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种举动表现得很自然,但纯纯却受不了,让一个大男人面对面贴上怀里来,那还了得?羞也羞死了,她只好放手后退,保持距离。
站在厅门内驻足看结果的怡平,摇摇头苦笑一声。
小云飞恢复自由,老鼠似的窜至窗台下,推开窗作势往外跳。
你欺负我,回家我要告诉娘。
小云飞扭头大叫:不要管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在恨你声中,跳出窗外溜之大吉。
厅门外,突然出现江南妖姬沙逢春的美丽动人身影,媚笑如花,流露着万种风情。
唷!这里的祸事还没有完吗?江南妖姬的嗓音又悄又甜,十分悦耳,嗔劲十足:有人需要帮忙吗?也许我能帮你们解决重大的困难。
譬如说,有关那些狐群狗党的动静,你们就没有我江南妖姬沙逢春灵通。
她盯着站在厅口的怡平笑,袅袅娜娜地举步厅,人未到香风先至,香的品流颇高,清清幽幽淡淡,似兰非兰,令人心神一爽。
她的大胆,颇令卫道人士侧目。
但在这些江湖儿女中,却引不起多少波澜。
连未见过世面的纯纯,也仅觉得面颊一热,如此而已。
怡平更是泰然自若,礼貌地含笑欠身闪在一旁。
沙姑娘从江南光临湖广,祸事怎会完?怡平似笑非笑,但态度友好:困难不是不可解决的。
凭姑娘的智慧、经验、武功,任何困难也难不倒姑娘,这是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的事实,这家鬼店的小小灾祸,在姑娘眼中根本算不了一回事,是吗?江南妖姬往他面前一站,如果娇躯略向前倾,高耸的酥胸便会与他腰腹接触了,艳丽的薄施脂粉的面庞微抬,水汪汪动人心弦的媚目,大胆但并不轻佻地注视着他,吸住他的眼神笑容可爱极了。
你太抬举我了,我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
江南妖姬吐气如兰,声调如吟似唱:我知道你姓庄。
在下庄怡平。
他的声调也温和:幸会幸会。
纯纯轻盈地走近,冲江南妖姬友好地含笑颔首打招呼,她那纯真无邪的笑容,与江南妖姬那种笑不同型类,不能互相比较高下气质,各有千秋,但同样具有令异性倾倒的无穷魅力。
沙姐姐,我不知道你上次对我所说的话有何用意。
纯纯毫无机心地说:目前有一件事很棘手。
庄哥哥要送我回家,可是,我那顽皮的小弟跑掉了,没有小弟一同回去,我怎能……我已经看到了,那个小祸胎显然中了邪。
江南妖姬的目光落在公孙云长身上,目光冷森饱含不屑:不但中了邪,而且中了毒,邪和毒来自盅惑他出风头称英雄的人。
他如不闯下杀身大祸,是不会跟你回家的。
小妹妹,你知道你目下的凶险处境吗?沙姐姐,你是说……这件事很古怪。
江南妖姬秀眉深锁:我刚知道你的底细,你也是刚到岳州,而不久前我得到的消息,竟发现那些狗腿子,接到了紧急擒捉你姐弟的缉捕令,这岂不是令人迷惑的事吗?这是可以解释的。
纯纯毫不感到惊讶:不久前在这里闹事的剑无情,已认出我姐弟的身份。
不对。
江南妖姬说得十分肯定:我得到消息是在这里闹事之前。
小妹妹,能走,你还是走吧。
可是,我的小弟……死一个总比死一双好。
江南妖姬的话并无嘲弄的成份:尤其是你,一个纯洁得令人怜惜的名门闺秀,落在那些人手中,我的天!天下问比死更痛苦万倍的事多着呢,你想要知道吗?沙姑娘,不要吓唬她了。
怡平向门外伸手虚引:先到纯纯的住处商量。
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虽则你为人处事的态度我并不怎么欣赏,声誉也差得很,但我这人从来不以耳代目,我不计较一个人的过去。
也许我这人很短视,我只关心眼前。
你如果有需借助我的地方,冲你对纯纯小妹的真诚关切,我会尽我全力帮助你。
当然,只限于光明正大的事,虽然我这人立身行事不见得光明。
谢谢你,庄兄。
江南妖姬的嗓音变了,凤目润湿:这一生中,我第一次听到这么不含虚伪,没有责备,只有真诚的肺腑之言。
我跟你走。
三人头也不回,从容出厅而去。
公孙云长冲三人的背影阴阴一笑,眼中杀机怒涌。
小菊注视着昂然出厅的怡平背影,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声万般无奈的叹息。
高嫣兰怔怔地注视着门外空荡荡的院子,秀眉深锁,用只有她自己方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自语着: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看情形,不像是狗腿子们派来计算我的人,到底他想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先入为主,这是人的劣根性,也算是人之常情。
她心目中已有了公孙云长,公孙云长每一句话都左右她的情绪,对其他的人和事失去了判断力,忽略了旁人对她的关切。
在公孙云长的着意蛊惑下,怡平对她所作的一切,包括埋葬高忠的事,也成了阴谋计算她以取得她信任的卑劣手段的一部份。
她脸上的神色变化,暴露了她内心的秘密。
公孙云长是有心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嫣兰,这个好色之徒,已经无药可救了。
嫣兰一怔,转螓首注视着他问:好色之徒?不会吧?哼!嫣兰,你不知道江南妖姬的底细,凭妖姬两字,该可以猜出那贱女人的为人。
你以为姓庄的急于要云飞弟返家,真的是为了纯纯姐弟的安全?你错了,他在打纯纯的主意。
这个……韦姑娘好像对他很痴情。
从韦姑娘每一注视他的目光中,皆可看出绵绵的情意。
而情有所钟,专情于嫣兰的怡平,却当局者迷,忽略了纯纯眼中的绵绵情意,可能根本就没看出也没感觉到。
纯纯那种依恋他的亲昵表现,竟被他误解为小妹妹对兄长的自然手足亲情流露。
他与两位姑娘进入纯纯的客房,纯纯像个小主妇,欣然斟上三杯冷茶,先含笑奉敬江南妖姬。
沙姐姐,请用茶。
纯纯奉上茶盘,拈起一杯送上茶几:客居不便,只有冷茶,请原谅。
如果我是你,就不喝不是当时沏的茶。
江南妖姬将茶接过搁在一旁:在外闯荡,一切靠自己小心,尤其是知道有人计算你的时候。
小妹妹,你是南衡的女儿?是的……那就对了,拔山举鼎如果把你捉住,他就不用担心南衡出山了。
江南妖姬转向怡平:庄兄,当着韦小妹,说话方便吗?如果不牵涉到机密,不要紧。
怡平说:纯纯从来没出过远门,韦老伯也不希望她在外抛头露面,所以她对江湖事一窍不通,不让她知道比较好些。
庄哥哥。
纯纯叫得很自然:小弟显然是不肯跟我回去的,我怎能一个人回家?我想,近期间是不易捉住他的,他不会让我近身,必须等机会把他捉住。
这期间,也许沙姐姐的事用得着我帮忙,我的剑术不错呢。
江南妖姬笑了,亲热地伸手握住纯纯白嫩细腻的手,轻抚她的掌背。
你说过你可以胜得了公孙云长,我有点相信。
江南妖姬摇摇头:但仍然不够好。
公孙云长虽然是当代年轻武林新秀中的佼佼者,但比起一些成就非凡,内功精纯,经验丰富的高手名宿,差了一大截。
真要拼死,他可以击溃剑无情,但想胜天都羽士,他最少得下十年苦功。
至于你这位庄哥哥……沙姑娘,不要吓她。
怡平阻止江南妖姬往下说:纯纯家学渊源,缺乏的只是经验。
如果把她说得什么都差,那以后就麻烦了,一个人信心的建立,在鼓励而不在打击。
你的事,我们一个时辰后再谈好不好?也好,反正急不来的。
江南妖姬欣然同意:韦小妹的事,你准备怎办?把小家伙捉到再说。
怡平说:他不会离开公孙云长,我会……庄兄,能听我的意见吗?沙姑娘,我这人听得进逆耳之言。
好,你是个非常人,虽则迄今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
庄兄,韦小弟不会有凶险,可虑的是韦小妹。
你的意思是……狗腿子们中,好色之徒多得很,妖道更是色中饿鬼,姑娘家落在他们手中,不用我多说了。
至于韦小弟,他们要的是活人,即使落在他们手中,也有惊无险,他活着才能威胁得了南衡。
这是实情。
怡平深以为然:他如果遭到不幸,反面会激起南衡的恨火进而报复。
所以说,你根本就不需耽心。
江南妖姬进一步分析:那公孙云长唯恐天下不乱,他父子俩恨不得能把天下武林同道全部拖下水,公举他父子作领袖,他不会轻易放过利用小云飞的大好机会,所以他一定会把小云飞藏起来。
庄兄,你能逼他放人吗?他一口否认,你能把他怎样?他已是侠义道公认的英雄,我不希望你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侠义英雄的嘴胜我看得太多了。
这些人对付实力庞大的大奸大恶,噤若寒蝉怕得要死,打交道时脸无人色双腿发软。
但对付弱小同道,却豪气干云,嗓门特大手舞足蹈,满口仁义严词指责,神气万分张牙舞爪。
他们不敢在拔山举鼎面前放一个屁,却可能指着你的鼻子群起而攻,因为你庄怡平是老几,他们根本没听说过。
我从没打算与公孙云长冲突,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在为正义的目标,不屈不挠地奋斗,虽则他的方法作为我不表赞同。
怡平心平气和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人的聪明才智各有不同,我不能因不同意他的作法而责备他,苛求他,或反对他。
我发现他注视你的眼神,阴狠凶厉杀机极浓。
江南妖姬神色有点不安:我想,他可能会对你不利。
不会的,他还不敢对我不利。
怡平泰然地说。
但他心中明白,这不是他心中想要说的话:投鼠忌器,算起来我该算是他的同道,他如果敢对我不利,日后江湖朋友谁还肯听他的?他如果对庄哥哥不利,我不饶他。
纯纯沉静地说:他的剑术并不怎么高明,我应付得了。
江南妖姬格格娇笑,笑得花枝乱抖。
沙姐姐,你笑什么?纯纯惑然问。
你知道你庄哥哥的剑术造诣吗?江南妖姬反问。
这……我不知道。
纯纯毫无心机地说。
算了算了。
咱们不谈这些。
怡平含笑止住话题。
十年的江湖生涯,加上有名师在旁督导,怡平不但知道自己的武艺与江湖经验天下大可去得,对做人处事的原则,也有自己的风格与态度。
有时候他执着,但有时候也因客观的形势而改变尺度,他不是一个主观强烈凡事固执的人。
他对世情也有自己独特的看法,继承了乃师灵怪的思想,言行、与对人生的态度;但灵怪有时不讲理,他却很少犯这种错误。
他心中明白,公孙云长对他有极深的成见。
更糟的是,他对高嫣兰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这就与公孙云长有了利害冲突。
像公孙云长这种日空一切心胸狭窄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总有一天,会爆发一场难以收拾的冲突。
他对江南妖姬观察入微的判断力,十分佩服。
江南妖姬对公孙云长的看法,可说大部份是正确的。
因此,他对江南妖姬的好感,不断在增长。
江南妖姬知道他不愿在纯纯面前,透露出身怀绝技的事,也就不再打趣满脸迷惑的纯纯了,转变话题说:庄兄,既然韦小妹的弟弟一时不易捉到,这期间你打算做些什么?他沉吟片刻,断然地说:花两天工夫。
如果捉他不到,我得先把纯纯送回家再说,她在这里实在太危险,我又不能整天守住她。
纯纯忧形于色,愁容满面手足无措地说:庄哥哥,没有小弟同行,我能回去吗?娘怎会相信我是被小弟逼出来的?你要是带我独自回家,我……我是死定了,我……轮到怡平忧形于色了,他知道韦家的底细,真有点难以处理。
南衡居士本人还不错,纯纯的老娘可就不好说话了。
老太婆其实并不老,四十五六矫健如昔,年轻时绰号叫女飞卫。
湘南人士提起衡山俞家,谁不知俞家的大小姐女飞卫俞凤至是武林女英雄?老太婆什么都好,就是爱护犊,谁要是欺负了她的宝贝儿子,尤其是那最宠爱的么儿韦云飞,保证你灰头土脸。
其实,谁还敢欺负她韦家的人?不被韦家的人欺负,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如果他真的把纯纯送回家,重男轻女的老太婆如不迁怒于她,那才是极反常的古今奇闻。
你不会先到亲戚家躲一躲?他不胜烦恼地说。
老天爷!亲戚家还能躲得住?纯纯说,眼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哪一家亲戚敢挑起这万千重担?这可是人命关大的大事呢!我看,你是拾到了烫手的大山芋。
江南妖姬摇头苦笑。
看来,只好逼公孙云长了。
怡平在桌上擂了一拳,似是下定了决心。
你凭什么去逼他呢?你又不是穷凶极恶无所不为的人。
江南妖姬再次提醒他。
有时我也会不讲理的。
他冷冷地说。
不讲理又怎样?杀了他吗?我也会用手段的。
你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纯纯长叹一声,怯怯地说:庄哥哥,你就不要管我了,我自己去找小弟好了。
公孙少堡主为人傲慢自大,鹰视狼顾心术不正,而且武艺高强。
我不希望你与他结仇,公孙家从不饶人的。
真的,没有小弟,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宁可死在外面。
怡平真是骑虎难下,呼出一口长气说:这样好了,我找人来照历你。
江南妖姬秀眉一挑。
庄兄,我看你是疯了。
韦小妹举目无亲,把你看成唯一的倚靠,你却要找陌生人来照顾她。
她又不是一文钱,可以揣在怀里藏起来,你能放心吗?如果你认为你保护不了她,谁又能够保证呢?怡平苦笑,拍拍脑袋说:如果有她在身旁,我就不易追踪公孙云长了,说不定目下他已经离店他往,不知溜到何处去了。
江南妖姬泰然的一笑,拍拍酥胸说道:你放心,我还有几个朋友,保证你可以知道他的行踪去向,那位自命不见的年轻侠士,据我所知,从来就不隐起行踪故作神秘,要找他容易得很。
怡平心中略略宽了些,向纯纯说道:这样好了,你仍然男装打扮跟着我,暗中追踪公孙云长,等小弟的戒心一除,便可出其不意的捉住他了。
现在,你先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动身。
纯纯大喜,脸上愁云尽散,欣然说:庄哥哥,我会尽量小心,避免增加你的不便与麻烦,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正在学习照顾自己。
有你在,我不再感到恐慌,对自己也充满自信了。
怡平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长气,无可奈何地说:但愿你真能照顾你自己。
老实说,江湖鬼蜮,处处陷阱,谁也不敢说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管怎样,我会尽快将你送回家。
沙姑娘,反正纯纯的事近期不能解决,你的事可否说来听听?江南妖姬瞥了纯纯一眼。
纯纯既然跟在怡平身边,两人势必同进退,用不着瞒着纯纯。
庄兄,你听说过五岳神犀刘无极?江南妖姬问。
她认为怡平太年轻,可能是初出道不久的武林奇范,对江湖奇闻秘辛未必知道。
听说过这号人物。
二十五年前,武当南岩蜂插剑台论剑大会,他被宇内第一剑客,与神箭客齐名的神龙柏年,将他阻在襄阳缠住了他,令他错过了予会的好机,引为平生最大的憾事。
论辈份,武林四杰与风云四霸天,皆比他晚一辈。
神龙柏年已经仙逝十余载,五岳神犀也绝迹江湖十余年。
论艺业修为,要不是年事已高,天下间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人,屈指可数。
这老犀牛的铁头功世无其匹,性情暴烈不好说话。
他隐世之后,他手创的鹰扬门十大弟子也销声匿迹,黑飞鹰信记不再在江湖出现,但余威仍在,提起当年黑飞鹰向名门大派挑战,公然大闹五大门派山门的往事,仍然令人心中懔懔。
我相信那老魔仍在人间,内功已臻化境的人,活上两甲子平常得很。
怡平侃侃而论,表示他对江湖事并不陌生。
在十五年前,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武林四杰的东神鲁非。
接着,东神便在中原绝迹。
那次他们见面的详情,列为武林秘梓。
那次插剑台武林盛会,是一次真正的以武会友的盛会。
那些生性凶残,与在官府落案的人,皆不曾邀请,印证以刀剑为主,用的是木刀木剑,公证人有十二人之多,裁判极严。
神龙柏年之所以阻挠五岳神犀前往赴会,用意就是预防老魔前往生事。
那次没有请帖的人,大会公议是不许参予擂台赛的,只许按登记先后分配登台表演。
因为事实上不请自来的人甚多,八魔六子就有七个人不期而至要不是觉得主办的武当有了周全的准备,也怕激起武林公愤,不然那次大会很可能血流成河。
哦!沙姑娘,你的事与五岳神犀老魔头有关?上月初,我一位朋友被老魔头的弟子掳走了。
江南妖姬黯然的说,不由自主失声长叹。
什么!老魔头的弟子?你是说,老魔头静极思动,要重入江湖了?怡平惊问。
可能是的。
老魔头的十大弟子,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很可能是老魔已死,他的弟子不耐寂寞出山重振声威,这将是武林一次可怕的风暴。
从来没听说老魔头的事,这些年来,谁也没听说黑飞鹰标记在何处出现。
你的朋友被掳走,怎知道是老魔的十大弟子所为?有两位武林前辈恰好在现场目击其事,洞庭王的一位首领白蛟彭承志,与湖广名武师神手客翁源,他两位恰好认识那位老三游鹰谢南。
老天爷!看来鹰扬门真的重出江湖了。
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你那位朋友的大名是……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江南妖姬简要地说。
事情的发生并不复杂,也可算是偶发事件。
她的朋友叫乔远,一个并不得志身手也并不高明的江湖浪人。
上月应一位朋友之邀,在武昌应一位四川来的大客商敦请,随船护送一笔货西上,船到嘉鱼县的陆溪口。
一位冒失鬼船夫,得罪了码头上一位旅客,船夫们倚仗人多势众,打伤了那个人。
当晚,五个穿夜行衣的人登船问罪,四位护船的人包括乔远在内,全被掳走。
所有的船夫皆被赶上码头,打得半死。
船被凿破后推出江心,遭了沉没的命运。
事发时,邻船恰好有两位旅客是武林高手,本来打算出头干涉,却认得站在舱面下令的人,隐然是失踪十余年,鹰扬门十大弟子的老三游鹰谢南,吓得乖乖置身事外,这两人就是彭、翁两位黑白道高手名宿。
这件事已经传出江湖,引起不小的骚动。
她的要求很简单,希望知道乔远的生死下落。
这段时日里,她在这一带希望找到一些能帮助她的朋友,可惜一直未能如愿,虽然有几位她认为可以帮她的人,但对方一听牵涉到鹰扬门,一个个唯恐惹火烧身,掩耳而走。
在她正感绝望的时候,无意中得到公孙云长在山区历险的消息,横定了心要找怡平求助碰碰运气。
她认为怡平能把人魔鬼母摆平,也许能对付得了鹰扬门。
她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女人,她说她打算如果怡平拒绝她的请求,她就要不顾一切,设法胁迫怡平就范。
因为她发觉怡平竟然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她却有的是引诱年轻人的本钱,不怕怡平不上当。
可是,当她发觉悟平身边,有比她更美丽更出色的高嫣兰和纯纯,便知道想以美色引诱怡平上钩的计谋,已经行不通了,只好抱着姑且一试的微小希望,直接和怡平打交道。
她很聪明,巧妙地说出公孙云长山区碰钉子的事,并未将怡平与神箫客摆平人魔鬼母的事说出,些少暗示,便足已让怡平明白她已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以免纯纯发现怡平的秘密。
因为她发觉天真纯洁的纯纯胆子太小,而怡平显然不愿让人知道他身怀绝技。
这是一个初出道而淡泊名利,本性谦虚的人必有的现象。
人怕出名猪怕肥;初出道便成为名人,以后麻烦就多了。
纯纯静静地听完,不由大吃一惊。
她对江湖事完全陌生,也不知道什么是鹰杨门,更不知谁是五岳神犀,但却知道武林四杰,她爹就是四杰之一的南衡。
既然四杰的老大东神,十五年前最后见到五岳神犀后,便在中原绝迹,可知东神可能被老魔吓走了。
最令她心惊的是,怡平说老魔比四杰的辈份都高。
她对怡平的底细一无所知,只知怡平在家乡仅练了几年拳脚,要想与五岳神犀对抗,这岂不是开玩笑吗?她虽然心惊,但并不着急,她知道怡平不会答应江南妖姬的请求,这种枉送性命的事,任何人都不会答应。
可是,她料错了。
怡平听完之后,突然一拍大腿说:我明白狗腿子们船泊嘉鱼的缘故了,他们并非专冲公孙云长而来。
江南妖姬一怔,讶然问:你怎么扯到公孙云长去了?我们谈的……;你谈的是鹰扬门。
怡平抢着说。
对呀!狗腿子在岳州的几个人,足以对付公孙云长而有余,用不着把泊舟嘉鱼的高手召来。
你又扯到公孙云长去了。
江南妖姬苦笑。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嘉鱼来的高手,是为了五岳神犀而来。
什么?你没喝了酒吧?江南妖姬嘲弄地说。
今天没喝。
你想想看,拔山举鼎全力在罗致人才,以保护鄢奸的安全。
如果把五岳神犀罗致在他的旗下,哪些侠义道群雄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个…游鹰在陆溪口码头掳走了四位保镖,其中有你的朋友乔远在内,可知鹰扬门也正在开始作重出江湖,网罗人才的打算。
如果拔山举鼎能动之以利,奉之以名,岂不两下里一拍即合吗?晤!似乎很有道理。
五岳神犀的老家,不是在幕阜山吗?是的,我就是打算从这里走山区前往碰运气。
你可真会挑时间。
怡平苦笑。
你是说……要是我陪你走一趟,岂不与狗腿子们走上一条路了?凶险增加了一倍,你知道吗?如果早些日子……早些日子我不会碰上你。
江南妖姬叹息着说。
这件事很棘手。
你不答应,我不怪你。
看来,我只好自己跑一趟了,就算是上刀山,我也认了。
江南妖姬垂头丧气地说。
给我三天工夫好不好?怡平郑重地说。
你……你答应了?江南妖姬讶然问。
是呀!三天,把韦小弟弄到手,我们就走,跟在狗腿子们后方浑水摸鱼。
抱歉,我要知道乔远是你的什么人,他对你是那么重要吗?值得用生命去冒险?江南妖姬的脸暗下来了,美丽的眸子里有泪光,幽幽一叹,低下了头强忍热泪。
最后,她说:他是我唯一肯用生命去爱他的人。
两年前在南京我遇上了他,那期间我被人所暗算大病一月贫病交迫。
他那时也不得意,在龙江关塌房做搬运脚夫,把我安顿在塌房的一间废弃的货仓内,花钱请一位大嫂照料我。
一月中,他将辛辛苦苦嫌来的钱,替我买最好的药,买昂贵的鱼肉让我有精力抗拒病魔。
他不知道我是谁,从没有问我有关病情以外的话。
晚上那位大嫂回家之后,他讲些码头上的琐事让我好笑。
白天,他工余不忘回来看看我是否有起色,问我需要些什么。
一月后,病除伤退。
天!我该死。
庄兄,你知道我复元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怡平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笑笑说:你总不会恩将仇报,打他一顿吧?抹干眼泪,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江南妖姬用腰帕拭泪,哽咽着说:第一件事,我是去找那位暗算我的仇家。
等我回来想向他道谢时,他却为了找我而失足跌下江失了踪,那位大嫂还拿着他刚买回来的一块肉。
以后呢?以后,我到处打听,最后知道他被一艘客船所救,带到下江去了,我也就开始我的流浪生涯。
半年后,我在扬州又碰上他了,他在一家酒楼当伙计。
你向他道谢了?我送了他一百两金子。
他把金子丢在我脸上,说救我并不是为了要我可怜他,送他金子救他的穷。
我一气,就把我的名号告诉他,想要他明白我是一个怎么样的坏女人,我江南妖姬不是可怜别人的善男信女。
他用那种令我心颤的温柔目光注视着我,用他那令我永难或忘的嗓音说:你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生命呢?你不觉得活得心安理得,是很愉快的事吗?他不能接受我的钱,希望彼此能做不牵涉功利的朋友。
酒楼夜晚忙碌,白天他陪我逛郊区的名胜,一连二天,我发觉我真的喜欢他了。
他是个胸怀坦荡的人,不拘小节,大小事都糊涂,糊涂中不失风趣,从不与人计较利害。
那时,我还没发现他有武功的根底。
后来,我渡江到镇江会唔一位朋友,第三天返回扬州。
店伙告诉我,为了保护一位食客,他与扬州之虎赵三山的爪牙大打出手,打伤了八个人,最后寡不敌众逃掉了。
我发觉我真的爱上了他。
从此,江南妖姬不再抛头露脸引诱富而不仁的子弟,仆仆风尘寻找他的下落。
这一年多以来,魂牵梦萦,我几乎失去了寻找他的勇气,直至打听出他在武昌,我却去晚了一步。
所以,那怕要上刀山下油锅,我不见到他,死不瞑目。
她哭了,哭得好伤心。
纯纯也陪着她流眼泪,挽住她颤声低唤着。
沙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失去信心啊?怡平深深吸入一口气,久久沉吟不语。
江南妖姬停止抽噎,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庞,说:我知道,他人很平凡,我们相爱得也平凡。
庄兄,你是否笑我这样做不值得?怡平的脸上一片平静,温和地说:这你应该问你自己。
不过,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做的问题。
你决定去做,生死与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但我要问你,你这样做,是感恩图报的念头在作祟吗?我可以向你保证,自始我就没有这种念头。
我沙逢春自命是报复的鬼魂,不作报恩的笨事。
江南妖姬不加思索地说。
那么,为的是……爱。
江南妖姬肯定地说,铿锵有力,发自内心深处。
你知道他也爱你吗?我为何要计较他是否爱我呢?我只知他值得我去爱。
我始终记得他说的两句话:你不觉得活得心安理得,是很愉快的事吗?我爱他,我愿为他做任何事,所以我心安理得,以致为他死我也觉得愉快。
在我和他相处的时日里,他从不向我要求什么,没说过一句有伤我自尊的话,我却可感觉出他眼中强烈的关怀感情。
我病情的起落,也是他脸上忧虑喜悦表情的量器,这并不太可爱的莽莽红尘,有什么比这真挚的关怀更可贵的?怡平拍拍自己的前额,自嘲地说:你的故事并不动人,你所说的爱,不但没有轰轰烈烈悱恻缠绵的引人入胜情节,也没有郎情似水妾意如绵的诗情画意,有的只是平凡,平凡得教人打瞌睡。
可是,我这傻瓜却愿意帮助你。
你在此照顾一下纯纯,我出去一趟安排一些事,主要的是去说服老怪物。
我准备把他拖下水,把他逼上梁山,要死嘛!也得拖上一个人垫棺材背,你说是不是?江南妖姬含泪白了他一眼。
娇嗔道:你呀!一张嘴利得教人又恨又爱又讨厌,要是早几年让我碰上你,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你请吧,纯纯交给我啦!我江南妖姬百毒飞针,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不放在眼下的。
怡平的手指头,几乎点在江南妖姬的鼻尖上。
你可不要太过自信了,任何事皆不可有恃无恐,太过自信自恃的人都是靠不住的。
纯纯如有二长两短,我惟你是问。
关上房门,除我之外,任何人也不要开。
他走了,留下纯纯在房中发呆。
久久,她才开口。
沙姐姐,庄哥哥所说的老怪物是谁?江南妖姬亲热地牵住她的手,笑问:小妹妹,你真的不知道你庄哥哥的底细?来,我们谈谈他好不好?这个……小妹妹,你愿意我帮助你吗?沙姐姐,你的意思我……我不懂。
姐姐是久历情关的过来人,在风尘玩世八春,阅人多矣!一个人的心术、意念、感情,是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的,局外人尤其看的清楚。
小妹妹,你的一颗心,已经不在你的身上了。
沙姐姐,你……纯纯羞赧地叫,极力回避对方虽温和诚挚,但却可透人肺腑的目光。
江南妖姬不容许她回避,伸手抬起她的面庞。
看看我,这是一张为情所苦的面庞,不管我所受到的痛苦是多么深,但我仍然是快乐的。
我的心已有了寄托。
我会为所爱的人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在内,所以我会不顾一切很乐意地为所爱尽力,这苦况刻骨铭心,不足为外人道。
因此,我真诚地希望帮助你,你是一个很纯真的好姑娘,不要拒绝我的帮助。
告诉我你与他的一切,让我了解你爱得多深。
沙姐姐,我……我该怎么说呢?除了儿时的记忆,我……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纯纯无奈,将她与怡平之间的事一一说了,对怡平失踪十年的事,她的确无从说起。
她不讳言儿时就依恋着怡平,她也明白那不是爱,而是本能地倚赖一个能哄她、能不时照顾她的人。
因为她的二个兄长,皆不肯照顾她这个小妹妹,他们男孩子的天下,容不下一个爱哭的累赘。
江南妖姬静静地听完,拍拍她的掌背说:青梅竹马嘛!这是很自然的事。
告诉我,这次你偷跑出来,是为了他?这……是小弟要找公孙云长,逼着我一起来的。
如果不是有了他,我怎么也不会出来的。
纯纯乖乖地招认。
好,我答应将尽全力帮助你。
有时候,你必须采取主动,到时候我会提醒你。
有件事你必须记住:千万不可让公孙云长有机会挑逗你。
沙姐姐,你的意思……我从他看你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寻常的情欲、贪婪、攫取等等复杂的神情,那不是正常的爱的眼波。
对付这种人,你如果假以词色,那将是最危险的事。
好了,你可以收拾行囊了。
沙姐姐,说了半天,你还没把什么老怪物说出来。
纯纯拉住江南妖姬说。
大概在岳州的江湖人都知道,只有你一无所知。
你的庄哥哥怕吓着你,该告诉你时,他自会告诉你的,你就不用问啦!当怡平在东厅带走了纯纯之后,公孙云长偕高嫣兰主婢返回住处,小云飞便跟来了。
他劝小云飞不要回去取行囊,江湖行侠者如果计算行囊的得失,什么事也不要做了。
四个人匆匆带了行囊,立即结帐离店。
公孙云长预定的行程是武昌,先脱出天都羽士一群狗腿子的监视,再送高嫣兰主婢返回锦绣谷万花山庄报讯。
沿途找机会行侠仗义,或者打击狗腿子们派在各地的爪牙,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云飞喜得心花怒放。
他们不敢到码头雇船,码头定有狗腿子的眼线,因此决定走陆路赴武昌,乘乱脱身机不可失。
北行十五里是城陵矶镇,这里地属临湘县,是至武昌的官道交叉口,沿途村庄罗布,旅客络绎于途,应该不会有危险。
高嫣兰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离岳州,以便早些脱离狗腿子们的掌握,因此匆匆越赶。
小云飞却是第一次走长途,兴高采烈根本没将危险放在心上。
走了四五里,高嫣兰还没留意,小菊却细心地发现不对了,指着路旁一根指路将军箭,讶然说:小姐,怎么走城棱矶镇?到武昌的大道,是不是该走枫桥呢?公孙云长与小云飞走在前面,扭头说:城陵矶镇有一条大道东行,至临湘与官道会合,走这条路是提防意外,如果陆路有险,可在城陵矶镇雇船从水路走,这是最安全的道路。
理由很充分,小菊无由反驳。
小云飞更是一窍不通,任何一条路对他都是陌生的,通向何处,皆有公孙云长作主,跟着走就是了。
大道经过一处小山坡西麓,左面是稻田,右面是桑园,再往上便是青葱的树林。
小云飞腿短,跟在公孙云长身右,半跑半跳,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拍拍腰间的匕首,拍拍胸膛傲然地说着道:除了那位妖道,谁敢拦阻,我第一个不依,让他试试我的匕首利不利。
小菊就是看这孩子不顾眼,她哼了一声说道:小霸王,你的匕首大概很利,你敢杀人吗?小云飞脸上一红,讪讪地说:没有什么不敢的,交起手来,当然要攻对方的要害,哪有工夫去想敢不敢?你爹就是这样教你的?小菊毫不放松。
放肆!高嫣兰沉下脸叱阻。
小菊默然,退后一步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冷冷地瞥了小云飞的背影一眼,心里面在暗骂没教养的小畜生!像云飞这种孩子,恐怕除了他爹娘之外,没有一个人会喜欢,真是人见人厌,无药可救了。
又走了半里地,桑园里人影一闪,跳出两名村夫打扮,扶了单刀的大汉,拦住去路嘿嘿阴笑。
一个说:公孙少堡主,怎么就走啦?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阁下,你就认命啦!此路不通,转回去才有活路。
公孙云长举手止住小云飞冲前,上前冷冷一笑问:阁下两个人,便想叫咱们四个人转回去。
在下却是不信。
信不信立可分晓。
大汉傲然地说。
阁下口气确是不小。
咱们眼生得很,贵姓呀?在下姓朱,你记住就是了。
不要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堡的少堡主,就可以抬出名号来吓人,在岳州,你公孙云长神气不起来,你一直就在逃,没错吧!第十一回 飞蛾扑火公孙云长徐徐拔剑,阴阴一笑说:今天,看看谁在逃。
剑出鞘速度突然加快,身剑合一破空疾射,剑虹一闪即至,果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看他拔剑的慢吞吞姿势,谁也没料到剑一出鞘,他便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出其不意突然发起抢攻。
姓朱的毫无准备,甚至还没打算拔刀,还以为双方少不了要交代一些场面话,彼此都是有身份的人。
就算要动手,也得按规矩彼此装模作样客气一番。
岂知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公孙云长一无表示便突下杀手突袭,看出不妙,剑气已经压体,锋尖排空而入。
一切皆嫌晚了,姓朱的百忙中左闪、拔刀,剑虹一锲而人,直入右胸尖透后背。
哎……姓朱的叫出半声,浑身一震,僵住了,刀仅拨出三寸。
小云飞反应甚快,灵活万分,就在公孙云长进击的后一刹那,也发起抢攻,人向前冲,猛扑第二名大汉,冲至半途匕首已经拔出,手下绝情。
第二名大汉站在姓朱的右后方,总算够机警,一声沉叱,伸手拔刀。
刀刚出鞘,小云飞到了,匕首化虹而至。
铮!大汉手疾眼快,左移位一剑封出,匕首被剑封偏半尺,小云飞的内力差得太远了。
公孙云长来不及撤剑,剑入体太深,弃剑顺势冲进,乘大汉尚未变招的好机,一脚踢中大汉的右膝,右膝不但应脚而碎,大汉也身躯旋转而倒。
小云飞及时挥匕,嗤一声贯入大汉的左胁。
快走!公孙云长叫,回身拔剑。
两人配合得很好,刹那间便解决了两名大汉。
高嫣兰秀眉深锁,第一次对公孙云长的作为不以为然,微愠地说:他们只是刚入流的小人物,云长,这会引起公愤的,你没给他们应有的公平决斗机会。
公孙云长将尸体拖入稻田,毫不脸红地说:这些眼线如不迅速解决,讯号发出岂不糟了?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智者不为。
事急从权,这是江湖道的金科玉律,你怎么怪我?理由的确充分,讯号如果被传出,强敌齐至,岂不危险?嫣兰想想也对,愠意立消。
小云飞第一次杀人,握着血迹斑斑的匕首发呆,脸色泛青,手在发抖,双目瞪得大大地像是失神。
小菊脸不改色,在一旁说道:小霸王,你好俊的功夫,一匕首直贯心坎要害,小霸王名不虚传。
人被你杀了,你快乐吗?匕首从左胁贯入心室,匕首拔出血如喷泉,鲜血喷了一地,血腥昧刺鼻。
大汉双目睁得大大的,脸色因快速的大量出血而难看已极,喉间仍不时抽动,死状惨不忍睹。
小云飞如被雷殛,目光下沉,看到了死人的脸孔,大叫一声,丢掉匕首失魂般向后退,向后退。
他人虽横蛮无礼,但本性不失善良。
他虽曾看见那晚田庄管事被杀的惨状,但亲手杀人所受到的震撼,却令他惊恐莫名,心胆俱落。
公孙云长奔到,要处理第二具尸体,先给了小云飞一耳光,厉声沉叱:醒一醒,你发什么疯?你不杀他他杀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不杀他,躺下来流血的将是你。
挺起胸膛来,你没看过死人吗?你这鬼样子还能行侠仗义?还能雄霸江湖?小云飞被一耳光打醒了,神魂一定。
把尸体拖到林子里去藏了。
公孙云长大声说。
高嫣兰赶忙过来,拉开小云飞说:云长,不要再吓他,再让他看尸体的可怖形状,他会受不了的。
公孙云长不以为然,正色说:嫣兰,不要护着他,让他挺起胸膛来做一个男子汉,不然他这一辈子就会永远成为懦夫,永远不敢再杀人,每天晚上都会被恶梦所惊醒,一辈子会被这景象吓得惊恐不安,见了血便失魂落魄。
铁不打不成钢,我要帮助他。
他拖过小云飞,面对着尸体,语音放柔和了些。
你好好看着,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你杀他的理由是正当的,用不着良心上不安。
他拾起大汉的单刀,丢在云飞脚下,又说:这把刀如果砍在你的身上,你的尸体将是不完整的,比他的死状更可怖,流的血更多。
仗剑行道的人,只要理直气壮,正义站在你一边,鬼神也会承认你行为正当,你就是报应神的化身,用不着害怕。
这种事以后会不断发生,除非你失去为世除害,为江湖主持正义的勇气,回家娶媳妇生孩子,永远不提刀佩剑任人宰割。
鼓起勇气来,把这该死的家伙拖至林子里,让他的同伴以后来收尸。
以往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做鄢奸的走狗不但要杀武林侠义之士,而且要杀无辜的善良百姓,无恶不作无所不为,今天死在你手中,你不但为世除害,也间接救了不少人。
他是我们的死敌,我们有憎恨他杀死他的充分理由,你还怕他吗?死了的人已不足为害,你怕一个死人?一番道理说得小云飞惊恐的心情平静下来了。
看久了,也觉得尸体并不怎么可怕啦!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杀人,既然已拔出兵刃,便有了杀人的动机和原因,良心的负担,就在拔出兵刃的刹那间减轻了许多。
小云飞这次并非无缘无故杀人,有公孙云长用似是而非的道理加以疏导,先前的震惊也因时光的消逝,而逐渐消失,胆气渐壮。
他注视公孙云长片刻,公孙云长用鼓励的目光向他微笑,用手向尸体一指。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向尸体接近。
首先,你得提防意外,也许还有其他的强敌潜伏在附近,所以你必须先将兵刃取回,以应付不测。
公孙云长进一步指导,谆谆善诱颇为热心。
小云飞完全镇定下来了,抬回匕首归鞘,略一迟疑,硬着头皮将尸体拖入路旁的桑园。
等他回到路中,公孙云长给了他鼓励的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可以自己作正确的抉绎。
如果你害怕,那么,赶快向后转,回城找你姐姐回家享福。
小云飞即使害怕,也不会承认,拍拍胸膛说:公孙大哥,你看我像个懦夫吗?公孙云长挽了他举步登程,欣然说:好,我知道你不是懦夫,要不了多久,多几次经验,我保证你会成为江湖上名副其实的小霸王,为武林大放异彩,你的武艺根底十分深厚,扬名立万指日可待。
强将手下无弱兵,将门虎子,你将为令尊南衡益增光彩,韦家声威远播代出高人。
几句吹捧的话用得恰到好处,小云飞忘了刚才的惊恐,忘了第一次杀人的恐惧,飘飘然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忘了他老爹是武林中极受人尊敬的南衡,得意志形地一挺胸膛,昂然迈步不可一世地说:对,我将追随大哥游侠天下,去暴除奸抑强济弱,仗剑行道为弱小作不平鸣,不负大好头颅。
这些话,很难令人相信是出于一个小孩子之口。
这是他从公孙云长口中听来的话,原封不动背诵出来了。
公孙云长眼中,掠过一道令人难以察觉的阴森奇光,拍拍小云飞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帮助你,完成行侠仗义雄霸天下的心愿,你将出人头地,成为天下闻名的伟大侠客。
谈说间,北行里余,前面出现一条小木桥,横跨在六七丈宽的小河上。
桥头站着一个村夫打扮的人,目迎他们渐来渐近。
河两岸长着茂林修竹,左面竹丛中先踱出两位佩剑的青袍人。
接着右面大树后,两名中年青袍老道阴沉沉地现身,往桥头左右一站,背着手目迎前面来客。
公孙云长一怔,脚下一慢,看出了危机。
高嫣兰吃了一惊,脱口低叫:他们像是早已等候多时,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会未卜先知,在这儿等候,知道我们必定走这一条路?两老道是天元、天亨。
其他三人是陌生面孔。
村夫往桥中间一站,向两老道问:两位道长,是他们吗?天元恭敬地欠身,毕恭毕敬地说:内总管明鉴,正是他们。
相距不足百步,这时退走还来得及。
公孙云长止步,凛然地说:那是拔山举鼎最得力的心腹助手,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一个功臻化境,艺业深不可测,摘叶飞花亦可伤人的可怕高手,咱们得退回去。
高嫣兰上次与元亨交过手,她有必胜的信心。
那次与受伤不便的公孙云长联手斗得天亨天贞,要不是公孙云长受伤不便,两老道不见得可操胜算。
但目下对方多了三个人,那八表潜龙名列内总管,比外总管摘星换斗高明多多,不比天都羽士差,两老道如此恭顺,便是最佳的证明。
她心向下沉,悚然地说:退得了吗?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会穷追不舍,早晚会被他们追得精疲力尽的。
你的意思是拼了。
他颇感意外地问。
拼不拼由不了我们。
我们且进入东面山区脱身,逃一个算一个,走!不等他们离开路面越野而走,右面的路旁竹林簌簌而动,钻出一位明艳照人,美丽年青的绿衣裙少妇,与天利、天贞两老道。
道爷,他们要往这里逃。
绿衣少妇娇叫。
公孙云长大喜,低叫:只有三个人,事不疑迟。
高嫣兰立即发动,拔剑最先冲出。
小菊随后跟上,主婢俩生死同命。
两老道一声狂笑,双剑迎面截住了。
高嫣兰知道,情势危急,生死关头,是拼命的时候了。
主婢俩心意相通,双剑合壁用上了万花山庄高家的绝学,一声清叱,剑发如排山倒海,一先一后然后两面分张,逆旋、合击。
铮铮铮……剑鸣震耳,剑气回荡,爆出阵阵火星,飞射的剑虹狂野地八方分张,然后突然汇合。
公孙云长冲向绿衣少妇。
小云飞滑溜如蛇,匕首一挥,狂风似的贴地抢进。
绿衣少妇并未撤剑,腰带一拂,丈二长的绿色丝巾像一条怪蟒,幻化为无尽的圈圈,硬向剑上卷来,异香扑鼻,银铃似的荡笑直搏耳膜。
公孙云长连攻三剑,皆被丝巾所缠住,带尾灵活地拂扫,剑削不断特制的轻柔丝巾,带尾却逼得公孙云长不得不变招自救,而且不时攻向攻下盘的小云飞。
小云飞知道丝巾厉害,如被巾尾击中,可能衣破肉伤,因此用快速的身法巧打,策应公孙云长夹攻侧背。
攻了五六招,突觉原来的浓重脂粉香中,似乎出现另一种若有若无的异味,心中一动,便感到气血一窒,首先是眼前出现朦胧异象,接着一阵头晕,一阵目眩。
公孙大哥,毒…毒香……他骇然大叫,拼全力向侧一窜。
公孙云长闻声知警,飞跃丈外。
窜出丈外的小云飞脚一沾实地,感到双脚已不听指挥,一切反应皆停止了,砰一声摔倒在地向前滑,匕首已先一刹那脱手。
公孙云长身形再起,窜出两丈外大叫:快走……不用他招呼,两老道被嫣兰主婢凶猛绝伦的剑阵压迫,汇合的剑虹威力倍增,在一阵震耳剑鸣中,天享惊叫一声,被震飞丈外,让出去路。
天元也好不了多少,被逼退丈五六,仍未稳下阵势,脸色大变。
高嫣兰乘势迫击,剑发流星赶月,剑虹连续飞射,以雷霆万钧之威猛攻身形不稳的天元。
小菊疾冲而过,脱出重围到了竹林旁。
铮!天元硬接了高嫣兰一剑,借力侧飘丈外让出去路,无法阻住嫣兰。
公孙云长从左侧掠过,急叫:嫣兰,不可恋战!嫣兰一跃而进,情急大叫:小菊小心……叫晚了,竹林下方的草丛中,青芒乍现,一闪即没,没入小菊的小腹。
小菊浑身一震,身形一顿,剑失手下坠,拼余力大叫:小姐快……快逃……叫声未落,上身前屈,蜷曲着往下一栽。
高嫣兰到了,剑脱手飞掷,伸手急拉小菊。
啊……用暗器袭击小菊的人刚拨草纵出,被嫣兰掷来的剑贯入胸腹之间,狂叫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公孙云长到了,拉住嫣兰的手飞奔,一面说:不要管他们了,不要全部葬送在这儿。
窜入山林,两人急如丧家之犬,全力逃生。
两老道奋起狂追,一面发声招呼后面的人。
内总管八表潜龙到了,带了四个人奔到。
绿衣少妇已将小云飞扛上肩,得意地说:小娃娃到手了,手到擒来。
八表潜龙点点头,颇表嘉许地说:蔡姑娘辛苦了,你先把人押走,回头叫人来收尸。
好,我先走了。
绿衣少妇欣然说。
人表潜龙带了四个人,循声追入山林深处。
人都走光了,小菊静静地仆伏在竹林前,声息俱无。
被嫣兰掷剑击毙的人,尸体正慢慢变冷。
不久,一个老态龙钟,穿一身褴褛灰衣,半死不活的老人从南而来,点着竹杖一步一顿接近了先前的斗场。
斗场距大道仅一二十步,地势稍高,在路上可看到地上的小菊和胸下插着剑的尸体。
老人看到了尸体,眼神一动,扭头前后察看片刻,大道前后不见旅客的踪迹。
他不再龙钟,矫捷地跃进,首先到达小菊身旁,咦了一声,跌脚低叫:糟了!他们凶多吉少。
他翻转小菊的身躯,一摸头侧血脉部位,叹口气颓然放手站起。
血脉已停止跳动,没救了。
我得循踪跟去看看。
他自言自语。
在山林中追逐,痕迹鲜明不难追踪。
客店中,纯纯与江南妖姬在房中枯等,等得心中焦躁,等得心惊胆跳。
整整等了一个半时辰,方听到脚步声止于门外。
叩门声一起,两位姑娘几乎惊跳起来。
开门,我是怡平。
门外传来的声音,令两女神色一懈。
纯纯跳起来,兴奋地奔出拉开了房门。
江南妖姬则藏身门侧,惊觉地严防意外。
门外站着脸色沉重的怡平,和那位半死不活的老村夫。
老村夫脸色虽然并无异状,但有心人定可看出他那不平静的情绪。
庄哥哥。
纯纯如释重负地叫。
老村夫首先入房,老眼中神光倏现,不转瞬地盯视着江南妖姬。
江南妖姬不敢仰视,盈盈行礼怯怯地说:老前辈万安,晚辈江南妖姬沙逢春。
老村夫正是神箫客梁彬,大马金刀地往椅上一坐。
怡平在下首落坐,脸色沉重依旧。
纯纯不知神箭客是何来路,默默地向老人家行礼,羞怯地退至怡平身旁,不安地抚弄着衣角。
久久,神箭客收回凌厉的目光,眼神温和了些,以平静的嗓音说:沙逢春,老朽愿贫帮你的忙。
这姓庄的小子会扮好人,老不死我何必扮恶鬼?江南妖姬整衣下拜,颤声说:多谢老前辈成全,晚辈没齿不忘。
神箫客苦笑,挥手说:起来起来。
但愿姓乔的小子尚在人间,如果他已经死在回鹰谷,老不死我可无能为力。
纯纯一直就在留意怡平的神色,忍不住幽幽地问:庄哥哥,你好像心事重重,脸有重忧,为什么?怡平摇摇头,指指神箫客说:叫一声梁老伯,他会告诉你一切。
纯纯一头雾水,怯生生地叫:梁老伯。
晚辈……你叫韦纯纯,南衡的女儿,小怪已经告诉我了。
神箫客抢着说。
梁老伯,哪一位叫小怪?纯纯更糊涂了。
不必问。
怪事,你这个怯生生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怎会有那么一个乖戾桀骜的弟弟?梁老伯……你那位宝贝弟弟,已成了狗腿子们的人质。
纯纯如中雷击,浑身一软,向下挫倒,幸而被怡平手疾眼快扶住了。
冷静些,纯纯。
怡平沉声叫。
天哪!我……我不要活了。
纯纯声泪俱下,软倒在怡平怀中。
目下他有惊无险,你先不要焦急。
神箫客沉静地说,见过大风浪的人是不会激动的。
梁老伯,保护他的公……公孙少堡主……公孙少堡主与高姑娘逃得性命,逃回城来了。
令弟被俘,高姑娘的侍女被杀。
城中有头有脸的狗腿子已纷纷撤出,官府正在捉拿天都妖道与摘星换斗。
舍弟他……他目下囚在何处,还没头绪。
但老朽已得到一些风声,狗腿子们近期不至于将人押走。
拔山举鼎的得力臂膀,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带了大批高手前来办事,事了之后,方能把令弟带走。
很可能已派人至尊府送信,令弟的生死,得看令尊南衡的态度而决定。
天哪!纯纯失声痛哭。
怡平拍拍纯纯的肩背,扶她坐下。
你先不要乱了方寸,这件事希望仍在。
八表潜龙仍在等候后到的人,在这三两天内即将动身,咱们跟上去,必可制造救人的机会。
怡平沉静地说,他也是一个临危不乱胆大心细的人。
神箫客向秀眉深锁的江南妖姬淡淡一笑,伸手向怡平示意。
沙姑娘,这件事也与你有关。
怡平说。
与我有关?江南妖姬讶然问。
是的,被我料中了。
拔出举鼎听到游鹰出现陆溪口码头的消息,知道鹰扬门有出山的征候,因此找来了几个曾与鹰扬门打过交道的人,由八表潜龙率领,携带大批珍宝,准备前往幕阜山回鹰谷,礼聘五岳神犀出山替鄢奸护法。
韦小弟必定被八表潜龙带在身旁,以免被人救走。
因此,咱们正好暗中跟去相机行事。
怡平把打听到的消息说出。
庄小子有一套很管用的诡计,我们大家听他的安排,我老人家也听他的。
现在他不会把计划告诉你们,大家可以放心大胆在店中养精蓄锐,该行动时,他会告诉你们,我老人家酒瘾发作,不陪你们了,走也!神箫客说完,退自出房走了。
劳驾沙姑娘搬过来与纯纯同住,我也搬到邻房照应。
狗腿子们主要人物已撤出城外,白天不会有凶险。
纯纯!千万要定下心等候机会,不要做出傻事来,小弟的事我会尽力,焦急无补于事,反而自乱脚步,你们好好歇歇,我还得出去打听消息。
怡平说完,也走了。
送走了怡平,纯纯哭了个哀哀欲绝。
江南妖姬不与店伙商量,径自带了行囊搬入纯纯的房间,悄悄地来去,连店伙也不知纯纯房中多了一个人。
多了一个作伴,纯纯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木块,不再感到孤单绝望。
半个时辰后,纯纯总算在江南妖姬的劝慰下,心情放宽了些。
两人正在谈论狗腿子们的可能行动,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叩门声三响。
这是有内间的上房,门外是一座小天井,安置了一些盆栽,中间有一盆精巧雅致的盆景,曲折的走廊连贯其他的上房。
从右侧方一折,不远处就是东院和东厅。
这是说,这一带的上房,都是有钱的旅客方能进住的,身份倒在其次,蛇神牛鬼皆可安顿,有钱就成。
住进来就不会有人来打扰,当然寻仇的人例外。
江南长姬一打手式,闪在内间的门帘后戒备。
不等纯纯开门,外面叩门的人已高声说:韦姑娘,请开门,我是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姑娘。
纯纯先是一怔,接着,怨火直冲天灵盖,抢两步愤然拉开房门,怨气冲天地叫:我小弟呢?你亲口说过的,我小弟的安全,你完全负责,海口已夸下了,你得负责。
我小弟呢?公孙云长被她急怒的态度所惊,似乎大感意外,脸上神色略变,陪笑说:韦姑娘请不要先激动,我们进去商量……不!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纯纯简直是在吼叫了。
韦姑娘……你保证舍弟的安全,不到一个时辰,你便把他送入狗腿子们的魔掌,你……咦,你好像知道发生了意外,谁告诉你的?是庄怡平吗?公孙云长不胜惊讶,沉声急问。
按理,小云飞被掳,除了狗腿子几个主脑人物之外,知道其事的人就只有公孙云长和高嫣兰了。
纯纯一直就耽在客店中,决不能听到风声。
内间门帘一掀,出来了脸涌不屑阴笑的江南妖姬。
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公孙少堡主,别忘了我江南妖姬还有几个朋友。
江南妖姬一面走一面说。
哦!沙姑娘也在此地?公孙云长似乎并不感到太惊讶。
我在不在此地无关宏旨,倒是你的出现,委实不可思议,令人莫测高深。
按情理,你该逃出百里外去了,反而逃回城中,而且敢前来找韦小妹,其用意与居心,就不是我这种久走江湖,惯以情理衡量事物的人,所能预测得了的,是吗?江南妖姬说,词锋相当锐利。
大丈夫敢作敢当,在下回来表示负责……负责?很好听,你怎么负责?在下负责把韦小弟救出魔掌,信息已经传出,在下的朋友将兼程赶来协助。
韦姑娘,请跟愚兄与高姑娘走,同为援救令弟尽力,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令弟的生死命运,相信你必定极为关切。
纯纯总算证实了乃弟的凶讯,真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已知怡平正为她尽力,她必定毫不迟疑地跟着公孙云长走。
她心中大乱,目光转向江南妖姬求助。
妙极了,葬送了一个弟弟,还想把姐姐也搭上。
公孙少堡主,你存的是什么心?江南妖姬不客气地质问。
你这是什么话?话孙云长冒火了。
老实话,你那些戚友,算了吧。
我问你,你知道韦小弟目下怎样了?这……可能在天都妖道手上。
天都妖道目下在何处。
反正是在城外某处。
好个某处,你打算怎样去援救?等在下的朋友到达再说。
贵友何时可以到达?在三两天之内。
好,韦小妹就在此地等你三两天,届时阁下可以前来知会一声,好不好?这期间,需四出侦察敌踪,韦姑娘手足连心,岂能不参予?韦姑娘,愚兄真的需要你协力合作。
不行!韦小妹决不可再贸然涉险!江南妖姬断然拒绝。
公孙云长虎目怒睁,杀机怒涌。
妖妇,你给我少多嘴,没你的事,谁要你多管闲事?你想害死韦小弟吗?你是不是狗腿子的细作?公孙云长厉声说,盛怒之下脸色难看已极。
纯纯可说对公孙云长毫无好感,一看这家伙已恼羞成怒,恨意油然而生。
她不能眼看江南妖姬受辱,一拉柳眉倒竖,正要发作的江南妖姬,沉下脸迎门一站。
公孙云长,你不要侮辱我的朋友。
纯纯凛然地说着,站在那儿像一个无畏的巨人:按你这些日子逃命的情形看来,我不相信你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朋友,更不相信你能把舍弟救出来。
就凭你被妖道迫得几乎把我们全部断送掉的凶险逆境中,依然敢拍胸膛夸海口保证舍弟的安全情形看来,你那言过其实,信口开河不负责的本性,完全暴露无遗。
我不信任你,你走吧。
江南妖姬一怔,接着宽慰地笑了。
咦!韦姑娘,你怎么说这种活?你不以令弟的生死为念?公孙云长避重就轻死抓住主题:你居然相信这个声名狼藉居心叵测的妖妇……住口!纯纯愤怒地沉叱:从阁下光临寒舍的第一天始,我已经听够了你的大话,我不再信任你。
我告诉你,要是舍弟有了三长两短,你将会付出惨烈的代价。
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年轻识浅,未见过世面的女流之辈,当走投无路时,我将是你公孙家最可怕的魔星。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砰一声响,她关上了房门。
我的天!江南妖姬装模作样拍拍前额:小妹妹,你发起威来,那股凛然磅礴的气势,真够吓人的。
好,你那庄哥哥糊涂虫,得到一个有力的好帮手了。
天哪!这畜生怎会是这种毫无羞耻感的人?纯纯掩面猛吸长气:任何人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也不会面对我仍敢大言不惭说这些可怕的话。
公孙云长偕高嫣兰乖乖走路,沿走廊走向东院,咬牙切齿地说:江南妖姬这妖妇可恶,我饶不了她。
高嫣兰幽幽一叹,不胜忧虑地说:云长,不必与她计较,我们自己的事已经够烦恼了。
你的朋友真能如期赶来吗?会的。
公孙云长肯定地说。
有些什么人?能对付得了八表潜龙和妖道吗?到了才能知道,实力不会太弱。
你真能有把握救得了韦小弟?八表潜龙会在此地等我们去救?我在尽力,不是吗?嫣兰,不要失去信心。
云长,我看,我得赶快回家告警,高忠和小菊都死了,我必须留得命在,尽快赶回万花山庄。
老天!愚兄对韦小弟有承诺,你忍心一走了之?你不愿留下来帮助我?高嫣兰站住了,公孙云长的话,令她第一次感到震惊和反感,以难以言宣的目光,不转瞬地注视着公孙云长。
嫣兰,你怎么啦?公孙云长讶然问。
云长,我并不想离开你。
嫣兰不胜幽怨地说。
那……你说这些话……但我得走。
你的承诺重要,我高家的存亡更重要。
嫣兰……你对韦小弟有承诺,同样地,我对高忠和小菊也有承诺,对万花山庄我高家一门老少的安危,更有生死与之的责任。
如果我留下,对我是不公平的,对高忠和小菊也是不公平的。
你为了承诺必须留下来,我为了一家的安危,必须赶快离开,因此只好分道扬镳了。
我打算乘夜脱身,今晚就走。
嫣兰,我……我多么希望你能留下来……抱歉,云长,我是不得已,我不能做一个把一家老少安危置之不理的不孝女儿。
云长谅我,谅我……嫣兰,我……我们就……就这样分手吗?公孙云长黯然地问。
你忘了到我家的路吗?嫣兰满怀幽怨地反问。
这里的事一了,也许我会追得上你。
公孙云长似乎改变了主意,脸上愁云一扫而空。
我会在家等待。
嫣兰欣然说,重新举步。
他俩投宿在院对面的厢房,两间上房皆面对着院子。
同一期间,一个土头土脑的老汉,到了南大街的长生店,买了一大箱陪葬用的彩陶俑,兴高彩烈扛着出城,神情分明表示家中并末办丧事。
不久,他会合了另一个老村夫,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城厢府附近各村落,连本地人也以为他们是邻村的人。
上房本来可在房中进膳,店伙可按客人的意思把膳食送来,但今晚似乎客人们皆各有企图,客店的大食厅,竟然有不少上房的旅客光临,敏感的人该可以看出风雨欲来的征兆。
洞庭蛟东主迄今未见现身,他这座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客店,接二连三出事,大概与东主不在大有关系。
掌灯时分,食厅高朋满座。
怡平偕同纯纯与江南妖姬,不早不晚地进入食厅。
今晚他穿一件贫民服褐衫,腰带缠了四匝。
头上挽了一个懒人鬃,穿着打扮像足了一个穷家帮的小跑腿,但健康的脸膛神采奕奕,肩宽腿长健壮如狮,贱民衣服掩不住他照人的光华,穿着与气概极不相配。
两位姑娘也穿得朴素,荆钗布裙平平淡淡。
不平凡的是,纯纯那灵秀出尘清新脱俗的气质,与江南妖姬明艳照人,又妖又媚极富挑逗性的邪门风华。
她俩的出现,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怡平在店伙的引领下,三个人占了近西窗的一付座头,叫了几味菜肴,他自己要了两壶酒。
菜、饭、酒一起上桌,但并没打算草草食毕。
对面东窗下的一桌,是公孙云长和高嫣兰。
双方的中间,隔了一排食桌,和两条过道,距离不算远。
中间的一桌共有四个人,两男两女。
两男年约四十上下,人材一表,穿团花罩袍,显然是有身份的人。
两女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绿绸子春衫,同质同色八榴裙,五官出奇地匀称秀逸,尤其是那双又黑又亮的凤日,水汪汪地十分引人遐思。
美中不足的是,脸庞的肤色似乎稍黑了些,正是不折不扣的黑里俏。
另一女穿青衫裙,梳高顶髻,一看便知是侍女的身份,坐姿也偏在一旁,侍女坐不正席,能与主人同桌,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江南妖姬瞥了绿衣女郎一眼,眼神微变,涌起戒备的神色。
怡平表面上似乎是个老实人,对四周的人和物视而不见,神色泰然自若,完全是个乐天知命与世无争的人。
绿衣女郎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怡平。
公孙云长这一桌的酒菜先送到,大概比怡平早到片刻。
店伙斟完酒离开后,高嫣兰注视着绿衣女郎的侧面形像,低声说:云长,这个妖艳的绿衣女人,你看像不像白天拦截我们,用蚀骨毒香擒走韦小弟的人?你与她照过面,能认出她么?公孙云长认真地打量绿衣女郎片刻,大摇其头说:不像。
最大的差异,是那个女人皮肤白皙,持剑的手白中带青。
哦!你说那女人用的是蚀骨毒香,是真的呢,抑或是猜测之辞?高嫣兰并未看清白天袭击的绿衣女人,她的意志力已完全贯注在两个妖道身上。
略一迟疑,说:肌肤确是不像,但侧面的五官轮廓确也有几分相似。
我在撤走时曾经嗅入一些毒香,奔出百步外,那手脚酸软的感觉方行消失。
加上曾听到小弟叫出毒香二字,方记起很像传闻中的蚀骨毒香,彭泽妖婆王珠的霸道毒物,据说玩毒宗师毒僧百了,也配不出蚀骨毒香的解药。
公孙云长淡淡一笑,哦了一声说:原来你只是猜测而已。
彭泽妖婆多年已不在江湖走动,也没听说她有传人,恐怕蚀骨毒香的秘方,早已随老妖婆进了坟墓啦!怡平的邻座,是两男一女,江湖人打份。
女的已三十出头,眉清目秀,平凡中另有一股不平凡的气质流露。
自江南妖姬出现始,女的目光一直就注视着她。
酒菜送上来了,江南妖姬抢过酒壶,挥手撵走店伙,先替怡平斟酒,一面斟一面说:在兄,你好自私,一个人喝,不像话吧?小妹妹吃饭请自便,我可是有名的酒将呢:邻桌的江湖女人双目一亮,突然转脸欣然叫,哎呀!你真是沙逢春,五年前你就是酒将。
江南妖姬这才留心打量这位江湖女人,黛眉深锁。
不认识沈大姐了!对方加上一句。
江南妖姬放下酒壶,恍然含笑挥手示意,说:哦!原来是沈大姐沈妙珍。
你真眼尖,记性惊人,五年前一席之缘,你居然记得我,幸会幸会,近来好吗?沈妙珍离座站起,向同伴笑说:我替两位引见江南妖姬沙逢春沙姑娘。
两位千万不要被她的绰号所惑,胡思乱想会遭殃的。
两个江湖人是兄弟俩,廖成廖威,是湖广地区,专替人保暗镖小有名气的武师。
四海之内皆兄弟。
江南妖姬少不了也替怡平纯纯引见,但并未将纯纯的家世说出。
下一步便是两桌拼为一桌,人多了一倍。
人多人强。
狗多咬死狼,人一多。
想讨野火的人不无顾忌。
纯纯今晚的心情开朗了些,颇饶兴趣地观察这些不拘小节,谈吐粗豪的江湖儿女。
二个文人谈书,二个屠夫谈猪,几个江湖人凑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江湖事。
江南妖姬敬过了三巡酒,目标指向沈妙珍:沈大姐,早些年听说你与江湖三秀士之一,名气愈来愈大的双绝秀士周凯过从甚密,怎么好久没听到有关你们的消息了?你这曾经红极一时的绛仙沈妙珍,居然换了衣裙的颜色易红为青,似乎不怎么得意呢?维仙沈妙珍叹息一声,脸沉下来了,黯然说:我们已经二三年没通音讯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起来真没意思。
你们到底怎么啦?江南妖姬追问:要是你不便说,也不便勉强。
有什么不便说的?绿仙沈妙珍苦笑:首先,是我自作多情死缠他,他只愿逢场作戏。
然后,是慧剑斩情丝,好来好去,一声珍重各自东西,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绛仙的话,说得又直率又大胆,毫不脸红,似乎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
这可把纯纯听得粉颊发赤,不胜惊讶,这些有关男女私情的事,当着男人面前怎能说得出口?哦!沈大姐,你年纪不小了吧?江南妖姬满怀关切:你们是怎么闹翻的?听说双绝秀士很不错嘛,人才武功皆是第一流的,在江湖颇获佳评,为人很不错。
有这么好?我以前认为他比你所说的更好。
绛仙脸上掠过一道冷冷的寒流:你没与他交往过,当然认为他很不错吗?我还没见过他呢!江南妖姬笑笑: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不便说,也不必说。
绛仙回复常态:简单的说,他人才武功的确是第一流的,雄心万丈,傲视天苍,天下人皆不在他的眼下,他有自信将来必可成为武林霸王。
他喜欢美丽的女人,但女人只是他要获取的东西里,极微小极微小的目的物一小部份,爱情两个字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是极为可笑极不足道的废字。
哦!这种人我太熟悉了。
江南妖姬毫无表情:我就嫁过这种人。
纯纯大吃一惊,这些话太不可思议了。
在她的心目中,要爱一个人,你才会嫁给他,嫁了就该从一而终。
江南妖姬既然嫁了人,怎又爱上乔远?愿为乔远牺牲生命?沙姐姐。
她不悦地说:你骗我,你既然嫁过人,怎又扯出一个乔……小妹妹,我是被人将休书丢在我脸上,一脚把我踢出家门的弃妇。
你懂休书的意思吗?江南妖姬脸上盖上一层浓霜:你以为我浪迹风尘玩世,是天生下贱自甘堕落吗?有权势有狼子心肠的男人,休委是用不着问妻子是否犯了七出之条的。
我那个男人不杀死我,至今我还感念他的仁慈呢。
他能写休书给我,总算证明他还有一点人性。
有些男人不把妻子折磨死是不肯放手的,这种人宁可把妻子折磨死,也不肯让下堂妻在外面丢他的脸面。
中间食桌的两男两女中,那位穿团花长袍的中年人,拍一声将筷子重重地拍在食桌上,推椅而起,大环眼凶光暴射,阴沉沉地向江南妖姬走来,一步一顿摆足威风,死瞪着江南妖姬,似要一口将她吞掉。
拍筷的声音,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百十个人的食厅,突然鸦鹊无声,整座食厅似乎冷气森森。
过道宽不过八尺,三两步便到了。
怡平这一桌六个人,皆安坐不动静候变化。
中年人在江南妖姬身旁三尺左右止步,目光凶狠地在瞪着她,不言不动,脸上杀机怒涌。
江南妖姬扭头仰视,目光坚定、沉着、阴冷。
大眼瞪小眼,谁也懒得开口,但住了。
最靠近中年人的绛仙,身形半转让开一些。
对面坐着的怡平,双手放在桌下,脸上似笑非笑,目光平静,安详、坦然。
久久,中年人终了忍不住了、用洪钟似的嗓音问:沙姑娘,你在指着秃颅骂和尚?江南妖姬眉深锁,惑然问:阁下,本姑娘骂了你吗?恕本姑娘有眼不识泰山,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呢?——中年人哼了一声,脸上杀机更炽,一字一吐地说:在下郝剑英。
江南妖姬大吃一惊,几乎跳将起来,脸色大变,站起退了两步,骇然叫:魔手无常!魔手无常右手徐抬,抖抖袖,鸟爪似的泛着蓝光似的怪手,徐徐伸出袖口,脸上杀机更浓,要出手了。
怡平呵呵一笑,突然说:且慢!郝剑英,你的魔手一攻出,死的将是你阁下,快散去你的毒手魔功。
魔手无常一怔,手停住了,目光转向怡平。
刚才是你说话?魔手无常厉声问。
你的耳力这么差?怡平含笑反问。
你……姓郝的,沙姑娘说她自己的身世,她后生晚辈也不认识你是二十年前,以杀妻而轰动江湖的魔手无常,你怪她指着和尚骂秃颅,要用号称武林一绝的毒手魔功行凶,是不是太过份了些?魔手无常气得快疯了,手掌徐徐转向怡平伸出。
中间隔了一张五尺宽的食桌,大概毒手魔功可以伤人于丈外。
怡平安坐不动。
手仍在桌下,似乎不知危机将至大祸临头。
坐在江南妖姬下首的纯纯看出危机,倏然而起,吸口气功行百脉,双掌一提踏前一步。
姓郝的,你的毒手魔功伤不了我。
在下的手中,扣了两枚武林至宝天雷钻,任何盖世神功也挡不住这玩意。
只要你的魔功一发,天雷钻必将钻入你的肚腹,把你炸成中空的死尸。
怡平及时发话,阻止纯纯出手。
他脸上依然保持似笑非笑的怪异神情,目光依然平静、安详、坦然。
魔手无常心中暗惊,真不敢贸然出手。
怡平的手藏在桌下,无法看到,更难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是真是假。
万一有天雷钻,岂不白送老命。
你吓唬老夫吗?魔手无常沉声问。
在下在吓唬你吗?’怡平夷然反问。
老夫没听说过什么天雷钻。
现在你已经听说过了。
老夫要给你一掌。
在下当然要回敬你一枚天雷钻。
老夫不相信你有什么天雷钻。
你要打赌吗?老夫…退回去吧,阁下。
要是把你炸死了,在下还得打人命官司呢。
你不感到你在打扰在下的酒兴吗?绿衣女郎一看魔手无常下不了台,便盈盈起立,袅袅娜娜走近,红里透黑的姣好瓜子脸笑意盎然,颊旁绽起两个酒涡儿,十分动人。
将近魔手无常的右首,她的右手拈着手绢,极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往上提。
笑得更悄、更动人了。
她的目光,并末落在怡平身上,而是瞟在魔手无常身上。
黑牡丹,你希望你的肚子开花吗?怡平的话及时传到。
黑牡丹拈着手绢的手,僵住了,笑容也僵往了。
年轻人,你怎么啦?黑牡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
我在提醒你。
’怡平说。
提醒我什么啦?我这人很怕死。
什么?你怕死还得提醒我?黑牡丹真不明白。
你的袖底飞花与兰花指,是很厉害的,至少比魔手无常的毒手魔功差不了多远。
你是个行家。
夸奖夸奖。
因为我怕死,所以我得防着你一点,太过小心,可能判断错误,你一动,我心中一慌,天雷钻就这么嗤一声入体,砰一声炸裂。
老天爷!你那苗条动人的娇体,就不再苗条,不在动人了,所以我得提醒你。
你的嘴好厉害。
手也够狠毒的。
你贵姓呀?反正我不姓公孙,也不叫云长。
你们奉命要暗算的人决不是我,又何苦冲咱们几个人张牙舞爪。
你……你如果有兴,来陪陪酒大家快乐快乐岂不甚好!黑牡丹气得凤目喷火,却又不敢妄动。
你很美,你知道吗?虽然皮肤黑了那么一点点。
唯一的缺憾是你不该穿绿,灯光红红还不要紧,大白无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我这点审美眼光不错吧!怡平继续大发谬论,脸上神色丝毫未变。
魔手无常一咬牙,两人都占不了便宜,只好打退堂鼓,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黑牡丹心中一虚,也默默地转身,回到自己桌旁,回身阴森森地说:阁下,贵姓大名可否说来听听?怡平的双手升上桌面,手上空空如也,抓起酒壶自己斟酒,一面斟一面说:你们的外总管认识我,好像他邀来了什么鄢府四夫子中的两个,一个姓周,一个姓郑。
姓郑的夫子有要事在身,不屑理睬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周夫子则是专门对付我的,今晚恐怕不能来。
他就是双绝秀士的老爹周彦,一个不为世人所知,身怀绝技的无聊读书人,中了秀才,却乡试一而再名落孙山,老而不死不甘寂寞,投入鄢奸手下荣任夫子。
请你转告他,他做他的狗夫子,我做我的江湖浪人,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太平,不然大家难看,对你们尤其不利。
四男女脸色一变,魔手无常哼了一声,向同伴挥手示意,丢下一锭银子酒饭钱,恨恨地出厅走了。
黑牡丹走在最后,在厅门转身冷冷地说:姓庄的,咱们的事,没完没了。
说完,转身走了,所有的食客,皆被这出乎意外的改变怔住了。
公孙云长脸不改色,向嫣兰低声说:这小子胡说八道,他在吓唬我。
嫣兰脸色不正常,迟疑地说:不会错,黑牡丹就是擒走韦小弟的人,白天她用脂粉盖住了肤色,难怪五官轮廓有点相似,她真是冲你我而来的。
那魔手无常就是拔山举鼎手下的悍将。
人声嘈杂,食客们议论纷纷。
纯纯没听说过这些人物,但对怡平那种玩世的应故神态,佩服得五体投地,得意地注视着怡平微笑。
江南妖姬惊出一身冷汗。
犹有余悸地向怡平说,老天爷!两世为人、怎么偏偏碰上这个八魔六子中的一魔?庄兄,你手中真的有什么天雷钻?名称倒是怪吓人的。
怡平呵呵笑,替她斟酒,说:你怎么这样笨?你就不会猜?江南妖姬直摇头,笑笑说,我就猜不透你的玄虚。
怡平喝了一口酒,半真半假地说:吹、唬、诈、骗,这是江湖人的法宝。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说穿了,以后就不灵光啦!喝酒喝酒,敬你一杯替你压惊。
绛仙的脸色仍然不正常,悚然地说:庄兄,双绝秀士的老爹周彦,真的是鄢府四夫子之一,那我得及早回避他。
你的消息可靠吗?据我所知,双绝秀士与狗腿子们从无往来。
怡平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绛仙,用肯定的语音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是没有,在下就是知道者之一。
双绝秀士如果想雄霸天下,跟着他老爹替鄢奸做走狗,是绝难如愿的,所以他极力避免与狗腿子们接触,更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世。
你只要留意双绝秀士在江湖的行踪所经的地方,定可看出必定与鄢好的行程有如参宿两星,两头不见面天各一方。
绿仙喝口酒以掩饰心中的不安,心烦意乱地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得及早回避离开岳州。
说完,干了杯中酒,与廖成廖威兄弟俩告辞,匆匆离座出厅而去。
怡平没料到他们说走便走,真也不便挽留,初起并未在意,但最后看他们走得太匆忙,心中一动。
就算周夫子今晚能赶来,也用不着现在就仓惶走避呀?他警觉地抬起酒壶,看看壶嘴,再举起酒杯猛嗅、最后揭开壶盖再嗅是否有异昧。
一无所得,他把余酒全倒入杯中,恰好还有一满杯。
酒香扑鼻,杯底没发现任何杂质。
庄兄,你干什么?江南妖姬不胜诧异地问,被他这种奇怪的举动弄糊涂了。
沙姑娘,绛仙这两三年来的动静,你可知道?他正色问。
不知道,她本来就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
江南妖姬据实说。
她会不会仍然与双绝秀士暗中保持往来。
这个……不知道……咦…你的意思是……在我与魔手无常两个人打交道期间,这壶酒本来是在绛仙前面的,将细小的毒丸抛入壶口,不难办到。
哦!原来你怀疑……算了,好像是我多疑了,酒中并无异物。
我喝了两杯,你也喝了一杯,是吗?是的,没有什么不妥呀?我刚才也试行运气行功,并无异样。
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无法具体地说出来。
为防万一,不喝酒了。
纯纯本来就不敢喝酒,先前六个人只有她一个人吃饭,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一听他说不喝了,正中下怀,不假思索地把酒具—一摆在一旁,把剩酒全倒了。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已经膳毕先走了。
两人先在高嫣兰的房门口停步,店主开了锁先走了。
公孙云长依依不舍地握住嫣兰的手,柔声说:动身时敲敲墙壁知会一声,我好送你一程。
嫣兰,你真的要走了?嫣兰想抽回手却又不忍,也不想抽回,幽幽地说:云长,我想不必了,两个人反而引人注意,我一个人走方便些。
请记住,我在家等你,望你早归。
嫣兰,我……我将尽快把这里的事了结。
请千万保重,在朋友未赶来之前,不可鲁莽行事。
你的个性太好强易于冲动,千万要忍耐自制,免得我耽心。
嫣兰情义绵绵地叮咛。
你请放心,我会记住你的话。
我要进房去准备了。
让我帮你准备吧,不要拒绝我,嫣兰。
嫣兰幽幽一叹,不再拒绝,默默地推开房门,牵着公孙云长的手,亲昵地进房。
院子的院角暗影中,传出一声阴森森不像人声的冷哼。
第十二回 中毒三更初,月黑风高,整座客店黑沉沉,店伙皆歇息了。
怡平的房中漆黑,他晚上是不点灯入寝的。
三更初的更鼓声隐隐传来,更夫叫大家小心火烛的悠长吆喝声,夜静更阑听起来倍感凄切。
他像一个幽灵,出房掩上房门,毫无声息发出。
走廊上的照明灯幽暗,有如鬼火,他就像无形质的幽灵。
他瞥了邻房的房门一眼,两位姑娘大概已梦入华胥。
东院的走廊下没有灯,整个院子黑沉沉。
他闪在过道旁贴壁下伏,片刻,灵猫似的贴地窜入栽有花木的院子。
对面,就是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所住的两间上房。
外面有走廊,进入院子很方便。
廊柱上本来该有灯笼,显然是被有心人弄熄的。
嫣兰的房门悄然而开,门边大概已经过油或水的润滑。
开合皆无声息发出。
嫣兰剑系在背上,背了小包裹,消然闪出向下一伏,蛇似的滑过走廊进入院子。
只要向上一纵,就可上屋远走高飞了。
接着闪出的是公孙云长,跟上闪入一丛花树下。
珍重,再见。
嫣兰不胜依依地附耳低声道别。
嫣兰,祝福你。
公孙云长低语,突然激情地在她的粉颊亲了一吻。
云长……嫣兰颤声低叫。
两丈外的幽暗墙脚下,鬼魅似的升起一个黑影,熟悉的语音传到:算算你们也该出来了,要走了吗?嫣兰骇然一震,悚然低呼:魔手无常……后面另一处花村中,徐徐站起另一个黑影,接口说:还有我黑牡丹程翠,特地前来接驾。
走不了啦!嫣兰银牙一咬,一声剑吟,挺身站起时剑已出鞘。
公孙云长也接着站起,伸手拔剑。
瓦面上突传出一声刺耳的阴笑,黑影飞降,狼嗥似的语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竟然有想讨野火的人,该死!飞跃而下的不只一个人,两个。
两黑影飘落处,正是魔手无常与黑牡丹潜伏的地方。
接触无可避免,四个人几乎同时出手,啪砰啪数声音爆传出,罡风大作,枝叶纷飞。
叭啦!魔手无常摔倒出丈外。
哎……是黑牡丹的惊叫声,向侧飞跃,向对面飞逃,急如丧家之犬。
魔手无常奋身急滚,爬起来就跑,如同漏网之鱼。
显然,两人皆被打得落荒而逃。
赶走两人的黑影大概也未能占绝对上风,身形一顿,嫣兰乘机一鹤冲天扶摇直上,要上屋脱身。
糟了,数片屋瓦呼啸而至,瓦面上还有人潜伏。
她临危不乱,吸气收腹缩成一团,居然半空中转身,而且停止上升。
啪一声响,她护住顶门的左小臂挨了一瓦片,瓦片碎裂,她也向下飘落,其他数块则着地而碎。
联手合壁!下面的公孙云长急叫。
但也晚了一步,她双脚仍未沾地,赶走黑牡丹的黑影已经到了,猛扑公孙云长。
公孙云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心中早寒,但千紧万紧,保命要紧,本能地一剑挥出,用上了乾坤剑术的绝招云行雨施,要拼个两败俱伤。
人的名,树的影。
年轻初出道的小伙子,碰上高手名宿通常有两种普通的反应。
一是自命不凡,认为对方没有什么了不起,有击败对方取而代之的自信,一是心中生惊,被对方的名头镇住。
前者必定勇气百倍,很可能如愿,后者必将手颤脚软,斗志全失递不出招式。
公孙云长虽说横下心拼命,但他曾经是对方的手下败将,心中虽想行致命一击自救,无如心中早寒,影响了手脚的灵活与灵智的迟钝,这一招的威力大打折扣。
扑来的黑影身形一晃,大袖神乎其神地卷住了长剑,另一手已乘机探入,噗一声闷响,一劈掌重重地劈在公孙云长的左颈根要害部位。
公孙云长一声未出,浑身一软,一照面使躺下来了,快得令人目眩。
嫣兰刚脚下落实,也落入一双可怕的大手中,手扣住了她的右肩,大拇指扣闭了右肩并,她浑身一软,眼睁睁等死。
擒住她的人,是腰间插了人骨短杖的人魔蔡瑞。
公孙云长像头死狗,僵卧在离魂鬼母脚下。
瓦面上,共有三个黑影。
离魂鬼母拔出横插在腰带上的鬼头杖,向上低叫:你们把人先带走,老身与蔡老到里面去捉那姓庄的小畜生……话未完,院中心不知何时出现了怡平高大的身影。
他脚下躺着一个黑影,手中有一把剑,显然剑是从黑影处夺获的,他身上从不带剑。
他横剑而立,冷冷地说:在下已经久候多时,你们是一个一个上呢,抑或是人魔鬼母一起上?瓦面那几位岳州的好朋友,你们最好脱身事外,不要助纣为虐,不然将大祸临头。
比起隐身潜修一二十年的名宿来,公孙云长与嫣兰这些内功修为未到家,整天在江湖上鬼混的年轻人,功力相去不啻霄壤,一照面便躺下了并非反常的事。
公孙云长并未昏厥,只是浑身骨筋似乎崩散了,知觉仍在,却失去活动能力。
嫣兰却是被制了穴道,并未吃了苦头。
瓦面上几个黑影,大概心中有数,不敢往下跳。
人魔丢下嫣兰,取下人骨短杖。
鬼母居然不再暴躁,一脚将公孙云长拨开,举鬼头杖向仗剑而立的怡平慢慢接近。
怡平俯身拍拍脚下的人,平静地说:你走吧,下次不要向在下递剑,知道吗?在下要借你的剑一用,得罪得罪。
黑影挣扎着爬起,战栗着向外退。
人魔已到了丈外,用刺耳的嗓音说:梁老鬼呢?他是个孤魂野鬼,必定无法赶来助你,你认命吧!老夫要与鬼母埋葬了你,你不能侮辱了老夫,救走了老夫的俘虏而不被惩罚。
怡平轻晃手中剑,向上一拂,向下一沉,最后直立胸前,锋尖斜举,与传统的剑势完全不同,平静地说:蔡老前辈,在下救走了你的俘虏,无意中替你消洱了一场灾祸,你该感谢在下才是。
你盛怒之下,胁迫岳州的几位知名人士替你卖命,他们该已将岳州近来的情势告诉你了。
那摘星换斗乃是拔山举鼎手下的得力帮凶,你想,拔山举鼎会放过你吗?目下他们的杰出高手云集岳州,他们之所以不理会你,是因为你与鬼母对他们并未构成威胁。
如果那天你伤了摘星换斗,结果如何?今晚这两个人,皆是拔山举鼎要得而甘心的人,你们如果要把他们重新掳走,后果将极为严重。
如果你要怀疑在下的好意,你就瞧着办吧,在下既然管了这档子闲事,就必须有始有终。
你们两人联手,占不了便宜的,不如放手走吧。
这番话软硬兼施,情至义尽颇有道理。
可惜人魔不吃这一套,厉声说:老夫与鬼母正打算出山重振声威,被你小子一闹,老夫怎能甘心?不是你就是我。
鬼母取得夹攻地位,咬牙说:梁老鬼不在这里,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赶快毙了这可恶的小畜生,上!说上就上,鬼头杖一伸,风雷骤发,闪电似的点向怡平的左肋。
上次鬼母几乎吃了大亏,这次攻左面空隙,让人魔攻右方接怡平的剑,可知鬼母真有些心虚。
人魔的人骨短杖,也狂野地抢攻,浑厚的如山的劲道御杖进击,非同小可。
怡平不敢大意。
黑夜中交手,对方两个人皆是功臻化境的老名宿,凶险的程度可想而知,可能一接触生死立判,稍一大意便得送命。
他一拉马步,默运神功力贯剑尖。
这瞬间,他感到气机出现异象。
已没有时间思索原因,剑一动气势磅礴,剑气汹涌,但见人剑闪烁如虚似幻,每一吞吐有如电火流光。
没有兵刃交击声传出,只可看到两面杖山一涌,倏然而合,风雷声刺耳。
而电火流光似的剑影,就在杖山将合未合问,以令人目眩的奇速连连闪烁,然后两面分张,最后幻化一道长虹,逸出乍合的杖山,远射两丈外倏然静止。
怡平站在两丈外,身形一晃。
鬼母斜冲出丈外,头顶的发鬃已不异而飞,剩下的短白发披散着。
直像个厉鬼。
人魔也远出丈外,右小臂裂了一条缝,鲜血泉涌,伤得不轻。
怡平右手的剑突然发出一阵异鸣,剑尖下降,以尚算稳定的嗓音说:第二次手下留情,没有第三次。
人魔大概伤透了心,举杖的手鲜血仍在流,以骇人的嗓门惨厉地叫:老夫有何面目重出江湖?这条命给你拼了。
侧方屋顶上,突然八音齐鸣,神箫客洪钟似的语音及时传到。
原来你两个老魔真来了。
好吧,我老不死是很大方的,多收你们两条命的礼,阎主爷决不会责怪我多管闲事侵夺他掌握的生死大权,来啦!不等神箫客飘落,人魔已撒腿便跑。
鬼母也不慢,溜之大吉,与瓦面上的人同时撤走。
怡平不等神箫客走近,沉静地说:老前辈,打发他们走,魔手无常那些人,可能召集高手去而复来。
神箭客一怔,一跃而至急问:小兄弟,你的声音不对,怎么啦?廊口抢出纯纯和江南姬妖,纯纯焦急地抢出院子叫:庄哥哥,这里出了什么事?怡平呼出一口长气,向神箫容低声说:小可中了暗算,请不要声张。
一声响,他将剑丢了,身形一晃。
神箫客伸手要扶他,他又说:我不要紧,请老前辈费心在此地善后。
他举步便走,纯纯到了。
他稳定地说:回房去吧,这里的事已经结束了。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皆被人制住,梁老伯在善后。
江南妖姬走近,讶然问:谁制住了他们?狗腿子们吗?他举步便走,心情沉重地说:不要管了。
沙姑娘,回房再说,我要证实一件事。
点上灯,两位姑娘皆吃了一惊,纯纯骇然叫:庄哥哥,伤……你的脸色好……好难看……江南妖姬也倒抽一口凉气,惊疑地问:庄兄,你……你怎么?怡平脸色苍白,还在冒冷汗,他深深吸入一口气,镇定地说:你两人用推手比内劲,功运七至八成,试试看。
庄哥哥,你……纯纯惶然问。
不要问,准备。
怡平神色肃穆喝止。
江南妖姬己知有点不对,说:韦小妹,不用问了,准备吧,他的神色,已经告诉我们将有可虑的事发生了。
两女不再多说,拉开马步,双手一抬,四只手掌有力地吸住了。
劲发片刻,江南妖姬突然浑身一震。
纯纯,快收劲!怡平急叫。
要不是他及时叫出,江南妖姬可能被带出撞向墙壁。
纯纯劲一收,江南妖姬便被,怡平扶住了。
哎呀……纯纯惊叫。
江南妖姬脸色发青。
冷汗直冒,一双手在发抖,骇然惊呼:老天!我……我怎么了……怡平将右手伸出,手仍在发抖,叹口气说:你看,我和你一样,大概在半个时辰内方可复原。
你却不需那么久,不久便可复原,因为你发劲为期甚暂,复原得快些。
江南妖姬打了一冷战,悚然问:你是说,我……我们……怡平在桌旁落坐,说:我喝了两杯酒,你只喝了一杯,所以你比我好一点,但结果是相同的。
江南妖姬用战栗的手,慌急地抓住他的手臂,骇然道:你……你是说,我……我们真的中了毒?怡平的手不住伸张、抓握,沉静地说:真气逆转,经脉收缩,眼前发晕,气血上冲不受控制,心与胃如绞。
按症状,很像传闻中的封经对时丹。
江南妖姬倒抽一口凉气,打一冷战说:不是传闻,那是毒僧百了的独门奇毒。
这是他专用来勒索大户的法宝,对方如不大量施舍金银,必将毒发身死,除了他之外,别无解药。
完了,真是封经对时丹?怡平沉静地点头,语气肯定:大概错不了,你我还可活九个半时辰。
江南妖姬脱力地坐倒,战栗着说:那怎么可能?那毒僧……怡平哼了一声,咬牙说:他是鄢奸两僧一道三护法之一。
另一僧是江湖六怪之一,不守清规的游增法元。
早些天曾经有人使用过他的追魂五芒珠,这时有人使用他的对时丹就不足为奇了。
纯纯坐在桌对面,脸色在变,颊肉抽搐,秀目瞪得大大地,像是失魂。
怡平一怔,大声问:纯纯,你怎么了?纯纯如中雷殛,啊了一声,双睛向上一翻,见白不见黑,仰面便倒。
江南妖姬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她,急急地说:她急昏了,被你所说只能活九个半时辰的话吓昏了。
这几天,她也的确受够了。
江南妖姬正想解救,怡平却说:先不要救醒她,用推拿术松松她的筋肌便可。
江南妖姬把纯纯送回内间,片刻重出镇定地说:庄兄,真是绛仙下的毒手?怡平在房中往复踱步,点点头毫不激动地说:错不了。
要是不信,你去找找看,她一定离店逃掉了。
那廖家兄弟的身份来历当然无人得悉,但可以断言必定是拔山举鼎的爪牙,恐怕已逃出城外去了。
房门口,站着神色肃穆的神箫客,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小兄弟,你这么一个聪明机警的老江湖,怎么也会上当呢?还能运功与人交手吗?怡平苦笑,从容地说:只能一击,在半个时辰内无以为继。
神箫客呼出一口长气,无可奈何地说:那……咱们无法分头去找毒僧讨解药了,而且你两人得需人保护。
好在白天他们不敢公然前来生事,就由韦姑娘负责保护你们。
我必须在毒发之前找到那该死的和尚,那怕把岳州翻过来也在所不惜。
内间门帘一掀,踱出脸色苍白的纯纯,斩钉截铁地说道:老伯,晚辈必须出去找找毒僧。
江南妖姬一怔,弄不清她怎会这么快就醒来了?神箫客叹息一声,不胜忧虑地说:你们最好都不要出去。
如果我所料不差。
他们还不知道小兄弟中了毒,可能是小兄弟在食厅查验酒,与及验酒时所说那些话被眼线传出了,因此相信下毒的诡计已经失败,白天他们很可能不敢异动,在客店内是安全的,出去就难说了。
为了争取时间,我先走了。
神箫客一走,江南妖姬说:我去找我那些朋友,设法打听毒僧的下落。
小妹,你必须留下,保护你的庄哥哥。
纯纯脸一沉,坚决地说:不!你不能走。
江南妖姬一怔,惊讶地问:小妹妹,你不信任我?你以为我是维仙一伙的人?你!纯纯神色稍露。
将剑佩上说:我不信你是他们的人,沙姐姐,你得留下来照顾我的庄哥哥,我要出去找毒僧,上刀山下油锅我不在乎,请你留下来。
怡平摇头苦笑,向房外走,一面说:似乎我已经被人看成死人了,幸好还没有人替我去订制寿衣买棺材。
你两人不许出去,我先走一步,入黑前我会返店,有否解药我都会回来的。
纯纯抢出,伸手拉他急叫:庄哥哥……他身形三门两闪,出房走了。
不能用全力与人拼命,不运劲的基本功夫依然存在,他不能坐在店中等死,必须亲自去找生路。
江南妖姬拉住了纯纯,正色说:不要阻止他,多一个人便多一条线索,也就多一分生机。
他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不会坐着等死的。
纯纯声泪俱下,挣扎着叫:可是,他……沙姐姐……江南妖姬有力的手揪紧她,厉声说:你听着,小妹妹。
江湖人生死等闲,自他决定做一个江湖人,踏入江湖的第一天始,他就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生与死已经不在他意料之中,他也不会计及吉凶祸福,不怨天尤人。
他的行事,他自己负责,朋友们的帮助是有限度的,如果你的行动影响他的判断。
乱了他的主见,你反而害了他。
我问你,他快要死了,你仍然爱他吗?你知道后果吗?纯纯抹掉泪痕,凛然地说:他如果死了,我不独活,你懂吗?江南妖姬放了她,凄然苦笑说: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一双甘为情死的可怜虫。
走吧,我们走一路,先去找那些朋友,打听凶僧的下落。
还有九个时辰,谁知道会有些什么变化?全城在沉睡中,四更天了。
城东北近城根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巷底有一座小破庙,平时里面只住有三五个被大庙赶出来的香火道人。
这两天,却有一僧一道前来挂单,和尚头上裹了伤巾,老道的脖子也用伤巾包住,嗓音沙哑,迄今尚未复原。
庙后的禅房本来就窄小,和尚与老道凶得要命,占住了禅房,把五个香火道人赶到后殿的廊下打地铺。
房中一灯如豆,和尚与老道睡得正沉。
出家人与修道人睡觉的规矩真不少,睡姿也有一定的姿态,侧着身子睡就是最起码的条件。
这一僧一道,四仰八叉睡得四平八稳,大概是受伤未痊,把规矩全忘啦!反正没有人管,甚至连房门也上了闩,这里不会有高阶的僧人来查房。
门闩一跳,房门吱呀呀一阵怪响,徐徐开启。
老道警觉地挺身而起,启门声足以惊醒沉睡中的高手。
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像是鬼魂出现,冷风一吹,灯火摇摇。
老道大吃一惊,惊得深身发软,忘了下床,忘了取枕旁的剑戒备,嘎声掠叫:你……你……灵怪……嗓音走样,把沉睡中的和尚惊醒了,挺身而起,张开惺松睡眼说:道友,怎……怎么哎呀…老天!叫声中,慌乱地急抓枕旁的紫金鱼槌。
灵怪是怡平所扮的。
老道是幽虚炼气士,和尚是百成僧悟非。
怡平跨入房中,朗森森地说:不要命的可以上,不然给我好好躺着,老夫有话要问你们。
幽虚炼气士是惊弓之鸟,惶然躺回原处说:贫……贫道躺……躺下了。
百戒僧本想下床,但一想起头上的三条裂缝,只觉心中一寒,机伶伶打一冷战,丢掉鱼槌。
他乖乖躺下说:贫……贫僧遵……遵命……怡平站在床前,床高不足半尺,俯视着两个怕死鬼,咧嘴一笑说:很好,很好,老夫从不作弄不反抗的人。
和尚,听说你是游僧法元的师兄。
百戒僧苦笑,说:见他娘的大头鬼师兄!二十年前,贫僧曾经与他同在南阳广福寺接单了半年之久,如此而已。
目下他贵为鄢府三护法,贫僧却是听命于天都羽士的走卒。
怡平当然知道百戒僧不是游僧的师兄,信口问问而已。
接着问上正题:游僧来到岳州了。
百戒僧微晃可笑的裹了伤巾大脑袋,不假思索地说:不知道,天都羽士没提到,这两天妖道允许咱们暂且养伤,不知他们的活动情形。
怡平一指幽虚炼气上,冷笑着说:你知道,对不对?和尚的脑袋见不得人,很少往外跑,只有你不甘寂寞,天不黑不回来,你如果敢说不知道,我老怪必定再勒断你的鸡脖子。
幽虚炼气士吓了一跳,本能地用手护住脖子,惶然说:鄢府三护法通常很少离开鄢大人身边,游僧的确没有来,毒僧百了听说已经来了。
怡平心中略宽,总算有了头绪,脸上不动声色,问:毒僧来了也好,他目下在何处落脚?幽虚炼气士为了保护脖子,乖乖吐实:这件事只有云裳仙史知道,她前天晚上随摘星换斗前往江边接人,毒僧一入城便自己走了,好像并不住在城内,贫道确是不知他的去向。
怡平不再追问,转变话锋:郑夫子到了吗?人都集中在何处?幽虚炼气士不敢不说,略一迟疑,说:据贫道所知,好像还没到达,也许明晚可到。
因为负责对付神箫客与姓庄的周夫子,把人都分散了四出寻踪,限期在明天入黑之前,在杨家会合。
怡平哼了一声,冷叱:你说谎!你要尸解升仙吗?幽虚炼气上打一冷战,急急分辩:贫道句句是真,怎敢说谎?怡平踢了老道一脚,嘿嘿怪笑说:神箫客与姓庄的公然住客店里,还用派人四出寻踪,你骗谁?幽虚炼气士还来不及回答,百戒僧为表示自己诚心合作,接口说:神箫客与姓庄的身在明处,不足为患,不难控制。
周夫子的打算是对付你,你是世所共知最难对付的人。
迄今为止,竟然没有人发现你的踪迹。
所以周夫子颇为担心,怕你管闲事威胁他的安全,暗中积极准备,时机一到,准备给你一次致命的突袭。
怡平淡然,笑笑说:这家伙倒是工于心计的,他防患于未然的手段也值得同情,但他在玩火自焚。
你几个卑鄙的家伙,最好不要参与这种九死一生的玩火把戏。
他泰然退出房外,信手带上房门,又说:好好睡,心中不怀鬼胎,不做坏事的人,作的梦也是美好的。
门关上了,一僧一道吓出了一身冷汗。
幽虚炼气士软弱地起床,下地闩上房门说:老怪物可能真的原谅我们了。
百戒道友,如果周夫子查出他的藏身处,真的要先下手为强突袭,勒令咱们参与,你参不参加?百戒僧躺得四平八稳,得意地说:放心啦!世间想计算老怪物的人不是没有,但谁也没成功过。
贫僧透露消息,就是避免日后的灾祸,斧底抽薪让老怪物有所准备,周夫子想找到他的藏身处,哼!今生休想,睡啦!同一期间,八个黑影从东城角偷越城关,越野而走,悄然到达东茂岭西北麓三家农舍的南端。
八个人两下一分,蛇行鹭伏向前接近。
一阵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八个人潜伏片刻,然后两个人向上风一绕,隐没在树林丛草间。
不久,犬吠声渐止。
风带来一阵淡淡异昧,那些警觉的家犬停止了吠叫。
六个潜伏的人立即急进,不久便接近了第一家农舍。
八个人行动快速,事先已有周详计划。
四个人把住了另两座农舍,四个人则包围了第一家。
种山贫户的宅院,简简单单,两进茅屋,两座偏间,中间一座小天井,一览无遗。
两个黑影到了屋右,是江南妖姬和纯纯。
江南妖姬指指屋顶,低声说:小妹妹,必须从上面进去。
我不能运功高来高去,全靠你了。
可能里面的人已有所警惕,正在严阵以待,你进去我真有点不放心,不如等天亮后再说。
纯纯紧了紧剑带结,一字一吐地说:为了争取时效,顾不了其他。
江南妖姬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叮咛:我也知道势在必行。
请记住:千万不要存慈悲之念,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所有的希望,皆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如果狠不起心,大事去矣!纯纯深深吸入一口气,沉声说:他们对我已经够残忍了,我已到了山穷水尽境界,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要进去了。
江南妖姬点点头,说:能先发制人,方能主宰情势。
外面的事不必挂念,小心了。
纯纯吸口气功行百脉,身形冲霄而起,无声无息地登上屋顶。
草厚而滑,表面一层草已有脆朽的现象,但她竟然未发出任何声息,轻身术之佳,无与伦比。
即使在平地,脚下想不损脆朽的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下面的江南妖姬心中一宽,心说:她的造诣已突破不可能的境界,天下大可去得。
假以时日,不难成为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纯纯是个温柔善良的小姑娘,但今夜,她已走上了生命的转折点,走上了一去不回的不归路,往昔的单纯温婉性格,将发生剧烈的改变。
小弟的失散,已逼得她走投无路,心底涌起无穷恨意。
心爱的人眼看要不久于人世,她那内心深处的仇恨之火,终于迸发出来,势成燎原。
当那天都羽士逼迫她时,她还没有与人拼命的心理准备,因此神智大乱,手脚不灵活,根本无法发挥家传绝学静剑的威力,被妖道迫得手忙脚乱,完全递不出像样的招式,成了挨打的一面倒局面。
今夜,她已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由一个温柔善良的可爱小姑娘,变成了极具危险性,近乎失去理智的可怕母大虫。
飘落天井,只感到心潮一阵汹涌,临敌前的紧张情绪震撼着她,不测的气氛也令她极感压迫,手心有点湿湿凉凉地,心跳的速度几乎增加了一倍。
但她的灵智,并未因之而迷失,第一个本能反应是贴在后檐下,以防四面受敌。
接着,她的剑沉静地出销。
天井不大,四周黑沉沉。
片刻,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了,目光已可看清四周的景物,汹涌的心潮也徐徐趋于平静。
这是她第一次侵入陌生人的家,可真是极不寻常的犯罪举动。
正准备走向后进厅门,门已悄然而开。
第一个出现的黑影踏入天井,以阴森可怖似乎有怪光闪烁的怪眼,死死地盯视着她。
她知道被江南妖姬料中了,对方早已严阵以待。
哪一位朋友夤夜光临,可否见示名号来意?在下已久候多时,欢迎光临。
黑影故示轻松泰然发话。
你是自称廖成的人。
她的心开始猛跳,找对人了:不要说你不知道本姑娘的来意,请将绛仙沈姑娘叫出来,本姑娘要与她谈谈。
第二个黑影出现,一看便知是穿裙的女人。
韦姑娘,想不到来的人是你。
黑影颇感意外地说:怎么啦?你找我谈什么?原来是绛仙,跟着出来的是自称廖威的人,还有两个高大的人跟在后面。
谈你在食厅乘隙下毒的事。
纯纯已不再激动,敌人现身,她心中渐定:沈姑娘,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把解药给我,我们还是朋友。
哟!韦姑娘。
绛仙娇笑着说:你怎么……我不要听你那些伪善的话。
她打断绛仙的话:如果你拒绝,你我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绛仙身后的两个高大黑衣人,擦亮了火折子,点上两支以巨缆截成的火把。
这种以竹编的废巨缆火力甚大:天并中大放光明,火把分插在两侧壁根下,毕剥声中火焰摇摇,整座天井纤毫俱现。
你不该来找我,韦姑娘。
绛仙笑得很得意:你们来了九个人何不把他们请进来谈谈?你的庄哥哥一定中了毒,你来了,表示我并未失败。
他们不必进来,那是你我两个人的事。
她强忍怒火。
语气平静:你让我找到,表示你并末成功。
你能把我怎么样?绛仙的语气饱含威胁:就算你能胜得了我,又能怎样?你那位小弟的生死,就是我最佳的保命符,何况你根本不是我的敌手,对不对?看来,你是不打算交出解药了。
她语气一变:我那位小弟的生死,并不寄托在我的身上,我死了,他未必能活下去,也不一定非死不可,你吓唬不了我的。
八表潜龙就不会因为我杀死你而对舍弟不利,因为他要利用舍弟逼家父就范,你并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何必自抬身价打肿脸充胖子?你……绛仙愤怒地叫,举步上前。
苍天谅我!她举剑抬头愤怒地向天呼叫。
廖成伸手拦住了绛仙,拔剑出鞘说:割鸡焉用牛刀?沈姑娘请退,在下擒住她交给总管,可算是大功一件。
纯纯瞥了廖成一眼,吸口气功行百脉,力贯剑尖,剑一拂,立下门户,庄严地候教。
廖成逼进至八尺内,剑开始发出隐隐龙吟,沉声说:小女人,弃剑投降。
纯纯目注锋尖,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廖成竟然未能看出危机,以为纯纯胆怯不敢回答,等了片刻,等得不耐烦,怒火上冲,哼了一声,进步发招,剑出‘射星逸虹,走中官无畏地探进。
剑芒疾闪,纯纯手下绝情。
她的家传绝学静剑表面上看以守势为主,其实攻势之猛无与伦比。
所谓静,其实是以快攻为制胜的手段,让敌人先发招,然后是敌动我先发,以比对方更快的速度切人。
因此不了解其中奥秘的人,皆以为是以静制动的剑术,让敌方先发招,然后化招反击回敬,其实大谬。
廖成的剑尖,距纯纯的右胸不足半尺,卸发现纯纯在这刹那间略转娇躯,走直线的剑尖便失去准头,而纯纯的剑尖,却先一刹那及体。
看清变化的人大概是没有,旁观的绛仙只看到廖成先出手,人剑俱出,就在双方行将接触的刹那间,纯纯的身影斜向擅进,剑芒一闪,如此而已。
纯纯斜移五尺外,闭上了凤目,举着的剑不住抖动,脸上有痛苦。
无奈、恐惧等等复杂表情。
她不敢睁眼看结果。
因为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得手应心的感觉,让她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了。
廖成冲出丈外,冲过纯纯先前站立的地方,上身一俯,长剑失手坠地,双手一掩右肋,发出一声痛苦绝望的呻吟,向前一栽。
方砖地上,鲜血流了一地,血腥触鼻。
在一旁戒备的廖威,疯虎似的扑上,身剑合一猛扑仍在惊惶中的纯纯,剑化虹而至。
原在屋外的江南妖姬,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前进屋的屋脊上,伏在草上观战,及时大叫:小妹小心……纯纯突发清叱,铮一声震偏行将及体的长剑,身形疾闪,剑乘势反击,快逾电光石火,锋尖无情地拂过廖威的右颈侧,肉断骨伤,血脉中分。
这次她不再害怕了,逼向绛仙厉声说:对时丹的解药交出来,饶你。
廖威直冲至墙角,砰一声撞在墙上,反弹倒地,仍死死地抓住长剑,浑身在抽搐。
脖子已断了一半,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他。
绛仙大吃一惊,骇然地注视着脸色苍白,但杀气腾腾的纯纯,几难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两个高手皆是一照面便送了命,可能吗?对方只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
两个高大的黑衣人,也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如见鬼魅般向后退,突然不约而同转身,进入内厅去了。
只剩下绛仙一个人了,大事去矣!传来后门的开合声,大概是两个黑衣人从后门逃掉了。
接着,两声惨号破空传到,令人毛骨悚然。
绛仙打一冷战,一剑点出,同时左手一扬,一丛银芒破空而飞。
纯纯不接招,向左一闪,奇快绝伦,绛仙不但一剑走空,一把梅花针也白用了。
不要逼我杀你。
纯纯咬牙说。
绛仙一声娇叱,又打出一把梅花针。
这次五枚针不走梅花形,而是一字横射,自右至左连续飞射。
纯纯却向东掠走,旋了半圈。
旋走间,她拔下了发结上的发钗,喝声打!黑夜中闪避暗器,凶险万分,生死取决于闪动的刹那间,错了方向便是死路一条。
绛仙就犯了避错方向的致命错误,不但未能摆脱发钗的袭击,反而闪向发钗的射线上,嗤一声破风锐啸传出,发钗已贯入右腿根。
剑虹衔尾攻到,纯纯疯狂出剑攻击。
铮!绛仙架住了一剑。
凶猛的震撼力,由剑上传至手臂,再撼动身躯。
绛仙接剑时并不知右腿根受了伤中了钗,等震撼力传到,方发觉右股如中雷殛,然后是奇痛彻骨,浑身软一软。
哎……绛仙尖叫,右腿下挫。
铮!剑被纯纯绞飞,虎口血出。
纯纯贴近了,奇冷彻骨的剑尖,已点在绛仙高耸酥胸中间,沉声说:不将解药交出,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绛仙屈右膝半跪在地,浑身痛得不住发抖,脸色泛青,恐惧地说:百……百了护法并没将解……解药给……给我,你杀了我也……也没有解药。
屋脊上的江南妖姬挺身站起,急叫:把她带出来,交给我处置她。
纯纯一掌把绛仙劈昏,扛起人飞跃上屋。
江南妖姬发出一声暗号,先后跃上两个灰衣人,挟走了廖成廖威的尸体,熄了火把。
在山麓的一处草坡上,绛仙直挺挺地躺在革中,左右分坐着江南妖姬和纯纯。
沈妙珍,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江南妖姬阴森森地说,嗤一声撕破了绛仙的胸襟,酥胸玉乳暴露在夜风下。
绛仙急得泪如泉涌,哭泣着说:沙逢春,你逼死我也是枉然,我……我怎会有解药?那毒僧把解药看得比他的命还重。
怎肯将珍逾拱壁的解药交给别人备用!江南妖姬可不吃这一套,一段小树枝作势插入绛仙的右乳。
沙姐姐,算了。
看来她真的没有解药。
纯纯心软了,反而替绛仙求情。
好,沈妙珍。
你不会说不知毒僧躲在何处吧?江南妖姬问。
他……他躲在白鹤山的白鹤寺内。
绛仙乖乖吐实。
点她的穴道,我们走。
纯纯站起说。
江南妖姬的树枝,毫无怜悯地刺入绛仙的心坎要害。
走吧!咱们这一去,生死难料。
江南妖姬说。
江南妖姬杀人灭口的手法不但巧妙,而且够狠。
左手先制结喉要穴,令对方无法出声,树枝贯心更令绛仙血胀胸腔死得更快。
因此站起向南眺望的纯纯,根本不知绛仙死了。
南面数里外,便是白鹤山。
这时,东方已出现鱼肚白,天快亮了。
江南妖姬召来了六位朋友,诚恳地劝他们速回城中藏身,他们皆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白天里不宜与狗腿子们照面,不然尔后在江湖上将寸步难行。
打发朋友们走后,江南妖姬说:小妹妹,咱们去找你的庄哥哥,有老怪物同行,毒僧何足道哉?纯纯却不同意,断然说:不行,谁知道他们目下在何处?去晚了毒僧离开了白鹤寺,到何处去找他?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别看她平时温柔似水,固执起来也真够瞧的。
江南妖姬想想也对,银牙一咬,说:好吧,一起去,反正我也豁出去了,走!沙姐姐,我不认识路。
纯纯讪讪地说。
不认识路有什么可羞的?跟我走啦!白鹤寺中,静悄悄鬼影俱无。
按理,这是早课的时间,应该有发人深省的晨钟声,有虔诚的焚贝声,有……可是,原住有五六十名僧人的古寺,竟然一片死寂。
她们并非沿小径前来的,从寺东的山林接近。
两人藏身在山坡的树林内,留心地察看寺中的动静。
久久,江南妖姬不安地说:看来,毒僧并非独自在这里挂单,可能带了一大群爪牙,把寺僧全赶到禅房里囚禁起来了。
我想,他们已经得到风声,正在张网设罗等候我们。
纯纯忧心忡忡,但坚决地说:不管怎样,我必须找他讨解药。
问题是他人多,而且有备。
江南妖姬不胜忧虑地说:我们却只有一个半人。
我们且守候半个时辰,等候机会。
我想,毒僧不可能一直耽在寺内躲藏的。
纯纯居然沉得住气。
半个时辰以后呢?江南妖姬追问。
进去找。
纯纯斩铁截钉地说。
这一等,等得心中冒烟,整座有两进殿堂、十余间房舍的白鹤寺,静悄悄鬼影俱无。
通向寺院的小径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
首先是江南妖姬变色而起,讶然惊叫:他怎会和这个可恶的坏东西走在一起?那是谁?纯纯问,她对江湖上的人物毫无所知。
九绝神君余化龙。
是个坏人?并不算太坏,但仍然算是坏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与江湖六怪齐名的不安份名宿高手。
我们下去。
纯纯举步欲行。
且慢!江南妖姬拉住了她:先不必现身,暂且静观其变。
也许,我们隐身比现身有利些。
第十三回 寻踪觅迹沙姐姐,你的意思……敌明我暗,可立于有利地位。
如果我们出去,便变成我明敌暗,情势相反了。
耐心等待吧!不要贸然出去,那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来的两个人是怡平与九绝神君,两人有说有笑边走边谈,似乎是好朋友而非死对头。
到了寺门外,九绝神君伸手去推虚掩的寺门,却被怡平伸手拉住了。
且慢!余老兄,你知道我这人疑心狠重,而且做事是十分小心的。
怡平似笑非笑地说。
你这话有何用意?九绝神君惑然问。
他们躲在寺内,又有何用意?这表示他们另有用心,不敢公然与在下公平地谈判,是不是?废话!他们……余老兄,你心中明白,不点自明,这样吧!此地四下无人,在下就在门外与他们见面。
如果在下呈匹夫之勇,进去可能就出不来啦!怡平说完,徐徐后退。
九绝神君哼了一声,推开寺门,向里面广阔的院子瞄了一眼。
不远处的大殿殿门紧闭,看不见任何人影。
怎么?人都撤走了?九绝神君自言自语。
你怎么啦?后面已退出十余步外的怡平问。
怪事!好像人都离开了。
九绝神君惑然说。
周夫子真的落脚在此地?是呀!昨晚他带了一些首脑人物在此地落脚,所以我把你带来……你最好先进去看看,老兄。
怡平挥手说。
九绝神君硬着头皮往里走,距殿门还有二十余步,仍未听到任何声息,难免有点心虚,止步大叫:里面有人吗?殿右的客室廊口,闪出一个青衣中年人,沉下脸说:余化龙,你在这里叫什么?好没规矩!你说,谁叫你来的?。
九绝神君自从被天都羽士折辱,被迫替妖道卖命,一直就不得意。
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正式成为狗腿子们的所谓自己人,地位暧昧不明,身份也成谜。
妖道告诉他,要等见到大总管拔山举鼎之后,方能正式委任他为班头。
而目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与云裳仙史几个人,暂且分派一些琐事供奔走。
因此,所有的狗腿子皆把他们看成不内不外的人,他不但在狗腿子们面前低了一级,还得看狗腿子们的脸色,可说受尽了窝囊气,一肚子愤火怨气憋得真是难受,却又不敢发作。
这位仁兄的话,可把他的愤火引爆了,抽出背领上的竹折扇,脸一沉,杀机怒涌,厉声说:追魂拿月金城,你何时变得这么神气了?你这狗东西也不撤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玩意,吃了豹子胆居然在余某面前作威作福,你以为余某不能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做夜壶?声落,恶狠狠地向追魂拿月走去。
追魂拿月哼了一声,狞笑着说:姓余的,金某不信你敢撒野。
再怎么说,金某也是正式的班头身份,除非你不要命,不然你就不敢在金某面前无礼。
九绝神君脚下渐快,进入廊道,嘿嘿阴笑说:任何人也可以自称是班头,你也不例外。
抱歉的是,余某就不知你是不是冒充的班头,因此……他突然急掠而进,一闪即至,折扇来势如电,无畏地当胸便点,来势汹汹。
追魂拿月的地位,与剑无情相等。
这是说,两人的功力相去不远,比起九绝神君,毕竟要差上一截,这就是九绝神君冒失的原因所在。
追魂拿月吃了一惊,向后急退,情急大叫:莫兄快来,余化龙要行凶。
另一处角落抢出毒剑奚永德,还有一个更高明的招魂使者詹宏。
住手!招魂使者沉叱,飞掠而至。
九绝神君上次在祝融峰,被招魂使者奚落了一番,余恨未消,追势更急,一声怪叫,折扇攻向让过追魂拿月拦住去路的招魂使者。
招魂使者果然了得,三节棍已撤在右手中,信手一挥,棍脱手反击,第一节挥向对方的右筋,中节硬架折扇,同时大喝:住手!姓余的,你要造反?九绝神君半途撤招,冲势倏止,三节根一击落空,第一节几乎被他抓住,可惜抓晚了一刹那,棍已先一刹那撤回了。
双方皆有所顾虑,招式皆不敢使老。
寺门口,站着背手而立的怡平,远远地叫:佛门清静地,你们在这里拼老命,简直就不像话。
余化龙,在下要走了。
说走便走,一闪不见。
招魂使者一怔,讶然问:姓余的,你怎么把外人带来?九绝神君气消了一半,三比一,他总算清醒了,收了折扇说:他不是外人,是来找周夫子谈判的。
那他是……孤魂野鬼庄怡平。
周夫子传下话,在下从天都羽士处接到指示,碰上姓庄的,可以引他来谈判。
周夫子大概已经走了,留下你们这些得志小人干什么?周夫子已走了半个时辰,咱们是在此等公孙云长的。
罗总管在寺内主持大局,你把姓庄的带来,可能误了大事,在下须进去禀报。
怡平走上了返城的水径,有点意气消沉。
显然首脑人物不在白鹤寺,他得另行设法打听了。
远出百十步,看到半里外的山坡下小径中,两个人影在树隙中乍现乍隐,正向白鹤寺急步而来。
咦!他们不远走高飞,来白鹤寺送死是何用意?他惑然自语,立即闪在路右的树林内隐起身形。
来人是公孙云长和高嫣兰,沿小径急走。
已可看清山上的白鹤寺了。
云长,韦小弟真被囚禁在白鹤寺?高嫣兰一面走一面问。
是的,我的消息极为可靠。
公孙云长语气十分肯定:等救了韦小弟,我一定不分昼夜送你返家,愈早离开愈好。
昨晚走不了,白天里更不易脱身。
高嫣兰神色不安,不胜忧虑地说:等救了韦小弟,我们乘机往南走,到五湖钓叟的村子找渔舟驶入湖,应该可以脱身的。
对,他们即使用船来追,也不易追上我们。
公孙云长欣然地说。
正走间,前面路左的村林中,踱出神态安详的怡平,拦住去路相候。
公孙云长一怔,脚下一慢。
高嫣兰总算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脸上一红,走近讪讪地说:昨晚多蒙庄兄临危援手,小妹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
两位像是要到白鹤寺,那儿埋伏了众多高手,两位有把握与他们决战吗?怡平泰然地问。
胡说八道。
公孙云长冷冷地说:几个小爪牙,看守着韦小弟,在下与高姑娘双剑合壁,何所惧哉?哦!你们是要去救韦小弟?怡平也冷冷地说。
你想咱们去做什么?公孙云长盛气凌人反问。
去送死!怡平不客气地说。
你……在下看到了四个人在寺内,九绝神君、招魂使者、毒剑、追魂拿月。
没露面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老兄,谁告诉你韦小弟在白鹤寺?你管的事大多了,阁下。
公孙云长不悦地说。
怡平冷笑一声,向高嫣兰诚恳地说:高姑娘,赶快回头,还来得及,请不要怀疑在下的诚意。
庄兄,谢谢你的好意,寺中真的布了埋伏?高嫣兰问,第一次对他生出好感,但最后一句话,仍然表示对他不能无疑。
姓庄的,除非你是他们的人,不然怎知道寺中有埋伏?公孙云长乖戾地抢着说:要不,就是你危言耸听,故意阻止在下前往救人,谁知道你存的是什么鬼心眼,你在玩弄什么诡计?云长,你怎么说这种话?高嫣兰第一次向公孙云长表示不满:我觉得,你真的有点太过份了。
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鬼心眼?公孙云长口气仍然强硬:每件事情都有他一份,我不信这是巧合,他一定是拔山举鼎的爪牙,我无法相信他。
庄兄,即使你是他们的人,我也不怪你。
高嫣兰终于说出心中的话:不管怎样,昨晚援手之德,妾身铭感在哀,不敢或忘。
韦小弟失陷的事,妾身也有责任,因此希望把他救出魔掌,以减除心中之内疚。
公孙兄的消息来源相当可靠,韦小弟确是被囚在白鹤寺。
庄兄却说寺内有埋伏,也难免令人生疑。
他故意说寺内有埋伏,以便吓阻我们前往救人,因为他知道看守韦小弟的人没有几个,怕我们救人成功,他无法向主子们交代。
公孙云长说得理直气壮:阁下,你不会如意的。
怡平真是哭笑不得,摇头苦笑道:天下间竟然有你这种愚蠢的人,怪的是你凭什么居然能与拔山举鼎周旋多年?我问你,如果在下要阻止你救人,你能通得过在下这一关吗?公孙云长哼了一声,手按剑靶傲然地说:阁下,你不见得能接得下在下与高姑娘联手合击,信不信立可分晓。
怡平不介意地笑笑,向高嫣兰问:高姑娘,你要与这个白痴联手对付我吗?高嫣兰脸色不住在变,迟疑地说:庄兄,恕我,我不得不如此。
你认为你们的胜算有多少?怡平问。
可能有千分之一。
高嫣兰不假思索地答。
千分之一的胜算,你也愿冒险?我已别无抉择,即使毫无胜算。
怡平长叹一声,神色落漠。
他明白,公孙云长在高嫣兰的心目中,份量之重已超过一切,他算是彻底失败了,何苦自作多情?另一个令他绝望的原因,是他能否度得过今晚的死亡劫数,仍是未定之天。
度得过,他仍有希望;度不过,他将离开人间,人死如何灭,一切都化为乌有,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他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呢?他必须争取时效,为自己的生命奋斗,如不能在今后的五个时辰内找到解药,他将失去自己的生命,所以必须分秒必争,怎可为了他们而浪费自己的有限光阴?他抬头看看日色,红日将升上东山头,已经是辰牌初了,他最多还有六个时辰可活。
他的目光,回到眼前的两个人身上。
公孙云长仇视他的目光,是足以令人心悸的,眼神错综复杂,但主要的仇视表示却是最强烈的。
他心中明白,公孙云长之所以仇视他,肇因是高嫣兰,如果他不对高嫣兰表示情有所钟,也许不致产生这种强烈的嫉恨吧?这个刚愎愚蠢的白痴!他心中暗骂。
他仔细地打量高嫣兰,只感到心潮汹涌,情难自己。
高嫣兰在回避他灼热的目光,站在他面前,虽不断受到沉重的打击,受到仆死婢亡的惨痛挫折,但依然保持着高贵的风华,明艳动人的神彩。
但愿我能阻止你前往送死。
他喃喃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
高嫣兰垂下螓首低声说。
如果我阻止你,便会反目成仇。
是的。
高嫣兰坚定地说。
你不考虑我的忠告?我心领了。
他一声低唱,拖动着沉重的双腿,让开去路,挫折感令他意志消沉,豪气全消。
公孙云长得意地举步,脸上有胜利的神情,料定有高嫣兰在,怡平决不会采取暴烈的行动,就凭这一点,怡平毫不足虑,高嫣兰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高嫣兰用低得几乎难以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声抱歉,跟着公孙云长走了。
对面的密林中,踱出神色忧虑的神箫客。
两人默默相对,良久,良久。
老前辈,能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最后仍是怡平开始说话。
抱歉,我不能为这种自不量力的白痴,浪费我半分举手之力。
神箫客神色肃穆地断然拒绝。
为了……为了那糊涂的,为情而不顾一切的小女人?这……也不行。
老前辈……你是怕天马行空会受到胁迫,而投入鄢奸手下助纣为虐?这……是的天马行空如果为了一个女儿,而甘愿自毁一世英名屈身事贼,那是他的事,你操的什么心?神箫客神色凛然,语音铿锵有力:江湖六怪中,令师可算是独一无二的高风亮节人物,其他五怪除了疯婆杨婆之外,山精刘向与地异方回,投靠了天下四大恶的首恶严嵩父子。
鬼丐廖独与游僧法元,投靠了第三恶鄢奸。
只有令师不受任何人威迫利诱,得保令名。
我问你,假使你找不到解药,你会向他们屈膝乞命吗?我宁可死。
他大声说,不容对方误解。
令师会因你而向他们屈服吗?他老人家宁可让我粉身碎骨。
那不就很明白了吗?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是一个男子汉必须具有的气节。
天马行空名列江湖风云四霸天,说起来倒是顶光彩的,他如果为了一个女儿,而甘愿做一个懦夫,你就是用你的命来保全他这个女儿,他也不会感激你,他万花山庄内亲戚朋友多得很,你能替他保全那些人吗?以南衡居士来说,他的儿子目下已经落在对方手中了,他如果也屈服,你能阻止他屈服吗?小兄弟,你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音菩萨,那能救得了那么多自私自利的懦夫?就算天马行空屈服了,也用不着替他难过,以他的声望与地位来说,鄢奸不会派他去抓私盐贩子,不会派他去向地方官敲诈勒索,这些事是那些小爪牙的事,你用不着耽心他可怜他。
走吧!咱们要做的事多得很!我要看看结果。
怡平固执地说。
你准备插手?这……你没忘了你只有一击之力吧?这……你也想与那公孙云长一样,做一个自不量力不知死活的白痴?从井救人,那是极端愚蠢的举动。
当然我自己的性命比他们的命重要。
他们是死不了的狗腿子们志在活捉他们,我怎会愚蠢得把自己的老命赔上?放心啦!始平冷静地说,神色一懈。
好吧,看看也好,走!神箫客说,已看出他已经想通了。
公孙云长首先到达寺门,略一察看四周,便待往里闯。
高嫣兰及时上前低叫:云长,你没看出气氛不对吗?不能进去。
没有什么不对呀?这间破寺本来就冷冷清清。
公孙云长不在意地说。
你打算就这样明闯进去?青天白日,不明闯怎办?你想等到夜间?这个……出其不意闯进去,令他们借手不及方能救人。
我先进去,动手要快。
公孙云长急急地说,无畏地抢入寺门。
高嫣兰不以为然,但却不由自主地跟入。
藏身在五六十步外竹丛中的怡平,苦笑一声摇头说:这狂妄的小子能活到现在,真是他祖上有德,胆气确也令人佩服。
神箫客却神色肃穆,老眼中神光似电,突然说:小兄弟,你敢和我打赌吗?打什么赌?怡平讶然问。
我说,小畜生必可平安脱身,有惊无险。
而那为情所迷的小女人,难逃大劫,你认为如何?这个…小畜生与狗腿子们有勾结。
神箫客一语惊人:记得那天妖道围困农宅的事吗?妖道那天根本就没打算擒住他们,那天我就心中生疑了。
让我好好想一想。
怡平似有所悟。
不能细想,愈想问题愈复杂。
最令他起疑的是,迄今为止,他还没发现公孙云长那些负责暗中保护与传信的人,那些人到底在何处?按那些人传信备船的情形看来,组织之严密。
人手之众多,是相当惊人的。
可是,紧要关头,公孙云长身旁却见不到一个出面相助的人。
他亲眼看到公孙云长打手势,也捉住了那些传递手势的人,那些人都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那位武师田仁贵,在湖广总算颇有地位,替公孙云长传信,却不认识公孙云长,也不知道指挥众人的班自强是何来路,这些人的组合,本身就是难解的谜。
按理,公孙云长应该知道其中底细。
他有点心惊,转首注视身侧的神箫客。
神箫客也转过脸来,淡淡一笑问:小兄弟,你不相信我的判断?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感慨地说:晚辈真的希望老前辈判断错误,毕竟江湖上敢与权奸周旋的英雄好汉没有几个,而公孙云长父子,却是干得最有声有色的人。
可是,根据晚辈所见的事实,在在皆表明老前辈所料不差,可能真的不幸而言中。
寺内,传出一阵阵震天狂笑。
老前辈,请助高姑娘一臂之力。
怡平焦灼地说。
好吧!冲你的金面,老夫走一趟,但你得答应我躲好,绝不可出面,怎样?神箫客郑重地问。
好,晚辈答应了。
怡平不假思索地说。
神箫客向侧窜走,一闪不见。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距大殿还有二三十步,殿门大开,人影纷现,狂笑声震耳欲聋。
第一个狂笑着踱出的人,是外总管拽星换斗罗天中,紧随在身后的是剑无情罗光钦、招魂使者詹宏、毒剑奚永德、追魂拿月……一大堆。
从偏殿廊道出现的人,有魔手无常郝剑英、黑牡丹程翠……共有六个人。
高嫣兰总算不糊涂,她对怡平的警告深怀戒心,立即向后退急叫:云长,快走!公孙云长却急急拔剑,咬牙叫:联手,和他们拼了!高嫣兰一怔,生死关头,她反而清醒了。
即使对方没有这许多人,一个摘星换斗,就足以击垮她两人的双剑合壁,有什么有好拼的?你不走我走了。
她愤然地说,回身向远处的寺门飞奔。
公孙云长本已冲出三四步。
扭头一看,发觉嫣兰已远出十余步外了,心中一慌,也就见机逃命。
摘星换斗跟踪便追,大笑着说:哈哈!进了网的鱼居然想逃?奇闻!高嫣兰距寺门尚有二十余步,右侧花圃中跃出四个人,一字排开举剑相候,为首的是年青英俊,书生打扮的双绝秀士周凯,江湖三秀士之一,绛仙沈妙珍的情人,鄢府四夫子之一周夫子周彦的儿子。
天堂有路你不走,哈哈!来得好!双绝秀士狂笑着说,挥剑接招。
高嫣兰狂奔而至,生死关头,她只好将生死置于度外,身侧合一抢攻夺路,无畏地行雷霆一击。
铮铮!剑鸣震耳,火星直冒。
双绝秀士急退丈外,高嫣兰也斜飘八尺,棋逢对手,功力悉敌。
第二个青衣人恰好冲进,一剑攻出叫:小女人,你是我的……高嫣兰身形未稳,无法闪避,银牙一咬,举剑急封。
铮!封住了一剑,她身形反撞,对方剑上的劲道,比她预料的更为浑雄,更为凶猛。
糟了!第三个人的剑已化虹而至。
公孙云长到了,但无法替她解危,被双绝秀士截住了,各展所学狠拼。
摘星换斗一群高手,行将追及。
铮!她架住了第三个人的剑,只感到手膀一麻,剑无法将对方的剑震开,对方的剑尖却取得了中宫部位,只消向前送剑,必可刺穿她的胸膛。
她左膝一软,屈膝着地,拼全力推剑,扭身掩藏中宫,反应总算够快。
第四名中年人到了,剑尖向她的胸口。
我完了!她绝望地想,大事去矣!中年人并不想伤她,冰冷的锋尖抵在她双乳的中间,叱声似沉雷:丢剑投降!她心胆惧寒,不理会点在胸口的剑,想向后躺倒脱身。
人影有如鬼魅幻现,出现在中年人身后,是神箫客,左手一伸,便扣住了中年人的后颈向后拖,大笑说:哈哈!你的脖子断了!。
中年人不但脖子断了,而且向第三个人撞去。
第三个人正在加劲逼偏高嫣兰的剑,同伴突然斜撞而来,不由大吃一惊,本能地撤剑急退。
两把剑都离开了高嫣兰,生死间不容发。
还不快走?神箫客沉叱。
高嫣兰飞跃而起,向寺门飞奔。
神箫客懒得用箫,右手大袖一抖,第二个青衣人狂叫一声,如被狂风所刮,连人带剑被袖拍飞丈外,砰然摔倒向前滚。
哈哈哈哈……神箫客狂笑,身形如电射星飞,两起落便追上了高嫣兰,出了寺门一闪不见。
公孙云长也不慢,一剑逼退双绝秀士,虎跳丈外脱出圈子。
双绝秀士的艺业,比公孙云长差了一两分,怎缠得住他?摘星换斗已到了丈外,但已无能为力,公孙云长撤走的身法奇快绝伦,追之不及了。
逃命的人通常要比追的人。
快,公孙云长的轻功确也值得骄傲。
等众人追出寺门,高嫣兰与公孙云长已逃出六七十步外,奔下山坡,沿途小径向府城狂奔。
摘星换斗气得脸色发青,向垂头丧气的众手下厉声问:谁认识救走高小丫头的人?你们说呀?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周公子,你应该知道。
摘星换斗向双绝秀士问,神色柔和不像个盛怒的人,显然不敢得罪双绝秀士。
在下怎会知道?双绝秀士苦笑:那家伙以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也没有兵刃可资辨认。
就算在下曾经与他照面,也不能从双目中分辨他是谁,何况在下根本不曾与他照面。
那家伙往何处逃的?摘星换斗又向众人问。
寺门外不远处,茂林修竹丛生,他们出来时,只看到公孙云长正紧追已远出三五十步外的高嫣兰,不曾发现神箫客的身影,因此没有人回答。
久久,招魂使者詹宏说:长上,会不会是姓庄的去而复来?魔手无常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以为那该死的家伙会变化吗?刚才救人的混帐东西身材矮小得多。
说不定那小子会缩骨功。
缩骨功难道连衣裤也会缩小?没知识!魔手无常不客气地挖苦招魂使者。
罢了,要不是九绝神君鬼撞墙似的撞来,本座也不会临时改变策略,将埋伏推展至院子,怎会功败垂成?摘星换斗懊丧地说,拍拍剑无情的肩膀:罗兄,你带了九绝神君去见周夫子,把这里的情形详加禀明。
那九绝神君……剑无情一阵迟疑。
也怪不得他,他并不知周夫子已离开了。
摘星换斗把责任揽了:你告诉他,我不怪他,免得他疑神疑鬼,他没有错。
不久,剑无情与九绝神君,走上了东行的小径。
越过两座小山,接近了东茂岭的东北麓。
九绝神君的武林声望,比剑无情要高得多,真才实学也高出三四分,可是,目下却屈居剑无情之下,乖乖地走在后面,心里面的蹩扭就不用提啦!加上在白鹤寺难免受了摘星换斗一些埋怨,真有龙游浅水,虎落平阳,英雄末路的万般感慨和委屈,愈想愈不是滋味,一路上皆在生自己的气。
罗兄,怎么还没到?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声调充满了不耐。
早些天,他与百戒僧、幽虚炼气士、云裳仙史几个人直接受天都羽士指挥,那时妖道并不完全信任他们,因此他们乐得清闲,倒还过得惬意,无拘无束没有多大感触。
但自从首脑人物到达之后,情势改观,他们变成了把风传讯,任谁皆可指挥他们的供设小卒,大名鼎鼎的九绝神君,沦落至这种地步,心里的难过实难形容,那一股子怨火更是愈积愈旺,久蕴的愤火真要爆发啦!剑无情怎知九绝神君的心理状态?鄢府的走狗总管拔山举鼎是江湖枭雄,深知散沙似的江湖人管束的手段。
绝大多数的江湖人物喜好无拘无束的生活,争强斗胜自命不见,极难管束,必须用断然的手段,先磨掉对方的傲气,再强制对方就范,先用威后用恩,便可有效控制这些骄狂难驭的江湖人。
迄今为止,这种手段从未失败过。
九绝神君几个人,是被迫降伏的,心理状况与甘愿投效的剑无情完全不同,难怪剑无情不知道他的心理变化。
多问是犯忌的,余兄,你连这点起码规矩都不懂?剑无情不悦地说,头也不回迳自赶路。
在下只做了几天走狗,当然没有你老兄懂得走狗规矩多。
九绝神君忍不住出言反唇相讥。
余兄,别发牢骚了。
剑无情仍向前走:你老兄刚来几天,难免有点不习惯,等你正式获得委任,好日子就来啦!其实,你老兄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犯不着把自己真的看成走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活着,那能真的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受少数人管,总比受多数人管自由些。
当今四大权臣皆在扩展实力,具有奇技异能的人,谁也休想置身事外。
跟了严嵩父子风险太大,他们显然有造反的迹象,弄不好要被抄家灭族。
跟了陆柄,必须与朝廷的王公大臣打交道,要与对方的可怕高手死士拼老命,混上一辈子,也休想正式列名锦衣卫,只配做一个小卒小吏。
跟了赵文华,就得执锐被甲上战场到处收容败兵。
只有跟了鄢大人,咱们才能如意,予取予求财源滚滚,合法盘剥名利双收。
余老兄,你还有什么埋怨的?这些年来,你杀了多少只有几斤蛮力,走险谋求温饱的小民百姓?九绝神君悻悻地问。
你别说笑话,那是下面三等把手的事。
剑无情傲然地拍拍胸膛:咱们具有班头身份的人,只负责罗致高手群雄,搏杀那些胆敢向鄢府挑衅的亡命之徒。
你老兄将来也会是班头,你手下将有不少得力把手。
把手分为三等,每等所司的事各有不同,他们自会替你弄钱弄女人,根本用不着你出面扮恶棍。
不瞒你说,这两年来,兄弟已积下五六万两银子,买了十余名绝色美女,一旦等我感到够了,我就回家享福啦!你会感到够了。
九绝神君语气充满不屑:你们这些人,对名利色的欲望,永远不会感到满足的。
余老兄,你……我九绝神君一生中,为参研武技,不断向高手名宿挑战,专向那些暗室亏心的江湖大豪敲诈勒索。
却从没有向那些可怜的小民百姓吸血,你老兄不感到你的所作所为可耻吗?剑无情倏然止步,转身不悦地哼了一声说:余老兄,你几时开始摆出大仁大义面孔给人看的?你们几个人意图勒索多臂熊杨兴,并不见得怎么大仁大义。
你老兄桀骜不驯是有名的,今天这些话你最好永远不要再说,不然你会招致杀身的大祸。
上了贼船,你就得做贼才能活命,你明白吗?在下记住了。
九绝神君咬牙说。
今天你所说的话,兄弟不向上禀告,以免增加天都羽士对你的不信任,你该放明白些!余某如果不放明白些,你就会向上禀告?你以为如何?你剑无情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人。
你明白就好。
剑无情阴笑着说。
戒备着回转身重新举步,因为他已发觉九绝神君的眼神不太对,那种凶狠带有无穷杀机的眼神令他悚然警惕,暗怀戒心。
九绝神君是动了杀机,他并不怕剑无情把这些话向上禀告,他本来就是桀骜不驯的人。
把豹子的毛刮掉除去豹纹,仍然是一头豹,改变不了什么,那些首脑人物是否肯重用他,他并不在意。
令他动杀机的原因,是剑无情那种教训他的嘴脸令他难耐。
幸而他知道必须克制自己,杀了剑无情他那有好日子过?不得不强忍怒火。
跟在后面举步。
小径绕山麓蜿蜒,曲曲折折视界有限,刚绕过一处山脚,对面小径折向处人影徐现。
走在前面的剑无情大喜过望,兴奋地高叫:好哇!原来你们两个大美人妙人儿躲在此地,妙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余兄,江南妖姬交给你,韦丫头是我的。
叫声中,脚下一紧。
挡路的人是江南妖姬和韦纯纯,是抄捷径越野赶来的。
她俩躲在山坡上,眼看怡平偕同九绝神君到达白鹤寺,看到怡平撤走,看到公孙云长与高嫣兰闯寺,看到蒙面人掩护高嫣兰撤退。
由于相距甚远,起初她们以为蒙面人是怡平,最后方猜出是神箫客。
纯纯却不知梁老伯是神箫客,反正她也用不着知道。
她们想下来找怡平,却不知怡平躲到何处去了。
她们看清寺门外主持大局的人是摘星换斗,众多爪牙中没有和尚,便猜出怡平撤走的原因了,主脑人物根本不在白鹤寺,摘星换斗还算不上主脑人物。
终于,她们等到了剑无情和九绝神君。
纯纯对剑无情的印象极为深刻,这位夜袭韦家的主凶烧成灰她也可以认出来。
江南妖姬心中一动,决定向剑无情取口供。
她问纯纯是否有把握胜得了剑无情和九绝神君。
纯纯表示没有把握,但必须一试,非试不可。
两人一商量,便跟下来了。
江南妖姬对这一带山区不算陌生,最后终于抄捷径绕到前面等个正着。
当一个人决定了要做什么,与该怎么做,而且必须做成功的时候,信心与必成的意志是惊人的。
纯纯目前的处境,正是意志集中力量集中的时期,所以面对强敌,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精神与体力皆处于顶峰状态,剑无情在她的眼中,已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是她必得的猎物。
迎着兴奋急步而来的剑无情,她冷静肃穆地缓缓拔剑出鞘,立下了门户,剑向前一摆,庄严地、冷森地目迎乐昏了头的剑无情。
小径容不下四个人交手,因此江南妖姬在后面戒备。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有一击之力,与九绝神君交手,凶多吉少必死无疑,她的寄望完全在纯纯身上。
剑无情接近至三丈外,一声剑吟,拔剑出鞘。
但这瞬间,他看清了纯纯庄严的神色,庄严中,流露出坚强、自信、气势磅礴等等剑道名家的神采,一般强大的、无力抗拒的迫人气势,把他的兴奋狂喜念头,逼到九霄云外去了,而且一股阴森寒气,从脊梁向上升,情不自禁打一冷战,毛骨悚然的感觉震撼着他,像触电般僵住了。
他停止前进,纯纯却举剑徐徐向他接近。
后到的九绝神君也倏然止步,折扇已撤在手中,讶然地向路侧移,从侧方打量这位刚才兴奋万状的同伴,愣住了,这位仁兄怎不冲上攻击?反而让对方主动逼近?剑无情深深吸入一口气,沉声说:韦姑娘,丢下剑,在下带你去见令弟,你该不会忘了姐弟骨肉亲情吧?纯纯直逼近至八尺内,这是最佳的出剑位置,冷然注视着心神已呈萎缩的剑无情,以清晰坚定的嗓音说:你要丢剑受制,带本姑娘去见舍弟,去见你的主子,不管你是否愿意。
剑无情被激怒了,激怒的人是不顾一切的。
他既然敢带人袭击韦家,可知他并不怕南街居士,哪在乎南衡的女儿?虽则袭击韦家并不靠武功高低,凭的是诡计和人多。
那次的袭击本来是最成功的突袭,因之他把韦家的人看扁了,激怒之下,顿忘利害,一声怒叫,忿怒地出手抢攻。
铮铮!狂野的两剑被纯纯冷静地封住了。
韦家的静剑,正是静中寓动,对方攻击愈猛烈,反击的威力亦随之增加。
电芒一闪,纯纯立即乘势反击了。
抢攻的人剑如被封出偏门,必将暴露中宫予敌可乘之机,除非他能及时迅速移位变招自保。
剑无情在忿怒中出招,忿努便无法意志集中,力量也因而不能全部发挥,剑被封出,本能地左闪移位,却慢了一刹那。
电芒一闪,纯纯的剑一旋一拂,快途电光石火,速度快得无与伦比,不但脱出对方剑的纠缠,而且一击便中。
剑无情飞返丈外,身形一幌。
旁观的九绝神君吃了一惊,讶然叫:好神奥,快速的剑术!静剑名不虚传。
剑无情的右胁,衣破肌伤,鲜心染红了上衣,被划了一道半尺长的斜缝,在腰带的上方三寸左右,这部位很不容易被击中,但竟然被纯纯击中了。
纯纯跟踪滑进,剑势已完全控制住对方,冷冷地说:丢剑!下一剑你决难侥幸。
剑无情心中一虚,强烈的恐惧爬上心头,一招受伤,他像是作了一场恶梦,强作镇静叫道:余兄,这小女人厉害,联手!毙了她!九绝神君冷笑一声,不悦地说:什么?你居然要余某与你联手,对付一个十五六岁的后生晚辈小姑娘,你昏了头吗?少抬出你那什么武林规矩来搪塞。
剑无情一面退一面说,小心地设法摆脱纯纯剑势的控制:投效鄢府的人,不许讲武林规矩,要上一起上,决不许可任何人袖手旁观,快上!你这家伙……我命令你上……剑无情情急大叫。
第十四回 铁汉九绝神君无名火起,积怨发如山洪,举步绕出,向江南妖姬说:你是与庄怡平在一起的江南妖姬了,咱们来松松筋骨,让那个混帐的死鬼抓不住在下的把柄,姑娘意下如何?请啦!江南妖姬心中好笑,拔剑说:好吧,咱们就比划比划吧!庄兄弟跟你进白鹤寺,你怎么独自留在后面?她不能运功以内力驭剑,只好提起怡平的事来分对方的神,虚应故事地一剑点出,立即半途撤招开始游走。
九绝神君一怔,心中一跳,以为她知道白鹤寺的事,显然是怡平授意她暗中跟来策应的,怡平可能就在附近,这可不是好玩的。
再一看江南妖姬根本无意拼斗,更猜想怡平真的无意与他为难了。
他折扇一挥,也虚应故事游走,左一扇右一扇乱点鸳鸯,不着边际地胡乱出招,一面留意剑无情的动静,心中暗暗称快。
剑无情已到了山穷水尽境界,纯纯毫不客气展开凌厉的快攻,三两照面,便把剑无情逼入路右的树林死角。
那一带散布着六七株三人合抱大的古树,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中间的空隙有限得很,如果被逼进去,除了直退便没有闪避回旋的余地。
直退是很危险的,尤其是追袭的人比退的人快,危险倍增。
剑无情突然发觉自己被逼入死角,大吃一惊,以进为退全力攻出一剑,希望能把纯纯逼退一步,以便尽快地退出困境,能争取到这一步空间,退走该无困难。
岂知纯纯已看出自己的优势,一反常态向右闪,不接招走险从剑侧切入,近身了。
剑无情不愧称剑术名家,一剑刺空立即知道情势不利,百忙中扭身撇剑,希望能保住中宫,将纯纯的剑错在左外侧,纯纯便无法取得向中宫发招的机会。
这一来,退的行动便受到影响,慢了一刹那,顾此失彼,无法兼顾。
纯纯早已计算得十分精确,切入的距离恰好在对方推错的空间外,距对方的剑尖不及一寸。
而她的剑已从空隙中巧妙地向上一挑,半分不差击中剑无情的右肘尖。
剑无情的肘尖座剑而碎,右小臂失去活动能力,剑失手抛落,身躯成了不设防的城,任令对方兵临城下。
他想退,已嫌晚了。
纯纯的剑乘势吐出,抵在对方的心房上,锋尖透衣压入胸骨缝,沉声说: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剑无情痛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移动分毫,绝望地向不远处小径上的九绝神君看去,看得心中一凉,把九绝神君恨入骨髓,也后悔无及。
九绝神君神态悠闲地,在和江南妖姬你一剑我一扇,有一搭设一搭地比划你退我进,我退你进。
中间的空间足有丈五六,即使两人的手完全伸出,剑和扇也碰不上头。
更可恼的是,九绝神君正向这一面瞧,脸上的笑意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九绝神君的用意,已经够明白了。
你是不打算招供的了。
纯纯说,手上力道渐增。
剑无情完全绝望了,脸色变得苍白,右肘的鲜血一串串往下滴,失血的人脸色本来就应该苍白。
你……你要我招……招什么?他惊恐地问。
纯纯手上不再增加压力,再增加剑尖便会刺入骨缝了,一面保持警戒一面问:周夫子躲在何处?他……他用不着躲,城……城外是……是我们的天下。
他不愿思索地说。
在何处?在……在枫桥东……东面的里余,近……近大道的一座路旁农舍里,农舍主人是……是多臂熊杨兴的一门远方侄儿,叫杨盛。
你知道路?在下本……本来就是要带九绝神君前往禀报的。
那毒僧百了,是不是在周夫子身边?纯纯追问,这才是她真正要知道的事。
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你竟敢说不知道?天地良心,在下的确不知道。
剑无情急得冒冷汗,几乎要指天发誓赌咒啦:三护法与四夫子面和心不和,极少走在一起。
四夫子来了两个,三护法只来了毒僧一个人,其他皆在武昌随鄢大人行止,近期将舟入鄱阳,从江西转道浙江巡视两浙盐运司。
毒僧与八表潜龙交情不薄,只有八表潜龙知道他的住处,周夫子指挥不了他。
我是摘星换斗所属的人,摘星换斗最听周夫子的话,你问我,不啻问道于盲。
你的意思是八表潜龙知道毒僧的住处,那么,八表潜龙在何处落脚?昨晚上在南门外镇湖桥旁,今天就不知道了。
剑无情有问必答,怕死之情溢于言表:他与郑夫子在一起,可能在岳州耽不了多久,何时离开就不知道了。
依你的看法,毒僧与郑夫子可能迁往何处?九绝神君一闪即至,大笑着说:哈哈哈!还有这样问口供的?奇闻。
你爹南衡是个老江湖,英雄一世,却教出你这种天真无知的女儿,难怪你韦家要倒楣了。
哈哈!你这样是问不出所以然来的;而且你也很不下心杀他。
算了,让他走吧,再这样问下去,他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废话和假消息,保证你上当晕头转向。
江南妖姬也轻拂着剑走近说:小妹妹,交给我,我保证他连十八代祖宗的丑事,也会原原本本招出来。
九绝神君伸扇一拦,摇摇头说:没你的事,你最好走开些。
这姓罗的这几年赚了五六万两不义之财,财多了固然措命,但并不表示他怕死,真要逼他他会死的,他一死,我九绝神君岂不是跳在洞庭湖里,也洗脱不了嫌疑?他不死,你的处境更凶险。
江南妖姬闪在一旁:你的表现已经够露骨了,你瞧,他那怨毒的眼神就说明白了一切啦。
纯纯心中一阵迟疑,心一分反应便慢了。
九绝神君左手一挥,拍中她的右肩,她应敌的经验差得太远了。
哎呀!她讶然叫,骤不及防之下,向左撞出。
剑无情可就惨了,剑尖本来就压入胸骨缝中,纯纯身形一动,锋尖斜滑,立即割破了肌肉。
哎……剑无情痛楚地叫,向后退。
九绝神君一掠而过,一把挟起了剑无情,飞掠而走。
剑下的俘虏被人夺走,纯纯怎肯甘心?一声低叱,跟踪便追。
江南妖姬心中雪亮,九绝神君的真才实学,决不是纯纯这种毛丫头所能对付得了的?要是九绝神君含有敌意,纯纯刚才挨的那一掌不死也得成残,赶快追出急唤:小妹妹,不可追赶,算了!沙姐姐,我们还没问完口供呢?纯纯止步说。
你不知道危险吗?那老魔的武功,比剑无情强了两三倍,他的九绝溶金掌乃是武林一绝,玄门奇学纯阳真火比罡气更霸道,普通的刀剑已伤不了他。
你的剑术虽然极为神奥,但在他面前并无多少作用,追上了又能怎样?除非你能在他毫无提防时,出其不意给他一剑。
走吧,我们去另找线索。
江南妖姬郑重地把厉害详加分析,明白地表示不可与九绝神君正面冲突。
他……他真的有那么厉害?纯纯颇表意外地问。
真的,他是当今江湖道上高手中的高手。
那……沙姐姐,你却问是否对付得了他。
我已料定他不会出手。
江南妖姬深具信心地说。
为何?他走在剑无情的后面,表示他的身份低。
据我所知,他是最近几天被迫加入做狗腿子的。
像他这种目空一切的高手名宿,跟在比他差得远的人身后,心理状态是可以想见的,他不袖手看剑无情的笑话才是怪事。
再就是他与庄兄同至白鹤寺,他知道你我是与庄兄一起的人,对你我不无顾忌,不至与我们为难。
事实证明我已完全料中了,剑无情的老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这种魔字号人物,心胸狭窄性情难测,即使没有我最后几句话的刺激,他也会要掉剑无情的命永除后患。
走!我们到镇湖桥打听消息。
怡平与神箫客离开了白鹤寺,等公孙云长与高嫣兰脱身之后,方抄小径南奔。
小兄弟,你打算到何处碰运气?走在前面的神箫客问。
再找几个身份高的人问消息。
怡平信口答。
往南不如往北。
听说五湖钓叟的村子里,住了一些首脑人物。
不可能的,距城太远了。
老夫已打听出枫桥附近,有他们一处秘站,所以赶来追你,幸好你没上当到白鹤寺送死,寺里面并没有首脑人物。
近寺却不见有人,小可便知道我错地方了,所以急急撤走。
怡平呼出一口长气:九绝神君的话可信,周夫子可能真的希望与我们谈判。
你的意思……我希望能从他们口中,探出毒僧的落脚处。
跟我到枫桥去吧。
分开找机会岂不增加一倍?这……可是,你目下……老前辈,小可会特别小心的。
好吧。
神箫客抬头看看日色:那我走了,两个时辰后,老地方见。
必须争取时效了,你没有多少时辰啦。
两人一南一北,分头各找线索。
怡平心里是焦急的,但他表面的神色却显得相当平静。
看看日色,他知道自己与枉死城的距离,是愈来愈近了。
世间真正视死如归的人并不多,能活下去,毕竟是好事。
他不是一个无牵挂的人,未至绝望关头,当然不愿轻言牺牲,必须为自己的生命,作全力的奋斗。
小径开始上升,前面就是九龟山,山南便是湖滨。
这一带林深草茂,小径在幽林中盘绕除了鸟声虫鸣,静得怕人。
小径一拆,前面出现一个翠绿色的婀娜身影,是个梳高髻,穿翠绿窄袖春衫八榴长裙的妇人,佩了剑,小蛮腰瘦不盈握,而臀围却丰满浑圆,因此走起路来,袅袅娜娜,不但夸张地款摆,而且有节拍地作圆形扭动,委实令异性心动神摇,这种臀波的确充满挑拨性的魅力,风骚极了!他急于赶路,必须超越而走。
小径上积有不少枯枝败叶,行走时脚下难免发出声息,接近至二十步左右,女郎已发觉下面有人,扭头回望,恰好看清正抬头向上急走的怡平面貌。
咦!绿衣女人轻声叫,止步转身相候。
怡平急步向上走,也看了看绿衣女郎的面庞。
那是一张艳丽的面孔,令男人一看便心猿意马的娇娃,冶荡的眼神,丰满的胴体,又妖又艳,与高嫣兰或韦纯纯那种高贵灵秀的美完全不同,这是一种极富挑逗性;令异性会生出情欲念头的美。
他泰然往上走,脸上神色不变。
接近至十余步,醉人的幽香触鼻。
我知道你是谁,你终于找来了。
绿衣女郎戒备着说,一双动人心弦的水汪汪媚目,警觉地注视着他,白皙丰腴的右手,本能地搭上了剑靶,左手握住剑鞘压下了卡簧,完成了拔剑的准备。
我也知道你是谁,绿魁蔡凤,黑道中最神秘的女魔星。
他脚下未变,神色从容:你暗藏在抽中的丈二丝巾,可克制宝刀宝剑。
你好像真知道我的来历。
绿魁蔡凤移立路旁,两人面面相对:你是南衡的邻居,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夫,怎知道本姑娘的来历?哦!你们好像已经把在下的底细摸清了。
他脸上神色不变,心中明白,小云飞必定已将他的底细招出来了:蔡姑娘,你好像很紧张,要拔剑吗?听说你吓走了人魔和鬼母,一招击溃了丹阳四豪,咱们的人,已将你列为劲敌。
绿魅的手离开了剑靶:九绝神君几个人,也栽在你的手中,曾与武林怪杰神箫客联手,从大法师手中救走了公孙少堡主。
这些事人言人殊,莫衷一是,到底是真是假?你们的人应该知道是真是假。
他平静地说。
我……我是有点不信,我们的人也有许多人存疑。
绿魁蔡凤不住打量他:你年纪太轻,那些事不可能是你做下的。
喂!你来有何贵干?我来找你们呀。
周夫子派了几个人找你传话……我碰上九绝神君了,但周夫子不在白鹤寺,所以信步走上这条路。
呵呵!像是走对了呢。
不错,你走对了。
周夫子在何处?相烦姑娘指引。
绿魁蔡凤微叹一声,轻摇螓首。
哦!姑娘拒绝在下的相求!他惑然问。
你何必去找他呢?反正你……即使你见到了他,结果仍是一样的。
绿魁蔡凤居然语气诚恳:你果然来找他,证明了一件重要的大事?证明什么大事?你杀了绛仙,是吗?真是天知道。
他摇头苦笑:迄今为止,在下尚未见过这个鬼女人咳!不是你下的手?绿魅讶然问。
如果是我做的事,我不会否认。
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周夫子已从维仙的死,证实你已经中了对时丹的毒。
因此,他已经决定不与你谈判了,懒得在你身上浪费工夫,目下他正在分派人手,专门对付神箫客,与把九绝神君那些人吓惨了的灵怪。
哦!他已取消了与我谈判的主意。
是的,阁下,他已经发现你中了对时丹的毒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周夫子猜对了。
他坦率地承认,对方已经握有确证,已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感到奇怪,谁杀了绛仙。
他还以为江南妖姬与纯纯还留在客店里,怎么也没料到绛仙是被江南妖姬杀的。
多可惜!绿魅感慨地叹息:看你人才一表,刚出道没几天,比那个绣花枕头公孙云长优秀多多,却要向人间告别了。
好吧,你真要见周夫子?是的。
他坚决地说。
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他,他肯不肯见你,得看你的造化了,他就在五湖钓叟的村子里落脚,我就是有事前往为禀报的。
谢谢你,蔡姑娘。
他由衷地道谢。
跟我来。
绿魅举步便走。
刚到达半山腰,前面林影中人影隐现,七八个人正从上面往下走。
唔!你运气不错,周夫子带着人来了。
绿魅说,脚下一慢。
后面没有声息,她扭头一看,怡平根本不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失去踪迹。
怡平并非真的想与周夫子谈判,周夫子也决不会与他谈判,他只希望证实毒僧是否在周夫子身边。
他的目标是毒僧,他最先发现上面有人下来,因此悄然隐起身形。
对方来了一大批人手,碰上了哪有侥幸可言?目下他只有一击之力,一击之后,须半个时辰以后方能复元,对方人多,怎可硬往鬼门关里闯,先走避为佳。
上面的人群,己发现下面有人,不约而同脚下一紧。
领先那位中年文士,正是那天在杨家,不客气地责备天都羽士的人。
绿魅失去了怡平的踪迹,心中暗惊。
一个高手名宿,被跟在背后的人无声无息溜掉而不自知,这是相当没面子的事。
她不仅是惊,也心中暗恼。
内总管,快来!她向上面急急而来的人群叫:孤魂野鬼姓庄的小辈,就躲在这附近。
共有九个人之多,全是狗腿子中的首脑人物。
内总管八表潜龙张均,就紧跟在局夫子身后。
蔡姑娘,怎么一回事?八表潜龙一面急走一面问。
快搜,庄小辈来找周夫子,刚躲起来了。
绿魅急急地说。
十个人四面一分,分枝拨草一阵好搜。
十个人中,有两名老道,却没有和尚在内。
两老道面目阴沉,不是天香正教的人。
不久,众人失望地在原地聚集。
周夫子已亲自向绿魅查问与怡平见面的经过,聚集后不再多说,向众人简要地发令:不必费心去搜他了,反正他已是将死的人,不值得计较,何必因此而误了咱们的大事?咱们这就动身,把神箫客老匹夫击毙了再说,走!说走便走,十个人向山下急急走了。
到了山脚下,树林更茂密,三五十步外难辨人影。
南面里外,便是白鹤山南麓的吕仙伏龙池古迹。
十个人只剩下五名,在小径转角的大树丛坐下歇脚。
怡平失望地往回走,看不见毒僧,他心中相当紊乱。
看来,毒僧根本不与首脑们在一起落脚,贼和尚很可能单独躲在城里的某一处寺庙挂单,他真不该舍近求远,到城外来碰运气的。
他决定改弦易辙,赶回城内打听。
狗腿子们因被诬偷袭护卫的事,惹火了官府,巡捕们极端的不满,只好退出城在外面落脚,但孤单僧人在城内挂单,可说是绝对安全的。
他以为周夫子这些人匆匆北走,真可能是赶往枫桥对付神箫客的。
他并不替神箫客耽心,那位成了精的江湖怪杰,这些货色决难在他老人家面前讨得了好。
一时大意估计错误,踏入了死亡陷阱。
绕过小径转角处,突然看到前面路旁的大树下,冷然安坐的五个人,令他心中一震,悚然而惊。
他想转身走避,但已经来不及了,身后传来绿魅不带感情但倒还悦耳的语音:往前走,不要妄想回头。
不用费心去猜,他也知道后面一定有五个人截住了退路,回头也脱不了身,这些主脑人物无一庸手,而他只有一击之力,就算能击倒一个人,也改变不了恶劣的情势。
他一挺胸膛,大踏步往前走。
周夫子首先整衣而起,鹰目炯炯打量着他。
你就是孤魂野鬼庄怡平?周夫子等他走近沉声问。
正是区区在下,尊驾定然是周夫子了。
他在丈外止步,镇定地说:幸会幸会。
江南道上,从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周夫子的眼中,有困惑的表情流露。
在下出道没有几天,绰号是信口胡取的。
唔!老夫倒也相信你的话。
说实话,你是神箫客的弟子吗?阁下应该清楚在下的来历,丹阳四豪难道说不出话来?早些天丹阳四豪在这附近受伤,他们应该知道在下并不认识神箫客,以后方临时结伴。
再说,神箫客那会有我这种窝囊门人?据说,你很不错。
夸奖夸奖。
据说你吓走了人魔与鬼母。
那是神箫客的杰作,在下岂敢掠美?那天在客店食厅,你吓走了魔手无常和黑牡丹,胆气不弱,是个很了不起的亡命。
你的什么霸道暗器天雷钻,可否让本夫子瞧瞧以广见闻?怡平恍然,难怪刚才绿魁见到他时,出现警戒的神情,原来对天雷钻怀有戒心,不敢贸然出手捉他。
尊驾也该明白,独门暗器是不便示人的。
他断然拒绝。
本来,本夫子曾经派人找你见面谈谈,本夫子不希望你一个初出道的人,血气方刚不知厉害与咱们作对。
但你却杀了绛仙与廖成廖威,可知你已发现中了毒,本夫子已用不着对你客气了。
周夫子的脸沉下来了,语音转厉:你好大的胆子,死到临头,竟然敢惨杀咱们的人,你真该死!在下郑重地否认杀死绛仙三个人的罪行。
自在下出道以来,迄今为止仍未开杀戒。
他理直气壮分辩:绛仙在你们这些人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下根本不屑与她计较。
唔!你很有豪气,我相信不是你下的毒手。
自她迁出客店之后,在下从未与她照过面呢?你来见我,是想向我讨解药吗?在下有此打算。
本夫子可以替你向毒僧讨解药,但你得答应本夫子的条件。
周夫子的语气温和了,不住狞笑。
条件?什么条件?跟随在本夫子身边效力,要不了多少时日,本夫子保证你出人头地,名利双收,机会难得,你千万不要错过了。
周夫子郑重地说:生死两途,你必须立作决定。
答应的话,就地撮土为香,跪下向苍天发誓向我效忠,本夫子带你去见毒僧讨解药。
姓庄的,你一个初出道的人,能获周夫子如此看重,可说是不世奇缘了。
绿魅在后面加以劝说:周夫子之所以如此看重你,主要是你与南衡是邻居,而且韦姑娘正由你保护,你可以把她带来,再就是你一直不曾与公孙云长合作,可知你是个明时势知轻重的人。
条件够优厚,至少可以保全性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必须为自己的生死打算。
可是,他不是一个肯忍辱偷生的人,对生死大事看得开,他宁可自由自在悄然死去,也不愿屈辱地跪在人前苟且偷生。
抱歉。
他庄严地说:我庄怡平天生傲骨,双肩担一口,过惯了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我宁可死掉,也不愿受任何人的驱策役使。
我喜爱江湖浪人的生涯,名利对我毫无诱惑力,阁下的条件,在下无法答应。
好小子!你知道拒绝的后果吗?周夫子沉声问。
我知道。
他大声说:如果我怕死,我就不会离家闯荡江湖。
江湖人路死路埋,死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世间没有不死的人,与其耻辱的活下去,不如死掉拉倒,阁下不必用死来吓唬威胁我。
喝!你这小子倒是够英雄的。
周夫子怪叫着说。
至少,在下不是一个怕死鬼。
他恢复了镇定:毒僧不在你这里,在下要去别处找他了,告辞。
哈哈!你想走?不错。
你走给我看看?怡平的处境极为凶险,四面八方皆被封锁了,他落入重围,想走真不简单。
他徐徐转首四顾,心中暗叫完了。
如果他没有中毒,这十位仁兄十面包围,不见得能留下他,四周林深草茂,这种环境最易脱身。
奇毒已控制内腑,待时发作,不剧烈活动手脚便无妨碍,但如果运气行功,内腑奇痛彻骨,勉强驱动先天真气,劲一发便随后气散功消,痛得浑身发较难以支持,他能突破十面大包围?他豁出去了,游目四顾,目光最后落在原来堵住左后方的八表潜龙身上。
就找这位仁兄垫棺材背。
他心中打定主意。
他一拉马步,双掌一错,作势向前冲出。
正前方拦路的人,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面目阴沉脸色苍灰,三角眼一翻,拍拍双掌说:来吧!我九幽客吕杰打发你上路。
掌拍到第三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整个人似乎正在缩小,变矮。
怡平心中一惊,转向移位。
这位九幽客吕杰,就是上次在祝融峰,接了幽虚炼气士罡气一击,占了上风的人。
他的脸转向左前方,丈外站着长了一双吊客肩的三角脸老道。
来吧!贫僧深感光彩。
老道招手叫。
不能再拖了,他一咬牙,突然冲向左后方的八表潜龙,就在这发动的刹那间,驱动了身内的气机。
糟了,比上一次攻击人魔鬼母时的痛楚,因气机动而再次光临,而且痛楚比那次强烈数倍。
冲出第三步,他已经支持不住了,无法发动,不由自主地放弃运气行功的意念,气散功消,他只能凭普通的拳脚,冲破生死之门了。
八表潜龙一声冷笑,傲然地迎上,身形略闪,避过他正面攻出的一掌,反手拂出。
啪!阴掌拂中他的右胸肋。
噢……他问声叫,向左后方踉跄暴退。
八表潜龙反而怔住了,这随意拂出的一记阴掌,怎么居然击中了。
原来在左前方,目下反而变成在后方的三角脸老道,并未看到八表潜龙得手,还以为怡平想从这一面脱身,扭身下挫,向急退而来的怡平背影攻出一腿。
噗!一腿扫中怡平的右胯。
——一砰!怡平跌出丈外,倒地翻滚。
他已经因运气行功的痛楚痛得发昏,再连接两记重击,已是魂游太虚,差不多了。
他滚近九幽客,还来不及清醒有所反应,已被九幽客一脚踏住了小腹。
咦!这小子怎么啦?九幽客不胜惊讶地说:他是把九绝神君几个人打惨了的高手?鬼才相信。
他已经不是什么高手了,痛得浑身抽搐,脸色青灰,牙齿咬得死紧,浑身在冒冷汗,瞪大着失神的双目,成了个快咽气的老牛。
所有的人,皆被他这可怖的神情弄糊涂了。
本座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劲。
八表潜龙惑然说。
贫道这一脚力力道有限。
老道接口。
可能是百了护法的对时丹毒性发作了。
周夫子皱着眉头说:搜他!九幽客是行家,彻底地搜了两遍。
这小子身上除了这玩意,一无所有。
九幽客将两锭银子丢在地上:那有什么天雷钻?原来这小子是个吓人的混球骗棍。
把他挂起来,问他要口供。
周夫子怒叫:不要下重手,恐防他一口气回不过来死翘翘,便问不出什么来了。
九幽客用他的腰带,绑住了他一双手腕,吊在一株横枝上,双脚离地五寸高。
八表潜龙折来了一根竹技,首先便抽了他三二十下。
小子!招神箫客的下落。
八表潜龙停手沉喝。
他的身子不住悬空打转,胸衣背幅全被抽破,血琳淋地,痛得神游大虚,哪有精力回答?又是一阵狠抽,皮开肉绽。
你招不招?招不招……他的声音在喉间打转,却发不出声音。
叭叭叭叭……竹枝着肉声与啸风声,组成令人心落的曲调。
你招不招?招不招……叭叭叭叭……他第一次昏厥,也第一次被弄醒。
叭叭叭……抽打声与他的呻吟声混成一片。
招!神箫客在何处?招不招……他终于听清了,原来对方并不知神箫客在何处,他上当了,钻入对方的埋伏中,他原以为这些狗腿子,真的去擒提神箫客呢。
神箫客目下,大概已在枫桥附近侦察毒僧的下落吧?不用去侦察了,他马上要死了。
他宁可死,却不能招。
叭叭叭……他第二次昏厥,气息渐弱。
体无完肤,皮肉受苦。
第三次昏厥。
这小子倒是条硬汉。
八表潜龙丢下竹枝说:看样子,他醒不了啦!设法把他弄醒。
周夫子沉声下令:放他下来。
一名老道带了一只酒葫芦,大概是个酒鬼,含了一口酒,喷在怡平的脸面上。
连喷了三口酒,他终于被酒刺激创口的另一种剧痛弄醒了。
因酒刺激所生的剧痛,竟然令他进入另一种奇异的境界。
就在他清醒后的片刻间,他发现自己进人了恍恍惚惚的迷离境界,他觉得全身已经失去了痛觉,有点像梦中的离魂,躯体已经不属于他的了。
但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体无完肤,衣裤凌落,挥身血迹,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他清晰地可以看到围在他四周十个人的面孔。
其实,这十张面孔并不完全是清晰的,每一张面孔皆扭曲变形,不是拉长就是横张,时大时小时远时近。
顶头上空周夫子的面孔,似乎更为可怖,更为狰狞,可怕的声音震撼着他:皮肉之伤你应该受得了。
不要装死,你不是懦夫,你给我站起来。
不错,他不是懦夫,他必须站起来面对现实,面对死亡,证明了他是个男子汉。
他的手开始移动摸索了。
手是有知觉的,但似乎触觉已经麻木了,似乎体外已包了一层硬壳,有碰触的沉重感觉,却不知碰触的物体是什么东西。
终于,他艰难地坐起来了,最后站起来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周夫子的语音直震耳膜:你愿不愿为我效忠?不!他不知那儿来的力量,吃力地吐出一个字。
你真的不怕死?我怕死,但不愿屈辱地活。
他愈说愈有力,比说第一个字容易多了。
我给你充分的自由,只接受我的管制,其他的人不许指挥你。
天都羽士曾经向九绝神君说过同样的话和保证,事实如何?九绝神君仍然是任何人也可以召来呼去的走狗。
本夫子的保证,比天都羽士更具权威。
在下不信任你。
他站得牢牢地,似已恢复一些元气,语音逐渐有力:你只有两条路选择。
放了我,让在下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浪人,或者杀了我。
你竟然替本夫子指定可行的路?该死的东西!周夫子大骂,反手就是一阴掌。
啪!左颊挨了一下重的。
砰!他向后跌出丈外,挣扎难起。
八表潜龙沾满了鲜血的手,把他一把拖起。
他吃力地站稳,死死地狠瞪着盛怒的周夫子。
你还敢顽强?周大子厉声问。
他摇摇欲倒,难以支持,但居然能撑住了,痛楚已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是麻木,幸好还未到达僵死的境界。
他的双目已有点模糊,仍强提精力死瞪着眼前扭曲、晃动、狞恶的面孔:那是周夫子的面孔。
这一阴掌打得他头晕目眩,打得他咽喉的肌肉像被抽紧了,想开口说话十分艰难,因此不再打算说话。
告诉我神箫客老匹夫的下落,我饶你。
周夫子继续套他的口风。
他不再回答,身形一晃,却被八表潜龙扶住了,幸好没有倒下。
他那已不成人形的浮肿面孔,却始终保持着面对周夫子。
回答!混帐东西!啪!这次左颊挨了一掌。
他并没倒下,八表潜龙抵住了他。
快回答!他即使想回答,也无能为力,眼中星斗满天,晕眩感像浪涛般袭击着他。
把他的十个指头弄掉!局夫子怒吼。
东面一丛大树后,两双厉光闪闪的怪眼,自始至终就冷静地注视着情势的发展,这时眼神一变,将有所举动了。
相距在二十步外,这里的人不知左近有人潜伏察看。
一名老道与九幽客走近,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九幽客抬起他的右手,伸左手拇、食二指抬住了他的大拇指根,要硬把他的大拇指捏断。
他吃力地喘息,已失去挣扎的力道。
等一等。
周夫子及时喝阻九幽客。
他的大拇指已出现脱节的现象,九幽客的指力比刀更厉害。
小辈,本夫子破天荒再给你一次机会。
周夫子摆出一副伪善的和气面孔:你可不要糊涂,反正你要招供的,本夫子自有办法让你招,何必让皮肉受苦?充硬汉是最蠢的举动,手指砍掉了是长不出来的,对不对?你已经激怒了我,这是最不智的事,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充好汉,你也应该明时势适可而止了,我不再要求你招出神箫客的下落,只要求你向我效忠,这年头真正的硬汉不容易找,我不希望毁了你。
最后问你一次,你答应吗?除了要……要我死,你……你无奈我……我何。
他吃力地说,由于双颊浮肿,说话含含糊糊,但仍可分辨字句,不致令人误解。
周夫子气结,气得怪眼彪圆。
死一般的静,空气似乎已凝结了,其他九个人反而动容,先前的愤怒面孔,一张张开始松弛下来了。
久久,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发自绿魅之口。
周夫子死瞪着怡平,脸上的怒气也慢慢地消容。
武林朋友大多数不怕死,玩刀剑的死在刀剑上,刀剑一出鞘,性命便豁出去了,但慢慢受折磨而死,绝大对数的人不能忍受,在这种情势下,仍然坚决不屈的人就找不出几个,尤其是在如此优厚的条件下,依然拒绝就超越了勇敢两字的境界了。
单纯不怕死的人是无法办到的。
你很有种。
周夫子终于发话了:但你不肯效忠,就得供招,本夫子不能轻易放过你。
在下的脑……脑袋也不怕你砍,砍……砍手指又……又算得了什……什么?怡平强提精力说。
你太不聪明了。
在下本……本来就不……不够聪明。
你真要表露你的英雄气概?在下只是不……不想受人奴……奴役偷生。
周夫子怒火又升,向身侧的人怒叫:替他准备竹刀阵,我不信他真有那么勇敢。
北面三五十步外,就有一处竹林。
五六把刀剑一阵忙碌,不久便埋设下一处竹刀阵。
竹刀阵表面上看并无奇处,布置也不难,但真要布得管用,却是一门学问,计算稍有差错,人一躺下去就断了气,就失去刀阵取供,考验勇气的意义了。
双刃竹刀全长一尺二,狭锋的一端长七寸。
布阵时,伸出地表面的狭锋不一定露出七寸长,而是依人体的状态而决定长短。
六尺见方的地面,刀尖形成的倾斜度也有一定的,与刀尖的锋利程度必须配合,如果竹刀削得太尖利,而倾斜度不够,人往上一搁,刀尖,快速地锲入人体,人体无法滚动,便失去了刀阵的作用啦!不久,竹刀阵布妥。
这种刀阵极为残忍霸道,先将犯人抽打得达到脱力状态,然后往刀阵最高一面将人搁下。
刀阵每间隔四寸便有一把竹刀,高低不等压力不平均,人的背部搁上去,必定有几把刺入不致命的部位。
人一受痛,必定本能地挣扎,这一来,身体必定向低处滚动。
由于有刀尖人肉,所以决不可能滑动,只能滚转,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在滚下了一厘之后,全身皆是窟窿。
人在那种脱力状态下,不可能自己稳住滚势,而由重力所控制自行滚转,痛楚所形成的挣扎阻力,自然而然地把死亡期限拖长,慢慢地等候最后的致命一刀光临。
如果被搁上的人失去挣扎的力道,便得派俩个人分别捉住头脚帮助滚动。
这与告御状滚钉板差不多,不同的是,滚钉板运气好的话,不会致命,钉太密死不了。
滚竹刀阵如不在最后背部转向下方之前止住,最后几把竹刀必定贯入背肋心坎附近的骨缝,刃尖透胸而过,被钉死在刀阵上。
一切停当,周夫子狞笑着发令:把他放上去!看他能不能挺得住。
挥身血肉模糊的怡平,早已被摆平在刀阵旁。
两位仁兄应声而出,一抬头一抬脚,把他抬离地面。
只要往刀阵上一搁,他算是已踏入了枉死城。
二十步外隐身树丛中的两个人,突然一跃而出,来势如电,怪叫声先一步到达:岂有此理!你们存心给老夫过不去吗?众人吃了一惊,两面一分。
人魔鬼母!周夫子讶然叫。
确是人魔和离魂鬼母,在两丈外止步。
人魔蔡瑞拂动着人胴骨手杖,厉声说:你们这些混帐东西!给我滚!周夫子冷哼一声,左手向侧一伸。
一名中年人恭顺地打开挟在胁下的布卷。
取出一把精致的连鞘古剑,递入周夫子的手中。
周夫子踏进两步,阴森森地说:两位前辈出口伤人,请教,咱们得罪了两位吗?人魔蔡瑞冷哼一声,用刺耳的嗓音说:这姓庄的小子,是老夫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
由于你们也在迫问神箫客老匹夫的消息,因此老夫隐忍下来,冷眼旁观任由你们迫供,没料到你们如此不中用,竟用竹刀阵来逼供,他这一放上去,想招供也无法说话了,死路一条,老夫岂不空欢喜一场?在下自有办法逼出口供。
周夫子强硬地说。
用你那一套能吗?人魔指着竹刀子问。
能。
周夫子坚定地说。
不行,老夫不能冒险。
把人给我,离魂鬼母自有好办法要他招出来。
人不能交给你。
周夫子一口拒绝。
第十五回 大难不死什么?你……人魔说。
蔡前辈,你不必在周某面前大呼小叫耀武扬威。
周夫子不客气地接着发话:你上次擒住在下四名同伴,逼他们生死决斗,因而死了一个人,在下隐忍不与你们计较,已经是情至义尽了。
今天你如果又来惹事,体怪在下对你不客气。
你们走吧……人魔一声怪叫,一纵即至,人骨手杖发似奔雷,劈面就是一杖。
杖长仅两尺二寸,攻招时可知距离必定很近了。
所有的人,皆拔兵刃戒备。
原先抬着怡平的两个人,也将他放下在一旁戒备。
周夫子显然不在乎人魔的凶猛突袭,双手齐动,吹毛可断的宝剑出鞘,信手一挥,风雷骤发,剑虹耀目生花,撤出了重重剑网,硬接来招。
铮铮铮……金鸣震耳,火星飞溅。
人骨手杖的黑白两色光华舞得更急、更猛。
飞腾着的剑影更狂、更烈。
人影快速地移位,闪动、冲、旋、扭、错,八方腾跃,三丈内罡风怒啸,枝叶纷飞激射。
好一场势均力敌的狂野恶斗,生死须夷险象环生。
还在两丈外观战的鬼母脸色一变,颇表惊讶地说:难怪你们敢妄言擒捉神箫客,果真有些鬼门道,武功不弱呢?八表潜龙哼了一声,挺剑欺近傲然地说:这里的人中,任何人也不至于比你们这些老而不死的前辈差,信不信立可见分晓,我八表潜龙张均就足以让你这老鬼婆开开眼界。
鬼婆一声怪叫,鬼头杖闪电似的攻出一记庄家打狗,含忿出手,潜劲山涌。
八表潜龙大概有意逞能,竟敢毫无顾忌地以剑接杖,铮一声暴震,剑杖接触石破天惊。
哎……八表潜龙惊叫,连人带剑被震飘丈外。
鬼婆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被强劲的震撼力震得斜滑两三步。
一名青衣中年人看出有便宜可捡,冲鬼婆斜滑挫退而来的身影急迎而上,一声不吭就是一剑。
鬼婆不愧称艺臻化境的老名宿,百忙中托杖下挫接招,这一剑来得太快太急,鬼婆几乎无法招架。
铮!杖架住了剑,好险。
剑闪电似的急退,不等鬼婆站稳,剑从杖下再次吐出,快得令人目眩。
鬼婆大吃一惊,也勃然震怒。
危急中,她双膝一沉,头一低,超人的反应,逃脱了一剑穿颅之危。
剑擦鬼婆的顶门而过,短白发断了不少根。
该死的!鬼婆怒极沉叱,凶性大发。
杖尾一挑,闪电似的挑在青衣人的左肋下。
哎……青衣人狂叫,身躯飞起,剑也飞掷,在叫声摇曳中,身躯飞抛出两丈外。
砰!身躯重重地下落。
在人群惊叫声中,截出抢救的人已晚了一步。
青衣人掼倒在竹刀阵中,腹部先着地,背部可看到六七把削得锋利的竹尖刀,尖端一片猩红。
八表潜龙重新扑到,剑排空而至。
青衣人的惨死,激起了公愤,两名老道首先抢出,怒叫着双剑齐上。
其他的人也一拥而上,咒骂声大起。
人魔已狂攻了十余招,在周夫子的剑下占不了丝毫便宜,而且有逐渐失去优势的现象,一看众人咒骂着涌到,不由暗暗心惊,虚攻一杖乘机后撤,急叫:鬼婆,引他们到山林中拼命。
鬼婆一发觉八表潜龙不易对付,早萌退意,应声急撤,两人退入林中,两面一分。
人魔并不想摆脱周夫子,一面掠走一面厉叫:小辈们,老夫要逐一铲除你们,倚多为胜的局面,你们保持不了多久的。
周夫子御尾狂追,也一面招呼同伴:不要管鬼婆,先毙了老魔再说,不可分散,追!竹刀阵旁躺着的怡平,开始强忍痛楚,为生命作最艰苦奋斗的挣扎,移动麻木的手脚,向山下一步步爬行,钻入丛林,爬过荆棘。
草枝与荆棘触及创口,痛楚已令他麻木,本能地拼命爬行、爬行、爬行——他必须赶快离开现场,走得愈远愈好。
而且,狗腿子们会循迹追来,如果不能找到可掩去痕迹的地方藏身,同样逃不出他们的毒手。
人魔鬼母决难应付九个人的围攻,因此狗腿子们很快便会转回现场找他的。
想起死在竹刀阵内那位仁兄的惨象,他感到一阵恶心,毛骨悚然,如果闯人阵的人是他的话……他唯一的生路是逃,逃得远远地。
滚落一处小坡,腹部胸口与大腿的抽打剑痕,开始挣裂原已凝结的创口,鲜血不断流出。
失血过多,他真的有点支持不住了,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口干舌燥……但他必须支撑下去,他不能认输,认输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与精力,死毕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到了一条丈余宽的小溪旁,刚想爬近喝水解渴,突觉上身一沉,眼前一黑,脑袋似乎撞上了什么物体,便失去知觉。
他以为他已爬出好远好远了,其实还不足两百步。
久久,他终于苏醒,原来他跌入溪旁的一个大洞中,脑袋撞在洞壁上昏厥的。
喝了几口水,他几乎无法爬离水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伏在岸边喘息。
蓦地,他听到左方不远处有语音传来,他第一个念头是:有人找来了,一阵寒颤通过全身,他绝望地叹息一声。
当高嫣兰获得神箫客掩护,逃离白鹤寺百十步,便往路旁的树林一窜,扭头向跟来的公孙云长低叫:越野而走,全力脱身。
远出里外,已可看到岳州的城墙。
公孙云长心中一定,脚下一慢,欣然说:好了,距城仅有里余,不怕他们追来了。
这地方我不陌生,路就在左首不远。
他领先使走,从林隙中看到了南门至白鹤山的小径。
我们安全了。
他如释负重地说。
高嫣兰突然一拉他的手臂,向下一蹲,低声说:有人从城里来,瞧!认识这个人吗?好面熟。
唔!是有点面熟。
公孙云长点头说。
一个穿青劲装佩剑挂囊,年约半百的豹头环眼大汉,正无牵无挂意气飞扬地大踏步从北面来。
记得那天在五湖钓叟候前辈的村子里,与摘星换斗同时现身,站在摘星换斗下首那个人……哎呀!我记起来了,就是这位仁兄。
公孙云长也想起来了。
高嫣兰银牙一咬,悄然潜行。
高嫣兰,你干什么?公孙云长拉住她低声问。
擒住他问口供。
高嫣兰沉着地说:问问封锁的情形,今晚我一定得离开,不然我恐怕逃不出他们的魔掌,多留一天便多几分凶险。
理直气壮,公孙云长只好跟着走,片刻便到了小径旁,伏在路旁的草丛中相候。
大汉没料到有人伺伏,毫无戒心地大踏步而来。
高嫣兰不等公孙云长招呼,猛地长身飞跃而起,轻灵地飘落路中心,姿态妙曼点尘不惊。
阁下,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
她用平静的口吻向大汉打招呼。
大汉一怔,极感意外地脱口叫:你怎么在此地?你不是……公孙云长拨草而出,冷笑一声抢着接口:咱们不在白鹤寺,阁下是不是极感诧异失望,白鹤寺的陷阱埋伏失效,霉运落在阁下的头上了,天凶照命,白虎当头,你就认了吧。
大汉桀桀怪笑,缓缓拔剑出鞘,傲然地说:你小子真够命长的。
这次你四出求助,准备邀集亡命,到武昌作第六次有去无回的走险行刺,迄今为止,似乎你并没找到几个倒楣鬼替你送死。
大总管不屑与你计较,要咱们不理会你,没想到你胆大包天,一而再与咱们为难,在下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些斤两。
你们两人并肩上啦!我快剑卫辰替你们招魂。
你的话真多。
公孙云长的语气充满嘲弄:等会儿在下有话问你,到时候你可以说个够。
一声剑啸,他拔剑向前一指,完成了攻击的准备。
冷静、庄严、沉稳、气势迫人,一举一动,赫然一代名家风范,与他为人浮躁冒失,自命不凡的个性完全不同。
站在侧方的高嫣兰,看得心中一愣。
今天,她第一次看到了公孙云长的本来面目。
前一刹那所说的话与表露的神态,与亮剑后所流露的不凡神情,完全是两种面目,判若云泥,这种转变是相当今人惊讶的。
她心中颇感安慰,这才是一个男子汉成熟的好征兆。
以往公孙云长所表现的鲁莽、冲动冒失、猜忌等等不良性格,的确令她失望不安。
她想:大概公孙云长已经不把庆怡平放在心上了,心中平静,优秀的本性便会自然流露啦!接着,令她更感惊讶的事发生了。
快剑卫辰敢于叫对方两人并肩上,当然必有所恃,显然早已洞悉公孙云长的斤两,不然岂敢发此狂言?等公孙云长一亮剑,便立即发起空前猛烈的快攻,一声狂笑,抢制先机无所畏惧地走中宫切入,剑虹疾吐。
公孙云长冷冷一笑,脚下稳如泰山,手中剑闪电似的从容挥洒,来者不拒硬接强压。
铮铮铮……连接五剑,快得令人目眩。
快剑卫辰移了三次方位,五剑俱解,第六剑仍攻中官,速度似乎加快了一倍。
电芒一闪,传出一声刺耳的刺耳尖鸣,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闪动的人影倏然静止。
不要杀他。
高嫣兰急叫,一闪即至,及时抓住了公孙云长握剑的手,消去续进的劲道。
可惜晚了一刹那,公孙云长的剑尖,已贯入快剑卫辰的右肋,入体五寸以上。
这一招错剑、反击、伤人、快过电光石火,一气呵成无懈可击,在双剑接触的瞬间已决定了谁死谁活,任何人也来不及阻止惨剧的发生。
啊……快剑脱手坠剑,浑身一震,战栗着说:你……你比往……往昔……公孙云长的剑身铸有血槽,即使不拔剑,血也会从血槽流出,空气也会从血槽灌入人体,十分可怕,血出气入,受伤的人不但救治困难,而且崩溃得特别快。
公孙云长的剑尖巧妙地一板,大量空气涌入快剑卫辰的胸腔内。
啊……快剑无法说话了,发出一声垂死的嘎声。
不要拔剑,问口供……高嫣兰急叫,挟住了摇摇欲倒的快剑卫辰。
他,快完了,拣重要的问。
公孙云长毫无感情地说。
阁下,你们的人布在何处?高嫣兰大声问,城……内外水……水陆两……两途……快剑卫辰虚弱地说。
韦小弟囚在何处?公孙云长抢着问。
在湖……湖旁候……侯……侯家……八表潜龙在何处?仍是公孙云长抢着发问。
问不出什么来了,快剑卫辰浑身一软,双目瞪得似要脱出眶外,吐出一口长气,无法吸气了,浑身不住抽搐。
他死了!高嫣兰颓然放手。
尸体跌倒,公孙云长在尸体上抹净剑上的血迹。
他的剑术奇快绝伦,霸道无比。
高嫣兰苦笑:没料到你竟能在刹那间刺中他。
云长,你的剑术时强时弱,我感到十分困惑。
这与信心勇气有关。
公孙云长收剑入鞘:他单人独剑,我无后顾之忧,出剑有如神助,如此而已。
怪事,他已经知道要死了,为何仍然招供?高嫣兰黛眉深锁,眉宇间有忧色:城内城外水陆两途都封锁了,我恐怕真离不开岳州了。
他灵智已失,凭直觉回答,在他的意识中,并不是招供。
公孙云长加以解释:所以,他的话可信。
嫣兰,你离开的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你的意思是……他说韦小弟囚在侯家。
不错,定然是指五湖钓叟的住宅。
我们出其不意前往救人,顺便抢一艘渔舟,往湖中一放,狗腿子们便无可奈何了。
我的控舟术是不错的,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湖,万千官兵也无能为力,你意下如何?高嫣兰迟疑片刻,下定了决心,说:好,这就走。
公孙云长把尸体拖入林中藏妥,掩去血迹,两人立即上,道,向南急走。
这条路他们上次走过,往南可以直达湖滨。
但他们不敢再经过白鹤寺,因此先越野而走。
不久,他俩到了九龟山下,找到了原来的登山小径。
小径循山下的小溪蜿蜒伸展,逐渐上升。
公孙云长一马当先,脚下逐渐加快,一面走一面说:希望候老前辈仍在,也许会获得他全力相助,至少不会阻止我们抢船脱身。
万一恶贼们逼迫他父女出手拦阻我们,你对付得了凌波仙子吗?这……我对付得了。
高嫣兰沉吟着说,语气由迟疑而趋于稳定:但按情理,侯老前辈父女可能已被恶贼们带走了。
她的确有对付凌波仙子侯翠华的自信。
她与凌波仙子同列武林三女杰,但在陆地上,凌波仙子的真才实学,无可讳言地要比她差上一两分。
论水上功夫,她当然甘拜下风,凌波仙子的水性比她强了千百倍。
也许妖道真把他们押往武昌去了。
公孙云长表示同意:鄢奸乘船巡视,身边极需水性高明的人保护。
侯老前辈落入恶贼们的计算中,并不是偶发的事件,拔山举鼎那狗东西,可能在半年前便着手准备了。
那天我们却恰好赶上,真是霉星高照,是祸躲不过。
高嫣兰不胜懊恼:世间真有那么巧的事。
那天要不是侯老前辈够情义,你我恐怕真难脱出恶贼们的魔掌。
公孙云长无限感慨地叹息一声:侯老前辈落入虎口,的确是江湖侠义道一大损失。
你我都欠了侯老前辈一份情……咦!谁在叫我?高嫣兰悚然止步,但也作势掠走,这是在危境中的本能反应。
小径下方的小溪旁灌木丛中,再次传来相当清晰的叫唤声:高姑娘,请留步。
相距仅十余步,公孙云长戒备着喝问:谁在叫唤?现身!灌木丛中,摇摇幌幌站起衣衫凌落、浑身血迹的庄怡平,用并不稳定的嗓音说:是我,庄怡平。
两人大吃一惊,怡平双颊浮肿,浑身血污,破碎的、染满血迹的衣衫外,血与泥沾满全身,除了声音之外,谁敢相信他是庄怡平?你……你是……高嫣兰骇然惊呼。
在下碰上了周夫子一群高手,逃得性命。
他们是从湖滨五湖钓叟处来的。
怡平沉静地说,强忍痛楚站得稳稳地。
看来,你真的不像是他们的人。
公孙云长说,语气相当冷。
你……你伤得不轻。
高嫣兰关心地说。
他们正在搜我,请助我一臂之力,带我脱离险境,我已经无法走动。
怡平用恳求的口吻说。
我的天!你浑身是血……高嫣兰焦灼地说,向他急步走去。
且慢!公孙云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叫。
云长,他……他需要援手。
高嫣兰不假思索地说。
他说周夫子那些人正在搜他。
对呀!所以……带着他,你我能逃出他们的追搜?这……还有,他说周夫子那些人从五湖钓叟处来的。
这是说,韦小弟已没有高手看守。
你的意思是——高嫣兰仍没听懂公孙云长的话意,女人本来就不够聪明。
这正是救韦小弟,与抢渔船脱身的大好机会。
如果我们帮助这姓庄的,这机会便不是我们的了。
再说,我们还不知道姓庄的到底是敌是友?公孙云长振振有辞地解释:焉知不是他设下的苦肉计?云长,你是不是太不相信人了?我怎能相信他?可是……我所知道的是,天下的英雄豪杰,只要知道我的身份,任何人都会义不容辞地主动帮助我,同仇敌忾对付恶贼们。
而这位姓庄的,却一而再对我不客气,我能相信他吗?公孙云长的理由更充分了。
我不管。
高嫣兰秀眉深锁,似已下定决心:毕竟他对我有恩,我要帮助他。
你……你一个人走吧,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高嫣兰脸上冷冷地,举步向怡平走去。
怡平深深入一口气,沉静地说:高姑娘,有你这句话,你我的恩义一笔勾销。
你走吧,他们可能快搜到此处了。
多死一个人,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对你不利。
庄兄,你……高嫣兰讶然叫。
我拒绝你的帮助,快走!怡平厉声说。
你……人魔蔡瑞只接得下周夫子十余招,鬼婆也在八表潜龙手下占不了便宜,你能吗?可是,你需要……我需要的是一具棺材,你有吗?怡平说,缓缓向下挫,隐没在灌木丛下。
上面,传来一声震耳的长啸,声源似乎不远。
快走!迟恐不及。
公孙云长急叫,举步便走。
高嫣兰叹息一声,不得不急步跟上。
片刻,两个人影急掠而下。
先前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所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清瘦的灰袍老者,正坐在路旁的草地上。
一口竹背筐放在脚旁,里面盛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树根草藤。
一把长柄药锄,斜倚在背筐上。
原来是一位采药人,那布满风霜的苍老三角脸,无神的老眼,微驼的背腰,给人的印象是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所采的药可能是为自己治病的,但这些草根树皮,保证治不好老病的。
枝叶簌簌而动,两个青影正循怡平留下的痕迹,快速地急掠而至。
是两名老道,先前他们跟在周夫子后面去追人魔鬼母,这时回来找怡平,人魔鬼母可能凶多吉少?真巧,采药老人所坐的地方,恰好在怡平遗留下来的痕迹上。
而越过小径后的痕迹,不知何时已被老人的药锄翻动过,不易看出痕迹了。
下面十余步便是小溪流,灌木丛中爬伏着心中焦灼的怡平。
两老道身形一慢,到了采药老人身后。
咦!可能沿小径逃走了。
一个老道说,在采药老人身后两三步停下了。
另一名老道从采药老人顶门上空飞跃而过,轻灵美妙地落在小径上,小心地察看小径上的踪迹。
最后,目光落在采药老人身上,三角眼中冷电四射,似乎要看透老人的躯体,要在老人的肚子里找出几条蛔虫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蔽他那锐利的目光。
采药老人仍是那么无神、茫然。
也许耳力和目力都退化了,也许上了年纪,任何怪事都引不起兴趣,对出现在身边的人毫不感到惊讶。
这里是人人可走的小径,有人出现当然不足为怪。
老头儿,你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老道用大嗓门向来药老人说。
很久了吗?老人毫无表情地反问,花白的老眉略扬,老眼眨动了几下。
你在路旁挖了一些药草。
老道指着路下方的掘痕说。
挖掘过的地方是无法找得到怡平所留的痕迹的。
是呀。
采药老人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曾经看到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从上面下来吗?好像没有。
好像?你撒谎。
老道沉叱。
采药老人被触怒了,跳起来大声说:该死的!老夫这一辈子,从没有人敢当面说老夫撒谎,你真的该死。
站在采药老人身后那位老道,大概一辈子从没被人当面骂该死,更没被一个人上大半的老不死当面骂该死,不理会打交道的同伴有何反应,忿怒地大手一仲,五指如钩,抓向采药老人的发结,想把老人拖倒。
相距伸手可及,这一抓奇快无比。
与采药老人面对面打交道的老道,已看到同伴含怒出手,骤然上升的怒火,因之而火灭烟消。
可是,突然间,他仍带怒容的脸上,突然失去血色,三角眼中因突如其来的惊恐而睁得大大地,嘴也张得大大地,想叫却叫不出声音,肌肉扭曲使面部变了形。
总之,他像是被雷殛,更像是见到了鬼。
他的同伴,手突然短了一截,肘以下一段小臂,连衣袖一同断落,跌落在老人身后的草丛里。
而同伴似乎忘了痛楚,脸色泛灰,肌肉因极度的惊恐而可怖地扭曲变形,正垂着鲜血泉涌的断臂,一步步踉跄后退,双目瞪得大大地,显然惊恐过度,已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根本就没看到老人转身,同伴的手是怎样断的?一个高手中的高手,出手从背后偷袭,自己的手反而毫无警兆地断了,可能吗?令他心胆俱落的是:老人仅是被激怒而挺身站起,的确不曾回身,似乎不知道背后有人偷袭,这老人是怎样把同伴的手弄断的?即使要将一个平常的人的手弄断,用刀割也得花不少工夫呢。
你也必须留下一点什么。
老人怒形于色说:你不能指斥老夫撒谎而不受惩罚。
老人虽说已有怒意,但神色并未改变多少,仍是那种活腻了的枯萎神情,毫不起眼。
但老道却在老人那茫然无神的老眼中,看到了一种令他发抖的奇异怪光,情不自禁打一冷战,突然撒腿便跑。
老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将斜拦在药筐上的药锄握住了,信手一拂,发出一声枭啼似的怪笑。
一条断臂从锄尖前飞起,跌出丈外去了。
哎……已逃出三丈外的老道狂叫,大概断臂的创痛传抵全身了,但脚下不停,狂奔而走。
片刻间,附近恢复了宁静。
鸟语花香一切依旧,采药老人也在原地坐下。
不同的是,空间里可嗅到忽浓忽淡的血腥,草丛中多了两条断臂。
久久,采药老人突然说:小子,你可以出来了,或许老夫能救你。
再不赶快救治,你身上的血恐怕要流光啦!怡平从灌木丛中站起,稳定地向老人接近,走上了小径,方沉着地向老人抱拳行礼,沉静地说:老伯的探囊取物手与移步错位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可说已修至不留形迹境界了。
老伯可知道刚才那两位老道是何来路吗?天下问能令他们惊恐的人,没有几个。
老夫脱离江湖,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屎尿不分呢?怎知他们是那一方的神佛?采药老人笑眯眯地说:至于你,唔?不错,骨头够硬,自尊心够强。
凭你这副德行闯荡江湖。
死得比别人快老伯笑话了。
他讪讪地说。
你在溪边喝水,老夫就来了。
哦!老伯目击小可与人打交道的经过。
所以我说你死得比别人快。
你向他们求救,男女两人对你的态度不一样,是仇是友?小可曾经救过他们的命。
他坦率地说。
哦!难怪。
不过,你还算幸运,世间恩将仇报的人多得很呢,他俩人不宰你灭口,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老夫要救你,日后是不是也要恩将仇报?采药老人嘲世的口吻相当锐利:我是说,等到有一天你在生死关头,为了活命而出卖我。
老伯的意思是……世间想将老夫抓出来化骨扬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果老伯愿意,杀一万八千也易如反掌。
你认识老夫?听说过。
他不假思索地说。
哦……世间能将探囊取物手练至不着痕迹境界的人,近百年来,唯一……不必说了。
你走得动吗?需要扶一把。
老夫带你走。
老人背起药筐,肩起药锄左手一伸,抓住了他沾满血的腰带,提起便走。
这是山脚下的一座茅舍,简单朴实毫不起眼,在这一带,像这种小农户为数不少,靠山坡种杂粮为生,谁也不管这些小农户的死活。
堂屋里堆放着不少药材,老人一进门便说:老夫替城里济众堂药局采药,日子过得还不错。
老伯放下屠刀,转而采药救人,日子当然好过!怡平一面解衣一面说:四大用毒宗师之首,居然采药救人,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
等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你就知道往日之非了。
老人放下药筐:到内堂去,老夫先替你上金创药。
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那你……老伯知道毒僧隐身在这附近吗?怡平问。
毒僧?毒僧百了?对,就是他,用毒四大宗师中好像排名第二。
老夫十余年不过问江湖事了。
小可中了毒僧封经对时丹的毒,妄用真力,所以落得这般模样。
身上的竹枝抽打伤,算不了什么。
你想向老夫要解药?老伯是四大用毒宗师之首,应该有解药。
你错了。
采药老人坐下说,老眉深锁:天下间,毒物千奇百怪种类繁多,连药中的甘草也可致人死命,毒性各有不同,一个人穷一生精力,所知依然有限得很。
四大用毒宗师中,每个人研究的途径皆各异其趣,彼此皆学有专精。
以老夫来说,精于腐蚀内腑之毒,对方如不吸入或吞入,即难发生作用,在井水中下毒,毒死千儿八百轻而易举。
毒僧之毒,以慢性为主,这就是他藉以敲诈勒索天下大户的法宝,他的毒恰好配合他的身份。
而我……老伯是说,封经对时丹老伯无能为力?怡平失望地问。
有多久了?老人问。
快九个时辰了。
老夫只能替你多延两个时辰,而且可令毒性暂时封不住经脉。
期限之前你如果得不到他的独门解药,就得自己去找地方挖墓穴准备躺下去。
老人苦笑着说。
那就够了。
两个时辰,可办不少事呢,小可先行致谢……先不必谢我。
你看出老夫使用采囊取物手,本来老夫想杀你灭口的。
老伯……你不会透露老夫的身份吧?小可宁可死,也不会泄露任何人的隐私。
怡平郑重地说。
看你把那两个忘恩负义男女打发走的情形看来,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进内堂去吧,老夫替你用药。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茅屋前,换穿的破旧灰袍显得有点臃肿,因为里面缠满了伤巾,青肿的脸部敷上一层青褐色的药膏,已完全掩盖了他的本来面目。
可告慰的是:脸上的青肿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退,老人的治伤药物真有神效,救人的药大概并不比害人的毒药差。
他抬头看看近午的日色,口中喃喃自语:我得先找到纯纯和沙姑娘,但不知她们是否仍在店中等候?不久,他走上了到南门的小径。
距城还有二里左右,这一带浓林蔽天,似乎很少看到人迹。
正走间,前面二十步外道路中间,躺着一个青袍人。
他脚下一紧,走近时吃了一惊。
并非死了的青袍人令他吃惊,死了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两老道之一,断臂处已没有血流出,大概血已经流尽了。
令他吃惊的是,死老道完好的左手前,用小石歪歪斜斜地,写了六个字:疫师班权杀我。
我字还欠最后一撇一点,但依然可以看出是我字。
原来两老道也看出探囊取物手绝学,难怪胆都快吓破了亡命而逃。
这恶道断了一条手臂怎会死?原来是心中有鬼,被吓死的?他一脚将字迹擦掉,心中甚感不安。
如果另一个老道不死,四大用毒宗师之首的疫师班权出现此地的消息,必定很快便传扬出去,要不了多久,疫师的隐身处便会被人查出来,那么,疫师岂不误会是他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我得先找到另一个老道。
他心中暗叫。
略一估计,他沿小径向反走。
死老道是从老人身后偷袭的一个,手是齐肘被捏断的。
另一老道的手是被药锄挖断的,手齐肩而折。
这是说,手齐肩而折的人伤势要沉重得多,逃命时,必定比手齐肘而折的人慢,很可能仍然留在后面,也许倒毙在途中。
这一回头,失去了与纯纯会合的机会。
纯纯与江南妖姬,在前面两里地镇湖桥附近,踩探恶贼们的秘密、希望能找到毒僧的落脚处。
走了半里地,耳中突然听到急促而轻微的喘息声。
他警觉地站住了,凝神倾听。
喘息声消失了,他移至路旁贴树隐身,目光循小径搜索可疑的行迹。
前面十余步出现了一连串的血滴。
血滴皆因吸引附近尘埃而高起内卷,但仍可看到中心点的血光。
血滴隐没在路口。
这是说:血滴的主人隐入路右的树林内。
他哼了一声,举步向前接近,一面冷冷地说:无忧散人,你还不出来吗?断了一条手臂,你是死不了的,你这恶道除非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不然你死不了。
老道躺在路旁的草丛中,断臂的创口仍在缓缓淌血,肩部已经过包扎,以撕开的腰带勒紧止血,但包扎得并不紧切,所以血仍慢慢地流出。
他到了老道身旁,老道重新开始痛苦地喘息,整个脸部似乎变了形,痛楚令已泛青灰的肌肉奇怪地扭曲,一双怪眼完全失去神采。
你……你是谁……老道虚脱地问,眼神已无法集中,已呈散光现象。
庄怡平,被你们准备搁上竹刀阵的庄怡平。
他平静地说,眼中涌起怜悯的神色。
看到一个垂死的人,他心中的确觉得怜悯,即使这人是他的生死对头。
你……补我—……一刀。
老道绝望地说。
为什么?我……我快要尸解了。
我替你裹伤止血,也许你死不了,尽管你这无恶不作的妖道该死。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在老道身旁蹲下,立即开始替老道仔细地包扎断臂创口。
老道闭上了双目,强忍痛楚深长地呼吸。
死对头居然大发慈悲替仇敌裹伤,老道的确被弄糊涂了。
你……你为何救……救我……老道断断续续地问。
不为什么。
你活着,威胁不了我,你死了,变鬼也无奈我何。
我虽然不愿意救你,但我不是草木禽兽,所以非救你这恶道不可。
他一面包扎一面说。
身后微风飒然,阴恻恻的语音传到:假仁假义,你得死!第一个假字入耳,怡平已向侧滚倒。
啸风声入耳,一把奇形飞刀以奇速从怡平的胁旁擦过,贯入老道的胸口。
飞刀是从上面向下射的,没射中怡平,却把快死的老道射中了。
发射飞刀的人语音一落,人已到了怡平的脚前。
怡平向侧倒便奋身滚转,面向上右手一扬。
绿魅以前对怡平所说的话,的确可以代表周夫子那群人的意见,他们已不将怡平列为劲敌,正集中力量,准备对付在岳州神出鬼没的灵怪。
他们并不知道灵怪是怡平假扮的,知彼的工夫不够。
不将对方列为劲敌,往往会枉送性命。
这位青衣人从背后偷袭,根本就没将怡平放在眼下,飞刀发出,人也毫无顾忌地跟进,以为这一飞刀必可命中。
永远不要轻估敌人,即使这位敌人是毫无足道的五流下三滥,或者一个垂死的人。
飞刀不但没有命中,反而贯入老道的胸口。
一道长长青虹从怡平手中飞出,那是撕开了的腰带,原属于老道的,怡平将其撕开替老道裹伤。
偷袭的青衣人原是周夫子的得力臂膀,武功当然很了得,一时大意轻敌,陷入危局不能自拔。
布带以可怖的奇速射出,带尾拍一声击中青衣人的眉心。
接着,下阴挨了怡平一踹,脚掌无情地踹中命根要害,力道千钧。
嗯……青衣人嘎声厉叫,身躯倒飞,砰一声摔倒在两丈外,蜷缩成团挣命。
第十五回大难不死什么?你……人魔说。
蔡前辈,你不必在周某面前大呼小叫耀武扬威。
周夫子不客气地接着发话:你上次擒住在下四名同伴,逼他们生死决斗,因而死了一个人,在下隐忍不与你们计较,已经是情至义尽了。
今天你如果又来惹事,体怪在下对你不客气。
你们走吧……人魔一声怪叫,一纵即至,人骨手杖发似奔雷,劈面就是一杖。
杖长仅两尺二寸,攻招时可知距离必定很近了。
所有的人,皆拔兵刃戒备。
原先抬着怡平的两个人,也将他放下在一旁戒备。
周夫子显然不在乎人魔的凶猛突袭,双手齐动,吹毛可断的宝剑出鞘,信手一挥,风雷骤发,剑虹耀目生花,撤出了重重剑网,硬接来招。
铮铮铮……金鸣震耳,火星飞溅。
人骨手杖的黑白两色光华舞得更急、更猛。
飞腾着的剑影更狂、更烈。
人影快速地移位,闪动、冲、旋、扭、错,八方腾跃,三丈内罡风怒啸,枝叶纷飞激射。
好一场势均力敌的狂野恶斗,生死须夷险象环生。
还在两丈外观战的鬼母脸色一变,颇表惊讶地说:难怪你们敢妄言擒捉神箫客,果真有些鬼门道,武功不弱呢?八表潜龙哼了一声,挺剑欺近傲然地说:这里的人中,任何人也不至于比你们这些老而不死的前辈差,信不信立可见分晓,我八表潜龙张均就足以让你这老鬼婆开开眼界。
鬼婆一声怪叫,鬼头杖闪电似的攻出一记庄家打狗,含忿出手,潜劲山涌。
八表潜龙大概有意逞能,竟敢毫无顾忌地以剑接杖,铮一声暴震,剑杖接触石破天惊。
哎……八表潜龙惊叫,连人带剑被震飘丈外。
鬼婆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被强劲的震撼力震得斜滑两三步。
一名青衣中年人看出有便宜可捡,冲鬼婆斜滑挫退而来的身影急迎而上,一声不吭就是一剑。
鬼婆不愧称艺臻化境的老名宿,百忙中托杖下挫接招,这一剑来得太快太急,鬼婆几乎无法招架。
铮!杖架住了剑,好险。
剑闪电似的急退,不等鬼婆站稳,剑从杖下再次吐出,快得令人目眩。
鬼婆大吃一惊,也勃然震怒。
危急中,她双膝一沉,头一低,超人的反应,逃脱了一剑穿颅之危。
剑擦鬼婆的顶门而过,短白发断了不少根。
该死的!鬼婆怒极沉叱,凶性大发。
杖尾一挑,闪电似的挑在青衣人的左肋下。
哎……青衣人狂叫,身躯飞起,剑也飞掷,在叫声摇曳中,身躯飞抛出两丈外。
砰!身躯重重地下落。
在人群惊叫声中,截出抢救的人已晚了一步。
青衣人掼倒在竹刀阵中,腹部先着地,背部可看到六七把削得锋利的竹尖刀,尖端一片猩红。
八表潜龙重新扑到,剑排空而至。
青衣人的惨死,激起了公愤,两名老道首先抢出,怒叫着双剑齐上。
其他的人也一拥而上,咒骂声大起。
人魔已狂攻了十余招,在周夫子的剑下占不了丝毫便宜,而且有逐渐失去优势的现象,一看众人咒骂着涌到,不由暗暗心惊,虚攻一杖乘机后撤,急叫:鬼婆,引他们到山林中拼命。
鬼婆一发觉八表潜龙不易对付,早萌退意,应声急撤,两人退入林中,两面一分。
人魔并不想摆脱周夫子,一面掠走一面厉叫:小辈们,老夫要逐一铲除你们,倚多为胜的局面,你们保持不了多久的。
周夫子御尾狂追,也一面招呼同伴:不要管鬼婆,先毙了老魔再说,不可分散,追!竹刀阵旁躺着的怡平,开始强忍痛楚,为生命作最艰苦奋斗的挣扎,移动麻木的手脚,向山下一步步爬行,钻入丛林,爬过荆棘。
草枝与荆棘触及创口,痛楚已令他麻木,本能地拼命爬行、爬行、爬行——他必须赶快离开现场,走得愈远愈好。
而且,狗腿子们会循迹追来,如果不能找到可掩去痕迹的地方藏身,同样逃不出他们的毒手。
人魔鬼母决难应付九个人的围攻,因此狗腿子们很快便会转回现场找他的。
想起死在竹刀阵内那位仁兄的惨象,他感到一阵恶心,毛骨悚然,如果闯人阵的人是他的话……他唯一的生路是逃,逃得远远地。
滚落一处小坡,腹部胸口与大腿的抽打剑痕,开始挣裂原已凝结的创口,鲜血不断流出。
失血过多,他真的有点支持不住了,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口干舌燥……但他必须支撑下去,他不能认输,认输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与精力,死毕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到了一条丈余宽的小溪旁,刚想爬近喝水解渴,突觉上身一沉,眼前一黑,脑袋似乎撞上了什么物体,便失去知觉。
他以为他已爬出好远好远了,其实还不足两百步。
久久,他终于苏醒,原来他跌入溪旁的一个大洞中,脑袋撞在洞壁上昏厥的。
喝了几口水,他几乎无法爬离水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伏在岸边喘息。
蓦地,他听到左方不远处有语音传来,他第一个念头是:有人找来了,一阵寒颤通过全身,他绝望地叹息一声。
当高嫣兰获得神箫客掩护,逃离白鹤寺百十步,便往路旁的树林一窜,扭头向跟来的公孙云长低叫:越野而走,全力脱身。
远出里外,已可看到岳州的城墙。
公孙云长心中一定,脚下一慢,欣然说:好了,距城仅有里余,不怕他们追来了。
这地方我不陌生,路就在左首不远。
他领先使走,从林隙中看到了南门至白鹤山的小径。
我们安全了。
他如释负重地说。
高嫣兰突然一拉他的手臂,向下一蹲,低声说:有人从城里来,瞧!认识这个人吗?好面熟。
唔!是有点面熟。
公孙云长点头说。
一个穿青劲装佩剑挂囊,年约半百的豹头环眼大汉,正无牵无挂意气飞扬地大踏步从北面来。
记得那天在五湖钓叟候前辈的村子里,与摘星换斗同时现身,站在摘星换斗下首那个人……哎呀!我记起来了,就是这位仁兄。
公孙云长也想起来了。
高嫣兰银牙一咬,悄然潜行。
高嫣兰,你干什么?公孙云长拉住她低声问。
擒住他问口供。
高嫣兰沉着地说:问问封锁的情形,今晚我一定得离开,不然我恐怕逃不出他们的魔掌,多留一天便多几分凶险。
理直气壮,公孙云长只好跟着走,片刻便到了小径旁,伏在路旁的草丛中相候。
大汉没料到有人伺伏,毫无戒心地大踏步而来。
高嫣兰不等公孙云长招呼,猛地长身飞跃而起,轻灵地飘落路中心,姿态妙曼点尘不惊。
阁下,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
她用平静的口吻向大汉打招呼。
大汉一怔,极感意外地脱口叫:你怎么在此地?你不是……公孙云长拨草而出,冷笑一声抢着接口:咱们不在白鹤寺,阁下是不是极感诧异失望,白鹤寺的陷阱埋伏失效,霉运落在阁下的头上了,天凶照命,白虎当头,你就认了吧。
大汉桀桀怪笑,缓缓拔剑出鞘,傲然地说:你小子真够命长的。
这次你四出求助,准备邀集亡命,到武昌作第六次有去无回的走险行刺,迄今为止,似乎你并没找到几个倒楣鬼替你送死。
大总管不屑与你计较,要咱们不理会你,没想到你胆大包天,一而再与咱们为难,在下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些斤两。
你们两人并肩上啦!我快剑卫辰替你们招魂。
你的话真多。
公孙云长的语气充满嘲弄:等会儿在下有话问你,到时候你可以说个够。
一声剑啸,他拔剑向前一指,完成了攻击的准备。
冷静、庄严、沉稳、气势迫人,一举一动,赫然一代名家风范,与他为人浮躁冒失,自命不凡的个性完全不同。
站在侧方的高嫣兰,看得心中一愣。
今天,她第一次看到了公孙云长的本来面目。
前一刹那所说的话与表露的神态,与亮剑后所流露的不凡神情,完全是两种面目,判若云泥,这种转变是相当今人惊讶的。
她心中颇感安慰,这才是一个男子汉成熟的好征兆。
以往公孙云长所表现的鲁莽、冲动冒失、猜忌等等不良性格,的确令她失望不安。
她想:大概公孙云长已经不把庆怡平放在心上了,心中平静,优秀的本性便会自然流露啦!接着,令她更感惊讶的事发生了。
快剑卫辰敢于叫对方两人并肩上,当然必有所恃,显然早已洞悉公孙云长的斤两,不然岂敢发此狂言?等公孙云长一亮剑,便立即发起空前猛烈的快攻,一声狂笑,抢制先机无所畏惧地走中宫切入,剑虹疾吐。
公孙云长冷冷一笑,脚下稳如泰山,手中剑闪电似的从容挥洒,来者不拒硬接强压。
铮铮铮……连接五剑,快得令人目眩。
快剑卫辰移了三次方位,五剑俱解,第六剑仍攻中官,速度似乎加快了一倍。
电芒一闪,传出一声刺耳的刺耳尖鸣,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闪动的人影倏然静止。
不要杀他。
高嫣兰急叫,一闪即至,及时抓住了公孙云长握剑的手,消去续进的劲道。
可惜晚了一刹那,公孙云长的剑尖,已贯入快剑卫辰的右肋,入体五寸以上。
这一招错剑、反击、伤人、快过电光石火,一气呵成无懈可击,在双剑接触的瞬间已决定了谁死谁活,任何人也来不及阻止惨剧的发生。
啊……快剑脱手坠剑,浑身一震,战栗着说:你……你比往……往昔……公孙云长的剑身铸有血槽,即使不拔剑,血也会从血槽流出,空气也会从血槽灌入人体,十分可怕,血出气入,受伤的人不但救治困难,而且崩溃得特别快。
公孙云长的剑尖巧妙地一板,大量空气涌入快剑卫辰的胸腔内。
啊……快剑无法说话了,发出一声垂死的嘎声。
不要拔剑,问口供……高嫣兰急叫,挟住了摇摇欲倒的快剑卫辰。
他,快完了,拣重要的问。
公孙云长毫无感情地说。
阁下,你们的人布在何处?高嫣兰大声问,城……内外水……水陆两……两途……快剑卫辰虚弱地说。
韦小弟囚在何处?公孙云长抢着问。
在湖……湖旁候……侯……侯家……八表潜龙在何处?仍是公孙云长抢着发问。
问不出什么来了,快剑卫辰浑身一软,双目瞪得似要脱出眶外,吐出一口长气,无法吸气了,浑身不住抽搐。
他死了!高嫣兰颓然放手。
尸体跌倒,公孙云长在尸体上抹净剑上的血迹。
他的剑术奇快绝伦,霸道无比。
高嫣兰苦笑:没料到你竟能在刹那间刺中他。
云长,你的剑术时强时弱,我感到十分困惑。
这与信心勇气有关。
公孙云长收剑入鞘:他单人独剑,我无后顾之忧,出剑有如神助,如此而已。
怪事,他已经知道要死了,为何仍然招供?高嫣兰黛眉深锁,眉宇间有忧色:城内城外水陆两途都封锁了,我恐怕真离不开岳州了。
他灵智已失,凭直觉回答,在他的意识中,并不是招供。
公孙云长加以解释:所以,他的话可信。
嫣兰,你离开的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你的意思是……他说韦小弟囚在侯家。
不错,定然是指五湖钓叟的住宅。
我们出其不意前往救人,顺便抢一艘渔舟,往湖中一放,狗腿子们便无可奈何了。
我的控舟术是不错的,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湖,万千官兵也无能为力,你意下如何?高嫣兰迟疑片刻,下定了决心,说:好,这就走。
公孙云长把尸体拖入林中藏妥,掩去血迹,两人立即上,道,向南急走。
这条路他们上次走过,往南可以直达湖滨。
但他们不敢再经过白鹤寺,因此先越野而走。
不久,他俩到了九龟山下,找到了原来的登山小径。
小径循山下的小溪蜿蜒伸展,逐渐上升。
公孙云长一马当先,脚下逐渐加快,一面走一面说:希望候老前辈仍在,也许会获得他全力相助,至少不会阻止我们抢船脱身。
万一恶贼们逼迫他父女出手拦阻我们,你对付得了凌波仙子吗?这……我对付得了。
高嫣兰沉吟着说,语气由迟疑而趋于稳定:但按情理,侯老前辈父女可能已被恶贼们带走了。
她的确有对付凌波仙子侯翠华的自信。
她与凌波仙子同列武林三女杰,但在陆地上,凌波仙子的真才实学,无可讳言地要比她差上一两分。
论水上功夫,她当然甘拜下风,凌波仙子的水性比她强了千百倍。
也许妖道真把他们押往武昌去了。
公孙云长表示同意:鄢奸乘船巡视,身边极需水性高明的人保护。
侯老前辈落入恶贼们的计算中,并不是偶发的事件,拔山举鼎那狗东西,可能在半年前便着手准备了。
那天我们却恰好赶上,真是霉星高照,是祸躲不过。
高嫣兰不胜懊恼:世间真有那么巧的事。
那天要不是侯老前辈够情义,你我恐怕真难脱出恶贼们的魔掌。
公孙云长无限感慨地叹息一声:侯老前辈落入虎口,的确是江湖侠义道一大损失。
你我都欠了侯老前辈一份情……咦!谁在叫我?高嫣兰悚然止步,但也作势掠走,这是在危境中的本能反应。
小径下方的小溪旁灌木丛中,再次传来相当清晰的叫唤声:高姑娘,请留步。
相距仅十余步,公孙云长戒备着喝问:谁在叫唤?现身!灌木丛中,摇摇幌幌站起衣衫凌落、浑身血迹的庄怡平,用并不稳定的嗓音说:是我,庄怡平。
两人大吃一惊,怡平双颊浮肿,浑身血污,破碎的、染满血迹的衣衫外,血与泥沾满全身,除了声音之外,谁敢相信他是庄怡平?你……你是……高嫣兰骇然惊呼。
在下碰上了周夫子一群高手,逃得性命。
他们是从湖滨五湖钓叟处来的。
怡平沉静地说,强忍痛楚站得稳稳地。
看来,你真的不像是他们的人。
公孙云长说,语气相当冷。
你……你伤得不轻。
高嫣兰关心地说。
他们正在搜我,请助我一臂之力,带我脱离险境,我已经无法走动。
怡平用恳求的口吻说。
我的天!你浑身是血……高嫣兰焦灼地说,向他急步走去。
且慢!公孙云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叫。
云长,他……他需要援手。
高嫣兰不假思索地说。
他说周夫子那些人正在搜他。
对呀!所以……带着他,你我能逃出他们的追搜?这……还有,他说周夫子那些人从五湖钓叟处来的。
这是说,韦小弟已没有高手看守。
你的意思是——高嫣兰仍没听懂公孙云长的话意,女人本来就不够聪明。
这正是救韦小弟,与抢渔船脱身的大好机会。
如果我们帮助这姓庄的,这机会便不是我们的了。
再说,我们还不知道姓庄的到底是敌是友?公孙云长振振有辞地解释:焉知不是他设下的苦肉计?云长,你是不是太不相信人了?我怎能相信他?可是……我所知道的是,天下的英雄豪杰,只要知道我的身份,任何人都会义不容辞地主动帮助我,同仇敌忾对付恶贼们。
而这位姓庄的,却一而再对我不客气,我能相信他吗?公孙云长的理由更充分了。
我不管。
高嫣兰秀眉深锁,似已下定决心:毕竟他对我有恩,我要帮助他。
你……你一个人走吧,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高嫣兰脸上冷冷地,举步向怡平走去。
怡平深深入一口气,沉静地说:高姑娘,有你这句话,你我的恩义一笔勾销。
你走吧,他们可能快搜到此处了。
多死一个人,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对你不利。
庄兄,你……高嫣兰讶然叫。
我拒绝你的帮助,快走!怡平厉声说。
你……人魔蔡瑞只接得下周夫子十余招,鬼婆也在八表潜龙手下占不了便宜,你能吗?可是,你需要……我需要的是一具棺材,你有吗?怡平说,缓缓向下挫,隐没在灌木丛下。
上面,传来一声震耳的长啸,声源似乎不远。
快走!迟恐不及。
公孙云长急叫,举步便走。
高嫣兰叹息一声,不得不急步跟上。
片刻,两个人影急掠而下。
先前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所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清瘦的灰袍老者,正坐在路旁的草地上。
一口竹背筐放在脚旁,里面盛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树根草藤。
一把长柄药锄,斜倚在背筐上。
原来是一位采药人,那布满风霜的苍老三角脸,无神的老眼,微驼的背腰,给人的印象是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所采的药可能是为自己治病的,但这些草根树皮,保证治不好老病的。
枝叶簌簌而动,两个青影正循怡平留下的痕迹,快速地急掠而至。
是两名老道,先前他们跟在周夫子后面去追人魔鬼母,这时回来找怡平,人魔鬼母可能凶多吉少?真巧,采药老人所坐的地方,恰好在怡平遗留下来的痕迹上。
而越过小径后的痕迹,不知何时已被老人的药锄翻动过,不易看出痕迹了。
下面十余步便是小溪流,灌木丛中爬伏着心中焦灼的怡平。
两老道身形一慢,到了采药老人身后。
咦!可能沿小径逃走了。
一个老道说,在采药老人身后两三步停下了。
另一名老道从采药老人顶门上空飞跃而过,轻灵美妙地落在小径上,小心地察看小径上的踪迹。
最后,目光落在采药老人身上,三角眼中冷电四射,似乎要看透老人的躯体,要在老人的肚子里找出几条蛔虫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蔽他那锐利的目光。
采药老人仍是那么无神、茫然。
也许耳力和目力都退化了,也许上了年纪,任何怪事都引不起兴趣,对出现在身边的人毫不感到惊讶。
这里是人人可走的小径,有人出现当然不足为怪。
老头儿,你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老道用大嗓门向来药老人说。
很久了吗?老人毫无表情地反问,花白的老眉略扬,老眼眨动了几下。
你在路旁挖了一些药草。
老道指着路下方的掘痕说。
挖掘过的地方是无法找得到怡平所留的痕迹的。
是呀。
采药老人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曾经看到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从上面下来吗?好像没有。
好像?你撒谎。
老道沉叱。
采药老人被触怒了,跳起来大声说:该死的!老夫这一辈子,从没有人敢当面说老夫撒谎,你真的该死。
站在采药老人身后那位老道,大概一辈子从没被人当面骂该死,更没被一个人上大半的老不死当面骂该死,不理会打交道的同伴有何反应,忿怒地大手一仲,五指如钩,抓向采药老人的发结,想把老人拖倒。
相距伸手可及,这一抓奇快无比。
与采药老人面对面打交道的老道,已看到同伴含怒出手,骤然上升的怒火,因之而火灭烟消。
可是,突然间,他仍带怒容的脸上,突然失去血色,三角眼中因突如其来的惊恐而睁得大大地,嘴也张得大大地,想叫却叫不出声音,肌肉扭曲使面部变了形。
总之,他像是被雷殛,更像是见到了鬼。
他的同伴,手突然短了一截,肘以下一段小臂,连衣袖一同断落,跌落在老人身后的草丛里。
而同伴似乎忘了痛楚,脸色泛灰,肌肉因极度的惊恐而可怖地扭曲变形,正垂着鲜血泉涌的断臂,一步步踉跄后退,双目瞪得大大地,显然惊恐过度,已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根本就没看到老人转身,同伴的手是怎样断的?一个高手中的高手,出手从背后偷袭,自己的手反而毫无警兆地断了,可能吗?令他心胆俱落的是:老人仅是被激怒而挺身站起,的确不曾回身,似乎不知道背后有人偷袭,这老人是怎样把同伴的手弄断的?即使要将一个平常的人的手弄断,用刀割也得花不少工夫呢。
你也必须留下一点什么。
老人怒形于色说:你不能指斥老夫撒谎而不受惩罚。
老人虽说已有怒意,但神色并未改变多少,仍是那种活腻了的枯萎神情,毫不起眼。
但老道却在老人那茫然无神的老眼中,看到了一种令他发抖的奇异怪光,情不自禁打一冷战,突然撒腿便跑。
老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将斜拦在药筐上的药锄握住了,信手一拂,发出一声枭啼似的怪笑。
一条断臂从锄尖前飞起,跌出丈外去了。
哎……已逃出三丈外的老道狂叫,大概断臂的创痛传抵全身了,但脚下不停,狂奔而走。
片刻间,附近恢复了宁静。
鸟语花香一切依旧,采药老人也在原地坐下。
不同的是,空间里可嗅到忽浓忽淡的血腥,草丛中多了两条断臂。
久久,采药老人突然说:小子,你可以出来了,或许老夫能救你。
再不赶快救治,你身上的血恐怕要流光啦!怡平从灌木丛中站起,稳定地向老人接近,走上了小径,方沉着地向老人抱拳行礼,沉静地说:老伯的探囊取物手与移步错位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可说已修至不留形迹境界了。
老伯可知道刚才那两位老道是何来路吗?天下问能令他们惊恐的人,没有几个。
老夫脱离江湖,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屎尿不分呢?怎知他们是那一方的神佛?采药老人笑眯眯地说:至于你,唔?不错,骨头够硬,自尊心够强。
凭你这副德行闯荡江湖。
死得比别人快老伯笑话了。
他讪讪地说。
你在溪边喝水,老夫就来了。
哦!老伯目击小可与人打交道的经过。
所以我说你死得比别人快。
你向他们求救,男女两人对你的态度不一样,是仇是友?小可曾经救过他们的命。
他坦率地说。
哦!难怪。
不过,你还算幸运,世间恩将仇报的人多得很呢,他俩人不宰你灭口,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老夫要救你,日后是不是也要恩将仇报?采药老人嘲世的口吻相当锐利:我是说,等到有一天你在生死关头,为了活命而出卖我。
老伯的意思是……世间想将老夫抓出来化骨扬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果老伯愿意,杀一万八千也易如反掌。
你认识老夫?听说过。
他不假思索地说。
哦……世间能将探囊取物手练至不着痕迹境界的人,近百年来,唯一……不必说了。
你走得动吗?需要扶一把。
老夫带你走。
老人背起药筐,肩起药锄左手一伸,抓住了他沾满血的腰带,提起便走。
这是山脚下的一座茅舍,简单朴实毫不起眼,在这一带,像这种小农户为数不少,靠山坡种杂粮为生,谁也不管这些小农户的死活。
堂屋里堆放着不少药材,老人一进门便说:老夫替城里济众堂药局采药,日子过得还不错。
老伯放下屠刀,转而采药救人,日子当然好过!怡平一面解衣一面说:四大用毒宗师之首,居然采药救人,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
等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你就知道往日之非了。
老人放下药筐:到内堂去,老夫先替你上金创药。
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那你……老伯知道毒僧隐身在这附近吗?怡平问。
毒僧?毒僧百了?对,就是他,用毒四大宗师中好像排名第二。
老夫十余年不过问江湖事了。
小可中了毒僧封经对时丹的毒,妄用真力,所以落得这般模样。
身上的竹枝抽打伤,算不了什么。
你想向老夫要解药?老伯是四大用毒宗师之首,应该有解药。
你错了。
采药老人坐下说,老眉深锁:天下间,毒物千奇百怪种类繁多,连药中的甘草也可致人死命,毒性各有不同,一个人穷一生精力,所知依然有限得很。
四大用毒宗师中,每个人研究的途径皆各异其趣,彼此皆学有专精。
以老夫来说,精于腐蚀内腑之毒,对方如不吸入或吞入,即难发生作用,在井水中下毒,毒死千儿八百轻而易举。
毒僧之毒,以慢性为主,这就是他藉以敲诈勒索天下大户的法宝,他的毒恰好配合他的身份。
而我……老伯是说,封经对时丹老伯无能为力?怡平失望地问。
有多久了?老人问。
快九个时辰了。
老夫只能替你多延两个时辰,而且可令毒性暂时封不住经脉。
期限之前你如果得不到他的独门解药,就得自己去找地方挖墓穴准备躺下去。
老人苦笑着说。
那就够了。
两个时辰,可办不少事呢,小可先行致谢……先不必谢我。
你看出老夫使用采囊取物手,本来老夫想杀你灭口的。
老伯……你不会透露老夫的身份吧?小可宁可死,也不会泄露任何人的隐私。
怡平郑重地说。
看你把那两个忘恩负义男女打发走的情形看来,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进内堂去吧,老夫替你用药。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茅屋前,换穿的破旧灰袍显得有点臃肿,因为里面缠满了伤巾,青肿的脸部敷上一层青褐色的药膏,已完全掩盖了他的本来面目。
可告慰的是:脸上的青肿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退,老人的治伤药物真有神效,救人的药大概并不比害人的毒药差。
他抬头看看近午的日色,口中喃喃自语:我得先找到纯纯和沙姑娘,但不知她们是否仍在店中等候?不久,他走上了到南门的小径。
距城还有二里左右,这一带浓林蔽天,似乎很少看到人迹。
正走间,前面二十步外道路中间,躺着一个青袍人。
他脚下一紧,走近时吃了一惊。
并非死了的青袍人令他吃惊,死了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两老道之一,断臂处已没有血流出,大概血已经流尽了。
令他吃惊的是,死老道完好的左手前,用小石歪歪斜斜地,写了六个字:疫师班权杀我。
我字还欠最后一撇一点,但依然可以看出是我字。
原来两老道也看出探囊取物手绝学,难怪胆都快吓破了亡命而逃。
这恶道断了一条手臂怎会死?原来是心中有鬼,被吓死的?他一脚将字迹擦掉,心中甚感不安。
如果另一个老道不死,四大用毒宗师之首的疫师班权出现此地的消息,必定很快便传扬出去,要不了多久,疫师的隐身处便会被人查出来,那么,疫师岂不误会是他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我得先找到另一个老道。
他心中暗叫。
略一估计,他沿小径向反走。
死老道是从老人身后偷袭的一个,手是齐肘被捏断的。
另一老道的手是被药锄挖断的,手齐肩而折。
这是说,手齐肩而折的人伤势要沉重得多,逃命时,必定比手齐肘而折的人慢,很可能仍然留在后面,也许倒毙在途中。
这一回头,失去了与纯纯会合的机会。
纯纯与江南妖姬,在前面两里地镇湖桥附近,踩探恶贼们的秘密、希望能找到毒僧的落脚处。
走了半里地,耳中突然听到急促而轻微的喘息声。
他警觉地站住了,凝神倾听。
喘息声消失了,他移至路旁贴树隐身,目光循小径搜索可疑的行迹。
前面十余步出现了一连串的血滴。
血滴皆因吸引附近尘埃而高起内卷,但仍可看到中心点的血光。
血滴隐没在路口。
这是说:血滴的主人隐入路右的树林内。
他哼了一声,举步向前接近,一面冷冷地说:无忧散人,你还不出来吗?断了一条手臂,你是死不了的,你这恶道除非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不然你死不了。
老道躺在路旁的草丛中,断臂的创口仍在缓缓淌血,肩部已经过包扎,以撕开的腰带勒紧止血,但包扎得并不紧切,所以血仍慢慢地流出。
他到了老道身旁,老道重新开始痛苦地喘息,整个脸部似乎变了形,痛楚令已泛青灰的肌肉奇怪地扭曲,一双怪眼完全失去神采。
你……你是谁……老道虚脱地问,眼神已无法集中,已呈散光现象。
庄怡平,被你们准备搁上竹刀阵的庄怡平。
他平静地说,眼中涌起怜悯的神色。
看到一个垂死的人,他心中的确觉得怜悯,即使这人是他的生死对头。
你……补我—……一刀。
老道绝望地说。
为什么?我……我快要尸解了。
我替你裹伤止血,也许你死不了,尽管你这无恶不作的妖道该死。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在老道身旁蹲下,立即开始替老道仔细地包扎断臂创口。
老道闭上了双目,强忍痛楚深长地呼吸。
死对头居然大发慈悲替仇敌裹伤,老道的确被弄糊涂了。
你……你为何救……救我……老道断断续续地问。
不为什么。
你活着,威胁不了我,你死了,变鬼也无奈我何。
我虽然不愿意救你,但我不是草木禽兽,所以非救你这恶道不可。
他一面包扎一面说。
身后微风飒然,阴恻恻的语音传到:假仁假义,你得死!第一个假字入耳,怡平已向侧滚倒。
啸风声入耳,一把奇形飞刀以奇速从怡平的胁旁擦过,贯入老道的胸口。
飞刀是从上面向下射的,没射中怡平,却把快死的老道射中了。
发射飞刀的人语音一落,人已到了怡平的脚前。
怡平向侧倒便奋身滚转,面向上右手一扬。
绿魅以前对怡平所说的话,的确可以代表周夫子那群人的意见,他们已不将怡平列为劲敌,正集中力量,准备对付在岳州神出鬼没的灵怪。
他们并不知道灵怪是怡平假扮的,知彼的工夫不够。
不将对方列为劲敌,往往会枉送性命。
这位青衣人从背后偷袭,根本就没将怡平放在眼下,飞刀发出,人也毫无顾忌地跟进,以为这一飞刀必可命中。
永远不要轻估敌人,即使这位敌人是毫无足道的五流下三滥,或者一个垂死的人。
飞刀不但没有命中,反而贯入老道的胸口。
一道长长青虹从怡平手中飞出,那是撕开了的腰带,原属于老道的,怡平将其撕开替老道裹伤。
偷袭的青衣人原是周夫子的得力臂膀,武功当然很了得,一时大意轻敌,陷入危局不能自拔。
布带以可怖的奇速射出,带尾拍一声击中青衣人的眉心。
接着,下阴挨了怡平一踹,脚掌无情地踹中命根要害,力道千钧。
嗯……青衣人嘎声厉叫,身躯倒飞,砰一声摔倒在两丈外,蜷缩成团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