳父。
唐天纵道:贤婿一个人去,人单势孤,承德可比不得绝尘山庄。
凌君毅道:小侄自会相机行事。
说到这里朝荣敬宗问道:荣老伯是否知道戚承昌的情形?荣敬宗捋须笑道:这老贼是颠覆黑龙会的主谋,老朽衔之入骨,因此对他动静,也多方打听,略知一二,唉,老朽随时注意了他二十年之久,也只不过略知一二,你说这老赋有多狡猾?万人俊道:他是先祖的义子,先父只怕就是他害死的了,凌兄,小弟和你同去如何?我要当面问问他。
他右手握拳,露出激愤之色!这也难怪,万镇岳昔年担任过第二届武林盟主,虽已息隐林泉,不问江湖是非,但如有他活着,谁也不敢动黄山万家一草一木。
凌君毅道:万兄和戚承昌既有杀父之嫌,兄弟就不好阻止,但就是要去,也只宜暗中进行……万人俊道:岂止杀父,我黄山万家遭到灭门之祸,说不定就是老贼主持的。
荣敬宗道:这大有可能,戚承昌现在是热河副都统兼行宫侍卫营的统带,可说权势显赫,他还会亲自跑到大别山去主持‘绝尘山庄’,足见他极可能仍然是黑龙会的幕后主持人无疑。
说到这里,忽然一拍大腿,笑道:没错,老朽曾听韩占魁说过,通常派赴各省的大内高手,大多都是热河行宫侍卫营派出去的。
因为热河行宫,虏酋一年只不过去上一次,平日就无所事事,因此,把监视各省大员和缉拿所谓叛逆,都归行宫侍卫营承办,黑龙会是他们对付江湖中人的一处秘密机关,自然由戚承昌主持的了。
凌君毅道:看来水轻盈是他派来的了,唉,咱们没把她截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铁氏夫人道:这是你师父的意思,决不会没有缘故的。
天虚禅师忽然双手合十,低喧一声佛号,接道:阿弥陀佛,不通师叔前晚和老衲说起过水施主,她不但是雪山神尼的得意弟子。
而且还是大有来历的人,决不会是戚承昌派来的。
凌君毅问道:家师还说了些什么?老禅师能否说得详细一点?天虚禅师道:老袖只听不通师叔这么说,旁的就不知道了,晤,那位水堂主,这里来过两次,老袖看她并不像凶狠嗜杀的人,凌小施主日后遇上她的时候,不宜过分使她难堪,逼她走上极端,双方都没有好处。
凌君毅听得出这位老禅师言有未尽,他说水轻盈大有来历,明明知道底细,却又不肯明说。
这是为什么呢?莫非她师父是雪山神尼,大家就得让她三分?心中想着,一面朝荣敬宗问道:荣老伯,入境问俗,老伯能否把热河的情形,赐告一二?荣敬宗道:承德府在热河西岸,本来是一座山城,满酋建了一座离宫,名叫‘避暑山庄’。
戚承昌就是‘避暑山庄’的侍卫头儿。
但他地位高过行宫侍卫营统带,还兼了热河驻防副都统。
行宫侍卫营计分东西两个营,每营有三个队,每队三班,每班连领班为十一个人,也就是说戚承昌手下有两百多个武功高强的人。
东营驰防行宫,西营三个队,通常都派在外面,这些人虽是卖身投靠的江湖败类。
但其中不乏身手高超之士,总之,他们比起黑龙会飞龙堂的剑手,都要高明得多了。
凌君毅道:就算行宫是龙潭虎穴,晚辈也非摘下戚承昌的脑袋来不可。
荣敬宗忽然哦了一声,又道:老朽忘了一点,戚承昌有个外室住在避暑山庄外面,据说一个月中,就有二十天在那外室处过夜,公于如能打听到他外室的住处,就比在避暑山庄中下手方便得多了。
凌君毅道:多谢老伯指教,晚辈会打听得到的。
荣敬宗又道:还有一件事,可得注意,就是承德城外有八大喇嘛庙,由藏僧主持,他们都是瑜珈门的人,武功自成家数,据说戚承昌在京师里任侍卫营领班的时候,曾拜一个活佛为师,因此那些喇嘛庙,可能都和戚承昌互相勾结,不可不防。
许家骅听说万人俊要去,也乘机说道:凌兄答应万兄去了,总不至于拒兄弟于干里之外了?唐少卿也道:不错,凌兄,家父和温老伯、祝老叔都不去了,兄弟可非去不可。
凌君毅方待开口,哪知一班女将,牡丹、玉兰、唐文卿、温婉君、祝雅琴等人,都异口同声的嚷着要去。
只有方如苹一个人低垂粉颈,坐在那里喝茶,没说要去,大家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她。
铁氏夫人朝大家蔼然一笑道:年轻人就喜欢一窝蜂,这又不是去玩,人去多了反而碍事。
这样吧,毅儿万少侠虽是同行,也得分开走,装作各不相识,牡丹可随老身同去,给毅儿打个接应,玉兰必须立时赶赴百花洲,解散百花帮。
几位庄主还是带了姑娘们,先行回南方去的好,这回绝不可偷偷的赶去热河,免得节外生枝。
她这番安排,自然也煞费苦心,而且也无异暗示唐天纵、温一峰、祝文华三位庄主,对这几位姑娘家,须得严加管束,热河究是清廷行宫所在,不是闹着玩的。
凌君毅讶异地道:娘也要去么?铁氏夫人笑道:娘去了,必要时,也可以替你作个接应,决不会碍你手脚的。
唐天纵道:亲家母但请放心,咱们就在这里住上几天,静候亲家母,贤婿回来,一同回去,就好办喜事了。
温一峰道:大家都听到了,没事的人,谁都不准跟去。
荣敬宗接口道:就这样决定,大伙在这里等候佳音,就好赶办喜事,免得大家分散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唐少卿、许家骅和几位姑娘,心里虽然都想跟着去,可不敢再开口了。
凌君毅道:娘如果没有吩咐7,孩儿觉得还是趁早动身的好。
铁氏夫人点头道:也好,你早些动身,娘明天一早,随后就到。
当下就约定了几种暗记,作为联络之用。
凌君毅一一紧记在心,就向大家告辞,独自走了。
铁氏夫人等凌君毅走后,又悄悄的和万人侵说了一阵。
万人俊唯唯应是,接着走了。
玉兰带了紫蔽、芜蓉两人,别过铁氏夫人,也相继上路。
其余的人,就在岳姑庙住了下来。
晚餐之后,巴天义和丁峤也悄悄的走了,他们是奉命打点车马去的。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巴天义赴了回来,向铁氏夫人察报说丁峤已经改扮车夫,在前面路下等候。
铁氏夫人和牡丹也改扮成母女两人,别过众人,悄悄的离开岳姑庙。
到了中午时光,祝雅琴慌慌张张的奔进花厅,大声叫道:爹,不好啦,表妹一个人偷偷的走了。
祝文华听得大吃一惊,问道:琴儿,你说什么?如苹到哪里去了?祝雅琴道:表妹早晨起来,就推说身子不舒服,这回女儿去找她,到处都不见她的影子,八成可能偷偷的赶上热河去了。
祝文华双眉紧蹙,跺跺脚道:这孩子,唉,真要去了热河,这可不是玩的,凌老弟、凌夫人都不知道,准会出事。
荣敬宗道:兄弟昨天就觉得方姑娘好像有什么心事,可能昨天凌夫人不让大家跟去,早就存下了心。
祝雅琴嗤的笑道:才不是呢,表妹一直暗恋着她表哥,她是负气走的。
祝文华喝道:女孩儿家不准胡说。
唐文卿悄悄在老父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唐天纵不觉皱起浓眉,说道:兄弟觉得方姑娘不会走得太远,咱们还是分头把她找回来最好,万一找不到他的话,也该尽速通知亲家母才好。
荣敬宗道:唐老哥说的极是,事不宜迟,咱们那就分头进行。
温一峰道:万一找不到,又该如何?唐天纵道:兄弟总觉得亲家母只带牡丹姑娘和丁峤二人前去,万一有事,未免人手太孤单了,咱们是否再去一批人,暗中接应他们?温一峰道:兄弟很少在江南武林走动。
还是由兄弟去的好。
祝文华道:江湖上认识兄弟的人也不多。
荣敬宗道:咱们那就这样分配。
唐老哥可在此坐镇,温老哥、祝老哥,分作两路上路,暗中可互相联系,找寻方姑娘,不论找到与否,都向热河进发,暗中还可支援凌夫人。
这一带路径,兄弟较为熟悉,但兄弟不便到热河夫,就在附近找寻方姑娘下落。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唐天纵拂须笑道:坐镇,那就派不上兄弟了。
他自然知道,荣敬宗要自己坐镇此地,实有深意,因为自己身为唐门掌门人,江湖黑白两道认识的人,不在少数,自己突然在热河出现,当然会引人注意,不如守在这里的好。
温一峰接口道:就这样,兄弟和二弟(温一娇)婉儿一路,祝兄和令爱一路。
许家骅插口道:晚辈愿和祝庄主一路。
唐文卿急忙暗暗推了大哥一把。
唐文卿望望父亲,说道:爹,孩儿和二妹也想跟祝老叔去哩!唐天纵轻哼一声道:这是你妹妹出的主意。
唐文卿叫道:爹,你老人家答应不答应嘛?唐天纵点点头道:人家温姑娘,牡丹姑娘都去了,我女儿如果不去,岂不给人家抢了功去?爹自然只好答应了。
唐文卿羞红双颊,扭钮腰道:爹,我不来啦,你老人家拿女儿取笑……唐天纵哈哈大笑道:女生外向,难道爹说错了?祝文华笑道:不用多说,咱们该快些走了。
当下,温一峰、祝文华两拨人,就各自率人上路,荣敬宗也率同五名剑手,随着出发。
古北口亦称虎北口,是长城出关要道,左右山势连绵,长城高下弯环,势若长蛇,关门凿山而过,宽仅容车,至为险峻。
因为它是热河、京都之间的南北交通孔道,每天往来的车马行人。
贩夫走卒,不知有多少。
这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衔山,飞鸟还巢,许多骡队骆驼,也纷纷赶着进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鸾铃、马蹄之声,从古北口朝关外驰去。
马上汉子,像有急事一股,不住的控马飞驰,马蹄踢起的乌沙,在大路上滚滚飞扬,害得路旁赶着进关的人,几乎同时咳呛,咒骂不已。
马上的壮汉自然没去理会这些,依然马不停蹄地急赶,一口气奔驰出十几里路。
一过拉海沟(地名),马上那人立即从怀中取出一面三角小旗,朝右首山坡间一片松林连扬几扬,口中喝道:大家注意,来了。
话声未已,已经一夹马腹,纵马直驰过去。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远处蹄声得得,果然有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朝这边过来。
前面是一匹紫骝马,稍后是一匹青鬃马,都是骏马,但跑得并不快,显然马上两人骑术并不高明。
马跑得虽慢,总比人走路要快,不大工夫,就已快到林前。
这回看清楚了,前面紫骋马上,是一位锦衣相公,看去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后拖着一条乌油油的长辫,好一副俊俏风流模样。
稍后的青鬃马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书僮,也生得面目清秀,好一副伶俐模样。
这主仆两人,一眼就看得出是京城里的富贵公子,赶着进关去的。
但就在这两人两骑,蹄声得得,快到松初前面之际,林中忽然响起下一声尖锐的哨声!哨声方起,但见从林中像飞鸟一般,跃出七八个蒙面大汉,手中执着明晃晃的钢刀,一下分散开来,把两匹马围在中间。
锦衣相公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坐在马上,几乎要跌下马来,上下牙齿在打战,抖索着道:你……你……们这……这是干……干……什么?为首的蒙面汉子大声晚道:少废话,快下来,大爷们要财不要命,要命的就留上金银财宝,大爷还可刀下留情,放你们活着进关去。
锦衣公子没命的应是,抱着马头,连翻带滚,跨下马鞍,怎奈双脚发软,没站的稳,一交跌倒地上。
稍后的俊俏书僮,也畏畏缩缩地爬下了马鞍,挨到公子身边,伸手去扶,一面颤抖道:公子爷,这可怎么办?他也吓得双腿发软,双手搀扶着公子,但哪能扶得起来?主仆两人,接在一起,抖作一团。
一名蒙面汉子手握钢刀,虎视耽耽地看着两人。
为首的蒙面汉于早已从马鞍上取下包裹,打了开来,包裹中除了衣衫,另外还有一个布包,里面是黄澄澄的五十两赤金。
那汉子脸上略有喜色,但瞬即冷冷的嘿了一声道:皇城帝都那里出来的富贵公子,身边只带这些金子?叫咱们兄弟如何分法?监视着主仆两人的蒙面汉子已经走了过去,钢刀一指,喝道:快说,身上还有没有?锦衣公子一看来势不对,急忙叫道:青儿,快……快把你身……身上的银……银子拿出来。
俊俏书僮牙齿打战,抖索着从怀里摸出几张金叶子和一些碎银子,一起放到地上,说道:都……都在这……这里了。
监视他们的蒙面汉子狞笑道:只有这些?俊俏书僮吓黄了脸,说道:真……真的没有了……蒙面汉子霍地跨上一步,手中雪亮钢刀作势晃了晃,一下架在锦衣相公脖子上,冷冷喝道:要命就快说,还有放在哪里?锦衣相公给钢刀这么往肩头一搁,一个人早已软软的瘫痪在地上,骇得脸无人色,口中有气无力地叫道:大……爷……饶命……俊俏书僮爬在地上,连连叩头道:诸位大……大爷,公……公于是回……回京里去的,带……带出来的,都……都在路上……花了,真……真的只有这些了……为首蒙面汉子狞厉地笑道:看来你们不见棺材不流泪,大爷……锦衣相公又急又怕,没命地叫道:饶……命,饶命……就在此时,但听叮的一声,架在锦衣相公颈上的钢刀,突然一震,跳了起来,那汉子口中啊声未已,钢刀已经脱手震飞出去。
紧接着但听有人冷哼―声,说道:大胆强徒,居然敢在京钱附近,拦路抢劫?锦衣相公坐在地上的人,目中不由得飞闪过一丝异采!这时天色已经微见黄昏,几个蒙面强盗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方自一怔,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但见从古北口来的大路上,不知何时,负手站着一个紫脸汉子。
只要看他风尘满脸,身上穿的一件蓝布长衫,已经洗得快要发白,定然是个十分落魄的人。
为首蒙面汉于厉声喝道:朋友是哪一道上的人?蓝衫汉于傲然道:我不是哪一条道上的人。
为首蒙面汉子瞅了蓝衫汉子一眼,冷冷地道:光棍不挡财路,朋友不像是本地人,我劝你少管闲事,快给我滚吧!蓝衫汉子朗笑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看不惯你们恃强凌弱,拦路打劫。
为首的蒙面汉子大笑一声,道:好小于,也不睁亮招于瞧瞧,你大概没听说过古北口七雄吧?左手一挥,立时有两个蒙面汉子抡刀扑了过去。
锦衣相公看的大吃一惊,急叫道:你们不可杀人?蓝衣汉子微晒道:你们只上来两个,只怕不成。
在他说话之时,两个蒙面汉子已扑到他身前,一言不发,抡刀就砍,两柄雪亮的钢刀,划起两道慑人寒锋,一左一右夹击劈到。
蓝衫汉子连正眼也没望他们一眼,身子不闪不避,直等刀锋及身,才右手一探,抓住右首那人的执刀手腕朝左带去。
右首那人根本连看也没看清楚,连刀带人,朝左冲去,钢刀横推,当的一声,正好架住了左首那人劈来的刀势。
两人全被蓝衫汉子这一招震得虎口生痛右臂发麻,几乎抓不住刀,各自后退了两步。
这两人第一招上就吃了大亏,自然不肯甘心,口中同声暴喝,再次抡刀飞扑,夹击过来。
蓝衫汉子冷喝道:不知进退的东西。
身形一个飞旋,右足横扫而出。
这一下,快得口同电闪,两个蒙面汉子还未近身,就被扫到,但听砰砰两声,两条人影,就像皮球一般,被踢得飞出去一丈开外。
背脊落地,一下摔在山石之上,还骨碌碌的滚了一阵,头虽没有摔破,全身骨头,就像砸散了一般,口中直喊着哎哟,就是爬不起来。
为首的蒙面汉子看得又惊又怒,手中钢刀一紧,厉喝道:大家一起上,剁了这小于。
五个蒙面汉子刹那间一齐围了上夫,刀光在日渐昏暗下来的暝色之下,依然熠熠生寒。
锦衣相公和俊俏书僮都已站了起来,脸上已无半点惊惧之色!这回主仆两人看得清清楚楚,五个蒙面汉子就像五条饿虎,一声吆喝,以扑羊之势,朝蓝衫汉于抡刀猛砍!蓝衫汉子气度从容,双手开阖之间,右手已经拍在抢先扑到的那个为首蒙面汉子左肩之上,为首那人闷哼一声,整个人就离地飞起,叭达一声,摔出数丈之外。
左手一把抓住另一个人的脉门,举刀朝第三个扑来的人刀上磕去,但听当的一声,第三个人钢刀立时脱手飞出,五指一松,被扣住手腕的汉汉子,一个狗吃屎,朝地上跌扑下去!他只不过右手一拍,左手一抓,一松,就解决了三个,再一旋身,右手顶肘,撞在第四个人的肋下。
那人也是一声闷哼,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七八步,痛得弯下腰去。
左手一抖,袖角迎着第五个人的钢刀卷去,这下更绝,钢刀劈砍之势,何等凶猛?但不知怎的,竟被他一记流云飞袖卷个正着,钢刀居然呼的一声,化作一道白光,飞上三丈多高,直向林中落去,执刀的人,被震得虎口流血,急急往后跃退。
这一段话,作者要分开来说,就觉得时间稍长,但事实上,蓝衫汉子只不过挥手之间的事。
在锦衣相公主仆看去,五个强盗声势汹汹围住了蓝衫汉子抡刀猛扑,但只一扑即散。
蓝衫汉子也并不追击,只是负手而立,朗笑一声道:古北口七雄,原来也不过如此,今日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再敢作杀人越货的勾当,给我碰上了,就没这般便宜了。
那为首蒙面汉子爬起身来,一言不发,朝六个弟兄挥了挥手,大家抬起钢刀,没精打采的跟着他们老大就走。
俊俏书僮一看强盗逃走,不待吩咐,就去收拾散乱在地上的金银衣物。
锦衣相公长长的松了口气,急步朝蓝衫汉子迎了上去,作了个长揖道:兄弟途遇强盗,幸蒙兄台仗义相救,活命大恩,不敢言谢,请受兄弟一拜。
蓝衫汉子连忙还礼道:公子言重,这班亡命之徒,胆敢在京畿附近劫掠行旅,实在是胆大妄为已极。
在下既然遇上,惩暴除恶,正是我辈江湖人的本色,些许微劳,何足挂齿?谅他们铩羽而去,不敢再来。
公子前途珍重,在下还得赶路,告辞了。
说完,拱拱手,转身欲走。
锦衣相公慌忙叫道:兄台请留步。
监衫汉子脚下一停道:公子还有什么见教?锦衣相公含笑道:兄台行侠仗义,实乃古人所谓游侠之流亚也。
兄弟少读太史公《游侠列传》,尝窃慕其人,但以为当今之世,不可能有这样的入,今天遇上兄台,真是三生有幸。
此时天色已黑,兄弟已不能进关,前面不远,就是鞍匠屯,兄台就是急于赶路,也得找着宿头。
兄弟意欲邀兄台小饮数杯,也聊表仰慕之忱,不知兄台肯折节下交否?口中说着,一双精莹目光之中,满是希冀之色。
蓝衫汉子看他说得诚恳,不觉淡然一笑道:公子这般说法,在下如何敢当?在下就是要赶去鞍匠屯投宿的,公子盛情见邀,在下若是再要推辞,那就不通人情了。
锦衣相公大喜过望道:兄台不弃,这太好了。
他望望蓝衫汉子,又道:咱们萍水相逢,撇开兄台救命之恩不说,总算有缘,兄台这公子的称呼兄弟无论如何不敢当,俏蒙不弃,咱们就兄弟论交,不知兄台意下如何?蓝衫汉子道:在下江湖草莽之人,如何……锦衣相公不待他说下去,就拦着道:兄弟傅格非,兄台不嫌弃的话,就叫格非好了,不知兄台大名?如何称呼?蓝衫汉子道:在下林子清。
傅格非喜道:原来是林兄,天色已暗,咱们快走了。
林子清道:博兄请上马吧!傅格非哪肯上马,笑道:这里离鞍匠屯不远,小弟难得遇上林兄,咱们还是边谈边走吧!―面回头朝俊俏书僮吩咐道:青儿,你带着牲口,先赶去屯上,要万安栈腾出两间清净房间,准备几样下酒的好菜,今晚我要和林兄痛痛快快的喝几杯。
俊俏书僮一连答应了两声是,就翻身上马,骑着青鬃马,牵着紫骡马,当先朝大路上驰去。
傅格非却陪同林子清边谈边走,沿着大路缓缓行去。
林子清但觉这位少年公子不但举止斯文,谈吐清秀,书也读得不少,学问极为渊博,倒也谈得十分投机。
到了鞍匠屯,已是上灯时候。
小街上店铺都已关上了门,只有几盏疏疏落落的昏黄灯火夜晚风中晃曳,那是万安栈和一家茶馆。
这里虽是一个小小镇集,因它正好在古北口和滦平之间,许多赶不上路的行旅客商就在屯上歇脚。
因此这条小街上倒也生意兴隆,着实热闹。
晚上大家落了店,就去泡泡茶馆,当然还有赌和女人。
万安栈有普通客房,也有两三间清净的上房,那是备过路的达官贵人临时休息之用。
前面临街是饭店,规模虽不甚大,也有七八张桌子。
今晚,万安栈的三间上房,全给傅公子包了。
俊俏书僮和一名伙计就站在饭店门口,一眼瞧到公子随着林子清走来,立即赶上几步,躬身道:回公子,小的已把房间定好,酒菜也已准备好了,就请公子入席。
伙计立即迎了上来,连连躬腰道:二位公子爷请。
傅格非侧身道:林兄请。
林子清略为谦让,两人一齐跨进店堂,但见只有几张桌上,疏朗朗坐着四五个食客。
中间一张方桌上,早已放好两副杯筷。
伙计和青儿领着两人入席。
鞍匠屯的饭店,白天打尖的人多,晚上难得有贵介公于宴客,自然奉承周到,两人才一坐下,就有店伙送面巾、送茶水,忙个不停。
傅格非取起茶盅,喝了口茶,一面抬头笑道:林兄此次出关,不知是到哪里去的。
林子清也举起茶盘,喝了口茶,道:热河。
傅格非又道:林兄去热河有何公干?林子清道:在下有一位世叔,在热河开设镊局,专走关外诸省,在下浪迹江湖,一事无成,才想去他镖局看看。
傅格非看了他一眼,脸上不禁流露出惋惜之色。
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道:以林兄一身所学、去投效镖局,岂不埋没人才?林子清淡然一笑道:在下一个江湖人,只有在江湖上谋出路,除了干镖局这一行。
还有什么可以于的?傅格非道:小弟和林兄,虽是萍水相逢,但一见如故,兄弟论交、林兄如愿意到京都去,小弟或可效劳。
林子清微微摇头,笑道:傅兄盛情,在下十分感激。
京都富贵繁华之地,对在丫这样的江湖人,未必适合。
说到这里,三名店伙,已经陆续送上酒菜。
青儿取过酒壶,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
傅格非举杯道:林兄救命大恩,小弟不敢言报,这杯水酒,是小弟敬林兄的,也是庆贺咱们萍水订交,小弟先干了。
说完一饮而干。
林子清和他对于了―杯,说道:咱们既已订交,博兄再说救命之恩的话,那就俗气了。
傅格非爽朗―笑道:林兄说的是,小弟该罚。
青儿替两人斟满了酒,他果然举杯又干了一杯,抬眼问道:林兄府上还有些什么人?林子清道:寒舍只有家母一人。
傅格非眼珠一转,又道:林兄贵庚多少,还未成亲么?他两杯下肚,一红核脸,已经有些热烘烘的起来!林子清道:在下虚度二十四,落魄江湖,哪有妻房?博格非忽然笑了笑道:林兄长我四岁,我该叫你大哥才是。
他没待林子清开口,接着道:林兄一表人才,文可济世,武足安邦,决非池中之物,小弟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林子清笑道:傅兄但说何妨?傅格非道:小弟有一个舍妹,今年十九,小弟不敢夸口,也足以称得上才貌双全,林兄如果不嫌弃的话,小弟愿意全力促成……林子清慌忙摇手道:傅兄说笑了,在下一个江湖人,怎敢高攀?傅格非正容道:林兄怎好如此妄自菲薄?英雄不论出身低,小弟说过,林兄决非池中之物,舍妹如能有林兄这样一位英雄夫婿,是她的造化。
林子清苦笑道:傅兄过奖,此事万万不可再提,在下……恰好店伙又送上菜来,傅格非望着他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说下去。
酒菜陆续的上来,已经摆了满满一桌。
虽然说不上山珍海味,但做得口味极佳,在一个小屯的饭店里,能做出这样的菜看,已算是上等筵席了。
林子清看看满桌菜肴,说道:傅兄何用点上这许多菜肴?傅格非格地笑道:小弟得和林兄订交,这是小弟有生以来唯一值得庆贺之事,小弟还嫌这些菜太少了呢!林子清感动地道:傅兄把在下说得太好了。
傅格非已经有了几分酒意,脸上一片绯红,双目斜眠,问道:古人谓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
小弟把林兄视作知己,不知林兄是否也把小弟当作知己?林子清道:傅兄把在下视作知己,在下自然也视傅兄为知己了。
傅格非双目乍睁,说道:这是真心话?林子清道: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在下说的自然是真心话了。
傅格非举起酒杯,朝林子清道:来,林兄,咱们干杯。
一口喝了下去。
林子清又和他对干了一杯。
傅格非道:林兄,小弟今晚真是高兴极了!他一手取起酒杯,忽然噫了一声,回头道:青儿斟酒呀!青儿一手执壶,迟疑了下,说道:公子,你平日不善饮酒,喝得已经差不多了。
傅格非道:谁说我醉了?你快斟酒,我还要和林兄再喝三杯。
林子清也看得出来,傅格非确实已有几分酒意,忙道:傅兄原谅,在下也不胜酒力了,前人有两句话:怡然恰好微醺处,烂醉如泥俗了人,咱们莫作俗人。
傅格非这才点点头道:林兄说的也是。
店伙送上两碗面来,林子清把一碗面吃了。
博格非只挑着面条,吃了几口,便自停筷。
一名店伙赶忙送上热面巾。
博格非吩咐道:青儿,今晚菜做得还算不错,你给我重赏伙计。
莫忘了厨下司务的一份。
青儿应了声是,说道:公子和林爷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是否要回房休息?傅格非点头道:林兄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自该早些休息了。
青儿道:小的领路。
林子清道:傅兄贵介尚未用饭,还是要伙计带路就好。
其实不用他说,两名伙计,早已掌灯在边上伺候,闻言连忙陪笑道:是,是,管家只管请用饭,二位公子,请随小的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客店伙计何等势利,话声一落,立即一前一后提灯照路,引着两人往后进而来。
到得上房,打开房门,点起灯盏,才欠着身让两人入内。
一名伙计立即沏了两壶茶送上。
傅格非兴致虽好,但酒量不大,此刻经风一吹,他自己也感到确实有些醉了,一手扶门,说道:林兄还没有醉,小弟倒确是不胜酒力了,真是遗憾得很,小弟失陪了。
林子清道:傅兄请休息吧?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
林子清起床之后,披着衣服,开出门去,只见一名店伙手中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口伺候。
一见林子清出来,立即走上一步,陪笑道:林爷起来了,傅公子吩咐小的,在这里等候,有一封信,务必亲手交给你老。
说着双手呈上书信。
林子清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写着:面呈:林兄亲启。
字样,不觉问道:傅公子呢?店伙道:傅公子说有急事,天还未亮,就已经走了。
林子清心中暗自觉得奇怪,昨晚他并末向自己提起,何以走的这般匆促?一面点头道:好。
店伙陪笑道:傅公子留下了一头牲口,备林爷乘坐,就在店外伺候。
林子清又点了点头。
店伙巴结的道:林爷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小的给林爷去打脸水。
林子清又点点头,就回身进房,随手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
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笔娟秀的字体,写道:书奉子清吾兄赐鉴:萍水订交,快慰生平,兄实小弟一生中唯一知己,惟弟因事,五鼓即行,未忍扰兄清梦,仁立门前,依依者久之。
今日一别,末埝何时,方得与兄把晤也。
兄去热河,如镖局中未能得展长才,弟与当地都统,谊属世交,特备介函一通,兄不妨一试。
留劣马一匹,金五十两,非敢言赠,聊壮行色耳。
临书依依,不胜别绪离愁,奈何?诸维珍摄,小弟傅格非顿首拜上。
这封信写得情文并茂,别情婉约。
林子清看完这封信,暗暗忖道:他和热河都统,谊属世交,他莫非是旗人?再看信封内,果然折着另一个封信,上面写着:面陈傅都统亲启。
这口气不太客气,再看信封并末封口。
林子清愈觉惊疑,顺手取出信笺,只见上面写了寥寥几字,那是:兹介敝友林兄子清前来,务希妥为照料,感同身受。
下盖了一颗小小朱铃,仔细一看,果然是两个满字。
这封信,和他写给自己的一比,一封文字之中,流露出无限友情,一封字行之间,却似上司对下属的口气!傅格非,他会是谁呢?正好店伙送来脸水,林子清依然把信笺折好,收入怀中,盟洗完毕,吃过早点,就朝外行去。
店帐不用说,傅格非早已会过了,店外,果见一名伙计,牵着那匹青鬃马,在那里伺候。
看到林子清,立即哈着腰道:林爷请上马。
鞍头果然挂着一个沉甸甸的紫色小包裹,正是昨晚那个为首的蒙面强盗打开来过的五十两赤金,难怪店伙一直牵着马在伺候。
林子清虽觉受之有愧,但也只好受了。
当下随手取下一锭碎银,赏给店伙,就跨上马鞍,策马而去。
承德府,旧称热河,濒热河西岸,为一秀丽的山城。
清康熙四十二年,建避暑山庄于此,亦称热河行宫,建筑雄丽,极湖山亭台之胜。
承德虽是一个山城,却是府会所在,不,皇帝老儿避暑和木兰秋狩的地方。
市容繁华,纵然比不上京都,也不输各地省会。
尤其这里是汉、满、蒙、回、藏各族的人都有,在街上熙攘往来,服饰语言各殊,却能相处融洽,各做各的买卖,互不相干,也没有半点歧视。
这座城,就像五种民族的大杂院,这种情形,更非内地各省所能看到。
整座承德府城,要算西门大街上最为热闹,商肆相比,茶楼,酒馆,三步五步,就有一家,这是因为这里是出古北口第一个大城市,往来的商贾旅客,都要在此歇脚打尖,市面自然就越来越繁荣了。
西门大街上,有一个小横街,叫做探花坊。
据说从前出过一个探花,街口还竖立着一座石牌坊,但如今大家都不叫它探花坊;改称客栈胡同了。
那是因为这条小横街上都是客栈,如果有不知道路的人,问某某客栈在哪里,人家就会指指小横街说:客栈就在那胡同里。
于是客栈胡同就这样出了名。
客栈胡同,客栈少说也有八九家之多,其中以东升栈的规模最大,七间门面,有几进深,不但房间好,招待好,前面一座金碧辉煌的东升厅酒菜更好。
就算不是住店的客人,也要上这里来小酌一番。
如果说全城是西门最热闹,那么客栈胡同,是西门最热闹的所在了。
客栈胡同八九家客栈,据说要东升栈客满了,才轮得到其他客栈,但其他的几家,也天天客满。
同行自然也嫉妒它,但东升客栈的老板,长袖善舞,来头不小,不但在热河地面上吃得开,在官场中也兜得转。
诸如热河都统衙门,道台衙门和行宫侍卫营,都有交情,据说连京城里,都有扎硬后台。
照说,这样一位财势煊赫的人物,应该是热河城里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人了,但说来奇怪、连东升客栈的人,除了只知道他们老板姓乾,旁的就一无所知。
乾老板好像是神秘人物,当然也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他。
于是有人猜测,东升客栈是京里某一权相开的,所谓乾老板,只是他家里的一名家奴而已。
这当然是猜测而已,谁也不能证实。
这天的午牌时光,东升客栈门前来了一位紫脸汉子,看他年纪,约莫二十三四,身上穿一件蓝布长衫,已经洗得快发白了,但他骑的一匹青鬃马,却是相当神骏,一望而知是一个江湖人。
门口的小厮接过马匹,一名店伙就迎了上来,含笑道:客官要住店,还是打尖休息?紫脸汉子道:住店。
店伙连连拾手道:客官请进。
紫脸汉子跨进店堂,那店伙又道:客官要上房,还是要普通房间?紫脸汉子道:上房。
店伙听说他要住上房,脸上笑意更深,躬身应是,一面陪笑说道:客官尊姓大名,从哪里来的?紫脸汉子怫然道:住店还要报姓名来历么?店伙连忙陪笑道:客官莫要误会,这是官府昨晚出的告示,凡是授店的往来旅客,都得填写姓名来处,每逢秋狩时候,都是如此,老客人都知道,客官大概还是第一次到热河来吧?原来如此。
紫脸汉子神色释然,接着道:好,在下林子清,从江南来,这样够了吧?店伙陪笑道:你老好说。
这是官样文章,大家应付应付罢了,你老请随小的来。
说完,领着林子清朝上房行去。
东升栈的上房,当真称得上等房间,地方宽敞,窗明几净,陈设雅洁,榻上被褥全新。
店伙陪笑道:这房间客官还满意么?林子清点点头,举步跨了进去。
店伙立即沏了一壶香茗送来,一面伺候着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么?林子清一面喝了口茶,摇头道:没有了。
店伙退出,随手带上了房门。
林子清在榻上躺了一会,然后开门出去,缓步走入东升楼,点过酒菜,吃了午餐,才向柜上问了吉祥街的走法,飘然出门而去。
吉祥街已经快要接近小南门,地方比较清静,除了一家书肆和一家杂货铺之外,整条街上就没有第三家铺于。
林子清原是打听好了来的,自然并不意外,他在街上故意装作来回找寻模样,最后才缓步跨进书肆,朝店中一位掌柜模样的老者拱拱手道:老丈请了。
那老者正在门口一张藤椅上吸着旱烟,抬眼望望林子清,才含笑道:相公要买什么书?林子清道:在下不是买书来的,在下想请问老丈一声,这条街上,有一家镇远镖局,不知搬到哪里去了?那老丈又望了他一眼,说道:客官大概刚到热河来的吧?镇远镖局已经收歇了。
林子清微感错愕地道:镇远镖局已经收歇??那老者道:这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老镖头林长庆过世之后,傈局就收歇了。
虎鞭龙爪林长庆,在北五省算得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镇远镖局的龙虎旗远走关外,三十年来,从未出过一点漏子。
林子清脸上有些失望神色,拱拱手道:多谢老丈。
回身朝外行去。
一连两天,林子清住在客栈里,闲着无事,就往街上到处逛逛。
这是第三天午后,他回到客栈,一进门,就见一名伙计迎着陪笑道:林爷,上午有一位任爷,前来找你,小的回说你老出去了,那任爷说,下午再来。
林子清觉得奇怪,自己在热河并无熟人,更没有姓任的朋友,当下问道: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店伙道:没有,那位任爷只说是你老的朋友。
林子清沉吟道:奇怪,在下这里并无姓任的朋友。
店伙陪笑道:也许你老忘了,好在他说下午还会来呢。
林子清漫应了一声,就缓步回房。
店伙替他沏了一壶热茶送上,才行退出。
林子清不知这姓任的是什么人,他找自.己又有何事,随手倒了一盘茶,刚在窗下坐下。
只听门上有人轻轻叩了两下,房门启处,那店伙探进头来,含笑道:林爷,那位任爷又来看你老了。
林子清站起身,就听门口店伙的声音道:任爷,你请。
接着就见一个身穿蓝缎长袍,年纪五旬左右的人,缓步从门外走入,林子清只觉和他素不相识,但人家既然走了进来,不得不拱手肃客。
蓝袍老者不待林子清开口,就呵呵一笑,拱手道:这位大概就是林大侠了?林子清道:在下正是林子清。
蓝袍老者笑道:兄弟任紫贵,上午趋遏未值,敞东翁慕贤若渴,午饭甫毕,又敦促兄弟前来,这回总算遇上林大侠了。
哈哈,见面胜如闻名,得瞻芝宇,真乃快慰生平!林子清看他满脸堆笑,满口恭维之言,心头更觉纳闷,慌忙抱拳道:任老丈过奖了,上午在下有事外出,蒙枉驾见访,未能迎逐,深以为歉。
任老丈快请坐了再说。
说罢,连连抬手。
两人在窗前分宾主落座。
林子清倒了一盏茶,道:任老丈请用茶。
任紫贵双手接过,堆着笑道:不敢,不敢。
林子清道:任老丈枉顾必有见教。
任紫贵轻咳一声道:兄弟在都统府忝掌文椟,奉敝翁之命,特来向林大侠致候。
原来他是都统衙门的师爷。
林子清肃然道:原来任老丈是督署文案夫子,在下失敬之至。
任紫贵大笑道:林大侠这么说,那就见外了。
敝东翁昨晚接到福邱来函,才知林大侠已经到了热河,今日一早,就要兄弟前来促驾。
热河虽是小地方,但林大侠到了这里,就是敝东翁的贵宾,说什么也不该住在客栈里了。
林子清心里已经有些明白,所谓福邱来函,准是傅格非写来的无疑,一面连忙拱手道:任老夫子言重,在下前来热河,原是投奔一位世叔而来,些许私事,怎敢有渎都统大人?任紫贵道:福邱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林大侠有一位世交在热河开设镖局,曾邀林大侠相助,因此不愿在京供职,是欲全令大人和令世叔的交谊。
但以林大侠一身所学,如果忍令终老江湖,实在太可惜了。
函中谆谆嘱咐敝东翁,务必延揽英才,兄弟来的时候,敝东翁已在花厅仁候,渴欲和林大侠一晤,林大侠此时就动身如何?林子清踌躇的道,在下一介武夫……任紫贵没待他说完,笑道:林大侠又来了,敞东翁是福郧的旧属,林大侠是福邸交下来的人,原是一家人,再说这些话,就生分了。
说到这里,已经站了起来,笑道:林大侠,咱们走吧,别让敝东翁等急了。
林子清经他一再敦促,只得跟着站起,说道:任老夫子这么说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任紫贵呵呵一笑道:林大侠又客气了,哈哈,说真的,不知怎么回事儿,咱们虽然第一次见面,多谈了也不过几句话,兄弟就觉得跟林大侠一见如故,十分投缘。
林子清道:这是老夫子看得起在下,以后还要老夫子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任紫贵脸有喜色,连连笑道:咱们一见如故,今后应该互相关照才是。
说到这里。
忽然哦了一声,又道:林大侠这老夫子的称呼,兄弟愧不敢当,咱们一见如故,又这么投缘,兄弟痴长你林大侠几岁,这样罢,你瞧得起兄弟的话,就叫我一声老哥哥,我称你一声老弟,不知林大侠意下如何?林子清道:者哥哥厚爱,在下敢不从命?任紫贵更是欣喜,一把抓住林子清的手,说道:就凭你老弟这句话,我这老哥哥是做定了。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店门,只见一名戈什哈站在门前,牵着马在伺候。
店中小肠一见林子清和任紫贵一齐走出,也立即替他牵来了青鬃马。
任紫贵由戈什哈扶上马鞍,等林于清上了马,在马上拱拱手道:林老弟,老哥哥替你带路。
说罢,挥了挥手。
戈什哈牵着马匹先走,林子清跟在他马后而行。
他们一路沿着大街朝南行驶,走了不过盏茶工夫,便已抵达都统府。
但见大门前高大的旗杆上,高悬着帅旗,阶上挺立八名戈什哈,挂着绿鲨皮腰刀,看去好不威武!东方玉《珍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