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祥寺南面两三里的小山坡密林中,赵九与八方土地掩埋了毒娘子和另两个人的尸体,口供已经取得,知道了弥勒教荆楚总坛安陆香坛的所在地,知道坛主姓楚,名少文,是不是真名,毒娘子并不知道。
已经是黄昏时光,天色不早了。
这里距西面的百灵庙鬼域不足五里,地势也相当偏僻,听得到北面吉祥寺的幕鼓声,方圆三里内鬼影俱无。
他俩开始吃干粮,准备夜间行动。
老么,毒娘子的口供并不完整。
八方土地一面进食一面说:无论如何,必须求证确实,才能展开行动,等会儿我就去等消息,希望能顺利。
二哥,恐怕消息无法传出来,他们的戒备必定加强数倍。
赵九说。
反正我们也不必操之过急,略作试探就可以证实了,武昌方面大批高手往这里赶,正好一网打尽屠绝他们,二哥,我准备三更展开行动,时光尚早,我想到百灵庙走走。
老么,你到百灵庙干什么?去看看那位最强的劲敌,那位装鬼的姑娘。
赵么吃完干粮,用腰巾试手:我总觉得诧异,这位功臻化境的姑娘,住在鬼域废屋到底有何图谋?不要横生枝节了好不好?八方土地用近乎央求的口气说:就是你的杂务多,好奇心太重的人,早晚会倒霉的,知道吗?闲着也是闲着,是不是。
他拖出藏在树根草丛中的包裹更换衣着:不把可疑的征候弄清,就是不放心,二哥,那边的情势要好好控制,等我求证后才决定行动的手段,不要打草惊蛇。
他急急走了,奔向百灵庙。
庙西里余,小河的凋林前缘,建有两座农舍。
这里是荒野的边缘,过河两里左右是城根,城濠特宽,足有十二三丈,如果不结冰,势难飞渡。
总之,这里是城外的荒郊。
厅堂中摆了两桌酒席,菜尚未上桌,四盏菜油灯,四支粗松明,全厅大放光明。
八个人分坐在两旁的长凳上,一面等候客人,一面品茗交谈。
七男一女,上首是一位死鱼眼、瘪嘴唇、阴森乖癖的老太婆。
最外测下首,是英俊的楚坛主,往昔的高傲神情已经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愤愤不平与委屈。
门窗紧闭,屋外没派有警哨,偌冷的天,地处鬼域边缘,即使是大白天,也不会有人前来寻幽探鬼,用不着派人警戒。
百灵庙方向,赵九正象幽灵般向农舍接近。
这算公平吗?楚坛主显得激动愤慨:出了事就怪我,怪我惹来了灾祸。
哼!如果我不杀,钱从那里来?谁肯乖乖听我使吹?为了屯积兵器、盔甲、弓箭马匹、旗号,还有可供三万人马半月的粮秣,那一样不要钱?我费尽心思,足足筹措了八十万两银子,这些银子是天掉下来的不成?江家、戚家,我一共获得了十三万两银子,不杀光他们,他们肯甘心倾家纾难吗?要立不世事功,妇人之仁成得什事。
等到起兵之日,同样会死千千万万的人。
当初教主第二次起兵洛川,大掠四县市,所杀的富户不下一千八百家,这才有金银招兵买马,本城内外包括钟祥附近四市十二乡,共有香堂四十二,那些乡愚小户人家,能奉献多少香仪?有些贫户还得靠香堂另行捐款济助呢,我这样做,事先也曾获得总坛方面默许的。
楚坛主,你就别多发牢骚了。
老太婆冷冷地说:总坛主方面如果真的怪你,就不会把所有可用的人派来帮你解决困难,目前暂时把你调来听候差遣,并没有解除你坛主的职务,等总坛主护法到来之后,有什么委屈,你再向他们申诉好不好?老身只是个总坛的护<:一坛法主,你向我发牢骚毫无用处。
厅门本来是关闭得紧紧的,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两声怪异的鬼啸。
三护法驾到。
老太婆离座而起:他们来晚了半个时辰。
众人纷纷离座,群趋厅门启门外出,在门外分列肃立相候。
四野黑沉沉,片刻,不远处出现两团绿色的鬼火。
弟子恭迎护法法驾!八人行礼同声恭敬地说。
这是一串令人望之心寒的行列,共有八个人,前两人披头散发,黑大袄,高大狰狞,手中各握了一根可发绿芒的尺八铜管,中间三个人戴高筒仅露出双目的黑怪帽,宽大的黑大袍,后两三人打扮与开路的两个人相同,各背了两个大包裹,不要说在荒野里,即使大白天走在街上,也会把看到的人吓一大跳。
诸位久等了。
第一个戴高筒帽黑袍人笼着双手说,嗓音阴侧冷厉。
护法晚来了半个时辰,想必路上有所耽搁。
老太婆说:好象圣堂两使者没有回来……他们已经来了。
黑袍人语音更冷厉了。
安陆香法弟子坛主楚少文,本名万家愁,参见总坛护法。
楚坛主重新行礼,行的是跪拜礼:四拜。
请起。
谢护法慈悲。
楚坛主再拜而起:请入内……不必。
护法一口拒绝:楚坛主,本护法指定这处落脚处,你可曾泄露给座下弟子知晓?弟子从未向任何人泄露,连副坛主也不知道。
这里还来了些什么人?除了总坛主指派来的人之外,别无旁人。
老太婆干咳了一声,接口说:启禀护法,本法主所领来的第二批派遣人员共七名,全在此地,此地的香坛弟子,已先一日撤离,连第一批派遣人员,也不知此地设有招待站。
哼!大胆!护法的口气十分惊人。
所有的人皆吃了一惊,愕然变色。
启禀护……法……楚坛主结结巴巴悚然地说。
不是说你们。
护法冷冷地说,举步便走。
众人就座,不等老太婆吩咐手下的人上酒菜,护法已摘下高筒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和那粗眉暴眼,花白虬须戟立的本来面目。
这里一定有奸细,泄露了本护法的行踪。
护法目露凶光,不住搜视在两旁肃立的八个人:三天前途经汉川,便发现有人跟踪。
哎呀……老太婆讶然惊呼:是她们,她……所以圣堂两使者兼程先行,午间便已到达,先期在这附近潜伏,果然有所发现。
附近有人?老太婆意似不信。
不错,等会儿有何动静,不许大惊小怪,现在,本护法要让你们见识见识。
五个执役人员,带了包裹随路的两个人进里面去了,这一桌只坐了三位护法,另两位护法也取下了高筒帽,将佩剑挪至身后,一个是年约花甲的马面人,一个是四十来岁颇有雍容华贵风华的半老徐娘。
虬须护法暴眼一翻,合掌念念有词,蓦地双掌一分,阴风百起,四盏油灯一闪即逝,四枝松明火焰跳动,发出一阵毕剥声,也同时熄灭。
厅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阴风流动澈骨奇寒,众人噤若寒蝉,只有虬须护法那令人心沉的喃喃咒语声,在耳畔反覆传出回响。
吱嘎嘎……厅门开启的怪声十分刺耳。
阴风刮入,接着鬼声四起。
冬日冰封大地,不可能有鬼火飘浮,没有物质腐烂,鬼火无从发生,所以在四川峨眉,冬天不可能看到万盏佛灯前普贤的奇景。
鬼火起自厅内,随回流的阴风飘出门外,象是一群飞萤向屋外飞,最大的一星大如指头.当处不是萤火,严冬那来的萤火。
刺鼻的怪味充溢全室,一柱黑气开始旋转,旋出厅门,高度陡增,成为一个两三丈高的黑柱,恍惚有如巨人。
鬼啸声传入,声源渐近。
门外,可看到反映的雪光,但非常暗淡,仅比室内稍亮些微而已,不象室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从室内往外看,可隐约看到朦胧的黑柱形影,和飞舞的无数鬼火。
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依稀难辨的黑影。
三丈高的巨柱是黑气所形成的,仍在旋动而且左右徐移,无数鬼火以两个黑影为中心.飘过来浮过去,鬼声啁啾中,无数高矮不等,大小不同的若虚若实怪影,在空间里隐没、显现、掠走。
飞逸……两黑影也在动;破风的锐啸接二连三传出。
两声厉啸破空传至,有物体以高速射入厅内。
楚坛主本来已被种种异象所惊,突觉有物从右耳侧以高速掠过,拍一声击在神案上,神龛破裂声入耳。
他感到毛骨悚然,悄悄地向下伏。
这不是法术,是有人发射暗器,善用暗器人的.对这种暗器破风的声音最为敏感,必须设法自保,以免受到鱼池之灾。
在感觉中,他知道三位护法已经不在原地,只有他们六个呆鸟在原处傻等学见识;冒生命之险来学见识。
一声暴叱入耳,然后是风吼雷鸣,与及绿芒红光闪烁,利器破风声令人闻之心胆俱寒。
片刻,飒飒风声进入室内。
掌灯!虬须护法叱声震耳。
万籁俱寂,静得可怕。
久久,方传出簌簌移动的声息。
有人擦动火摺,连擦多次,火星一直就无法燃起火煤;大概这位仁兄仍在害怕,手在发抖。
终于,火星着煤,一晃之下,火焰上升。
点亮灯的人是老太婆,其他五个人瑟缩在壁角,脸无人色,楚坛主倒还镇定,只感到身上仍然发冷。
三位护法衣袍凌乱,分立在厅两侧,手中的剑缺了口。
通向后进的门帘半落,但里面没有人出来,本来,里面应该有七个人,两个老太婆引随从入内的人,以及随护法同来携带行囊的五个随从。
厅中间,站着两个披头散发,画了花脸的女鬼,手中的剑垂植在身侧,两眼发直,像是死尸,但从口中呼出的阵阵蒸气估计,是活人;已经精疲力尽,喘息急促的活人。
厅门口,两个穿道装,握七星剑的面目狰狞中年人,堵住了厅门,左手仍握着一具怪异的袋形喷囊。
老太婆深吸入一口气,本能地向两女鬼走去。
信使传来的消息,说跟踪的是两个女人。
老太婆说:一定是她们,她们竟敢装神弄鬼……不要动她们!厅口那位右额角有颗青毛痣的道装中年人叫:她们的定力不错,而且。
有防毒防迷香的药物自卫,目前虽然已受到本使者的禁制元神大法制住,但本能知觉仍在游离状态,反应是极为激烈的,稍等片刻,她们就会任由宰割了,待本使者先问问她们的来历。
老太婆往后退,在袖内取出一捆怪异的青色绳索。
你们姓什名谁?使者用怪异的嗓音问:回话!耿柳春燕。
一个女鬼木然地答。
耿云卿。
另一位女鬼接着回答。
众人脸色大变,老太婆几乎失手掉落绳索。
武陵世外小筑的耿家泼妇!老太婆抽口凉气说。
当今武林五怪杰之一,八荒潜龙耿君锡,在武陵山深处,建了一座迄今仍然无人知道底细的世外小筑,这位怪杰在江湖飘忽如神龙,亦正亦邪,亦侠亦魔,三十年来未逢敌手,盛名迄今仍然不衰,具有震撼人心的魔力,这位爷如果伸手管了闲事,事主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他的妻子柳春燕,绰号称凌肖燕,倒是一位很讲理的武林女英雌,手中剑还没听说过曾经败在任何人手下。
是了。
虬须护法恍然:她们是侦查鲶鱼套禹家七户九命血案而来的,在武昌她们就盯上我们了,这两个泼妇果然厉害。
把她们拜在本使者座下为弟子。
八荒神龙将是本教最有号召力的人。
使着狂喜地说:天助本教,本教复兴有期。
本法主先用捆仙绳捆住她们。
老太婆说。
没你的事。
使者沉叱,接着语调一变:柳春燕,丢剑。
柳春燕手一松,长剑堕地。
耿云卿,丢下剑躺下!耿云卿果然象奴隶般听命,丢掉剑仰面躺下了。
耿春燕,俯伏!柳春燕向前跪下,俯伏。
使者冷然上前,在两女面前一站,拔下头上的八寸长发针,扎向柳春燕的玉枕穴。
针距发际不足半分,眼看要扎入穴道,蓦地拍一声响,有物击中使者的右太阳穴。
呃……使者浑身一震,挺起上身,立即开始打旋,右太阳穴血如泉涌。
通向后堂半毁的门帘前,站着剑垂身侧的赵九,一双虎目在灯光下,反射出奇异的,有如野兽眼睛的光芒。
啊……他仰天长啸,声如晴天霹雳,似乎,天动地摇,整座农舍似在狂风中摇撼,具有极强烈的震撼威力。
砰!使者终于倒了。
柳春燕浑身一震,挺身四顾。
耿云卿挺身坐起,像是尸变。
另一位使者突然飞跃而进,剑攻仍未完全清醒柳春燕,意在先击伤这位武林女英雄,以便作为人质,这家伙以为八荒潜龙到了。
该死的东西!赵九一闪即至,左掌虚空击出。
使者急冲的身形突然一顿,如中雷击,然后丢掉剑,砰一声栽倒在柳春燕与耿云卿的中间,两女都被撞中了。
哎呀!被撞得几乎摔倒的柳春燕一蹦而起,完全清醒了。
这刹那间,剑影飞腾,杀气弥漫,几乎在同一瞬间,双方皆发起攻击。
赵九象幽灵似的闪动变幻,手中剑似乎已幻化成为没有实体的电虹,分张、闪烁、回旋、吞吐……风雷骤发,血肉横飞,已点燃的灯火全部熄灭,但四支松明却在剑气进发中燃烧得更旺,火焰摇摇,火星异爆。
聪明机警喜看风色的人,永远比愚蠢不明时势的人活得长久些,楚坛主是很机警的人,一看到赵九现身,便知道大事不妙,情势殆危。
他对圣堂两使者的底细一清二楚,这两个家伙是总坛看守教祖圣堂的大法师,不但道力通玄,武功也出神入化,地位在总坛主一人之下,三护法仍然低他们一级,而一位使者的太阳穴开了洞,毫无反抗之力,情势殆危,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因此当三护法与老太婆五个人发起攻击时,他却向地面一仆,奋身急滚,然后在剑气飞腾风吼雷鸣中,滚出厅外去了。
啊……濒死的厉号声惊心动魄,躯体的抛掷接二连三。
片刻,疯汪冲错的暴乱人影突然停止。
地下,散布着八具尸体,有三具仍在抽搐叫号。
老太婆的捆仙绳,缠住柳春燕的左手,而柳春燕的剑,却刺入老太婆的胸腔。
两个使者都断了气。
赵九的剑,遥指着贴在壁上的虬须护法,虬须护法手中的剑断了一半剑身,眼中有骇绝的表情,浑身在发抖。
安陆香坛的坛主是谁?赵九沉声问:你不说,在下必定杀你。
尸堆中.没有楚坛主,也没有那位中年美妇女护法。
我……我只知……知道姓……姓楚……虬须护法惊怖地说。
他隐身在何处?柳春燕向前跪下,俯伏。
使者冷然上前,在两女面前一站,拔下头上的八寸长发针,扎向柳春燕的玉枕穴。
针距发际不足半分,眼看要扎入穴道,蓦地拍一声响,有物击中使者的右太阳穴。
呃……使者浑身一震,挺起上身,立即开始打旋,右太阳穴血如泉涌。
通向后堂半毁的门帘前,站着剑垂身侧的赵九,一双虎目在灯光下,反射出奇异的,有如野兽眼睛的光芒。
啊……他仰天长啸,声如晴天霹雳,似乎,天动地摇,整座农舍似在狂风中摇撼,具有极强烈的震撼威力。
砰!使者终于倒了。
柳春燕浑身一震,挺身四顾。
耿云卿挺身坐起,像是尸变。
另一位使者突然飞跃而进,剑攻仍未完全清醒柳春燕,意在先击伤这位武林女英雄,以便作为人质,这家伙以为八荒潜龙到了。
该死的东西!赵九一闪即至,左掌虚空击出。
使者急冲的身形突然一顿,如中雷击,然后丢掉剑,砰一声栽倒在柳春燕与耿云卿的中间,两女都被撞中了。
哎呀!被撞得几乎摔倒的柳春燕一蹦而起,完全清醒了。
这刹那间,剑影飞腾,杀气弥漫,几乎在同一瞬间,双方皆发起攻击。
赵九象幽灵似的闪动变幻,手中剑似乎已幻化成为没有实体的电虹,分张、闪烁、回旋、吞吐……风雷骤发,血肉横飞,已点燃的灯火全部熄灭,但四支松明却在剑气进发中燃烧得更旺,火焰摇摇,火星异爆。
聪明机警喜看风色的人,永远比愚蠢不明时势的人活得长久些,楚坛主是很机警的人,一看到赵九现身,便知道大事不妙,情势殆危。
他对圣堂两使者的底细一清二楚,这两个家伙是总坛看守教祖圣堂的大法师,不但道力通玄,武功也出神入化,地位在总坛主一人之下,三护法仍然低他们一级,而一位使者的太阳穴开了洞,毫无反抗之力,情势殆危,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因此当三护法与老太婆五个人发起攻击时,他却向地面一仆,奋身急滚,然后在剑气飞腾风吼雷鸣中,滚出厅外去了。
啊……濒死的厉号声惊心动魄,躯体的抛掷接二连三。
片刻,疯汪冲错的暴乱人影突然停止。
地下,散布着八具尸体,有三具仍在抽搐叫号。
老太婆的捆仙绳,缠住柳春燕的左手,而柳春燕的剑,却刺入老太婆的胸腔。
两个使者都断了气。
赵九的剑,遥指着贴在壁上的虬须护法,虬须护法手中的剑断了一半剑身,眼中有骇绝的表情,浑身在发抖。
安陆香坛的坛主是谁?赵九沉声问:你不说,在下必定杀你。
尸堆中.没有楚坛主,也没有那位中年美妇女护法。
我……我只知……知道姓……姓楚……虬须护法惊怖地说。
他隐身在何处?不……不知道,我……我不过问这……这里的事,……你是八荒神……神龙?我,赵九。
天啊!虬须护法象是崩溃了。
你……你把本……教从总……总坛派来对付你的人,杀……杀了个精……精光大吉,你……我跟你拼了……号叫声中,疯狂地挥着断剑扑上了。
请不要杀他!柳春燕急叫。
铮!断剑被震飞,虬须护法手掌裂开了。
拍!赵九一耳光把虬须护法击倒。
人交给你们。
他向扮鬼的柳春燕母女说:留下活口,你们将有大麻烦,你们如果把他送官,上法场的不会是他,而是你们,好自为之。
声落人动,象阵风消失在门外的茫茫黑夜中。
喂!等一等……耿云卿急叫,追出。
丫头,追不上他的。
柳春燕说:帮着善后,毁掉这里的痕迹,快!耿云卿只好退回,拖起被一耳光打昏的虬须护法。
娘,赶快问口供,他说得对,不能送官。
她说。
丫头,你同意他的见解了?柳春燕问。
娘……好了,女儿,我们应该正视问题,这些教匪果然可怕,我们太过自恃,失败得好惨,我们欠了姓赵的两条命的恩情,一听他的口气,与教匪们有极深的仇恨,但问口供的方式和手段却与众不同,大而化小毫不认真,我们来帮助他,也许可以助他一臂力。
好啊!娘,我来问。
耿云卿雀跃地说。
城内龙兴寺北面的街道曲曲折折,散处着一些中上人家的小庭小院式建筑,可算是纯粹的住宅区,白天也没有多少人行走,晚上,偶而可以看到提着灯笼的夜归人。
一个穿了淡灰披风的人,提着一盏灯笼,沿小街慢慢向西走,西面半里外,是东城有名的蓝台,往北,不远处是宝香亭,半夜三更在这一带出了意外,不会有人知道。
他在一座大宅的角门停住了,顺手将灯笼插在门侧的插灯座上,任何人看了这个情景,都会认为是这间住宅的夜归人,他伸手到门楣上方,叩出一连串断续的声响信号。
久久,门悄然而开,他不假思索地跨过门限,象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重门叠户,这里面真难摸清方向,一位老苍头提了一只灯笼在前面领路,苍老的背影恻然心动,人总会老的,除非活不到老的一天,老而执贱役,才是悲哀事的,按理,任何人也不忍心向这样老迈的人使用暴力。
进了一处小院子,这人在后面大手一伸,老人便失去知觉,跌入这人的强劲手臂中,灯笼易了主。
天气太冷,滴水成冰昏迷的人暴露在寒气下,片刻便会冻僵,这人很讲良心,将老人挟入一间无人居住的厢房,将床褥帐被盖在老人身上,这才带上房门提了灯笼,直趋小院北面的内室,廊下的大排窗是明窗,可以看到里面透出的明亮灯光。
这人息了灯笼,站在这一面的回廊下,反映看窗光的眼睛冷电炯炯,默默地观察四周的形势。
一个成功的江湖人,必定具有洞察几微的锐敏判断力,从所有的事物中找出危险的征候,每件事的变化皆应该有合理的解释,从而寻求因应之道。
现在,他就在找寻合理的解释,对所发生的事,他在自问:可能吗?在就是易地而处,他该有何种反应。
这一家冷落的宅院,本身就令人难测疑云重重。
他来了,任何意外都没有发生,一切顺利,一切皆在意科之中,可能吗?他象一头嗅到危险气息的肉食猛兽,全身呈现强烈的反应,当然,他并不是真的猛兽,没有刚毛可以耸立,没有待伸的坚爪利牙,他那双锐利的双目,显得更大,更黑,奇光变深邃、更锐利。
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无声无息地伸张双手,片刻,高大的身躯突然痉攀、颤动,慢慢地、慢慢地缩小,身上的衣裤、披风似乎太大了。
最后,他象是枯萎的嫩芽,成了小小的一团模糊球形物。
然后,重新以同样的缓慢速度恢复原状。
这期间,身躯萎缩与膨胀,皆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唯一有异的是,他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团无形无质,但行家却可以感觉到的奇异气流中。
这是一种人类已经失去了漫长年代的本能,也许失去了一百万年,或者一千万年,甚至更久些的变形虫原质。
在玄门高士的心目中,这就是所谓成道,成道的人,凡夫俗子称之为仙。
仙是神秘难解,甚至不可解的,仙有千百化身;可以变物隐形;可以朝游沧海暮苍梧;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信不信由你。
经过这短暂期间的活动,他躯体内已有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但在外行人眼中,他仍然是他,并没有任何改变;至少外形一点也没有改变,他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
内室的人仍未入睡,华丽的卧房温暖如春,妆台上银灯高照,全室弥漫着醉人的幽香。
一位盛妆的丽人,穿了绮罗所制的春装,窄袖子绯色春衫,把隆胸细腰美妙曲线暴露无遗,象这样子走出房外,不片刻便会冻冰棒。
房中有四具内藏式的大铜鼎,里面有无烟的兽炭发出阵阵热流,穿着春衫仍感到热流扑面。
这位丽人大概本来就有七八分姿色,再经巧施铅华,穿得象样,便成了十分美貌的天仙,她坐在妆台前,面对着前面仅有两尺的菱花镜,手托香腮,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菱镜新磨,出于磨镜高手,所上的水银匀称细腻,镜中的人影织毫毕现,好美的一张面庞!她在等人,房门并未上闩。
蓦地,她骇然一震,纤手掩住了樱桃小口,水汪汪的凤目呈现骇绝的神情。
想叫,叫不出声音;想站起,双腿已拒绝支持她的娇躯。
房中央,鬼魅似的幻现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
黑色头、黑劲装,灰披风剑插在腰带上。
不要怕。
陌生男人和霭的神情和柔和的语音令她不至于吓昏:你是江姑娘吧?你……你……她艰难地、虚脱地扭转娇躯,语不成声,惊怖地注视着这位陌生人。
楚公子不久就到。
陌生人继续说:我姓赵,你不会知道我,叫我赵九好了。
九为数之极,很好记的。
你……你是……我来请教你一些事。
赵九说:一年前,你们家有一位自称令尊侄儿的江南震前来投奔。
赵爷怎……怎知道我……我家的事?就是知道。
三个月后,有盗夜劫尊府,两个强盗将你掳走,半途被楚公子将你救下。
天啊……姑娘,不要哭天。
赵九泰然走近:尊府已人事全非,楚公子把你收留在此地。
江姑娘,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我……江姑娘饮泣着,用罗巾拭泪:我不知道,楚公子从不许我外出,我也无法外出,伺候我的一个使女经常更换,有一次曾经偷听到使女与看守我的李老头谈话,好象说这里是武昌。
哦!武昌?赵九笑笑:这里是府城龙兴寺坊。
赵爷,你说什么?这里是……城内。
江姑娘,尊府全家遭劫,你是唯一活着人的,屠杀你家的人,正是江南震和这位楚公子。
你……赵爷,我不信等楚公子来了,你信不信自有分晓,把你藏在此地,金屋藏娇,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
姑娘,你真糊涂,你不应该听他的花言巧语,如果他真的是救你的人,至少也应该将你送交官府,你江家毕竟是本城的仕绅。
他……他说我……我全家都被杀,强……强盗们仍在追……追查我?……我的下落……你一个弱女子,强盗们犯得着不断追查你的下落吗?楚公子是江南震的主子,也就是屠杀你全家主凶……天啊……江姑娘惨叫,双目一翻,仰面倒向妆台,像花一般枯萎了。
赵九略一迟疑,接着抢进,一把扶住了向下滑的软绵绵香喷喷的胴体。
姑娘醒醒……他将人挽实,轻拍那吹弹得破的粉颊:醒醒……嗯……江姑娘的罗巾中有法宝,这瞬间,纤手在他怀中急剧地点动,疾如闪电,熟练准确,那是一个弱女?中庭、鸠尾、巨阙;左乳根、左天枢;右意门;右肩井;七处重穴四条主经脉,被七枚三寸针完全贯入。
砰!他被推倒在地。
江姑娘一跃而起,首先缴了他的剑,拉脱他的双肩关节,制了他的双环跳穴,最后取出牛筋素,分别捆了他的双手双脚。
下手相当狠,如换了平常人,这辈子算是废定了。
就以分捆手脚来说,相得结结实实,大冷天,要不了半个时辰,手脚必定僵死,可知这鬼女人已存心要他的命。
你好狠。
他虚弱地说。
七煞断脉封穴手法,你不是江姑娘。
不错,江姑娘在这里只住了十天,楚坛主是个色中之魔,他最大的毛病是喜新厌旧。
假江姑娘往妆台前一坐,美丽的面庞有动人的微笑。
十天就杀了?他躺在地下傻傻地问。
她本来就要自杀,楚坛主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
你是……荆楚路武昌总坛巡察,叶嫣红。
原来是君山鬼姥的门人,难怪你的银针七煞断脉封穴手法如此高明,我算是有眼无珠,栽在你手上了。
可是,我不明白,毒娘子的口供……那是总坛客卿离魂老怪简不离的杰作,他早就算定用强硬手段对付不了你,设下圈套等你送死,毒娘子在老怪的施术下,会在生死关头供出此地的事,你即使用最惨毒的酷刑逼供,她也不会改供其他的话。
叶姑娘,你们打算……等离魂老怪到来,你就知道我们的打算了,你挂在门外的灯笼就是上钩的信号,信息该已传出城外了。
叶姑娘,能听在下的劝告吗?你已经是个注定要死的人,劝什么呢?叶嫣红开始脱裙,毫无顾忌地换穿外出的皮袄棉衣:劝我改邪归正放你?那是不可能的,阁下。
其实,你也太贪心,上万金宝请你放手,你却不领情。
本教势力遍天下,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举目天下,没有任何人敢和本教作对,教祖与二教主两度起兵,虽然功败垂成,但声威仍在,三度举事势在必行……你们起兵一万次,同样会失败。
赵九不屑地说:你们谋财害命等措军费,以神道妖术裹胁愚民,如果能成功,那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叶姑娘,你年青貌美……我当然并不丑。
叶嫣红傲然地说:我一个女人,什么该有的都有了,地位高无拘无束,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和达官贵人、高手名宿平起平坐,我还苛求什么呢?这决不是做一个平凡女人,或者江湖女亡命,所能获得的成就,你凭什么劝我?你能给我什么?哦!看来你活得很愉快,很心安,我用不着劝你了,我也不能给你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一个用另一种方法,要求活得愉快心安的人。
等离魂老怪来了之后,就知道你的底细了,在老怪的离魂大法控制下,任何人也保不住隐私。
叮铃!床后传来小铃声。
叶嫣红急步到了房间后,伸手叩门三下。
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穿羔皮袄的大汉。
咦!你一个人来?他们呢?叶嫣红急问。
回巡察的话。
那人抱拳行礼:招待处出了意外,情况不明,所有的人已全部出动,派弟子前来禀报,要巡察速离此地。
这……好。
弟子需至他处传讯,告退。
请便。
那人行礼匆匆走了。
叶嫣红立即取来布带,将赵九背上,关闭铜鼎的炭火,吹熄灯出房而去。
不久,有人悄然入室,火光一闪,点亮了银灯。
是八方土地,浑身热气蒸腾。
拾起妆台上赵九那把古剑,八方土地脸色大变,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么完了!他悚然地说:我来晚了一步,老大误了大事,消息传得太晚。
糟!他们把他带到何处去了?他追搜全室,在床后的大框中,找出一些华丽的男女衣物。
接着,他出房到各处寻找线索。
不久,他将老仆人带入,住房中间一放,开始搜查全身。
晤!是老么用特殊手法制昏的。
他喃喃自语:老天爷!这家伙不是人神共愤的血手无常石申君吗?这有血胎记的右掌,这秃了一半的短眉……这凶魔穿了贱民服,在耍什么花招?扮老仆的血手无常神智复苏,反应居然十分迅速,惊觉地一跃而起,拉开马步布下自卫的功架。
你别慌,先活动活动手脚。
站在房门方向的八方土地背着手说:在下有话问你,你不愿意回答,再动手尚未为晚。
咦!你……你不是赵九。
血手无常颇感意外:你是谁?神,土地神。
胡说八道!你知道老夫是谁?你是血手无常石申君,没错吧?该死的东西,既然知道老夫的来历,还敢在老夫面前装人样充好汉……该说逞英雄。
八方土地接口:在下所经营的是英雄事业,十年来名利双收,打下了良好根基。
在你们这种血腥满手的宇内四人面前,我够资格称英雄。
血手无常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抢进伸手便抓,那掌心生了一块两寸大三角形粗糙腥红胎记的手掌,几乎全部变成朱红色,腥风扑鼻。
八方土地如果不知道这凶魔的底细,怎会轻易解除禁制?哼了一声,伸掌硬接硬拨。
噼拍……耳光声暴起。
嗯……血手无常踉跄掩颊而退,退回原地仍未站稳,狼狈万分。
不知自爱的东西!八方土地直逼至对方身前不足三尺:在下手中,有不少有关你杀人放火的档案资料。
所以未能找你,是因为找不到苦主,也因为你躲得稳,你才能活到今天,在下要口供,胡招乱供杀无赦。
血手无常惊得心胆俱寒,将右掌伸在眼前察看。
你……你封死了老……老夫的凝血掌,可……可能吗?血手无常像在询问自己。
你少臭美!八方土地不屑地说:你那五成火候的凝血掌,还不配替在下抓痒,难怪老么没有把你当对手看,你根本禁不起他一指头。
我问你,赵九呢?老……老夫……你不说,在下要拆散你一身老贱骨。
八方土地凶狠地说。
对付你这种人性已失的人,下手越毒越好。
老夫不……不知道。
血手无常惊恐地退缩:老夫奉命将他引入,然后封死他的退路。
可是,走着走着,老夫就……就什么都不……不知道了。
你撒谎!把你们的阴谋从实招来。
我……血手无常打一冷战,突然闪电似的跃向内间的绣帘。
卟卟两声怪响,然后砰一声大震,血手无常撞上了内间门,门破坍了,绣帘也撕破拉裂而坠。
八方土地抓住对方一条腿,拖死狗似的倒拖而回。
一阵可伯的响声传出,八方土地拳打脚踢,把血手无常打得天昏地黑,拖起来揍倒下去挨了十三四下,血手无常的号叫声越来越微弱,最后瘫痪在地像是一团死肉。
我要弄清楚每一细节。
八方土地站在一旁象个天神:不然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一堆零碎。
现在,从你和赵九见面的时候开始。
老天爷!血手无常吃力地挣扎着试图站起:你你打得老夫好……好惨。
在下如果不满意你的口供,还有更惨的。
说……老……老夫认了……血手无常总算站起来了,摇摇摆摆难以站稳:他……他叩门,信号一……一如所料。
老……老夫拉开门便领他进来,跟进内廊,老夫就……就失去知觉……他没跟你到此地?没有。
噎!奇怪。
八方土地自语:这是说,他已经发现某些凶兆。
阁下,他曾经说了些什么话?没有。
他发现你的身份?那是不可能的。
血手无常急急分辨:毒娘子的口供,只说有一位李老头伺候又耳背又老迈……你是走起来并不老迈……老夫本来就老了,装老迈决不会露破绽。
好。
就算你装得很神似,你打着灯笼,手是否会抖?老迈的人手一定会抖,天气太冷,年老气衰,是不是?这个……原来如此。
八方土地脸上的焦灼神情消失了,举步向外走。
任何一种变故发生,一定有合理的解释。
老凶魔,你实在很幸运,他竟然把你留下活口,用意就是让你招供……你该死!他已到了门口,伸手拉房门。
身后,血手无常巳用尽全力,一双怪手变成了猩红色,凶猛地扑上抓向他的头部。
结果是可以预见的,他以背向敌,就是有意让血手无常乘机扑上,制造杀者凶魔的借口。
他向左一闪,右掌在挫身时后削,在喝声中,重重地劈在血手无常的小腹丹田要害上。
血手无常狂叫一声,倒飞而起,砰一声大震,摔倒在窗台下反弹落地,口中鲜血如泉涌,浑身在抽搐。
他头也不回拉开房门去了,并没有回头看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