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他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拉,然后突然松手,那人的身子向下冲跌了下去,他一直滚下了十几级木梯,才能再翻起身来。
我望着他,他也在楼梯间望着我,楼梯间很阴暗,那人的眼睛中,则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使我感到他依是一头极大的老鼠,或者猫!总之那是动物!因为人的眼睛,实在是不可能在黑暗之中,发出那样的光芒来的。
我们对峙了大约有半分钟,他转过身,立时又向楼梯之下冲去,我一路听到楼梯发出吱吱声,然后,楼梯静了下来,他猛地已冲出屋子去了。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呆了片刻,才又向上走去。
当我推开了一扇木门之际,我已来到天台上,天台上的污秽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但总有一个好处,它并不昏暗。
所以,我一上了天台,就看到两个男孩子扭成一团,在地上打滚。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大堆塑胶拖鞋之间,正用一柄锋利的刀,在批刮拖鞋边缘不整齐的地方。
那一大堆五颜五色的塑胶拖桂,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埋葬了,而且,她工作得十分专心,一直到我来到她的身前,她才抬起头,向我看来。
我向她笑了笑,道:小姑娘,你姓丁?你是丁阿毛的妹妹?那小姑娘好像不怎么喜欢讲话,她只是点了点头。
我又道:你的父母呢?他们──我那一句话还没有问完,忽然听得那扇木门砰地一声响,被推了开来,我连忙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女郎手叉着腰,站在门口。
那女郎就是我在上来时,在楼梯口遇到的那个,化装得浓得可怕的少女。
同时,我也听得我身后那小姑娘低声道:我姐姐回来了,她是大人,她常常说,她已经是大人了!我望着那少女,那少女也望着我。
她向前是来,捧着她手中的手提包,她的年纪大约不会超过十六岁,但是她却发育得非常好,身形很丰满,但不论怎样,当她学着那种扭扭捏捏的身法,向我是来时,我都有一种滑稽之感。
她来到了我面前,轻佻地甩过了她的手提包,在我身上碰了一下,道:喂,你来作什么,是来找我的么?我见过你?我忙摇头道:没有。
她仍然不信,侧着头打量着我,忽然道:你别抵赖了,我记得,我是在香香做的时候,见过你的,怎么?追上门来了?我不禁啼笑皆非,我根本不知道她口中说的香香是什么地方,但是,我也可想而知那是什么所在。
我知道我绝不能和她多夹缠下去的。
所以,我以十分严肃的神情道:丁小姐,我是警方人员,来调查一些事的!那少女的脸色变了一变,变得十分难看。
虽然她的身裁很美丽,但这时,她的那种神情,再加上她脸上浓得五色纷呈的化装,却使我想起一具京戏中的怪异面谱来。
她掀着嘴,冷笑了一下,道:你是警员!然后,她又作出了一个更轻蔑的神情来,一面转身走了开去,一面问道:做警员,有多少钱一个月赚?我想告诉她,有很多人做警员,不单是为了挣那份和很多职业比较起来,少得十分可怜的薪水。
但是我孝虑她绝不是我讲这种话的对象,所以我并没有将我要说的话说出口来。
我只是道:丁小姐,你父母呢?谁知道?她摇摆着身子,向屋中走去。
当她一脚踢开了那铁皮门的时候,她突然大声叫了起来,道:有人找你!她那一下突如其来的叫声,将我吓了一跳,我再定睛看一看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毒瘾十分深的吸毒者。
他翻着死鱼珠子一样的眼,望着我。
我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叹这口气很久了,但是我一直忍着,直到我见到了那男人,我才忍不住了。
丁阿毛的家庭情形,我虽然还未曾细问过他家庭中的任何一员,但是就我现在所见的一些,已经可以有一个梗概了。
丁阿毛,有一个吸毒的父亲,有一个至多不过十六岁,但已在过着娼妓生活的妹妹,还有五六个弟弟,他自然不可能有一个好的母亲。
这样的一个少年人,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我突然感到,我不应该那样苛责丁阿毛不像人,像是禽兽的,因为他甚至没有机会来学如何做人之前,他便已长大到他必需是一个人了!那男人看到了我,伸出发抖的手指来指着我,道:你……你是……我沉声道:你是丁阿毛的父亲?那男人皱着眉,道,丁阿毛,是的,是的,他又闯了祸,他在外面闯祸,不关我的事,先生,抓他去坐牢好了,不关我的事!我又叹了一声。
道:你放心,他不会再闯祸了,他已死在拘留所之中了。
我本来是不想那度快就将丁阿毛的死讯讲出来的,但是,我看到那男子实在是太麻木了,只怕不用那坏消息去刺他一下,他什么也不会讲!然而,当我说出了丁阿毛的死讯之后,那男子看来,更像是泥塑木雕一样!他站着不动,眼珠中一点光采也没有,像是两粒黑色的、腐烂了的木头,他的唇发着抖,但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看到这种情形,已经不准备再逗留下去了,可是,刚才冲进屋去的那少女,发出了一阵轰笑声,又从屋中走了出来。
她一面笑着,一面道:什么?阿毛死了?哈哈,他也会死?他真死在我前面?哈哈!由于我对了阿毛的厌恶性已经稍减,而且,对于丁阿毛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我也已对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丝同情心,是以对那少女的这种态度,我十分不值,忍不住道:他是你的哥哥,他死了,你那么高兴作什么?那少女一听,突然冲到了我的前面来,咧着嘴,现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尖声道:我自然高兴,我恨不是我弄死他,不是我!我冷冷地道:一个小姑娘,不应该有那样狠毒的心肠的,小姐!那少女怪声笑了起来,她一面笑着,一面泪水从她的眼中,流了出来,她的眼泪下得如此之急,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她急速地喘着气,嘶叫着:我不是小姑娘。
我早已不是小姑娘了,我十四岁那年,已不是小姑娘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是小姑娘?她的泪水,将她脸上的化妆品全都弄模糊了,令得她看来很可怖。
可是,她继续讲出来的话,却更令得我的身上,起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她一面笑着,一面流着泪。
道:那一天,阿毛说请我看戏,可是却将我带到一间空屋中,那里,有五六个人等着,他们全是阿毛的朋友,阿毛用力逼着我,先是他们的大哥,然后是别人,哈哈,哈哈!她的笑声越来越尖利,随着她的笑声,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在发抖!她自己的身子也在发抖,只有那男子,还是像僵尸也似,站立不动。
我苦笑着,开始感到随便给人家同情,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倩,因为你永远无法明白人家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情来!那少女一直笑着,拍着手,跳着,道:他死了,我自然高兴,他是怎样死的,我总希望着他被许多蚂蚁,慢慢一口口咬死,你知道了么?她突然向我伸过头来,我忙不迭后退,她一个打身,便向屋中窜了进去。
我呆了半晌,向那男子望去,只见那男子用衣袖抹着鼻孔,向我发出一种十分呆滞的笑容来,道:先生,你可以给我……三五元钱!我有一种强烈的要呕吐之感,我陡地扬起手来,若不是在刹那间,我看到那男子的模样,实在经不起我的一掌,我早已重重掴了上去!我的手僵在半空,而我对那男子的怒意,一定全在我的眼中,露了出来。
是以那男子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我狠狠地道:你是畜牲!他真是畜牲,只有畜牲,才对下一代只养而不教,也只有畜牲,才盲目的只为生命的延续而繁殖,在那样的目的下,下一代才越多越好。
但我们是人,人和畜牲是不同的,我们的下一代,能像畜牲一样,只有生命就可以了结了?像那男子那样的,而有八个孩子,他有什么方法给这八个孩子以最起码程度的教育。
我骂了一声之后,又骂了一声。
那少女又从屋子走了出来,我楞了一楞,我几乎认不出是她来了。
她已将她脸上的化妆都洗去了,她的面色,苍白得十分可怕,但是在洗去了所有的化妆之后,她显得很清秀,也带着相当程度的稚气。
她的声音很平静,她道:别骂我爸爸!我呆呆地望着她,如果她仍然像刚才那样,画着大黑眼圈,一副令人作晒的样子,说不定连她我都会骂进去,但是现在。
我却骂不下去了。
她仍然在流着泪,但是她的神态却很平静。
她来到了她父亲的身边,道:你真是不中用了,你进了两次戒毒所出来,还是一样不断瘾!那男人的手在发抖,他道:阿玲,你知道……那东西上了瘾,是戒不掉的!我直到这时,才知道了阿毛的妹妹叫阿玲。
我忍不住回了一句,道:你既然知道戒不掉,为什么要染上毒瘾?那中年男子翻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阿玲推着他走进了屋中,转身出来,道:别逼他,他为了养我们,天天开夜工,不够精神,才吸上毒的,你知道么,他要养八个孩子!阿玲显然认为她讲出了她父亲不得已的苦衷,我就会同情他了,但事实上,我却感到了一阵反胃,我冷冷地道:他为什么要生八个孩子?我不相信他的知识不如你,你也懂得用避孕药,对不,他为什么不用?我的话自然是极其残酷的,是以也使得阿玲的脸色更苍白。
她望了我片刻,才叫道:走!你走!我冷笑着,道:我还不想走,我要知道,丁阿毛平时和一些什么人来往!阿玲的面色受得更难看,简直是青的,她道:我不愿提起那些人。
我将语气放温和了些,我道:阿玲,我知道那些人欺负过你,你不愿提起他们,但是,我要找他们,你受过他们的欺负,更应该帮助我去找他们?阿玲的呼吸变得很急促,她胸脯急促地起伏着,然后,她点了点头,道:好,他们常聚会的地方,你是找不到的,我可以叫阿中带你去。
她扬声叫了起来:阿中,阿中!在通到天台来的那扇门前,立即出现了一个年轻人,我一看到他,便不禁呆了一呆。
那年轻人,就是我叫他让开。
他忽然凶性大发,向我一刀刺来,被我踢下楼梯去的,他就是阿中,阿玲叫他替我带路?阿玲实在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她已在我疑惑的神色中,看到了我心中所想的事,所以,当阿中迟疑着,还未曾向前走来时,她便道:阿中很欢喜我,他会听我的话。
我摊了摊手,道:我们刚打过架。
阿玲勉强笑了一笑,道:那不要紧,打架,在我们这里,太平常了。
阿中慢慢向前是来,他的眼光之中,仍然充满了敌意。
阿玲叫道:走快些,阿中,替我做一件事!阿中一跳便跳了过来,阿玲道:阿毛平时和那些人在什么地方,你知道的?阿中连连点着头。
阿玲向我一指,道:带这位先生去,听这位先生的话,别再和他打架了。
一听到打架,阿中不禁摔了摔手腕,那是他刚才被我一脚踢中的地方。
我先向他伸出手来,道:已经打过架,那就算了。
我这时候,伸出手来和阿中相握,心中实在是十分勉强的,因为将我和阿中刚才相遇的情形,形容为打架,那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刚才,当阿中用小刀向我插来之际,那是不折不扣的凶杀!我和阿中握了手,阿中很不习惯和人家握手,这从他的面部肌肉也几乎僵硬了这一点可以看出来。
然后他道:跟我来。
他向我讲了一句,又望向阿玲,当他望向阿玲的时候,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企求的神色。
然后,他嚅嚅地道:阿玲,你……你今天不用上班了么?阿玲转过身去,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向前走出了一步,然后才道:等你回来了再说。
记得,你将他送到就回来,别让他们看到你。
阿中连忙答应着,在他的脸上,又闪过了一丝快乐的神采。
我可以说还是第一次在阿中那样类型的年轻人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采。
阿中向我点了点头,道:跟我来。
我们一起走出了那屋子,走出了那条小弄,一直向前走着,我道:可要坐车子?阿中摇头道:不用,走去就行了。
我离得阿中很远,在考虑了一下之后,我道:阿中,我问你一个问题。
阿中望着我,点了点头,我道:阿中,刚才,你为什么一听得我叫你让开,你就用刀刺我?你知道,我若不是闪得快,已可能给你刺死了!阿中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他的嘴唇掀动了几下,过了好半晌,他才道:我,我不知道。
你一定有原因的,你只管将原因讲出来,我一定不会怪你!阿中不但是嘴唇在抖着,连他的脸上肌肉,也在不断地抽搐着。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难听,道:我……锺意阿玲,我……很喜欢她。
那,又怎样?我很喜乱她,阿中重复着:我要娶她做老婆,可是……可是我却和她讲话的机会也没有,她不是睡觉,就是去上班,有一次,我到她上班的地方去看她,我看到一个胖子掀起她的衣服,用手指用力在捏她的奶,她一定很痛,她忍着不说痛……我咽下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阿中的眼中,已有泪水迸了出来,他继续道:我刚想拉开那胖子的手,那胖子却大声喝我,叫我走开,我……当时就……打了那胖子?是的。
阿中点点头。
我没有再出声,阿中在停了片刻之后,又向前走去,他道:后来,我坐了三个月牢,但是我一样欢喜阿玲,虽然她每天都被不同的男人摸奶和与他们……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0第六章阿中用力捏着手,他的手指骨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不必再问下去,我也知道阿中为什么会那样对付我了。
他,不但是他,连阿玲不是也以为我是去找阿玲的嫖客么?我们之间谁都不再出声,阿中一直低头走着。
我们走了足有二十分钟,才来到了另一条小巷门口。
那小巷更窄得可怜,是两堵高墙之间,大约只有七八尺宽的一道隙缝。
而事实上,那隙缝中盖着不少铅皮屋,可以供人是来走去的,只有一两尺左右而已。
阿中压低了声音,道:第三间屋子是他们的,阿玲就是在那屋子中──阿中讲到这里,他显然难以再忍受下去了。
他立时转过身,迅速地奔过马路,消失在人丛之中了。
我只站在巷子口,已经可以听到从第三间铁皮屋中传出来的喧闹声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喧闹声,这些声音自然全是人作出来的,可是却毫无意义,如果原始人就是那样无意义地叫嚷的话,那么一定不能在日积月累之下,形成语言。
也就是说,那些人那时的叫嚷声,比原始人还不如,就像是一群疯狗!我慢慢向前走去,第一间铁皮屋,是一家理发铺,一张看来难以承受一百磅的木椅,一块已黄得根本照不到什么人影的镜子。
在一只铜盘架子之旁,一个老头子木然坐着,看到了我,只是略略抬了抬眼,一点声也不出,就仍然那样地坐着。
我急忙走过去,不忍心向那老人多看一眼,因为我实在分不出那老人坐在那里,和他躺在棺材中,有什么分别。
生命的意义在哪里?第二间铁皮屋的门锁着,主人大概出去了。
我来到了第三间铁皮屋的门前,那扇铁皮门一定被人在里面不断地摇着,是以发出咯咯的声响来,我在门口站了片刻,猛地拉开了门。
一个人随着那扇门被拉开,几乎跌了出来,我连忙伸手一推,将他推了进去。
刹那间,声音静了下来。
我看到屋中有六个人,五男一女。
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挤在一张铁床上,那女的年纪很轻,她没有二十岁,她身上的衣服,皱成了一团,她挤在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之间,她的手不知羞耻地放在一个男孩子的裤间。
另外三个人,有一个蹲着,一个站着(被我推进去的那个),另一个坐在一张凳子上。
整间铁皮屋的面积,不会超过八十平方尺,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在门口站着,在铁皮屋外的一个(我发现他的年纪最大,身体也最壮硕)霍地站了起来,一扬手,道:喂,你干什么?我冷冷地望着他,道:找你。
那家伙手叉在腰上,一抖一抖向前走了过来,他来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便抓住了我的衣领,我暂时并不还手,我想看看他对我怎样。
他在抓住了我的衣领之后,咧嘴笑了一笑,道:找我作什么?我沉声道:放开你的手!他伸手在他抓住我衣领的手臂上,拍地打了一下,道:放开!接着,他便笑了起来,道:我已经叫他放开了,可是他不肯放。
我冷笑一声,道:那只好我来叫了!我呼地一掌,向他的手腕上切了下去,他的手突然离开了我的衣领,而我根本不让他有出声叫痛的机会,就抬起膝盖,顶了上去。
那一顶,正顶在他的腹除,他立时发出了一下闷哼,弯下身去。
我伸出手指,抓住了他的头,用力一转。
他的颈骨,发出了咭地一下响,我用力一推,将他推了出去,他跌出了一步,转过身来。
可是,当他们在向我扑来之前,先向那家伙看了一眼之际,他们却都呆住了。
那家伙站着,他的头,却歪向一边,他的口几乎对准了他的肩头,他额上的青筋绽得老高,他的口角有涎沫流出来,他眼睁得老大,口唇在抖着,但是除了哦哦的声音之外,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在他们发呆之际,伸手向那家伙指了一指,道:你们想不想和他一样?我一面说,一面走了进去。
那几个人一起后退,缩到了房子的一角。
我顺手将门关上,道:我们来谈谈,如果我要谁回答我的话,而谁不出声,那么,我的手就会发痒,这便是榜样!我又向那家伙指了一指,他的颈骨被我用重手法弄错了臼,他这时那种痛苦的样子,足以令得别人寒心!我在讲完之后,又特意向那女的瞪了一眼,补充道:包括你在内!屋子中没有人出声,我问:你们谁对了阿毛最熟,你说!我伸手指向一人,那人陡地震动了一下,道:我……们都对他……很熟。
很好,我点着头:你们都对他很熟,那么,最近可曾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屋中没有人出声,我伸手向那女的一指,道:你说!那女孩子忙道:他……他好像时时对人说,他快有钱了,他会变得很有钱!另一个小流氓道:他说,他要做一件事,有人出很多钱,要他做一件事。
我的心中陡地一动,道:什么事?那女的道:他没有说,他很兴奋,但有时又很害怕,后来他被拉进去了两次,他只说有了钱之后,买东西送给我,带我去玩。
我呆了片刻,才又道:叫他做事的是些什么人,你们谁知道?没有人回答。
那歪了头的家伙,却忽然拍起胸口来。
我向他望去,道:你知道?那家伙不能点头,仍然维续拍着胸口,我走过去,用力一拳,击在他的颈际,又是卡地一声,他的头部回复了正常。
他发出了一下大叫声,喘着气,我等了他半分钟,道:叫丁阿毛做事的是什么人?那人道:那些人,一定很有钱,丁阿毛有点害怕,叫我陪他去,我远远看着,那两个人,坐一辆很大的汽车来,穿西装,在和丁阿毛讲话。
他们和丁阿毛讲些什么?我忙问。
丁阿毛说,他们要他先去恨一个人,然后,在那人的家中,去杀另一个人,装着是失手的模样……我听到这里,全身都不禁感到了一阵凉意!米博士的预言被证实了,章达的死,是预谋,而不是意外,即使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属于意外的事,事实上,却完全是预谋的,从头到尾,都是预谋!预谋者先使我和丁阿毛之间有仇恨,然后再要丁阿毛来杀我,从表面上看来,丁阿毛有一千个理由要杀我,但决没有一条理由要杀章达。
这一切,全是预谋者安排成的!我实在没有法子说那不是巧妙之极的预谋,所以我心头的骇然,也是难以形容的。
因为这种巧妙的预谋,可以说,绝不是普通人所能够做得到的!要安排那样的预谋,必需先知道章达会到我的家中来,必需先注意我的生活,必需知道章达和我之间的交情,而这一切,都是很不容易侦查的。
但是,预谋的一方,却全知道了,终于利用了了阿毛这样的一个小流氓。
我的耳际,彷佛又响起了米博士的话,米博士曾问我:你不感到那神秘力量的压力么?当米博士那样问我之际,我的确感不到什么压力,但是现在,我感到了。
我不但感到,而且,还可以体会到,正自四方八面,向我包围,我越是弄清楚了一件事实,就越感到那股压力的存在!我的脸色,当时一定变得很难看,而且,我一定在发呆,因为屋中的那几个流氓,互相使着眼色,看来想扭转劣势。
当然,我不会让他们有那种机会的,我立即冷笑一声,道:你们别急,我还有疑问。
丁阿毛死了,你们知道他怎么死的?那几个小流氓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我续道:他是用一根铁枝,插进自己的胸口致死的,他是自杀的!自杀?一个流氓叫了起来:嘿,这倒是大新闻,丁阿毛最怕死了,我们只不过说了一声要杀他,他就把他的亲妹子拉来──那流氓讲到这里,没有再讲下去。
他不必讲下去,我也已知道那件事了,那件极之丑恶的事,我也根本不想多了解它,我又问道:丁阿毛后来,有没有和那两个人会面?我不知道,他只叫我去一次。
对那两个人,你还能提供什么线索?我盯着那流氓:我可以给你钱!我摸出了一查钞票来,在手心上拍拍地拍打着,那流氓突然啊地一声,道:对,你看看这个,这和那两个人有关!他转过身,在一个角落中翻抄起来。
那角落中堆着许多杂物,他找了一会,拿起了一件东西来,道:你看,这个!拿在他手中的,是一块三角形的金属牌。
我接了过来一看,那金属牌是等边三角形,每一边大约有四寸,金属牌上,铸着时间会所的英文字,我抬头道:什么意思?当丁阿毛和那两人会面的时候,我看到那两人的车中没有人,我便在他们车子的车头,偷下了这块牌子,我以为它可以值一些钱的,谁知一钱不值!我望着那流氓,道:你的意思是,这牌子,是从和丁阿毛接头的人车上偷下来的。
那流氓道:是,事后,我还看到他们走进那车子驶走的,喂,你看这值多少!值一毛钱!我冷冷地回答着,一面顺手将那块金属牌,放进了我的衣袋之中。
我那时的神态,十足像是一个大流氓,所以才能够将眼前那几个男女小流氓震得住,因为小流氓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唯有一怕,就是怕大流氓。
我放好了那金属牌,踢开了门,摇摇摆摆,向外走去,我听得那女流氓在我的身后,发出了一下尖叫声,我也不回过头去看她。
我走出了那巷子,急急向前走着,十分钟后,我走进了一家相当清静的餐室,我要了一杯酒,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才能定下神来。
在路上走的时候,除了本能地闪避行人和车子之外,我几乎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我的心中实在太乱了,那时我虽然勉力定下了神,但是我一样心中紊乱之极。
章达竟不是死于意外的,这种事,谁能相信,但是事实上却又的确如此!是谁谋杀章达的,是不是就是使李逊博上神秘失踪的那些人?那些人又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究竟掌握了一些什么神秘力量?我直到将一支烟狠狠地吸完,仍然想不出一点头绪来。
餐室中的灯光很暗淡,但我还是摸出了那块金属牌来,反覆地察看着。
时间会所,好像是一个俱乐部的名称,很多人喜欢将自己所属的俱乐部的名称,制成牌子,镶在车身上,作为装饰物。
那么,那两个人一定是时间会所的会员了,要查一查时间会所,应该不是难事!我决定立即去进行调查,我付了账,迳自来到了警局,我并没有将我的调查所得告诉任何人,因为米博士他们,已替我安排好了单独工作,只不过警方要给我一切方便而已。
我到资料室中,要找时间会所的资料。
但是,七八个资料员,足足忙了半小时之久,找出了好些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名字的会所和俱乐部,但就是没有时间会所。
最后,资料室主任道:我着这间会所,不是本埠的,或者他的成员是几个人,根本不在警方的纪录之中!我走出了资料室,来到了警方为我准备的临时办公室之中。
我或者是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我以为只要一找,就可以找到那个时间会所。
却未曾料到那个会所,根本不在警方的纪录之中。
但是我也一点不沮丧,因为既然有了名称,要找这个会所,总不应该是太难的了!在那三天中,我通过了报界以及各种公共关系的机构,查询着有关时间会所的事,但是所有的答覆,全是一样的三个字,不知道!资料室主任或许讲得对,这间会所,根本不是在本埠,说不定是属于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是由几个人组成的,我就根本无从查起了!但是,为什么外地的一个会所的铜牌,会在本埠出现,而且,与之有关的人,那么神秘?所以,我还是不肯放弃,还是向各方面查问着,又过了十天。
我尽了那么大的努力,又过了那么多天,而仍然查不到时间会所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那实在使我灰心了,我开始怀疑这个线索,是不是有用来。
那个铜牌,是我从流氓处得来的,会不会那也根本是掌握了神秘力量的人的一种安排,好令我在虚无的假线索中浪费时光,得不到任何结果?我想到了这一点,再回想当时在铁皮屋中的情形,总免得这可能性不大。
当天晚上,我是闷闷不乐回到家中的,事实上,这几天来,我一直在闷闷不乐之中。
当我才踏进家门的时候,我听到一阵震耳欲理的喧闹声,但我一走进去,声音立时静了下来。
我看到有十几个少年人在客厅中,他们自然是白素的客人,其中有的是她的亲戚,有的是她亲戚的同学,或者亲戚的同学的朋友。
我如果心情好,自然也会和他们谈谈,一起玩玩,但现在,却只是略向他们打了一个招呼。
他们倒很有礼,一一称呼着我,那时,白素也走了出来,她笑着,道:我一听得静下来,就知道一定是你回来了!我挥了挥手,道:你们只管玩,别理会我!白素关切地望着我,叹了一声,道:怎么,还没有找到时间会所?我点点头,转身待上楼去。
在那十几个少年之中,有两三个人叫了起来,道:时间会所,想不到卫叔叔也喜欢他们。
我呆了一呆,立时问道:什么意思?时间会所啊!一个少年人道。
你说的时间会所,是什么意思?我连忙问,心中着实紧张。
那少年人用奇怪的眼光望着我,道:时间会所,是一个乐队啊,他们专奏最疯狂的音乐,虽然现在还不很出名,然而会成名的。
一个乐队,时间会所,是一个乐队的名称!我的确从来也未曾想到这一点!上一章目录下一章□作者――倪匡本书由E书时空免费制作;想要更多的免费电子图书,请光临http://www.eshunet.com/\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