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坐在厅中,你看我我看你。
我相信庄贤侄的话。
女飞卫终于打破沉默:可是,公孙云长与高嫣兰,已在前一天离开岳州去找他老爹,半途遇上同船赶来岳州……公孙云长两人根本没离开岳州。
江南妖姬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从走狗们的口中,听到公孙云长在七里山出没的消息,料定庄兄弟必定前往照顾高嫣兰,这才和乔远急急忙忙赶去暗中策应的。
他根本就用不着离开岳州。
神箫客撇撇嘴:在万家生佛到达之前,走狗们大举出动捉他,他一直就有惊无险,来去自如。
万家生佛与湘南群豪到达,他更是安如泰山,连惊都没有,他为何要匆匆溜走?如果他不溜走,万家生佛派人跟他去找他老爹乾坤一剑,岂不弄巧成拙?算了,怡平小子不说,咱们瞎猜有屁用。
又过了三天。
湘南群雄不能在岳州等下去,必须离开岳州南返。
南衡居士夫妇眼巴巴等候快活刀的进一步联络,但他们失望了,加上怡平劝他们离开,以静制动,以免快活刀进一步勒索。
最后,夫妇俩拜托怡平留意纯纯的消息,万分无奈地返回衡州去了。
怡平已复元得差不多了,力劝乔远和江南妖姬及早离开,找一处地方安身立命,劫后余生是值得珍惜的,不能再在江湖浪费生命了。
带着怡平和神箫客的祝福,江南妖姬终于依依不舍地偕乔远走了。
这位在风尘打滚,声名狼藉的妖姬,一直为了不能促成怡平与纯纯的姻缘而遗憾不已。
神箫客也走了,这位江湖怪杰有自己的道路。
怡平在城陵矶继续住了半月之久,毒入骨髓是很难医治的,虽则有解药,但并不是独门解药,因此必须由体内本身功能,藉解药的帮助,慢慢把余毒全部排出体外,以免留下后患,所以他不能早日离开。
这期间,他一直就没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
离开城陵矶,已是七月下旬。
他是乘大客船走的,去向是武昌。
在岳州两次死里逃生,要说他心中毫无芥蒂,那是欺人之谈,他毕竟年轻,修养有限。
因此,他的性情显然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变。
他仍然念念不忘高嫣兰,忘不了他第一次见面,便一见难忘的女人。
不管是爱或是恨,他仍然舍不了丢不开。
到了武昌一打听,这才知道盐政总理大人,已经乘船往南京去了,狗官那用十二名美女抬的云凤大轿当然也一同走了,那是大前天的事。
另一消息,却令他大惑不解。
有两船走狗在船到黄州之前,半途折向上航,去向不明,反正是向上走的。
南京是南都重地,狗官的船直航南京,沿途不可能有人行刺,到达南京更是万分安全,因此走狗们是否陪同东下,无关宏旨。
第三个消息是有关乾坤一剑那群正义英雄的,这些人并未跟到武昌,半途失了踪,不知去向。
合理的解释是:沿途行刺无望,所以不再追随跟踪。
他感到十分失望,不知该跟踪哪一批人才好。
高嫣兰,你在何方?这天傍晚时分,他在日落城门关闭的前片刻,施施然出了望山门,走向长堤长街。
这条街西面是大江,东西是南湖,街依长堤而建,所以也称长街。
城门一关闭,这里就是城外夜市的所在地,各色人等皆以这条街为逛游的中心,三更初依然有人留恋不去。
这里,是江湖蛇鼠的猎食场,犯罪者的逃捕蔽护所,淘金者的乐园,不但各种水客往来不绝,对面鹦鹉洲的三湘放排子弟也乘小舟来来去去。
城里有的各种货色,这里都有;这里有的,城里不一定能找得到。
总之,这里什么都有,包括买卖奴婢、女人在内。
他在南湖酒肆进食。
掌灯时分,食客正旺;整条街都旺,夜市刚张。
他穿了一袭青袍,不像一个落魄江湖人。
人本来就生得高大健壮,气概不凡,赫然有七八分囊中金银多多的大行商派头,唯一的美中不足处,是身边没带有随从。
叫来了酒菜,食厅中人声喧哗,三间门面打通的食厅有三十副座头,竟然全部客满。
他如果晚来一步,就找不到座位啦!当那位中年店伙送上最后一道菜时,他的左手在桌面伸出食中二指,点出一串暗号:二、三、二、一。
店伙将托盘掩住腰腹,连拍了三下,脸上淡淡一笑,极有风度地欠身点头。
一锭银子塞入店伙手中,他附耳嘀咕了片刻,店伙再次欠身,匆匆走了。
不久,右首桌下的条凳被人拉开,这人大马金刀地坐下,一双鹰目在他浑身上下转。
老兄,咱们认识吗?那人含笑问,是一位敞开胸襟,流里流气的中年大汉,眼神相当锐利。
蓝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笑得暧昧,手在桌下悄悄将两锭黄金塞入对方的大手中:怎样,近来公忙吧?好像江夏的闯祸精,都混到你的地头上来了。
这里属江夏县管辖,这位蓝头是江夏县的捕快,但不是捕头,抬举对方为头办事要容易些。
蓝头低头瞥了手中的金锭一眼,行家不会走眼把假金子当成真金。
不错,十足真金,假不了。
那时,金银的黑市比率是一比六,比官价高出一倍。
二十两金子不是小数。
这是说,蓝头只要这么一点头,就赚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蓝头悄悄将金锭纳入腰囊:既然吃了这门刀口饭,还有什么好埋怨的?那些人。
他头往对方靠,压低声音:为何反往上走?获得大贩子的线索了?大贩子,指大规模的私盐贩子首领。
拔山举鼎一群走狗,并不是整天找侠义门人打打杀杀的,他们的真正差事是抓私盐贩子,利用私盐贩子咬攀各地大户,以便敲诈勒索,不肯破财消灾的人,必定破家。
据说,他们要上四川。
蓝头也低声说。
四川?那不是他们的盐区呀!不是为了盐。
为什么?他们在岳州,丢了一笔价值连城的珍宝。
听说过。
盗走珍宝的人,是快活刀。
哦!他们怎会知道的?快活刀曾在岳州出现,现在恐怕还在岳州,所以他们回头找……快活刀早就失了踪,是乘船走的。
到四川去找?可能在三峡。
有人看到神秘的船,向上江航行。
快活刀在三峡?他们回来时,据说碰上两位老江湖,得知穿虎纹衣的怪人,曾在三峡出现过,估计快活刀的老巢,可能在三峡附近,所以赶去追查。
他们是很能干的,消息很灵通。
乾坤一剑也追去了?对,他们跟上去准备动手拼搏,化整为零悄悄跟上;他们正邪双方随时都在作埋葬对方的打算。
谢谢,蓝头。
喂!要不要加杯筷?谢了。
蓝头站起离座: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再见,老兄。
再见,蓝头。
他继续进食,心里在想:快活刀的老巢,很可能被拔山举鼎找到了。
拔山举鼎手下人才济济,黑、白、正、邪,甚至绿林强盗都有,三教九流兼容并蓄,消息十分灵通,真要集中全力去查江湖秘梓,定然不会落空的。
纯纯在快活刀手中,这才是他关心的事。
乾坤一剑那些人跟上去了,公孙云长自然也跟上去了,高嫣兰……万花山庄在夔州,算是四川人,她能不去?人川,他决定了行程。
快活刀可能仍在岳州查珍宝的下落,恐怕不知道走狗已经到三峡查他们的巢穴:他在想:要不要回岳州现身,引快活刀来找他。
把这件消息透露给快活刀知道?反正乘船入川,要经过城陵矶,何不先返岳州,找机会与快活刀谈谈?打定了主意,他安心进食。
而在近窗的一桌,一个脸色姜黄的小流浪汉,向同桌的两个大汉低声说:两位,看到蓝巡捕捞外快的情形了吧?看到了,油水不少。
一个大汉点头。
这种事平常得很,小兄弟,你大惊小怪。
第二名大汉用平淡的口吻说:一个巡捕,一个月连粮带响没超过二十两银子,吃的是刀口饭,没有外快,鬼才干。
你们不去问问?小流浪汉阴笑着问。
问什么?第一名大汉撇撤嘴。
如果事关你们盐运司武昌分司的事,那又如何?唔!你小子说得对。
第二名大汉色动。
赶。
快去追蓝巡捕,还来得及。
小流浪汉继续扇风拨火。
对,咱们这就走。
小子,酒钱你付。
那是当然。
喂!有好处别忘了我小天罡。
小流浪汉挤眉弄眼做怪相。
两大汉匆匆走了,去追蓝巡捕。
盐运司在武昌设有分司,管制盐运,当然也负责缉私。
鄢狗官在这里逗留月余,着着实实搜刮了数万两银子和大批礼物,上起布政使大人,下迄各县的县丞主簿,大小通吃,谁敢不孝敬这位左副都御史,兼天下四大盐运司的总理大人?管盐运本来就是肥缺,都御史更负责专纠劾百官,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总之,上起各地藩王多养一个兵,下迄老百姓多吃一碗饭,都得管,不但管,而且要办就办。
因此,鄢狗官为何吃尽天下大小官吏,日进斗金,其原因再明白不过了。
御史出京巡视天下,是严禁携带家眷同行的。
但鄢狗官不但带了大老婆小老婆妾侍歌伎,连丫环使女奴婢也带了一大堆,所经的各州县大小官吏们,花在送这些女人名贵珍玩的钱,委实令人不胜负荷,仅靠他们的俸给张罗,不把老婆孩子饿死才是怪事,试问钱从何处来?因此,朝廷有了四大奸恶,天下各地的大小官吏,也就成了无官不贪的民穷财尽境界。
第一大奸严嵩,在故乡袁州,把整座城作为家宅,宫殿祟楼占了大半个袁州城。
宅院里,养了二千名亲兵勇士,千余名打手保镖,光吃米,一天也要一两万斤,钱从哪里来?这位四盐司总理鄢大人,就是替严奸敛财的人中,最能干的一个。
武昌的盐运分司,有一批鄢狗官的忠实爪牙,直接由大总管拔山举鼎掌握,巡江快艇传递消息十分快捷。
武昌是大埠,湖广的行政中心,在这里负责的人,当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小流浪汉小天罡的食桌,与怡平的食桌相隔两排座位。
怡平怎料想到有人弄鬼?他找线索的行动迅速秘密,按理不可能被人跟踪监视的。
小天罡脸有病容,但眉清目秀,一双眸子晶莹明亮;少年人的眼睛本来就应该是如此明亮的。
看年纪,约在十二三岁之间。
穿得褴褛,脸有病容,大概日子不太好过,只好在外流浪为非作歹混饭糊口。
太过自信的人,早晚会倒楣的。
怡平太过自信,以为自己在城门关闭的前片刻出城,绝对不会有人看出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活动底细。
按理,他应该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即离开现场,以免留下让人追查的线索。
他走慢了些,刚喝干最后一壶酒,刚打算离座会账,甚至刚放杯站起,身边已来了四个人,其中两人就是与小天罡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大汉。
小天罡已经失了踪,反正不知躲在何处看热闹了。
食客甚多,川流不息来来往往,人声嘈杂,地方窄小,谁会注意计算自己的陌生人?怡平刚站起,便心生警兆,终于发现从后面拥来的四个人来意不善,沉着地扭头察看。
四个人两个左右欺近,几乎贴身而立,完成了左右挟持的局面,控制了情势。
另两人左右绕过,把住了食桌的左右两侧。
四个大汉衣下皆鼓鼓地,有匕首或牛耳尖刀一类短家伙。
阁下。
把住食桌右首的大汉狞笑着打招呼:蓝巡捕告诉你什么了?他还不知道另外有人捣鬼,对方的快速行动也令他心中暗惊。
哦!蓝头怎么干起两面拿钱的混帐事,砸自己的招牌了?他不胜懊恼地说:老兄,既然你们已找过蓝头,还用问我吗?在下要你亲口说。
你凭什么?凭你的胳膊粗,嗓门大?凭在下是盐运分司的缉私一等班头。
怡平恍然,一个小小的江夏县巡捕,怎敢与盐运分司的红人相抗?难怪!他暗中作了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周夫子的儿子双绝秀士周凯,与在下本来约好在黄鹤楼见面的,没想到早等他不来,晚等他也不来,谁知道他为何失约,躲到哪一位粉头的香闺里快活,把老朋友约会忘了?所以在下不得不花些银子,打听他的消息去向。
老兄,并不犯法吧?胡说八道!双绝秀士从来不和咱们大总管的人走在一起……那表示你老兄孤陋寡闻,一定没弄清双绝秀士的身份底细。
在下不和你斗嘴皮子……那你打算怎样?看你这家伙鬼头鬼脑,却冒充斯文大爷,准不是好路数,一定对大总管怀有恶意的念头。
把账会了,在下要带你走。
带我走?你凭什么?凭盐运分司的缉私班头身份,在下有权逮捕一切可疑歹徒,这是公,凭我水上飞赵国忠的几手三脚猫功夫,就可以要你乖乖听命,这是私;凭我……老天爷!还有?不公不私?又公又私?又……带走!水上飞大不耐烦,下令捉人。
左右身侧两位大汉往内一靠,手法迅速准确熟练,扣腕搭肩同时出手。
噗噗!怡平更快捷,更准确、更熟练、双肘齐出,下势即分张,毫不费劲地顶在两大汉的心口上。
说快真快,肘攻得手之后,身形未起,手已下沉抓住了身下的条凳,顺势长身移位,凶猛地扫击水上飞的腰脊,速度无与伦比。
水上飞果然高明,水上尚且可飞,在陆上飞得更高,身形倒飞而起,凳间不容发地擦靴底而过,嘭一声大震,击倒了食桌。
食厅大乱,食客惊惶地躲避。
飞起即将接触上面承尘的水上飞,躲得开怡平一凳,却没躲开人丛中飞起的一碗菜肴,啪一声碗口覆在后脑上,碗破菜出,汤水飞溅。
怡平一声狂笑,将凳向后面一名大汉砸去,洒开大步钻出人丛,丢下一锭银子在柜上,出店一溜烟走了。
街上华灯初上,行人如鲫。
他到了街口!突然转身哈哈一笑,说: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打落水狗,为什么?跟来的人是小天罡,笑嘻嘻走近说:厉害!你知道是我给了那家伙一碗莱?菜是你偷的。
顺手牵羊,怎能算偷?喂!你怎么与盐运司的走狗冲突?胆子不小,今后,你麻烦大了。
他们会吃人?比吃人更坏,被他们弄去,要钱还要命,死了也不见得就此平安。
要进城?在城里落店,当然要进城。
看你也不像外客。
如果地头不熟,被巡城的人抓住,脑袋会搬家。
这样吧,我知道在什么地方爬城安全,保证不会被捉。
我知道,在文昌门的角落上安全得很。
原来你也是个犯罪的行家。
你呢?吃八方,打抽丰。
我,绰号叫小天罡。
至于姓甚名谁,那并不重要。
呵!看你人小鬼大,说起话来老练得很,我,绰号叫孤魂野鬼。
你找那些走狗……我和他们的首脑人物有死约会。
喂!小天罡,你还跟来干什么?咦!你能走,我就不能走?我也要回城。
好吧!回城。
怡平脚下一紧。
一早,他出门到码头找船。
本来,他可以搭乘定期客货船先到荆州,再转船到夷陵州。
但客货船太慢,他必须加快追上去,因此打算雇一艘快船,尽快赶上去相机行事。
走狗们的船快,他必须找更快的船才能追得上。
码头泊了许多大小船只。
往北望,远处的汉阳门码头更热闹。
那是大江渡的渡头,不仅有渡船往返对面的汉阳府城,有更多更大的船往返汉口镇,人、马、车、轿……把码头形成闹哄哄的闹市。
在汉阳门,绝对雇不到往上江走的快船。
奇怪!他又看到了小天罡。
昨晚偷越城关之后,下了城便各奔前程,没料到一早又在码头碰上了。
小天罡也看到了他,挟着一根打狗棍从人丛挤出向他走近。
怎么,逛码头?小天罡笑嘻嘻地问:来武昌的外地人,少不了附庸风雅,去逛逛黄鹤楼。
我陪你,沿城外码头区向北走,直到黄鹤楼。
不过,到楼下买点吃的,看看相算算时运,应景应景还不错,可不能上去,上去被抓住要打屁股的,你还不配上去。
少废话!没有人闲得无聊去看黄鹤楼,我要雇船,走长途的船。
雇船?我有门路……我也有门路。
哦!打算离开了?有这点意思。
我看你走不了。
小天罡大摇其头。
为何?走着瞧。
你指那两位仁兄?他指指站在不远处的两个青衣人:似乎他门还没认出我孤魂野鬼来。
不要太自信了,他们是很能干的,不久就会找上你,信不信由你。
等他们找来再说。
他走向泊在码头上的一艘单桅小船。
两位青衣人是眼线,但并不认识怡平,仅虚应故事摆摆样子,懒得四处走动浪费气力。
昨晚揍了水上飞的人,必定在长堤一带活动,要离境就得到堤南新关路一带,找偷运客货的黑船,怎敢公然到平湖门来找?一位青衣人悄悄从后面靠过来,悄悄地说:看到那位小流浪汉吗?他旁边那个高大的年轻人,就是打了你们水上飞赵班头的人。
两个青衣人一怔,扭头一看,说话的人已经走出十余步了。
去问问看。
一名青衣人向同伴说,立即举步向怡平走去。
想走吗?青衣人在怡平身后发话,伸手要扣他的右手脉门,要锁肘擒人。
怡平左扭身,左手一拂,噗一声劈中青衣人的左耳门,力道恰到好处。
嗯……青衣人踉跄后退,背撞入同伴的怀中。
有人行凶!小天罡怪叫,打狗棍来一记老树盘根,出其不意攻下盘。
砰噗!两个青衣人挤成一团重重地摔倒。
大人与小孩打架,看热闹的人,决不会帮助大人。
人声叫嚷中,小天罡拉了怡平便跑。
几个闲人两面一挤,挡住了跳起想追的青衣人。
算了!一名闲人冷笑着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你牛高马大,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让开……青衣人大怒,伸手拨人想抢出。
这位闲人是有为而来的,冷笑一声,右手闪电似的在青衣人的左胁下点了一指头。
青衣人如中电殛,跳了一下茫然止步,像只傻乌,茫然站得笔直,无法追赶了。
另一名青衣人,则昏昏沉沉在地下躺了个四平八稳。
小天罡是个热心的人,拉了怡平奔出百十步,在另一艘单桅小船的前面站住。
喂!外放吗?小天罡向坐在船头的两个船夫叫:这位财神爷要外放。
你最好赶快溜走。
怡平向小天罡说:你多管闲事强出头,这可好,他们一定也把你算上了。
我不怕他们。
小天罡拍拍胸膛:天王老子我小天罡也不怕。
喂!你快和他们接头呀!你们要到何处?一名船夫站起问。
荆州,最好能到夷陵州。
怡平不再和小天罡缠夹不清:不久就可上船,立即走。
唔!要走一二十天,包伙吗?当然啦!废话连天。
小天罡比大人还要凶。
几个人,有货吗?一个人,没有货。
怡平答。
明里走?船夫放低声音。
明里走,意思是客人按规定办妥离境手续,取得路引,正正当当离境,沿途碰上巡江船检查,不会有麻烦。
废话!明里走会找你?小天罡大声说,似乎唯恐别人听不见。
那……行程难定,每天十两银子。
好,一言为定。
怡平掏出两锭银子:这是订金,马上就来。
你快回去提行李。
小天罡说:我替你看着船,快!你最好赶快躲开。
’怡平说,急急走了。
小天罡目送他去远,向两船夫打出一串手式,往人丛中一钻,躲起来了。
不久,不少青衣人陆续赶到码头。
不久,怡平提着大包裹,匆匆到达。
三名青衣人恰好从北面来,终于碰上了。
到得最快的人,正是水上飞赵国忠。
好小子,原来你果然在这里。
水上飞一面大叫,一面排开人丛奔来。
小天罡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恰好悄然到达水上飞身后,打狗棍出奇不意向前一搭一挑。
水上飞骤不及防,大叫一声,右脚被搭中,再一挑之下,砰一声摔倒在地。
快上船!小天罡急叫,打狗根幻起重重棍山,向后到的两个青衣人攻去,点打挑拨快速绝伦,眨眼间便把两个青衣人击倒,跌在地上鬼叫连天。
呐喊声中,几个青衣人急奔而来。
噗!小天罡一棍又把刚爬起的水上飞重新击倒,棍势快得令人目眩。
怡平已经跳上船,四名船伙正熟练地将船撑离码头,退出船丛。
跳上来,到别处上岸,这时你走不了的。
怡平向岸上急叫。
小天罡看到急奔而来的几个青衣人,知道走不了,跳上邻船直奔后艄,恰好赶上怡平的船退出船丛,吸口气飞跃登船。
老天爷!小天罡拍拍自己的脑袋:他们怎么来得这样快?你说的,不要大过自信。
怡平笑笑说:他们比你估料的要快得多;他们的人本来就多。
小天罡,你不能在武昌混了。
到别处混还不是一样。
小天罡在舱面坐下:该死的!我的包裹丢定了,你说怎么办?我陪你,不必难过了,你的包裹值多少银子?勒索价码吗?你最好不要向我勒索。
好吧,三十两银子,如何?我包裹里的法宝多得很,三十两银子事实上我吃亏。
就给你四十两好了,你的胃口并不大呢。
看样子,你好像还真有几个钱。
小天罡睥睨着他:我应该钉紧你向你打抽丰,敲百十两银子不会有问题,我已经后悔了。
真要打我的抽丰,你一文钱也捞不到。
怡平呵呵笑:我也是干这一行的,你的水不大,冲不倒我这龙王庙。
你也不要太自信了,我打抽丰从来就没失败过。
喂!你知道吗?走狗们每一个都是大财主。
我知道。
咱们捞他们一把,如何?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不义之财,吃了不会拉肚子的。
不,我这人是很讲规矩的,要钱就不要命。
我要他们的命,所以不要钱。
讲规矩的人,早晚会倒楣的。
两人谈谈说说,颇为投缘。
怡平觉得,这小子机灵得很,似乎有点世故,江湖味很浓,倒真有点合他的胃口,不期而然地,对小天罡的好感逐渐增加。
船扬帆上航,逆水行舟,虽然有风帆助航,但速度并不快,比起大船来,当然要快得多了。
有四位船夫,船主叫冯长江,年约四十余,身材结实手长脚长,天生的吃水饭人才;似乎有点木讷,很少主动与顾客打交道。
其他三名船夫也像没口子的葫芦,闭上嘴一天说不了三句话。
船小、舱矮。
后舱是船夫的,怡平占了中舱。
小天罡不惯与人同住,独自占用前舱。
中舱与前舱有拉门隔开,后舱则需走船外的舷板往来。
怡平将包裹塞入舱板下,用一块青布作装,用船上的竹枕头,先在中舱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近午时分。
肚中咕咕叫,该吃午饭了。
他拉开通向前舱的门,看到小天罡蜷缩在舱角,没有枕也没有衾,睡得正沉。
小家伙昨晚大概也一夜没睡。
他想。
可看到小天罡的侧脸,那姜黄色的脸容真的不够健康,少年人脸色应该红润的。
令他感到有点惊奇的是:小天罡的睫毛好长好黑,而且有点卷。
他不想惊醒小天罡,轻手轻脚出到前舱面。
冯长江一个人在后艄控帆操舵,其他船夫都歇息去了。
他从右舷板走向后艄,一面浏览江景,一面说:冯船主,到了什么地方了?快到沌口了,客宫。
碰上大镇市,停一下。
停?这……我这位小同伴如果上岸自找生活,就替他购置一些换洗衣袜,劳驾。
好的。
客官要进餐了吧?等片刻伙计会送去的。
船主不问在下的来历吗?客官一天花十两银子,不是要小的问来历的。
冯船主世故地笑笑: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江面辽阔,两岸甚少高山,看不清岸上的景物。
江上帆影片片,大小船只往来不绝,天空水鸟阵阵翱翔,一切皆显得和平安详,连浑浊的江水也很少波浪,这段江面是最平稳的航程。
未牌将尽,船向右岸移动。
四位船伙计都上了舱面,船靠向一处码头。
客官,可以上岸了。
冯船主向站在舷板上的怡平说,大有要他离开舷板的意思。
船要靠岸,舷板便成了走道,站在舷板上妨碍交通。
船行期间,舷板也不能站,很危险的,会一不小心失足掉下水去。
晚上,舷板又是男旅客大小方便的地方,舷板走道用处大得很;船夫们撑船就必须使用舷板。
哦!这是什么地方?金口镇,是附近最大一座镇,有巡检司衙门。
冯船主解释:一方面要买些需用物品和食物,以免经常靠岸浪费时间。
客官不是要替贵同伴购置衣物吗?对,谢啦!小天罡曾经在午餐时向他表示,到荆州去另创局面,不打算回武昌了,怡平只好打消把小天罡送走的念头。
事实上他对小天罡甚有好感,也希望这二十天旅程中有个同伴,孤家寡人闷在船上,的确寂寞无聊得很。
他带了一些金银,与小天罡到镇上购置衣物。
镇有三四百户人家,是这附近的小商埠,距武昌水程六十里左右,附近大宗的农产,皆往武昌运销,市况颇为繁荣,日用百货应有尽有。
码头泊了不少船只,客货运皆相当兴旺。
四个伙计皆在整理船具,一切妥当,冯船主派了两人到镇上采购,独自在检查风帆。
人站在舱顶,视界自然可以看得远些。
他的目光,掠过左首第八艘停泊的单桅乌船。
乌船,也就是半圆形竹舱蓬的小船。
乌船的舱面,坐着一个青衣大汉,正在喝酒,脚前摊开一只荷叶包,上面有下酒的菜。
他脸色一变,匆匆跳下舱面。
鬼船上的人。
他向留在船上的同伴悚然地说:你去通知咱们的人,提高警觉。
真不妙,怎么在这里竟然发现他们的踪迹?我耽心会出意外。
你没看错?同伴也脸有惊容。
错不了,那家伙左手的歧指我记得很清楚。
在哪里?左面第八艘乌船。
你不要在举动上暴露行藏,快知会咱们的人,及早离开为上,我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好的。
同伴应喏着,急急登岸走了。
乌船上那位青衣人仍在喝酒,左手举起酒碗。
不错,左手有六个指头。
多出的那只歧指附在拇指外侧,根粗尖锐,稍向外歧出,与一般的歧指紧附内收不同,长度也显得稍长些,这些特征,令人一见难忘,难怪冯船主老远便看出异状。
冯船主又上了舱顶,籍整理帆索向目标加以仔细观察,居高临下看得真切。
可惜,乌船的船蓬舱必须从前后察看,才能看清内部的一切,侧方没有舱窗可以看到内部,不知舱内是否有其他的人?桅杆的顶端,滑车上方系了一块绿色的两寸宽缎带,如不留心,是很容易忽略的,他看到这段缎带。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艘乌船上,也留意在舱面喝酒的大汉,自然忽略了右侧那些船只的动静。
江水湍急,泊在码头的船,也随着波浪不住晃动,船与船之间也经常挤擦碰撞,因此有人登船,也不易发觉。
蓦地,他感到背肋一震,冷飕飕的尖利物体,抵住了他的左后肋近心脏的部位,耳畔听到阴森森的语音:坐下来,咱们聊聊。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乖乖地坐下。
身后的人也傍着他的身后坐下,语音又起:老兄,哪一寨的?你……我不喜欢撒谎的人。
身后的人说:你们三艘船,每一艘皆在咱们的人严密监视下,一举一动皆难逃咱们的耳目。
可以告诉你的是:你们还有利用价值,除去你对咱们毫无好处。
但如果你撒谎,又当别论,对付不值得信任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他,你明白在下的意思吗?华容第八寨的。
冯船主完全屈服了。
岸上有些什么人?不知道,只知是他们的人。
不是你们的?不是。
武昌方面,主事人有自知之明,处理不了这件大事,因此授意送来此地,交给他们在这里办事的一批人处理。
他们在这里办的什么事,有些什么人,在下一无所知。
如果你撒谎,我会回头来找你,你先小睡片刻。
接着,脑门轻震,便失去知觉躺下了。
镇上有两条街,沿江岸南北伸展。
十字路东面的大路是通向府城的南北官道。
本镇的交通以水路为主,陆路的行旅为数有限。
在这种江边的小镇,既非水陆必经码头,也不是大菩萨可以容身的大庙。
怡平心中没有牵挂,也没有碰上强敌的顾虑,小作停留便得离开,哪有时时防变的念头呢?他陪着小天罡先到成衣店买了些内外衣裤、再到鞋店去买鞋袜,最后才到专售江湖人用品的杂货店,买一些备用的物品。
小天罡对所买的东西很挑剔,浪费了不少时间。
因此,也就给予秘密活动的人,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踏出店门,应该返回码头了。
小天罡的手中,包裹越来越大。
该返船了。
走在前面的怡平说:船伙计采购食物,应该办妥啦!天色不早了呢。
急什么?小天罡将包裹扛上肩头:船期是以天计算的,船伙计才不会急急忙忙办事呢,要是不信,返船就知道了。
采购的伙计一定还在镇上……哎呀!我的包裹……该死的东西……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小混混,从后面偷袭,攫走了小天罡扛在肩上的包裹,扭头向街尾狂奔,像小老鼠般窜走如风,脚下奇快。
大白天,闹市中抢夺,事极平常,任何人都可能碰上这种不愉快的意外。
街上行人甚多,要追赶就必须推拨挡路的人,所以除非被抢的人大叫捉贼,不然就很难将人追上。
小天罡不是省油灯,本身就是个江湖混混。
而怡平更是个老江湖,身怀绝学的武林高手。
因此,两人都不好意思叫捉贼,那毕竟不是光彩的事。
一阵好追,进入一条小巷。
人生地不熟,这样追相当冒险,随时都有可能将人追丢,丢了就再也找不回失物啦!怡平其实对追人并不热心,他跟在小天罡身后亦步亦趋,饶有兴趣地留意小天罡如何处理这件事,小混混遇上小地头蛇,本身就是一件吸引人的趣事。
巷尾有一栋镇外侧的大宅,大院子内果林森森,大院门半开,有一扇门歪倒在一旁。
两面的山墙苔痕斑剥,墙檐坍方处处。
是一座破败的古老宅院,里面已没有人居住。
小天罡站在半坍的院门外,目光凶狠地向里面搜视。
你认为那小鬼一定躲到里面去了?站在后面的怡平含笑问。
错不了。
小天罡咬牙说:只有这里可以藏身,那小鬼精得很。
还不够精,所以让你发现他躲到里面去了。
我进去赶他出来,你在门口堵住他。
小天罡说完,不管他是否同意,打狗根一伸,飞抢而入。
像这种占地广阔的古老大宅,四面的院墙即使是完整的,也可以任意跳越,在门口堵有屁用。
这小家伙其实很笨。
怡平摇头自语,背着手跟入:小事聪明,大事糊涂。
这里面即使躲一百个人,也不易将人搜出来。
果林深处,是连三进的四合院大宅,少说些,最少也有十二间可住人的房屋。
踏入门窗皆已失踪的前厅,破败的景象令人不胜感慨,叹世事苍茫,人事沧桑。
想当年,这里必定是豪门巨厦,钟鸣鼎食之家,现今物异人非,成了狐鼠之窝,昔日的主人安在?小天罡已经不见了,当然仍在此宅中。
他踏入中院,院中野草侵阶,荆棘丛生,满目凄凉。
两厢墙塌壁坍,危墙摇摇欲坠。
可是,中堂是完整的,屋顶仍然完好,两扇虚掩的厅门仍是完好的,两侧的明窗并未破损。
站在阶下,他停步不进,目光扫视四周片刻,最后回到两扇厅门上。
他的眼神变了,变得锐利阴森。
好冷清,好寂静。
斜阳下,这座古宅似乎透出诡异秘奇的气息,一阵无法解释的寒栗通过全身,他被毛骨悚然的感觉所震撼,不祥的阴影笼罩住他。
小天罡!他警觉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