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技观摩大会会场,设在倚天崖右侧,一片平原之上。
依着山势搭了一座二丈四尺高的演武台,高台对面,另辟了一处可容二百余人的特别招待处,黄土垫基,竹几竹椅,陈设的颇为脱俗,专供应邀贵宾之用。
在贵宾席舆演武台之间,足足相距十丈左右,是一般江湖朋友参观之所。
沈元通与曾弼进入倚天崖,已是中午过后,离表演时间,不足半个时辰。
他们刚一进入场地,便见避尘道人对面迎来,满面堆着笑容,似乎已经淡忘了捿霞望月坪之事,笑哈哈地招呼道:少侠莅临,武当之光,请贵宾席入座。
沈元通本不是被邀的贵宾,可是栖霞一役之后,武当已认他为危险人物,自他进入湖北境内,早在监视之下,可是在未查明他确实身份之前,武当派仍请他坐入贵宾席,以示宽宏气量。
避尘道人引导沈元通等入席后,连连看了沈元通腰中兵刃几眼,面上现出一种迷惘疑惑之色,退了下去。
沈元通所携兵刃被夺之事,如今已是尽人皆知。
此时,沈元通一双俊目,迅自身前一行的掠去,亟待看清龙虎异丐魏晋,铁臂金轮李建忠和李若华,罗惜素等四人是否在座。
他心中跳动的波幅,随着目光所触之对象起伏不定,偏是不见龙虎异丐魏晋等人。
其实他心中,倒是极不愿意见到他们,以免碍手碍脚,难以放肆。
现在未时已到。
从三元观来路上,一大群各式人物,拥着一位白发全真缓步走来,他们步度极缓,但是一晃眼就临近面前。
这一批人,都是目前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如此气派,沈元通已意识到那位白发全真是紫虚道长了,其他尾随的僧俗道等人物,必是各大派的掌门人和极具身份的江湖人物。
龙虎异丐魏晋随着紫虚道长一同到来,而且坐在最前一排,离开紫虚道长只有三人之隔。
紫虚道长居中而坐,左侧是位身穿紫色羽衣,年约七旬的老道士,他是武当现任掌门人静灵子。
右侧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为少林掌门人百愚上人。
再过去便是华山、青城、峨嵋、崆峒,终南等五派掌门人席次。
武当掌门人之左,是天山、昆仑和中原三杰的坐位。
各大门派中,除少林、昆仑、终南是由掌门人亲自参加外,余都由各派中派极有身份的长老代表,一律坐在第二排,原各派掌门人席次之后,原定掌门人席次,则空置不用,以示礼敬。
由席次排列推论,中原三杰武林地位尊荣,舆各大门派掌门人,分庭抗礼。
龙虎异丐魏晋身份为丐帮帮主,与各大掌门相比,毫不逊色,但中原三杰,只凭个人艺业,能被如此礼遇,却是难能可贵。
钟鸣鼓应三通过后,嘈杂纷桡的人群静寂了下来。
大家的视线都停在武当掌门人身上。
静灵子巍巍的立起,先向紫虚道长低语几句,然后扬罄道:敝派大祭之典,辱承各位前辈同道,不远千里驾临观礼,贫道仅代表全体同门,敬致谢意。
现在观摩大会开始,先由静一师弟抛砖引玉,尚祈各位方家,多多指示赐教。
静一道长闻声立起,走下土台。
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人街。
他目不斜视,步到演武台前,拾级而上,竟不使用丝毫轻身功夫,这种作法,便是武当门中对各方远来高朋的敬意。
静一道长正面站好,拱手一礼。
吐着浑圆的声音说道:贫道武当门人静一,奉命现丑。
话一说完,不再罗嗦多言,随即就在台上,前后左右,循迥地走了九步,三三相连,是一个小九之数,身法缓慢,步度清晰无比,使人极易领会悟解。
反复三次,又一拱手道:小九连环步乖巧小技。
难登大雅之堂,有请方家指教。
仍慢步回到原席坐下。
所有观众,似乎为他那简单奇奥而又实用的小九连环步法,吸引去了全部思维之力,良久良久,大家才恍然醒过来,掌声爆起,绵绵不绝。
这是武当观摩大会的开杨白。
也是本次大会中,武当派对各来宾的一点赠礼。
小九连环步,步法虽然奇奥至极,但并非武当绝学。
在一班高手眼中,亦无过人之处,可是在二三流人物来说,确是获益不浅。
以下,就是自由表演。
值台长老循例大声报告道:表演开始,请各方豪杰踊跃上台,以光盛会。
台下转寂沉静。
所有观看之人,似是在自行考量自己,是否可以上台一显身手。
曾弼轻轻一碰沈元通道:是时候了。
沈元通有心先声夺人,取出一方素巾,递给曾弼道:如大哥运起全功,能将此巾缓缓送上演武台么?曾弼咋舌道:全力之下,五丈可达。
沈元通一顿首道:那就请大哥即刻施为。
曾弼如言运起丹田内力,凌虚平托着那条素巾,绥缓越过贵宾台,向着演武台奋力掷去。
沈元通这时做得极有分寸礼貌,并不从各掌门人头上飞过,身形一闪,走出台外,那条素巾也正要飞临头顶。
沈元通运起外祖父天下无双的凌虚御风轻功身法,身子缓缓升起,在空中顿了一顿,待那素巾,飞过脚底,沈元通又轻轻的落在那素巾之上,山风扬起他的儒衫大袖,就像一位腾云的金童。
五丈以外。
曾弼内力己尽,沈元通运功吸住素巾,不使下坠,不着痕迹的飞临演武台上。
各派高人被这出奇的功力,慑得不敢吐出一口大气。
少林寺掌门人百愚上人对紫虚道长道:前辈,这孩子的轻身功夫,只怕天下少有?紫虚道长也道:那个‘扬巾飞絮’的少年,内功之深厚,也绝不在你我之下。
曾弼真可以说是跟着月亮走沾光了,其实,他那逼着素巾缓飞五丈的功力,虽不在武当九老之下。
但要和紫虚道长相论,却是差得很远。
沈元通落在台上,看着如痴如醉的群雄,微微一笑道:小生沈元通,请紫虚老前辈赐教。
一切静寂得有如严冬的深夜,所有的眼光,又都由沈元通身上,转射向紫虚道长。
大家都有同一的心里:紫虚道长如何接待这个少年?避尘道人走近静灵子,轻轻禀报了几句。
静灵子又用傅音神功转报紫虚道长。
武当唯一仅存的前辈长老,气度确是不凡,他和蔼带笑地道:沈少侠有何见教?声浪不高,但人人听得清晰非常。
沈元通道:请求老前辈,通知南明一剑罗老前辈出来相见。
南明一剑拱北兄,退隐江湖三十有年,早不过问江湖中事,贫道不是推辞,实在难以为力。
紫虚道长此时已知沈元通折辱武当七剑之事,只道他犯了年轻人好胜的通病,并不以为另有隐情。
答话倒是一片实情,并无虚假。
沈元通所为何来,不达目的怎会甘心,再次道:晚辈舆罗老前辈实有非见不可的原因,务恳引见。
如此情景紫虚道长真是难以处理,武当掌门人静灵子有见及此,请示紫虚道长道:本座愿与沈小侠一谈。
他也用详和的声音问道:不知沈小侠舆罗老前辈有何关系?非亲!非故!那么,有何必须一见罗老前辈的原因?这个么?沈元通一顿止住,猛的、再下决心,事到如今,不说已是不行,于是短捷地答道:仇!四下群豪同是一惊。
静灵道长神色不变,镇静如故,音调锵然,道:代人寻仇?还是……沈元遖嘶声道:杀父之仇!一阵嗡嗡谈论之声,盖没整个场地。
紫虚道长心神一震,看了静灵子一眼。
静灵子道:请问沈小侠,今年贵庚多少?十七!静灵子一阵哈哈大笑,肃容正色道:这就叫贫道费解了,想罗老前辈归隐已有卅余年,令尊被害,必在最近十八年之内,这怎能归咎于罗老前辈!全体屏息以待的各路英豪,同声吁了一口长气,似为南明一剑罗拱北放下一付千斤重担。
沈元通不由激起胸中怒火,双足一点,身如急矢,落于贵宾台前。
刚猛之势,又是不同。
当时,贵宾席前,让出一大片空地,都以为沈元通可能出手邀斗。
但沈元通并未鲁莽,却反唇问道:贵派五年一次的大祭之典,不知罗老前辈是否每次必到?罗老前辈每次必为座上佳宾。
有请罗老前辈当面赐教,岂不真相立白。
武当掌门人至此也颇难置答,当着天下群雄,众目共睹之下,一言一行,莫不有关武当派的威望和清誉。
既不能重,又不能轻,不由呐呐言道:本次大典,罗老前辈实未前来。
罗老前辈为何不来参加?他老人家事先并末告知不来原因!难道他不会因小生寻仇之故,无面见人?武当掌门人哑口无言。
与会群雄又自作色。
这时,却恼了武当九老中的玉拐婆婆欧阳倩芬。
因为沈元通在望月坪折辱武当七侠之事,早使她至为不忿,累想兴师问罪,皆为兼顾大体,未便出手。
此时见他言词犀利,问得掌门人措词维艰,更是怒火上升,竟然不顾身份插言斥道:罗老前辈一代武圣,为人最是正直,从不乱杀好人,小侠杀父之仇的经过,可以公告天下群雄么?沈元通已有几分火气,再闻对方之言有辱及尊长之意,无名之火,倏又增加一分,止不住厉声长笑道:意断之词,岂能成理。
我沈元通家世清白,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玉拐婆婆针锋相对道:就如尊驾之表现,怎能叫人相信?沈元通怒道:此话怎讲?解剑池失窃之事,与你腰中兵刃,两相对证,难道不足说明你的清白么!沈元通对这事实俱存的指摘,早就自知甚难言辩,腰中洞箫,已非原物,谁能相信,不由一阵沉吟,正自为难之际。
座中忽起一阵龙吟之声,沈元通新交好友曾弼,瞒脸不忿之色,站了起来。
冷言冷语道:武当九老名重天下,玉拐婆婆一代女杰,这种啧啧逼人的问话,和妄下断语的作法,我曾弼至为不服!他这一发话,无异是代表了一部份人物的心声。
也无异是表明了在场之人,并不完全同意武当派的作风。
武当再是望重当今,也不能不深自警惕。
紫虚道长寿眉之下,射出两道棱芒威光,直注掌门人静灵子睑上。
毕竟武当掌门人静灵子气度宏伟,思广虑远,深知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只怕武当数百年的声誉,难以自保。
遂用极平和的语气道:贫道为维护本派起见,势非将过去事实略作说明,尚请见谅。
然后,即将沈元通望月坪折辱武当七剑之事和解剑池所发生之事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已是脸色泛红,羞愧互见。
但总算给了人家一个清晰而有条理的概念。
陡然他双目精光爆射,转视沈元通腰际布裹洞箫道:但是沈小侠所失兵刃,却依然在握,请各位高宾好友公断。
龙虎异丐魏晋眉头一皱,心中暗骂道:真是少不更事,在这种场合怎能授人以柄。
他正要站起来说话。
忽然,一声娇脆的喝声,在人群内激起道:武当老道,没本事。
偏会无中生有,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么?一个身穿华服,年约十五六岁的美秀小后生,裂开人潮,走了出来,手中正拿着一枝碧色泱然的玉箫,一派目中无人的神色。
沈元通双眉紧系,深觉这少年太过自高,会使问题越弄越糟。
因为这时他又联想到他的白玉箫和自己碧玉箫相关的一件恨事。
于是他对着那位华服少年稍致谢意,却不让那少年再有开口的机会。
昂首道:先父玉面书生讳震宇,一生行谊,不知应否列于恶徒之内!呵!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
紫虚道长也猛的站了起来,带惊的向老花子魏晋道:魏兄,这是真的么?龙虎异丐魏晋双睛一热,含悲道:此话应由罗老前辈作答!请道长成全了这苦命的孩子吧!紫虚道长神色一惨,但大义凛然地道:拱北兄做出如此反常之事,殊为令人失望。
沈小侠只可惜你迟来了半年!沈元通急道:难道他……紫虚道长道:拱北兄原就隐居桐柏山中,可是在半年之前,突然毁居他去,去了何处,连贫道亦末通知。
沈元通恨道:哼,他这样就逃得了我沈元通复仇之火么!紫虚道长又毅然道:请小侠宽限时日,由本门发出急讯,誓必找到拱北兄,转约小侠相会。
沈元通无可奈何地道:如有确讯,请老前辈通知魏帮主即可。
一场暴风雨即将过去,虽然这次事件仍将留下许多疑问,但是,事不关己,也就无人再问了。
那知一波初平,一波又起。
竟然有人阴阴一叹道:武当派可以在江湖上除名了!这句话含有百分之一百的挑拨性。
紫虚道长和静灵子等人,深识大体,听了只不过是微感苦笑而已。
唯有那位性烈如火的玉拐婆婆,心中早就恼火,再经挑逗。
止不住脱口叫道:现在请沈小侠也给我们一个公道!静灵子轻轻叫了一声:师妹!欲待制止。
可是玉拐婆婆的话,出口如风。
早已激起了沈元通的反应,只听他道:前辈如有吩咐,沈元通决不皱眉。
至此话已扣死,要想化解,当着如许武林人物之前,却是不大方便了。
玉拐婆婆欧阳倩芬一声狂笑道:请沈小侠留下腰中兵刃,再依着规矩领回。
只气得沈元通一双剑眉扬剔不定,俊目精光电射,那里还有半点文秀气息。
龙虎异丐魏晋看得心头悚然,朝玉拐婆婆说道:元通年轻失礼,此事由老花子请商承担如何?玉拐婆婆眼睛一横。
却没置答,气得老花暗骂道:难道你们奈何得了他么!他也赌气不管了。
此时,谁知那位手持碧玉箫的华服少年,忽然身形一闪,抢在沈元通之前。
他哈哈狂笑道:你找错了对象,知道么?玉拐婆婆欧阳倩芬莫知所措的退了一步,那个少年又道:对不起,凌空取去沈小侠玉箫的是区区在下——覃英。
同时又一抡手中玉箫,微笑道:这就是闻名天下,青衫老人之物。
覃英一付找蹩扭惹气的姿态,确是叫人气恼。
沈元通惦记着青衫老人和碧玉仙子两人之间的误会。
有意设法化解,所以又为覃英担起心来。
他回身含笑对覃英道:覃兄,你真会和小弟开玩笑。
本来已是气虎虎的覃英,听出他言中含意,却不领情,紧紧绷住的面孔毫不松弛,口中语气依然显得冷漠地道:谁和你开玩笑,难道我就惹不起武当派么!玉拐婆婆欧阳倩芬一股怒气,这时完全发泄到覃英身上,吼道:凭你也配!覃英昂首道:我不配,你们为什么看不住这把玉箫?你是有意生事的了?覃英语气冷傲道:虽非有意,却不是完全无心。
玉拐婆婆气极道:你说!为了什么?区区看不惯贵派解剑入山的陋规。
覃英不再置理玉拐婆婆,转向少林掌门人百愚上人施礼道:如小生进入贵派,是否也须交出兵刃?少林掌门人百愚上人。
寿眉微动,口宣佛号道:佛门广大,无我无像,任由小施主自便。
覃英又转问昆仑终南两派掌门人道:贵派也有禁止携械入山的规矩么?所得的答覆,是共同摇首示无。
他回头又对玉拐婆婆道:普天之下,各大门派,均无强人解剑入山之规矩,唯独贵派,大言不惭,轻视天下人物,是以小生心中不服。
解剑入山的禁令,武当派行之已久,天下武林人物,从无异言。
武当派自己亦居之若素。
这次由一个小小少年口中说出,虽是人微言轻,所谓无风不起浪。
至少,已经是一个人人瞩目的问题了。
言及武当派规。
不容武当掌门人静灵子不说话了。
果然,一代掌门人气度真是不同,对这种找上门之事,依然毫无愠色,和颜地道:解剑池解剑入山。
是袭承天下各派英雄美意,为尊祟本派三丰祖师所施行,历代相传至今,倒不是本派夜郎自大,藐视天下武林,还请各位高宾明察。
在场群雄,原是看戏的人,都默无作声。
覃英抓住一点理由,单刀直入,毫不留情的驳斥道:承前辈指教,解剑之举,纯是出乎解剑人自愿。
小侠说得极是,敝派不敢。
那么小生一时游戏之作,何以竟惹得贵派长老变颜变色,引为奇耻大辱,非倚多恃众欺人不可?覃英目中无人,一套蛮理,句句中人要害,他徒逞一时口舌之快,殊不知此时,已经激起武当门人的公愤,就紫虚道长那种高人,也不由双目闪动,频频轻叹了。
照说,覃英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是以一时窘得武当掌门人无辞以对,想不到行之有素的山规,也会被人指责得遍体鳞伤。
在场之人,也个个觉得覃英词锋犀利,只怕武当门人,难以善罢甘休。
果然,又是玉拐婆婆一声怒喝道:那里来的野小子,辱及本派掌门之人,何泽龙,快拿下这小子,让他师长来理论吧!何泽龙应声跃出。
其实玉拐婆婆末叫之前,他早就气愤填膺。
只因尊长在前不敢无礼罢了,现在奉命而出,那还容情。
原有谦和的风度,早不知收拾到那里去了。
只叫了一声:看招!并不多说一个字,手下不慢,青钢长剑剑花一绕,天罡剑法中最凌厉的一招剑弥六合直向覃英罩去。
覃英冷冷一笑,碧玉洞箫贯足内力,迎剑点出。
硬生生的将何泽龙的剑弥六台一招接下,反震之力,逼得何泽龙退后一步。
武当天罡剑法名闻遐而。
覃英能在一招之下逼退何泽龙,名家眼里雪亮,箫招内力,高得太多。
覃英得理不让人,反守为攻。
碧玉箫泛起漫天碧光,把何泽龙圈在碧光之中。
何泽龙不愧高门弟子,奋起神勇, 一连接下了十几招。
身手剑式,都显功力,毫不逊色。
可是二十招一过,便显得力不从心,险象丛生了。
覃英口中暴出一声清叱,碧玉箫端点中了何泽龙肩井穴,何泽龙长剑出手,人也倒退出去。
赞叹和惋惜之声,相互交织成一片。
静元道长检视了何泽龙一遍,肩井穴仅轻轻点中,并无大伤。
知道覃英手法极有分寸,心中暗暗吃惊。
就在静元道长检视何泽龙伤势之际,玉拐婆婆再也顾不了以大压小,玉拐一摔,压头盖脑,朝着覃英砸去,口中叫道:看你不出,还有两手。
且接我老婆子一拐。
沈元通甚为覃英耽心,生怕引出更大麻烦,将来自己愧对青衫老人,本待出手制止,猛然念头又转,想道:自己本是夹缝中人,绝不可做出众人指责之事。
欲动之势,戛然止住。
覃英年纪轻轻,箫点何泽龙不过是数十招之事,胜得颇为轻松愉快,把武当二代弟子压得黯然失色。
玉拐婆婆拐影一起,正当众目齐注覃英身上,各自设身处地猜想覃英如何化解这凌历无伦的一招时。
但听得覃英娇喝道:住手!随着人影一幌,脚下步走阴阳,脱出压头拐风之外,与玉拐婆婆相对而立,凤眉斜飞,玉面生嗔,气鼓鼓的看着她。
玉拐婆婆起手一招,挟愤含怒,何等威猛,满以为一击之下,不把这个年轻利嘴之人砸死,也得要去他半条生命。
那料人影一幌,招式落空,心中一惊,虎虎怒道:小子,不打也行,只要束手就擒,本派决不虐待于你,由你师长前来讲理!覃英哼了一声道:谁说怕了你,就是老牛鼻子在家师手下,又有何勇可言。
老牛鼻子,自然是指紫虚道长而言。
紫虚道长德高望重,当然不便形之于色,内心里却也不无激动之感。
覃英口气一变,嗤的一笑又道:我可不像你们武当派,专门以门派声势唬人,且慢说我的师父是谁,以免吓得你不敢动手。
其实我叫你住手,另有原因。
玉拐婆婆恨不得生吃其肉,道:小狗,有话快说。
武家言武,出手过招,最忌心粗气浮,刚才你那出了全力的一招,看似威猛吓人,其实正犯了气浮之弊,我要不是存心忠厚。
只须一招‘犀牛望月’,怕不早就把你毁在当场。
叫你住手调息,平心静气之后,再作公平决斗,岂不是一番好意!这是一番好意,用心也是至善。
可是,此时此地。
其味道就大不相同了。
紫虚道长心中惊凛不已,这种灵秀的少年。
为什么都找上了武当山的麻烦,武当盛誉,莫非真要毁在今朝不成。
玉拐婆婆只气得眼爆金星,一口热血翻上胸口,几乎吐了出来,大怒道:今天不是你!就是我!玉拐如风又卷了过去。
覃英依然不与接招。
又飘退了一丈,口中嚷道:当着天下群雄在此,你敢厚颜出手,我可没睑乘机还招。
玉拐婆婆已经知道这个少年不是易舆之辈,明明旨在激怒于她,岂能着了他的道儿。
她心念一清,略微暝思,便把一口怒气化去,这才举目射向覃英,口气也变得和气起来,道:小兄弟后起之秀,老身算生受了你的。
玉拐婆婆心痛至极,暗想:这次如果不能毁了这小子,武当派今后恐怕无立足之地了。
覃英笑吟吟的道:好说!好说!我只是不愿占人便宜,现在好动手了。
可是我还有几句不得不说。
否则,公理仍然舆我同在。
玉拐婆婆不敢轻言答话,只怕出口不慎,又是一个难堪之局。
覃英毫不在意的继续道:我们彼此相搏,以一百招为限。
你如在一百招之内,打杀了小生。
绝无怨言。
小生如果在百招之内侥幸获胜,请贵派送我下山,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再事纠缠。
如果百招之内,分不出胜负,约期再斗,今天到此为止。
玉拐婆婆急口道:老婆子完全同意。
覃英秀眉一挑,又来了一手道:你作得了主么?玉拐婆婆老睑一红,忿然道:当着掌门人在此,本派弟子谁敢不遵!你们掌门人哩?静灵子久已默不开口,这时敞声道:覃小伙之意,本派再无异言。
覃英锦心慧口,骂尽了武当派,处处占了先着,结果,还留下了一条后退之路。
沈元通佩服之余,不由多看了覃英两眼,覃英回眸一笑,笑得真美,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玉拐婆婆和覃英再次对手后,拐影箫光结成一同,那里看得出人影。
玉拐婆婆力大功深,又是恨之切骨。
全身功力尽量施展开来,毫不留情,只往覃英致命处下手。
覃英这才施展师门绝艺玉箫招法,配合着灵巧身形,左闪右挪。
如同蝴蝶穿花,轻盈漫舞。
玉拐婆婆一时之间,竟奈何不了。
紫虚道长及各派掌门人和老辈人物,看了覃英的箫法,不约而同,都是一懔。
武当掌门人静灵子忧心如炽地道:玉箫仙子的传人?紫虚道长不自然的点了一下头。
他们的面色凝重了起来。
玉箫仙子和紫虚道找乃是同时代的人物,当年玉箫仙子的作风,在他们是记忆犹新,真可以说,偏激毒辣,难惹难缠已极,人见人怕。
紫虚道长本人,就在她手中丢过人,现过眼。
如果不是青衫老人华得梦中调处,可能闹得紫虚道长无以自处。
玉箫仙子归隐最早,至今已有五十年了。
这个娃娃,言锋武功,无异是玉箫仙子当年的化身,虽说内功尚未大成,不见得是玉拐婆婆的敌手。
但玉拐婆婆再想赢得那支玉箫,也非四五十招以上不可。
而且当前最严重的问题,不是胜负的问题,而是如何善后的问题。
要是败了自然脸面无存,即是胜了,偏又惹不起他的师父玉箫仙子。
这些事实,颇叫武当派二位老人作难。
这时玉拐婆婆和覃英二人过手,已经超过了九十招以上,覃英箫招依然奇奥轻灵,终因内力稍差,渐渐落于下风。
至于玉拐婆婆却是越战越勇,决心要把心头上一切不愉快之事,统统发泄在覃英身上,根本就不管他是谁,毁了再说。
所以一见覃英渐渐不支,陡然奋发神勇,大喝一声,功运两臂,手中玉拐独劈华山,猛砸下去。
覃英这时正使出一招乱点春秋,右手玉箫当胸直立,左腿前屈,上身微侧,右倾是一个进身的式子,身形力道都是前倾,要轻灵地让过玉拐婆婆的独劈华山那一招,已不可能。
迫不得已,运功玉箫捞架上去,变成硬拚硬打。
覃英功力再高,也及不了玉拐婆婆四五十年的修为。
箫拐相接之下,一声金石长鸣,覃英连连退后了五步,檀口一张,当场吐出了一口鲜血,委顿踣坐地上。
随着覃英的那一口血,惊得武当紫虚道长和静灵子二人,同时一震,暗道一声:糟了那边沈元通飘身上前,轻轻扶住覃英即将躺下的身子,伸手掏出一只紫色玉瓶,倒出一粒外祖父妙手仁医卜敬成费了半生心血炼成的回天再造丸。
弹入覃英口中,轻声慰道:覃兄,赶快运功,推动药力,即可复原。
其他之事,暂可不必过虑,全由小弟一力承担。
覃英默不作声,依言运功。
妙手仁医卜敬成的回天再造丸,为当世一绝,具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
普通练武之人,服用之后,可增十年之功力,重伤之人,任是肺腑已烂,只要有一口气在。
也能保得不死。
他一生之中,只炼了二十一粒,其珍贵之处,可想而知。
妙手仁医卜敬成只为特爱沈元通,在他下山之时,一次就赐了他十粒之多,备供他济世自保之用。
照说覃英内腑伤势虽是不轻,也无须使用回天再造丸,在沈元通囊中,尽有其他治伤圣药可资治疗。
只因,沈元通一心一意放在白玉洞箫原主人身上,又急于使覃英马上恢复功力应付当前的难关,是以不惜小题大做。
使用了一粒回天再造丸。
这倒造化了覃英,不但运功之下伤势立即恢复,并且功力也陡然增加了不少。
他拾起头来,对沈元通无限感激地一笑,含羞道:谢谢沈兄。
随即风衫如旧地振臂而起,神光更显湛然。
紫虚道长和静灵子算是放下了一付千斤重担。
玉拐婆婆狠心击伤覃英,事后颇有悔意。
这时见覃英风衫依旧,神色中微带傲容的冷笑,大有其奈我何的气概,原已平息的怒火,不由又渐次高张起来。
覃英何等心高气傲,一招之败,实不服气,冲着玉拐婆婆直是瞪眼,战火大有复燃之势。
但,此时在场群雄反而不再关心他们搏斗之事,而是欲知道沈元通是用什么药物?使覃英在顷刻之间疗好内伤,恢复功力。
要知武林人物,那一个不是在刀口上滚来滚去,所以武林中人,有三大极其关心之事:其一,是武功秘笈。
其二,是奇兵宝刀。
其三,则是疗伤增功的妙药灵丹。
这些都是武林人物梦寐难求,不惜舍生拚命夺取之物。
沈元通奇宝出手,邻近而立之人,都闻到一股奇清香味,令人通体舒泰。
而在所有目睹人物之中,更有二个别具用心之人,看了沈元通的回天再造丸和盛装圣药的紫色玉瓶之后,心头猛震,颜色瞬变。
一个就是武当九老之一的静元道长。
另一位,是一个干枯瘦小,山羊胡子,年已七十左右的小老头子,回春手杨泰。
二十年前,妙手仁医卜敬成归隐庐山,江湖道上连妙手仁医的名声也渐渐被人淡忘,代之誉满天下的,便是他们老哥儿俩。
紫玉瓶形式奇特,入目惊心,他们老哥儿俩,四日相交,同有追询之意。
静元道长身为武当弟子,在此时此地,自然不便出面。
他们老哥儿俩心意相通,回春手杨泰越众走出,走到玉拐婆婆和覃英之间道:欧阳仙子和覃英小侠百招已满,正如约言,算是和局,请暂休息。
小老儿另有要事一件,请沈小侠赐教。
玉拐婆婆用力震伤覃英,原是不得已之事,他何尝不知这覃英背后靠山太难招惹,只是羞刀难入鞘,自己下不了台。
不但她个人下不了台,就是武当门中所有之人,也难开口自找台阶。
回春手杨泰一出,正是收帆机会,连忙改容一福道:杨大夫有事,老婆子敢不退让。
她回注覃英一眼,便自退到一旁。
覃英看不起这个瘦小干枯,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子,可是性灵心巧,颇能运用时机,既然有人搭上便桥,那有不知全身而退的道理,不过小性儿照旧,大眼睛一翻,咀唇高翘,恨恨的道:武当门中一拐之恨,必有后报。
悻悻的走到沈元通身侧。
真要说起来,覃英自服下回天再造丸后,功力大增。
已经有了足够和玉拐婆婆一拚的内力,只是没有自知之明,否则,他焉能忍得了这口恶气。
沈元通见人群中,陡的走出一个糟老头子,叫退了玉拐婆婆,有事找他。
正把握不定来人用意何在,是恶是善之际,回春手杨泰,又已发话道:请沈小侠将怀中紫玉瓶,借舆老夫一看。
沈元通心中一惊,想道:又是生事的来了!当时俊目一闪道:莫非老先生看上它了么?语意至为不善。
回春手杨泰一身医道,济世救人,平日只有被人所求,那里求过人家。
尤其沈元通不善的语气分明骂他存心不良,不由情急起来。
脱口道:令祖白发仙翁一代武圣,对人最是谦和,令尊威震中原,与老汉亦有数面之缘,平日对我至为交好,难道小侠……回春手杨泰猛然觉得说话太重,措词欠妥,收住话风。
沈元通虽是教养有素,但是傲骨天生,最怕别人抬出乃祖乃父压他。
这时心中一气,随手掏出紫色玉瓶,道:要看就在我手中看吧!沈元通话说得明白,回春手杨泰遥遥看去。
不由熟血沸腾,顿声问道:此瓶你从那里得来?妙手仁医卜敬成早有严谕,不得外泄有关他的只字片语。
沈元通尴尬的容色集齐面上,难处之极。
覃英看了沈元通那付红白不定的神色。
深深体会到,他必有难言之隐,猛然触发灵机,心想:现在正是引身退去的最好时候。
于是稍稍用功一逼,头脸上冒出了几粒黄豆大的汗珠,接着又轻轻一哼,道:小弟微感不适,不知沈兄能否护送一程?沈元通回头见了覃英睑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心中一惊道:好!覃兄先行,由小弟断后。
沈元通好字出口,覃英双足微点。
平地青云快似流星,直往山上仙人渡奔去,待沈元通话完,覃英已经出去四五丈了。
沈元通根本不再答回春手杨泰的话,随后跟去。
覃英轻功高妙,沈元通更是独步当今,两人身形展开,快似风驰电掣,惊得在场的高人,全都愕在那里。
回春手杨泰大叫道:沈小侠务请慢行一步,老汉委实有话请教。
脚下不慢,直追而去。
沈元通充耳不闻,身形有如一朵无根白云,飘飘荡荡,回春手杨泰越追距离越远。
接着紧跟而上的,有玉拐婆婆、龙虎异丐、曾弼及一班好奇之人。
紫虚道长、武当掌门人、各派掌门人及武当九老走在最后。
总之,追去之人心意各别,但诚心要截住覃英和沈元通二人的,只有玉拐婆婆和回春手杨泰。
瞬间,前面就是仙人渡了。
仙人渡乃是王柱峰舆叠翠峰的一条夹谷。
两峰相隔,约有四五十丈,武当派在二岸间系有巨索一条,横谷贯越。
谷中云雾弥漫,深不见底,那条横空巨索,因两岸相距过远,中落成孤,谷中罡风凛冽,只吹得它幌动摇曳不已,惊险至极。
覃英和沈元通来到崖边,沈元通关切地道:注意,凝目远视,两臂虚张,宁神静气,绝无凶险。
覃英轻轻一笑道:没关系,小弟入山,走的便是这条路。
沈元通听得愕然,惜时机急迫,无暇细思,只催覃英先行。
那边覃英到达彼岸,沈元通长身似燕,落在离岸五丈之外的索面之上。
回春手杨泰和玉拐婆婆堪堪赶到。
回春手杨泰看着即将远飙的沈元通,只急得跺脚忘形大叫道:沈小侠,我乃回春手杨泰,并无恶意,请听老夫一言。
山风虽冽,话音仍然一字一字的送入沈元通耳中,尤其杨泰二字,似是激起了沈元通心灵上的反应,他脚下一慢,停下身来,同时心中想道:莫非确有隐情?好在覃英已走,怕他何来。
心意动处,便把身形转了过来。
蓦地,一缕锐风,起自谷底把距离回春手杨泰前方三丈不到之处的长索一截而断。
索上正待回身返岸的沈元通,脚下一虚,促然间提不住气,空有一身凌空御风的轻身功夫,半点也施展不及,便直向云雾弥漫的深谷中坠去。
跟着,谷底传来沈元通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