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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2025-03-30 07:13:16

屋外的警戒责任重大。

每个人都是令主的心腹高手,已经如此不济,屋内的警戒,想必更糟。

这些高手们,谁也没想到毛病出在忠清堂楼上传来的古怪声浪。

只要听上半个时辰,很少有人能够保持清醒的。

站在阶上那位五短身材的人,一而再坐下又站起,想睡却又不敢睡,不对打呵欠,揉眼角,拍脑袋,甚至伸展手脚或跳动。

以保持清醒。

和睡魔挣扎了半个更次,这位仁兄,没发现六七丈外的花树丛中,有物体缓慢地、静悄悄地向前移动。

只要警戒的人有所举动,这移动的怪影便立即寂然,展开的怪布帛与地同色,轮廓怪异令人难觉,如果不留心,即便接近至一丈以内,也不知道地上有不同的异物。

白天被处死的那位听差的尸体。

距门前的石级约有三丈左右。

地上的异物似乎体积甚大,不圆不方轮廓模糊。

蓦地,弹出一只两寸径的四爪钩,钩后带动一根坚韧的灰色小绳索,落下时,约住了三丈五六左右那具尸体。

站在阶上倚廊柱不住打呵欠的警戒,拍拍印堂摇摇脑袋,强打精神睁开朦胧睡眼总算把睡魔驱走清醒了。

忠清堂楼上传出的怪声,与时断时续的铁马声始终不绝于耳。

咦!我眼花?这位仁兄似乎一惊,几乎跳起来。

那具尸体已经移动过,再定神察看,尸体却又丝纹不动,死尸怎么可能移动?除非尸变。

我真的眼花了,见鬼!他喃喃地说,片刻,便又昏昏欲睡。

咦!他又跳起来。

尸体丝纹不动,毫无异状。

奇怪!我敢发誓,尸体在动。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向自己发誓。

毛骨悚然的感觉。

像浪潮般向他袭来,但片刻之后,他又平静下来了,尸体的确不会移动,接着,他又想睡了。

不远处的竹丛中,传出吱嘎嘎怪声。

另一面.也不知从那条窗缝里传出风吹过窗呜呜咽烟的隐约怪响,还有风吹枯叶的沙沙霍霍声。

那年头,真正不怕鬼的人为数不多。

咦!这人又惊跳起来了,扭头看看同伴,同伴趴在石鼓旁,鼾声时起时伏。

永胜兄,醒一醒。

他奔上去猛摇同伴。

哎呀!同伴一惊而醒:怎……怎么啦?尸……尸体会动。

他惊恐地说:有……有鬼!见你的大头鬼!真的,我发誓,尸……尸体……尸体发臭了,你怕是不是?去你娘的胆小鬼……唔!好困,别打扰我好……好不……好……话未完,又趴在石鼓上了。

这位仁兄不甘心被讥笑为胆小鬼。

伸伸双拳振作了一些,重新回到廊柱旁,片刻,凝神向朦胧的尸体注视。

尸体不再移动,但他看出了古怪,似乎比先前远了些,的确与不久之前的位置不一样。

一时好奇,他糊糊涂涂下阶,糊糊涂涂向前走,向尸体走。

接近至八尺左右,老天!尸体又在动了,向前滑移。

皇天……他大叫,至少自以为在大叫,其实惊怖过度,声音哽在喉咙里,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他完全清醒了,扭头狂奔。

地下怪影暴起,一双巨手勒住他的咽喉,一手猛扳他的脑袋,颈骨立折。

一块大大的怪布帛掩盖住他,向下一躺,似乎突然消失了。

就算另一位趴在石鼓上昏睡的人这时清醒往下看,也看不出地面有异状,必须走近至丈内,方能发现地面隆起的迹象。

不久,一个泥土色的朦胧人影,出现在昏睡那人的身旁,一掌劈破了那人的天灵盖。

两个警戒再次出现,屋内的人谁也不知警戒已经换了人,换了两位陌生人。

而三个灰影,已消失在屋内幽暗的厅堂里,接着又闪入两批人,随着前面的三个灰影逐渐进入穿堂。

唯一的灯笼,是内院的照明风灯。

淡淡的雾气,在空间里流动。

要通过设有一些盆景的内院,决难逃过院廊下那两位警哨的眼下。

事先已彻底研究过官舍的格局,一再研制人质可能藏匿的地方。

如果匪待们经常需要用人质现身威胁,该囚禁在什么地.方?当然,人质不会囚禁在一处,必定会分开来派人看守,以免被人将人质同时救走。

上面屋顶的脊背面近鸱吻处,也爬伏着一个警哨。

淡淡的灰影从耳旁的屋顶揉升,无声无息缓慢地移动,往瓦沟中一伏,便失去踪迹,所穿的夜行衣,背部绘有与瓦屋形状相间的线条。

警哨伏在瓦栊中,本来就半睡半醒,接着嗅入一些轻雾,和听到另一种若有若无的奇怪声浪。

卟!警哨手中的一具紫铜双管警笛,失手跌落瓦面,头终于完全搭伏在瓦脊上。

已登上这一面瓦沟伏倒的人影,倏起倏落到了警哨身旁并肩伏倒,一把小刀贯入警哨的左耳后藏血穴,手法像是屠羊。

上来了另一个黑影,两人一打手式,头下脚上滑出檐口,悄然向下窥伺。

四哥,一人一个。

后上来的黑影低声说。

用兵刃。

四哥说,叫出声音就糟了。

好的。

两人左右一分,毫无声息发出。

由赵四爷打出手式,两人像夜枭般疾掠而下。

匕首疾落,一拂之下,人头坠地。

扑落的是耿姑娘,为了行动方便,他们皆带匕首而不带剑。

赵四爷的身手,比姑娘高明多多,他向下飘降,一脚便踹破一名警哨的天灵盖。

人迅速掠过内院,聚集在内厅外,共有六个人。

但进不了内厅,厅门又大又沉重,从内面上了门杠。

六个人商量片刻,两面一分。

两侧的院角内,是作为内眷活动的左右耳房,有窗而没有门,门设在内厅的左右廊。

这种窗不能从外面开启.当然不可能撬开。

掌声一响,砰然大震中,六个人以快速绝伦的动作.撞破小窗迅速钻入。

黑夜中响声特别清晰,大门外两个假警哨立即抢入。

十头猛虎进入猎食场,凶猛的雳霆袭击立即展开。

赵四爷与姑娘是一组,撞入黑暗的耳房,他立即丢出一颗磷火弹,里面被捆了双手的五个人一惊而醒。

快,分秒必争。

砰!他撞破了耳房门,随门抢出。

门外的一个警卫.已用不着他费心了,已被返魂香弄昏,躺在门外像死人。

外围的警哨知道内部有变.警号传出去了。

保护人质,我出去。

他在门外叫,一脚踢破了警卫的头颅。

抢入内堂,通向内房的走道抢出两个衣衫不整,但握了剑的朦胧人影。

一声冷叱,他打出一串制钱。

啊……两个衣衫不整的人狂叫着摔倒,每人身上最少也中了十枚以上的开锋金钱镖。

他虎扑而上,首先拾起两把剑疾退而回。

接剑!他把两枝剑抛给堵在房门口的同伴。

对面抢右耳房的人出来了,已控制了局面。

四名人质,朱判官一家三口无恙。

冲出的八表人龙出声招呼。

重要人质带走。

后出的张大爷断然下令。

不行,大哥,必须等候外面的人前来接应,必须集中保护。

小妹。

跟我去找血鸳鸯令主。

赵四爷急急地说,向内间奔去。

冲入后面的小小佛堂。

劈面碰上了一位中年妇人,居然衣裙整齐,高雅的贵妇风华依然夺目。

神案上点了两盏长明灯,光度在武林朋友眼中已经够明亮了。

好啊!他怪叫:我猜,你就是血鸳鸯令主。

妙极了,这里正好让你我生死一次。

他拔出了匕首,昂然踏入佛堂。

中年美妇脸色大变,手一动剑已出鞘。

你是……中年美妇讶然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好像来了不少人……对,来了不少人,人质已全部救出。

我,报应四妖神的。

老四。

中年美妇突然恢复镇静,嫣然一笑,举起的剑徐徐下沉。

笑容高雅不可亵渎。

久仰久仰,赵四爷,幸会了。

不错,我就是血鸳鸯令主。

中年妇人的眼中,幼现极为神异的光芒。

赵四爷,何必呢?你我并没有利害冲突,何必同类相残呢?为何不能平心静气坐下来谈谈?天下间没有解决不了的冲突,我相信彼此只要开诚布公磋商,必能和平相处共谋江湖之福,是不是?她的晶亮明眸不但幻现着神异的光芒,她说话的声调也有令人心平气和浑身舒泰的魔力。

她脸上的高雅笑容,更有令人仰慕尊敬的魅力。

赵四爷两眼发直,脸上在傻傻的笑容,他先前豪情万丈的英气已消失无踪,眼前的他,比白痴好不了多少。

铮!他身后的耿姑娘失手坠剑,神情呆呆地向前瞠目直视。

老二,交给我处理。

后面另一座门踱入一位剑隐肘后的中年文士。

你到前面收拾其他的人。

老大不在,你是主持大局的人。

我先制住他。

中年美妇说,左手扣指疾弹,一缕罡风击中赵四爷的鸠尾大穴:有了这位赵四,其他三个妖神就可以任我们宰割了。

真的呀?赵四爷傻笑着问。

咦!中年美妇大惊失色。

原来你是老二,也就是你们那些瓜牙口中的二爷。

赵四爷的傻笑更傻了:真遗憾,你们的老大不在,老大才是血鸳鸯令主,他到何处去了?喂!告诉我啦!铮铮铮……中年美妇老二连击七剑,每一到皆有石破天惊的威力.但却被赵四爷的尺八匕首,―一震出偏门,脚下丝纹不动。

你……美妇老二大骇暴退:你会……会妖……妖术……我是妖神,应该会妖术。

赵四爷脸上仍留有傻笑,说话也语气温和:比起你的移神大法,大概道行要深些。

呵呵!你要用剑气御神了,我不能让你有孤注一掷的机会,我不想两败俱伤,抱歉。

嗯……美妇二爷上身一挺,开始发抖,幻有神异光芒的明眸睁得大大地,光芒消失了,美丽的面庞肌肉可怕地扭曲,高雅的风华一扫而空。

她的胸口,插着赵四爷的匕首。

以神御匕,匕是怎样出手的,美妇二爷竟然无法看到,也不知道闪避。

你想逃走?赵四爷沉叱。

中年文士不是想,而是付诸行动,人比轻烟,一两闪便消失在门内去了。

赵四爷知道追之不及,一掌拂出,对面的美妇二爷仰面便倒。

他拍醒茫然呆立的耿姑娘,拾起剑。

我得赶快走。

他将剑递给耿姑娘:我不喜欢这种情势。

四哥,怎么啦?姑娘愕然问。

你被妖妇的移神大法制住了。

哦,我……我好像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神魂出窍。

你出去告诉大哥,我要先走一步。

先走?去那儿?出城。

血鸳鸯令主不在,我有不祥的感觉在心头。

你的意思……白天本来我和大哥商量好了的。

在这里解决血鸳鸯令主,再赶回三哥的制车工场,清除已被对方收买的内奸。

这时血鸳鸯令主失了踪,我怀疑他……哎呀!我跟你走。

耿姑娘惊呼。

他到了美妇身恻,俯身搜寻美妇身上的物件,找回匕首,前面的人已纷纷抢入佛堂。

就在报应四妖神发动袭击官舍的同一期间,两个黑影到达北城的南门外。

只有一条两丈宽,七八丈长的城桥贯通南北两城,桥头有兵勇封锁,桥中有丁勇巡逻,势难飞渡。

两个黑影跳城墙飘降毫不费劲,但想飞渡城桥而不被发现可就难了。

怎么办?真的戒备森严封锁严密呢。

为首的黑影向同伴说。

不过桥,绕城根走,绕过南城西岸,弄只小船过河。

同伴低声说,语音柔柔地:这一带我熟悉。

这不是太慢了吗?天快亮了呢。

令主明鉴,这是不得已的事。

要不,就强行通过,两岸共有五名丁勇。

好,过去。

两人有如肆虐的狂风,风过处,桥北的两名丁勇首先遭殃。

但当他们冲过桥。

击毙在桥中段巡逻的丁勇时,便被桥南的两名丁勇发现了。

他们虽然杀掉桥南的两名丁勇强渡成功,但城门楼上的哨兵已发出了警号,他们只好绕城外的郊野,小心地奔向西门外的李家潢川装车工场,浪费了许多时辰。

他们先到工场南面半里地的一座大宅,会合了藏匿在内的三个人,这才越野扑奔工场,已经是五更初正的时光,天快亮了。

工场黑沉沉,李蛟居住的小楼也黑沉沉。

你们过去搜,要活的。

令主带了同来的随从,站在小楼前的花圃旁,向四个黑影发令。

启禀令主,他们真在楼上?一个黑影问,是女性的嗓音。

错不了。

属下并未发现他们回来呢。

悄悄用车载回来的,已有确实的消息。

属下这就上去。

赶快把他们弄下来,赶回去的时光有限了。

属下遵命。

李蛟的卧室,成了卓晓云养伤的香闺,他自己则在书房另设临时的卧榻。

本来另有房间,但书房就在他的卧室旁,相距最近,他坚持自己照料卓晓云,所以在书房下榻。

书房没点灯,入侵的刺客没想到书房会有人安睡。

卧室一灯荧然,榻上的卓晓云已沉沉入睡。

一壶冷茶泼在她的头脸上,她一惊而醒。

怎……怎么了……她含糊地问。

她仍然未脱离险境,神智虽清,浑身无力,动一动就会牵动伤口,就会感到痛楚。

卓晓云!熟悉的语音令她心中大骇。

你给我滚起来吧。

是你……卓晓云绝望地说。

不错,是我,软玉观音。

你害我挨了小柳一匕首,至今右腿仍感不便。

最后,你果然背叛了一手培养你长大的令主。

我派鲁黛监视你,又让她送了命。

贱人,如果不是令主坚持要活擒你,我早已将你剁成千百块。

令主……他在楼下等你。

我……李蛟呢?我也要带他走。

她心中一凉,绝望地叹息。

房中还有两个人,鬼丐和阴道,软玉观音的死党,戏称两护法,其实是姘头。

他……他在城内就……就医。

她虚弱地说:你……你把他整治得好……好惨。

啪啪!软玉观音给了她两耳光,打得她眼前星斗满天。

你少给我要花招。

软玉观音揪住她的衣领向上拖:已经证实他和你一同用车偷载回来的,他藏在何处?你说不说?快说!贱人。

我……她浑身痛软了。

快说!呃……她陷入半昏迷境界。

再搬弄地,她就会断气了。

阴道在旁冷冷地说。

这……弄她下去。

软玉观音向鬼丐下令。

我搜一搜其他地方。

鬼丐将打狗根插入腰带,抱起卓晓云举步向外走。

房门外黑沉沉,鬼丐毫无警觉地进入黑暗中。

一双巨手从旁伸出。

抓鸡似的扣住了鬼丐的脖子向侧拖,房内的软玉观音竟然毫无所知。

我们搜别的地方。

软玉观音拈起灯台说,转身领先举步。

可是,她大吃一惊。

房门口,英俊的赵四爷双手抱肘迎门堵住,屹立如山,脸上似实非笑,神色出奇地冷静。

你……你是……她骇然叫,火速放下灯台,拔剑出鞘。

鬼丐失踪,阴道十分惊恐,立即开口长啸,向楼下的令主示警求援。

我,报应四妖神的老四,赵老四。

赵四爷轻松地说:四妖神已经救了朱判官九个人质,及时赶来了,算定你们要来的,没料到你们来得这么早而已。

你们的令主呢!在下上来时,好像楼下有两个人……好!来了。

他身形上升,缩成一团,恰好藏身在门楣上方。

罡风呼啸着刮入房内,两丈外的灯火摇摇欲灭。

九绝溶金掌,丈内劲道可裂石开碑。

他出现在门侧丈余处:进来吧!阁下定是血鸳鸯令主大驾光临,除了阁下之外,举目武林滔滔名家,掌力如此浑雄霸道的人,屈指可数。

从背后偷袭,你阁下未免太瞧不起你自己了,在下替你惋惜,你已经在气势上输了一分。

一声豪笑,脸团团笑容可掬的中年人背着手,出现在门外,身后跟着一位面如冠玉,潇洒俊秀的美少年。

中年人慈眉善目,身材伟岸,穿了团花青锻长袍,外表即使比不上王公侯爵,至少也像个达官贵戚。

美少年貌如春花,恍若翩翩浊世佳公子。

假使两人不佩上剑,绝对无人敢信他们是杀人如麻威震宇内的凶魔杀手。

赵四爷一怔,愣了一愣。

他人如临风玉树,英俊挺拔,但与对方一比,显然在气质上,他就缺乏对方的雍容和秀逸。

不客气的说,他倒像个年轻气盛的杀手,他腰带上所插的匕首格调,就像个不干好事的好勇斗狠的武夫。

久仰大名,如雷贵耳,想不到名震江湖的报应四妖神的赵四爷,竟然是惆傥俊逸,文采风流的美少年,在下幸会了。

富泰雍容的中年人抱拳施礼,含笑入室:在下东门玉峰,二十年来,算是第一次以真面目与外人相见,天下知道东门玉峰是血鸳鸳令主的人,屈指可数。

老弟台人间俊杰,想必也是庐山真面目吧?.区区赵群玉。

他极有风度地行礼,先前傲世玩世的神情消失了:报应四妖神江猢行道,确是经常化装易容游戏风尘,今晚的老四赵祥玉,确是本来面目。

此地是三哥李蛟的居室,在下聊可充任半个主人,东门前辈请坐,情势混乱,待客简慢,休怪休怪。

卧室宽敞,靠窗处有雅致的几座,双方客气一番。

分宾主落座。

室外踱入穷汉打扮的耿姑娘,泰然往赵群玉身侧一站,像个跟班随从,星目亮晶晶却像个保镖打手。

软玉观音和阴道,则站在美少年的下首,并列在东门玉峰身侧,虎视眈眈随时可以保护主人。

在下称霸江湖二十余年,统率名宿高手数百之众,消息灵通,人才济济,没料到竟然阴沟里翻船,居然不知道光州李公子的底细,栽得太冤了。

东门玉峰语气中有憾意:老实说,我那些人品流太杂,恩威并施并不一定就能统率自如,花费之巨自在意中,因此所行所事,难免受到天理国法所不容,与正道人士的非议。

报应四妖神出现江湖,确也对血鸳鸯令的声威构成威胁,在下颇有顾忌,暗怀戒心,没料到竟然鬼使神差,糊糊涂徐直接向诸位挑战。

造成今天的结局,我东门玉峰一生心血,尽付东流。

真是天不佑我。

东门前辈,这时说这些事,已经无此必要了,不是吗?他摇头苦笑:即使这次事件不会发生,日后也会发生的,前辈心中必定明白。

是的,正邪不两立,冰炭不同炉。

东门玉峰淡淡一笑:本令主骑虎难下,不可能收手,必定有一天与诸位作一了断的,只是没料到来得这样快而已。

老弟,我城内仅剩的基业算是完了吗?是的,前辈。

赵群玉取出从中年美妇身上得搜的血鸳鸯令放在几上往对方面前送:二爷已尽了力,在下抱歉。

房门口,进来了张大爷,将另一块血鸳鸯令也往几上一放,徐徐退出丈外。

这是三爷的血鸳鸯令,他走了。

张大爷平静地说:妙手灵宫的人拦住了他,他很有种,选择了自杀而不要上法场。

他读了一辈子书,满腹才华,却不辨是非善恶。

委实遗憾。

二妹,三弟……东门玉峰似是崩溃了,低叫声凄切酸楚:愿你们在天之灵平安!双手一合,两块锻制的、柔软的血鸳鸯令在掌中化为粉末,散出淡淡的青烟。

前辈好精纯的九绝溶金掌力。

赵群玉脱口称赞。

天快亮了吧?东门玉峰向美少年问。

是的,令主,天快亮了,鸡报已经三遍。

美少年的语音出奇地平静,温柔。

是时候了。

东门玉峰离座而起。

赵老弟,楼前的前院很广阔。

是的,东门前辈,很广阔。

赵群玉也离座,向门外抬手虚引:是时候了,前辈请。

谢谢。

赵群玉到了房门口,身后递来一把剑。

四哥,赵哥哥。

语音抖切:我……我等你。

等什么呢?在何处等?天上?人间?他徐徐转身,接过剑插入腰带,丢掉匕首。

他眼前,是一张褐色的面庞。

一双朦胧的,充满泪水的眼睛。

我……我一直就在寻找你,我得我好苦。

姑娘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脸颊:我向娘说,如果我不回来,就不要等我了,我不会在入间留下什么。

云卿……我知道你躲避我的原因。

是的。

你一定明白。

他幽幽地说:总会有那么一天,你爹,你娘,你那些侠义门人亲友,将会面对报应四妖神雷霆万钧的搏杀。

不会的……会的,云卿。

他叹息:昨天,我们几乎要面对妙手灵宫的上百箭手弩手,几乎要面对八表人龙一群高手名宿。

以武犯禁,法所不容。

报应四妖神所行所事,不可能完全合乎天理国法人情。

云卿,那一天会来的。

赵哥哥,不能放弃吗?不能。

他的答复坚强有力:如果我只为了活得和平安祥,活得丰衣足食,活得无忧无虑,那我又何必练武?何必把正义与邪恶看得那么分明?何况这人世间,并没有想像中的美好,活得很苦。

云卿,你知道三哥所受的压力是多么沉重,多么痛苦吗?就算他抗拒得了血鸳鸯令主,妙手灵宫这一关他过得了吗?他不被凶魔所杀,也要上法场,妙手灵官必然脱不出血鸳鸯令主的控制,结果是可以预知的。

赵哥哥……赵群玉突然抱住了她,在她颊上轻印一吻。

祝福我。

他往后退:不要等我。

他走了,姑娘像个衰弱的老人,吃力地向外走。

楼前的广场鸦雀无声,一群人木立着沐浴在晨曦里。

前面,半弧形排开的人是张大爷、王二爷、八表人龙十余位侠义名宿,妙手灵宫与八名捕快。

另一面,只有血鸳鸯令主东门玉峰四个人。

美少年正温柔地替令主卸衣,脱下了锦袍,到改插在腰带上。

赵群玉缓步走向下首,仰天吸入一口长气。

对面,血鸳鸯令主昂然屹立。

没有人发声,屏息着丝纹不动。

一阵是风吹来,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啪!血鸳鸯令抛落在地面,落在两人的中间。

这是令主的血鸳鸯令,令四边加绣了一道金边。

双方几乎同时抱拳行利。

同时退后三步。

死一般的静,空气像是凝结了,时光也凝结了。

令主一拉马步,左掌像前一引。

绝顶高手生死相搏,绝对没有空门暴露,没有走位争取空门进手的必要,强攻猛压击破对方的防御,强存弱亡看谁先气散功消。

移步。

逼进。

九绝溶金掌排空直入,掌及身随,啪啪啦一连三击,音爆声直薄耳膜,罡风四逸,激起一阵猛烈的气漩。

赵群玉硬封了三掌,各向右后方退了两步,势均力敌,掌力难分轩轾。

一声低叱,他主攻了,身形疾进,左拳击出。

右掌乘势斜切,闪电似的反拂而出。

啪卟!爆响传出,人影暴退。

血鸳鸯令主多退了两步,身影一晃,左掌本能地按住了右肋,压揉了两下。

赵群玉的右外肩,出现了掌大一个拳痕,布帛已成粉末般飞散了。

马步一稳,他再次引掌迈进。

速度增加一倍,猛烈的程度增加二倍。

蓬卟卟!啪啪……人影快速地进退、挪移、纠缠、盘旋,看不出身法,辨不出招式。

罡风劲烈,风雷骤发,拳掌着肉声像连珠花炮爆炸。

贴身相搏,攻招封架疾逾电闪,不可能像花拳绣腿般比划,每一击都是力道如山的狠着,看谁承受得了,看谁的要有先被击中。

一声爆脆响声传出,人影乍分。

令主踉跄暴退,左手掩住了右太阳穴。

赵群玉也好不了多少,抱住了右肋脸色之青,冷汗不断泌出。

噢……令主低叫,移动马步揉动着右太阳穴。

这地方挨了一阴掌,换了功力稍差,护体气功不够精纯的人。

脑袋可能破裂,甚至腐烂一半。

一声沉叱,赵群玉再次扑上抢攻。

令主身形侧闪丈外,一声龙吟,宝剑出鞘,森森剑气似乎发出阵阵澈骨冷流。

赵群玉收掌旋身,铮一声清鸣,剑出鞘向前一引,剑上发出隐隐风雷。

举剑的手似乎未用内劲,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冷森得怕人,脸面上汗光闪闪,每一根肌肉皆在隐约抽动。

他的眼神更是阴森,更是幽捷,像一头伏在树上作势下扑的黑豹的眼睛,幻发着令人寒栗,令人胆落的冷电寒芒,更像传说中的妖魅怪眼。

一声低啸,剑发似电耀霆击。

铮铮铮铮……人影暴退,暴退,火星四溅,剑气袭人。

看不清剑势,接触太快了。

强攻猛压,击破对方的攻势长驱直入,无所畏惧,气吞河岳,赵群玉掏出了平生所学。

令主在他的剑下萎缩、崩溃。

美少年突然从他的右后侧冲出,势若电火流光。

铮!他旋身一剑击出。

美少年的剑碎裂成百十段飞散,剑虹闪电似的锲入。

令主贴地滑出,接着长身而起,一声厉叫,疯狂地冲来,剑指向他的脊心。

铮!他挫身大回旋,间不容发地磕开令主的剑,大喝一声,剑势顺势反拂。

呃……令主上身一挺,手一松,长剑抛落,双手掩住了腹部。

鲜血泉涌,一双手掌堵不住内脏外流。

美少年双手掩住心口,鲜血从指缝流出。

玉……玉峰……美少年嘎声叫我……我先……先走了……但……但我……我不后……后悔……嗯……令主张开大口,想叫,叫不出声音,踉跄向前迈步,几次要跌倒,但仍然支撑住了。

砰!令主重重地倒下,也撞倒了美少年,两人半身相叠,倒在地上抽搐。

赵群玉也跌入抢来的云卿怀中,手中剑失手掉落。

我……我好累。

他喃喃地说,头无力地靠在耿姑娘的肩上:我……我好想睡。

耿姑娘吻着他流汗如雨的脸颊,泪水像决了堤的河流。

有一天,赵哥哥。

她颤声感情地低唤:你不再需要使用剑,人间,要比现在美丽得多。

我想,人会对血腥感到厌恶的。

好好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她抱起了浑身大汗,软弱无力的沉重身躯,幽幽地,缓慢地,向敞开的大门走去。

妙手灵宫出现在惊怖战栗的软玉观音面前。

忠于事,忠于人,这是做人的基本道义。

妙手灵宫语气沉重:很抱歉,我必须逮捕你归案,这里,徐州,你可以选择。

你愿跟我走吗?我……我不能跟你走。

软玉观音挺了挺胸膛:我有我的道路。

你能走吗?能。

我尊敬你。

妙手灵宫欠身为礼,徐徐后退。

八表人龙也向阴道举步,神色庄严。

顾捕头必须带一个主要的人返回徐州销差。

老英雄向阴道说:对不起,老朽要带你走。

软玉观音正摇摇晃晃向前栽,她的一枚凤钗插入心坎。

去你娘的蛋!阴道破口大骂:你什么都带不走,你是什么东西?你的脏手用不着伸出来,你只是一个无聊的走狗!哼……那一声哼哼得很怪,气似乎就在这一哼之中突然断绝。

身形一晃,接着口一张,鲜血向八表人龙狂啸而出。

八表人龙恰好横跨一步,才免了鲜血喷头的灾祸。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死一般的静。

阴道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双目睁得大大地,口中鲜血仍在流。

八表人龙伸手抹上阴道的眼皮,轻轻将挺直的身躯扶倒,与软玉观音并排摆平,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

你们携手并肩走吧!老人家喃喃地说:多一个人,黄泉路上就不会寂寞。

天终于亮了,第一线曙光洒落在尸体上,尸体的脸上线条,有些痛苦,有些安祥。

但是,有什么分别呢?人毕竟早晚要走的,如何走又何必斤斤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