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平将拔山举鼎如何派人至回雁峰计算南衡,如何逼南衡至岳州离巢决战的事情一一说了。
事实摆在眼前。
他最后说:前辈从天山重返中原,在此地建基业不足两月,拔山举鼎便知道了,可知他是个有心人。
假使前辈接受了他的礼物,前辈能不替他清除附近的隐世高人?能拒绝他借道袭击万花山庄?那狗东西在岳州利用五岳神犀的事,前车可鉴,要不是那批礼物被人盗走,五岳神犀的鹰扬门,目下恐怕已是走狗们收拾天下英雄豪杰的刽子手了。
因此,请前辈务必慎重。
你所说的事都是真的?西道正色问。
我这人又怪又坏,但从不作弄对我没有敌意的人。
他笑了:这些事不但千真万确,而且我是当事人,江湖朋友都可以证实这件事;他指指卓梅英:这位卓姑娘,就是救走了南衡的儿子韦云飞,然后和我作对,掳走了韦姑娘要挟我的人。
哦!她带你到此地来,能找得到那批宝物吗?我们要提前赶到万花山庄,周夫子那些人会在该处出现,可能找得到监守自盗的线索。
这是毫无希望的追踪。
西道摇头:贫道不介入任何一方,也不需接受他们的金钱接济。
那位小丫头交还给你,那是你的难题,你自己去解决。
再见。
西道带了人走了,从此果然不再重开山门。
怡平到了卓梅英身旁,笑笑说:卓姑娘,你真是我的难题。
如果老道真伤了我,你真会丢了我不管吗?废话!他开心地笑:其实老道人并不坏,他如果真的穷凶极恶。
会派人抬你?你可舒服得很呢!你的机智很令人佩服,老道也上了你的当。
不过,你说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未免有点那个,不害臊。
卓梅英红云上颊,用闪闪发光的凤目注视着他。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一个高嫣兰。
卓梅英幽幽一叹:你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人,把别人对你的爱心踩在脚底下,而去追求一颗不爱你的心。
你这样做,即使不算极端愚蠢,至少也不见得聪明。
现在,我们动身……你不能动身,得多留一天将伤养好。
他面对着扑面的狂风,心潮一阵汹涌:先找地方躲风雨,在暴风雨中爬山越岭大危险了,我背你走。
他的确忘不了高嫣兰。
爱也罢,恨也罢,他的一颗心,的确飞向不知身在何方的高嫣兰身上了。
这是解不开的情结,必须双方面对面才能解开。
卓梅英这时提醒他了,起不了多少作用。
暴雨连下了两天,不但山中交通断绝,三峡中的航运也全部停顿,水陆交通全部中断。
两人在一座山崖下的大石洞中躲雨,干粮将尽,风雨再不停,他俩就得挨饿了。
卓梅英的内伤已经好了,有良好的药物,再加上一天三次的引气归元治疗。
和平静的三天调养。
复元很快自在意料之中。
这天晚间风雨终于停止,天宇中浮云散尽,星光在晴空中显得特别明亮。
两人都有心事,都不想早早安睡。
并肩站在崖口,举头遥望满天星辰。
见下她之后,你有何打算?卓梅英突然问。
要见了面才知道。
他信口答。
你知道她爱公孙云长甚深吗?知道。
横刀夺爱,会伤害到许多人,甚至会伤害到自己,那不叫爱。
不谈这些好吗?他显得不胜烦恼。
你必须有心理上的准备,不是吗?我宁可不谈。
他极力回避:你的家真在巫山,要经过你家吗?可以不必经过,但也可以经过。
那么,西道的人的确发现你们了,他的弟子曾经碰见你家的人;而且曾经动过手。
很可能的。
你要不要到我家作客?你将是我家多年来唯一的佳宾。
以后再说。
他一口回绝。
我家有你要见的人……白莲花?不必了,我要赶快跑一趟万花山庄……又是高嫣兰。
卓梅英发作似的尖叫:我恨她,我恨她!我……她回头奔入石洞,往草堆里一钻,赌气不再理会怡平。
许久,许久,她才发现。
怡平摸入洞来,在她身侧不远处默默躺下了。
她的气愤消失了,不自禁地同情起这个痴情的男人,不自觉地深深叹息。
你不想骂我吗?她幽幽地问。
也许该骂的是我。
他软弱地说:梅英姑娘,像这种有关情感上的纷扰,局外人是无法了解其中奥秘的。
等有一天,你也碰上一个你心爱的人,你就会迷失了自己,直到不能自拔的境界,那……唉!说起来烦人。
我是有点了解的。
也许,我爱得不够深,所以没有你那么痛苦。
不要陷进去,姑娘。
他说:睡吧!明天要赶路呢,别让走狗们赶到前面去了。
明天我不打算走。
咦!你…把九幽客那群人打发走,免得他们跟在后面,也许会受到他们偷袭,我不喜欢身后有强敌窥伺。
唔!也好,解除身后的威胁,这是上策。
这是十分令人感到可笑的事。
拔山举鼎认为我的人可能盗了他的宝物,我们的人又认为他们可能监守自盗,互相怀疑,各展神通,到底宝物何在?那十二色宝物,对你们有那么重要吗?宝物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藉此打击走狗们的威信,让他们知道仍有人敢向他们挑衅,必须时刻提防有人随时会向他们施以打击。
可是,你们逼我替你们追寻,是不是找错了对象?那是为了你呀!卓梅英不假思索地说。
为了我?为了我什么?他不胜惊讶。
你……你是条糊涂虫!什么?你的意思是……不和你说!他真的是条糊涂虫。
如果不是洞中漆黑,他定可看到卓梅英的脸快红到脖子上了,脸上的神情更是有得瞧的,他必定会恍然大悟。
一早,他们吃完最后一顿干粮,重返拔天岭小径会合处,准备等候九幽客一群来找西道的人。
他们利用等候的时间,捕捉一些飞禽走兽做食物。
他俩带有火媒,带有盐,只要有飞禽走兽,就不会挨饿。
岔路口已经有一名老道和两名大汉,挟了一只藤篮相候。
贫道玄修。
老道迎上稽首行礼:家师猜想两位施主,可能前来等候归州来的人吧。
令师未卜先知,佩服佩服。
怡平回礼:但不知道长有何指教?昨日归州来的人冒雨赶到,九幽客一听施主在此地出没,果然吓得魂不守舍,天没亮就带了十六个同伴,奔向归州覆命去了。
家师没收他们任何礼物,而且警告他们今后请勿前来打扰家师的清修。
请代向令师致上在下的敬意,并为日前鲁莽骚扰贵胜境,伤了贵门下的事致歉。
施主请不必放在心上,武林人交手相搏,死伤在所难免,敝师兄不是也伤了卓姑娘吗?玄修向两大汉举手一挥:这是本地所产的鹿脯鹿肉干。
施主可作为干粮,请笑纳。
在下感谢不尽。
恰好缺粮,恭敬不如从命,十分感激。
怡平大喜过望,接过食篮由衷地道谢。
小意思,不成敬意。
祝两位施主顺利,贫道告辞。
诸位好走,后会有期。
次日近午时分,到达无穷无尽的群峰攒聚处,不辨东南西北,原始丛莽绵亘不绝。
小径已经消失,两人穿枝入伏奋勇而进,不时可以发现古道遗留下来的石级石路,因此还不至于迷途。
到了一座山鞍,在前面领路的卓梅英止步。
往西南方向看。
卓梅英向西南一指:庄大哥,你看到什么了?她已在躲雨疗伤时,不再称怡平为庄兄,自然而然地改称庄大哥,叫得怪顺口怪亲昵的。
除了山之外,我什么也没看见。
怡平苦笑:这鬼地方除了鬼和飞禽走兽,恐怕再也找不到什么了,要我在此地住一辈子,不要说真的住,想起就会发疯。
做葛天氏之民,有什么不好?她白了怡平一眼:至少,可以不受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压榨欺凌,活得安逸自在,对不对?好是好,对我来说。
却不太好。
站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树。
但是,人却没有树活得久。
把自己看成禽兽草木一样活下去,我实在觉得不是一有件有趣的事,活一千年又有何意义?浪费粮食而己。
哦!你好像要指给我看什么。
看巫山呀!巫山到了?咦!哪一座是巫山?他精神来了:哪一座是神女峰?可看得到神女祠?巫山其实是一大堆数不清的山,仅十二峰有名气而已。
神女峰最有名,但却不是最雄奇美丽的山,只不过位于江边,山脚直插江中而名气特大而已。
在这里看不见神女峰,远得很呢。
她娓娓道来:神女襄王的故事,比鬼话更虚幻,骗得凡夫俗子团团转;甚至连江上的舟子,都把天候巨变说成神女出巡,怕得要死。
只有一些无聊文人,才把神女襄王看成向往的美丽神话。
你在骂我俗得无聊,好在我从来不信这些神话鬼话。
你的家……巫山十二峰首尾一百六十里,你找不到的。
我没有找的打算。
怡平摇头。
我家在集仙峰北面,称为太虚幻境,外人找不到,身入其中,必将迷失在内。
我家很少有外客,你将是我家的贵宾。
跟我去嘛!好不好?一点也不好。
怡平摇头拒绝:我要……你要赶去救高嫣兰。
她的脸沉下来了。
这……如果我强迫你去呢?你最好不要轻试。
怡平丝毫不解风情:你如果误了我的事,我会恨你一辈子。
她长叹一声,委委屈屈地,默默地举步。
还有八十里到万花山庄,今晚无法赶到了。
她走了百十步才悻悻地说:我不要你恨我一辈子,我宁可自己痛苦一辈子。
我……我抱歉,梅英姑娘。
他无可奈何地说:原谅我,我心里很乱。
明天你的心就不乱了。
她扭头恨恨地白了怡平一眼,眼神复杂得很。
次日辰牌末,两人站在一座奇峰的顶脊上。
下面是一座宽广约十里左右的山谷,溪流一线蜿蜒谷中,映着阳光银波闪耀,到处栽有奇花异果,树木都经过整理,有些地方的短丝草坪一片青绿。
山庄建在谷底,共有十余座楼阁,遍地奇花异草,远看犹如一幅美绝的瑰丽图画。
那就是锦绣谷万花山庄。
她向下指指点点:谷口在西南,一条小径通向夔州。
如果从这里下去,可以降抵后庄,会被他们误会的,最好绕到谷口进去,半个时辰足够了。
怡平心中狂跳,脸色有点变,迟疑地说:那就走谷口好了。
见了她,你怎么说?这……说走狗们即将前来袭击?这个…丑媳妇总得要见家翁。
姑娘用上激将法:你既然千辛万苦眼巴巴赶来了,不进去又何必来?这……你做事勇敢果决,机警沉着,怎么变成……不要逼我。
怡平焦躁地说。
你去吧!你本来就是要去的。
好,咱们走。
怡平总算下定决心了。
我不去。
你……那高嫣兰看到我,不拿剑砍我千百剑怎肯甘心?那公孙云长更是没安好心,他恨不得找碗水把我一起喝下去。
你走吧,还等什么?那……你呢?我回家。
她气虎虎地说。
谢谢你的帮助。
怡平由衷地说:如果我得到有关宝物的消息,该怎么来通知你们呢?我爹他们跟在拔山举鼎那群走狗附近。
也好,我可以去找令尊,再见,姑娘。
再见。
卓梅英背转身说。
久久,她回转身,目送怡平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山林内。
他走了,毫无留恋地走了。
她眼眶红红地,向怡平消失的地方喃喃地自语:不知道我应该可怜他呢,抑或该可怜我自己?蓦地,她脸色一变。
唰一声草响,她已贴地扑倒在草丛中,反应奇快绝伦,在翻转时刀已出鞘了,也一跃而起。
身后的树林没有任何动静,静悄悄鬼影俱无。
咦!我分明听到有人扑出的声息。
她讶然自语,用目光再次仔细搜索每一寸空间,也搜索树上,但一无所见,不可能有人。
可是,当她收刀入鞘时,右方一株大树下,缓缓移出一个灰影。
是你?她警觉地说,但不再拔刀。
怡平翻越了两座山峰,从山脊绕到谷口,站在第三座山蜂上,谷口的景物呈现在眼下。
谷口外山势下降,小溪流出谷口,流入西南一带无尽的山岭重叠处,一条小径向西南延伸,先沿溪岸伸展,然后在山腰和山脚间盘旋,时隐时现。
有两个人影在乌道羊肠似的小径上行走,是返谷的人,逐渐接近了谷口。
是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肩后各扛了一只盛物的布袋。
距谷口还有里余,溪旁的树林中,突然踱出仅佩了一把刀的怡平。
咦!走在左面的中年人,大感意外止步轻呼。
两位请了。
怡平顿首打招呼:借一步说话。
你阁下是……中年人眼中有警戒的神色,目光最后落在他的佩刀上。
两位可是高家的人?怡平答非所问。
是的,在下高健,从府城回谷。
阁下是怎么来的?从何处来?请不必多问,在下有致高谷主的口信,相烦两位代为转达。
咦!老弟何不入谷?万花山庄并非武林禁地,敝谷主是十分好客的。
高健眼中疑云大起。
在下不便打扰贵谷。
哦!阁下……请转告高谷主,拔山举鼎一众走狗,在最近期间,会向贵山庄展开行动,务必小心提防,赶快备战,迟恐不及。
咦!阁下,万花山庄从不过问拔山举鼎的事,曾经一而再声明不过问江湖恩怨是非,谢绝乾坤一剑的邀请,拔山举鼎没有任何理由向敝山庄挑衅。
你说这些话,到底是有何用意呢?看来,高谷主并没有派人在江湖走动了。
对,为了避免误会,敝山庄不派子弟在外行道。
难怪岳州所发生的事,贵山庄的人一无所知。
岳州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武林事故?高姑娘没有回来。
怡平又是答非所问,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咦!你提的是大小姐吧?高嫣兰,武林三女杰之首。
对,那就是大小姐。
她在岳州,与拔山举鼎的人起了严重的冲突……哎呀!有人安排下诡计,设下陷阱逼她往里跳。
她与公孙云长联手,杀了几个二流走狗。
但她身边的老仆高忠与侍女小菊,皆被走狗们所杀死……哎呀!你说的话可是真的?高健大惊失色。
半点不假。
所以,拔山举鼎带了大批走狗,不久便会到来兴师问罪,贵谷必须严防意外。
朋友,高健的神色松懈下来了,脸上有难测的笑意:你是开玩笑的。
其一,乾坤一剑曾一而再光临敝谷,邀请敝谷主出山主持正义,皆被谷主婉言拒绝了。
所以,大小姐不可能与公孙云长联手。
其二,高忠久走江湖,武功超尘拔俗,经历过无数江湖大风浪,不可能轻易地被走狗们杀死。
其三,拔山举鼎保护他的主子,仅敢在鄢狗官的盐区活动,不可能远走三峡来敝谷讨野火。
万花山庄虽不敢说是金城汤池,万花山庄高家的子弟,也不算武功超绝的高手名家,但想前来讨野火闹山门的人,不见得能讨得了好。
请相信在下的报讯诚意。
怡平郑重地说:高忠与小菊的身后事宜,是在下帮助高姑娘善后的。
这……高健的神色又凝重了。
在下深信高姑娘与公孙云长,正在返谷途中。
至于是否能赶在走狗们的前面,在下就无法估计了。
那你……你老兄……在下是从陆路兼程赶来的。
请教老兄尊姓大名,可否见示?在下姓庄,庄怡平。
姓庄……庄兄盛情可感,可否请移驾敝谷,与敝谷主谈谈?高健提出邀请。
既然高嫣兰尚未赶回,怡平心中略宽,免去碰面时的尴尬。
那就打扰贵谷主了。
怡平接受邀请。
庄兄请。
高健肃客动身。
天马行空高谷主这两三年才很少出外走动,以往行走江湖期间,朋友子侄一大群,实力极为雄厚,行侠仗义声威远播,那些名号慑人的邪魔外道,还真不敢招惹万花山庄高家的人,名列江湖四霸天,自然有足够的份量行侠。
怡平在随乃师灵怪邀游天下期间,曾经见过这位高谷主,只不过不曾会晤,高谷主根本对庄怡平这个人毫无印象。
全山庄因怡平所传的消息而骚动起来,这是意料中的事。
天马行空高谷主在大厅接见宾客,另有包括高健在内的八个辈份高的人作陪。
怡平早年曾经见过高谷主、但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位名动江湖的风云人物年仅半百出头,身材修伟气概不凡,穿一袭青袍,英气勃勃中带有三分温文气韵。
客套一番后,高谷主关心爱女的安危,立即加以询问。
怡平将在岳州的变故,一五一十概略地说了。
一番话,令在座的九个人脸色大变。
如果小兄弟所说的是事实,在下感激不尽。
高谷主的语气,显然有存疑的意味:这几天三峡中的巫峡一百六十里山区,下了三天大雨,小女的行程显然被耽搁了,最少也得等五六天以后才能赶回来,届时便知岳州变故的详情了。
小兄弟不惜跋涉千里示警,在下万分感激,尚请在舍下稍待一些时日,等小女返家,小兄弟幸勿见拒。
在下前来贵地,主要是希望谷主提高警觉,立即准备防变。
怡平恳切地说:三峡大雨,行程受阻,可说是天假其便,让贵谷有充分的准备时间。
但如果走狗们改走陆路,时间就不够充分了……他将在拔天岭,遇上西道与惊走九幽客一群借道走狗的事一一说了;当然隐下与西道交手,与及有卓姑娘同行的事。
尽管他说得郑重诚恳,但连高谷主也对他大表怀疑,几乎把他看成初出道的江湖骗棍;江湖上这种招摇撞骗的人本来就很多。
他太年轻了,所提到的人和事,都是令人不得不怀疑的破绽。
像神箫客、快活刀、南衡及西道、五岳神犀……他真的不该说得活龙活现的。
高谷主不愧称风云四霸天之一。
有霸天的风度气量。
当面不驳斥他的话,表面上客客气气,暗中作了妥善的安排,把他安顿在精致的客室内,按捺下性子等候爱女返谷,再言其他。
万花山庄当天便派人前往府城探听消息,另一批接应爱女的人也乘高家的轻舟,下放夷陵接人。
高健和一位年青人高杰陪伴着他,一个小厮小虎伺候他的起居。
次日巳牌末,高健、高杰陪他从西谷蜀葵轩走了一圈,送他回客室便告辞走了。
小虎送上茶水,突然低声说:庄爷,小菊的妹妹小惠求见,庄爷能否接见她?哦!小蕙是……上房的丫环。
一脸机灵相的小虎向外面的海棠花圃一指:她在那边的花亭相候。
她与小菊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感情很好,她很想知道小菊去世的详情。
好,我去见她。
怡平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举步向海棠圃走去。
那是客室的西院,遍栽各式海棠,各种千叶海棠在一丛浓绿中,吐出一朵朵猩红的小花,生机勃勃。
在这里谈死人的事,大煞风景。
小亭中,侍女打扮的小蕙卓然俏立,年纪与小菊相同,同样俏丽,同样脱俗,同样有一双灵秀的明眸。
庄爷好。
小蕙盈盈行礼,脸上有一层薄霜:小婢小蕙……蕙姑娘,请坐。
他在亭中石桌旁的石凳落坐:有关小菊姑娘的事,在下知无不言。
但依在下的猜测,连高谷主也不相信在下的话,姑娘如果也存疑……小婢相信庄爷的话。
小蕙不敢逾礼落坐,站在石桌对面:小婢曾经随夫人出山行道两年,见过不少江湖各式人物,自信尚有几分知人的常识。
庄爷与万花山庄毫无交情,此来毫无所求,仅要求主人加强戒备,严防外人袭击,完全为本谷的安全面善意传警,小婢虽愚鲁,委实没有怀疑庄爷的任何理由。
可惜,贵庄的人却不作此想。
不客气地说,高姑娘就没有小菊姑娘知人之明。
他不禁失声叹息:人的智愚,与身份显然有关,但并不尽然,姑娘与小菊就是显明例子。
在下把经过概略地向姑娘说明,希望姑娘相信在下是诚实的人……他将与高姑娘邂逅,暗中加以保护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据在下猜测,公孙云长与高姑娘那一连串的不幸搏杀,有许多是不必要的,和毫无意义的。
岳州是水陆码头,既无天然险阻无法逃避,也没有强大的包围网无法突破,他们任何时候皆可脱身,事实上他们却在城内城外进进出出,似乎唯恐对方找不到他们似的。
因此,请姑娘转告尊主母,当公孙云长到来时,小心他。
庄爷的意思是……在下的意思是小心他。
他淡淡一笑:在下不是在背后搬弄是非的人,这样说已经有失厚道了,请不必问为什么。
小婢只要知道事实的经过就心满意足了。
小蕙退后行礼告辞谢谢庄爷的消息,小婢告退。
小蕙姑娘,你不提出其他疑问吗?他站起问。
不必了,庄爷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小蕙转身出亭,在亭口转身灵秀的眸子有泪光:请恕小婢冒昧,庄爷是否对我家大小姐甚有好感?话说得含蓄,但已经够坦率了。
不错。
他不否认:任何事故,都可以找到因果关系。
姑娘猜想的是因,在下来传警是果。
小婢明白了,这也是家主母所要知道的事。
小蕙微笑转身,相当满意地走了。
怡平心中雪亮,小蕙其实是奉主母之命前来询问经过的,没有人授意,一位内房侍女,怎敢冒失地到宾馆找宾客谈话?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对主人的美丽爱女有好感,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可以表明他的来意,并不是无因的,不是一个平白前来危言耸听的骗棍。
随着时光的飞逝,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增加,见到高嫣兰之后,他该怎么说呢?高嫣兰会用什么态度对他?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变故?天快黑了,他逐渐感到心乱,情绪不安,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高健、高杰来了,小虎送来了晚膳。
谷主在安排防险事宜,委实忙得无暇分身。
高健世故地与他客套:等人手安排妥当,方能抽出时间与老弟台详谈。
但不知老弟感到有什么客居不便吗?高兄请放心,江湖人生活简单,在贵谷作客,比在江湖浪迹舒服多了。
他也客套地说。
有何需要,不必客气,交代小虎就是了。
老弟台请自行用膳,膳罢兄弟再来促驾,到客厅与敝谷的子弟们,谈谈拔山举鼎那些人的底细,尚请老弟台加以指导,知己知彼极为重要。
在下当据实奉告。
谢谢。
老弟台请用膳,告辞。
送走了两人,小虎将饭盒送来,一面掀盒作势替他盛饭,一面信口问:庄爷要不要喝两杯?六味菜都可以下酒,庄爷如果有兴,小的这就去取酒来。
不必了,谢谢。
他笑笑:贵谷占地甚广,庄中到处是花园,防守似乎不是易事呢。
来百十条好汉,算不了什么。
小虎颇为自负地说:庄中上起谷主,下迄使女仆役都可以独当一面,来袭的人讨不了丝毫便宜。
哦!但愿如此。
他开始进食,小虎退至一侧垂手伺候。
六菜一汤,有鱼有肉有野味,相当可口。
他一面进食,一面沉思。
万花山庄根本就毫无动静,甚至连警戒也没多派,哪像是即将面临强敌压境的样子?万花山庄没有人肯相信他的话。
他动了离去的念头,为自己的处境悲哀。
草草餐罢,小虎收拾食具,替他斟上一杯茶,用奇异的眼神盯着他,用怪怪的嗓音对他说:庄爷,万花山庄得以享誉江湖,尊称风云四霸天之一声誉,决不是侥幸得来的。
时光还早,庄爷可以小睡片刻,醒来时,一切都不同了。
哪像是十三四岁的小厮口吻?简直就是一个见过世面的老江湖说话。
他竟然不在意。
笑笑说:令兄弟,你说得不错,贵谷主根本不在意有人敢来万花山庄撒野,过去的确也没有人敢轻视贵山庄。
希望贵山庄永远能保持声威不堕,永远幸运。
小虎哈哈一笑收拾食具走了。
他用茶漱漱口,突觉一阵倦意袭来,昏昏欲睡。
也许是这两天思虑过多,而致精神不济吧!他仍未介意,放下茶杯,感到眼皮往下搭,真想睡,而且不想站起来了。
咦!我……我怎么啦?他含含糊糊地自语、双臂往桌上一搭,要睡了。
头往手臂上一搭,倦意更浓。
他吃了一惊,猛抬头一阵摇摆,似乎想把瞌睡虫赶跑,江湖人千锤百炼所养成的警觉性令他悚然而惊。
像他这种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休息了两天居然会大白天困倦,吃过饭就要做白日梦,可能吗?哎呀!我……我又遭……遭了暗算!他骇然惊呼,倏然而起。
已经晚了,精神突然涣散,重新坐下,头往桌上一搭,知觉渐失。
不知道了多久,他终了醒来了。
你们……他脱口惊呼。
眼前站着一大堆人,中间是高谷主、公孙云长、高嫣兰、高健、高杰……其他有男有女,足有十几个人,全都向他狞笑。
他自己……他知道完了。
这是一座巨石垒成的石室,前面有铁栅、铁枝粗如儿臂,十头大象也拖不垮。
那只巨锁虚搭在栅环上,重量不下于三十斤,是特制的重型精巧巨锁。
他赤着上身,坐在壁根下,双手分张,各被石环中的大吊环扣住,每个吊环附有一把五斤锁。
你是孤魂野鬼庄怡平。
高谷主冷冷地说:你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
其所以真,是因为你是拔山举鼎的秘探走狗。
在下不得不承认你神通广大。
公孙云长也狞笑着说,眼中涌起阴鸷无比的厉光: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居然敢一个人就闯到万花山庄来,公然在高谷主面前,说了一大堆颠倒黑白的挑拨离间鬼话。
哼!你没料到我公孙云长会提前赶来,揭发你的阴谋诡计吧?高谷主。
他定下神:你就听信这家伙的话,就在食物中弄手脚把在下制住,不给在下有分辩的机会,这算公平吗?你还敢分辨?高谷主沉声问。
那是当然。
哦!高姑娘,你也以为在下是拔山举鼎的秘探?我……我对你不能无疑。
高嫣兰回避他的目光,语气软弱。
看着我!他沉声喝:我要知道你的话是否发自真心。
你那只佩在腰带上的如意小香囊,到何处去了?你……你说什么小香囊?高嫣兰惊惶地反问。
你与公孙云长在七里山暗算在下,把在下交给销魂菊与绿魅蔡凤的那只泄出毒物的小香囊。
你这厮满口雌黄,该死!公孙云长怒骂,上前突然在他胸口踢了一脚:在下与高姑娘从来没有到过七里山,更没碰上什么销魂菊,销魂菊是你在碧湘老店叫来陪宿的姘妇,你那天的情形,万家生佛一群人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敢胡说八道?哼!哼一声,狠狠地又踢了他两脚,几乎把他一身骨头都踢散了。
高谷主,你不制止这混帐东西吗?他咬牙切齿厉叫。
噗噗!他又挨了两脚。
高健总算还有点不忍,跨前一步将公孙云长拖回说:公孙少堡主,别忘了你的身份。
怡平痛得浑身在抽搐,脸色冷青。
高谷主,你将永远永远后悔。
他强提精力说:就凭你一个侠义道领袖人物,用下五门迷药来计算宾客的罪行,就足以令你声誉扫地,你再也无颜在江湖朋友面前抬头挺胸。
我……高谷主冷笑一声,扭头便走。
公孙云长与高嫣兰是昨晚到达夔州的,立即与谷中派去迎候的人接上头。
当他俩一听怡平已经早两天到达,大吃一惊。
由高嫣兰派来的人先行返谷,务必请乃父先制住怡平,免生不测。
这就是怡平中计的内情,不知大祸之将至。
内堂中,高夫人把已将闺房整理妥当的女儿唤出堂前,询问爱女在岳州遇险的经过详情。
刚才在石屋内所发生的事,已由一个随往察看的奶娘。
向夫人禀明了。
女儿。
高夫人的目光,紧盯着高嫣兰的面部:告诉娘,你和公孙少堡主,一口咬定庄怡平是拔山举鼎的秘探,而你又让他替小菊、高忠办理后事,道理何在?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高嫣兰的头,低得几乎下鄂触及酥胸:那时谁也不知道他安了些什么心。
真的吗?女儿……看着我!高夫人语气转厉:自从你返家这大半天。
你一直回避别人的目光,连为娘和你说话,你都不敢正视。
女儿,为什么?女……女儿对不起高忠,对……对不起小菊……高嫣兰凄然若泣:女儿真不该……这不是理由。
高夫人截住她的话头:你一向自视甚高,在江湖位居三女杰之首。
你往昔高贵矜持的风华到何处去了?你甚至不敢正视你的敌人庄怡平。
女儿……你知道你爹不愿沾惹是非,不愿攀交公孙家的人。
现在,我问你,如果拔山举鼎的人,真的前来兴师问罪,你何以自处?娘……高嫣兰掩面而泣。
你居然把公孙云长带回家来,不啻给拔山举鼎那些人最好的问罪籍口。
我已经向你爹郑重表明,明天一早就打发他离谷。
娘,女儿……高嫣兰惶然惊呼。
你怎么啦?乾坤一剑公孙老伯即将到来……什么?高夫人脸色大变。
娘,女……女儿……高嫣兰脸上一片羞红,以手掩面,拔山举鼎那些人中,像天香正教教主天都羽士、两僧一道三护法、绛仙沈妙珍、黑牡丹程翠、销魂菊、绿魅蔡凤等等,交手时皆使用可怖的下五门药物……天!你是说……女儿与公孙云长九死一生,多次受到他们无情的攻击……娘,女儿只有两句话:女儿此生只有公孙云长可嫁,不然只有自绝一途……高嫣兰没把话说完,哭泣着奔回自己内室。
高夫人脸色冷灰,崩溃似的瘫痪在大环椅上,久久,方用可怕的声调说:苍天!真是冤孽!冤孽……高谷主请公孙云长离开的打算取消了。
全庄的人,皆在等候乾坤一剑公孙宙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