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老道笑了,睁开了龙眼,又道:我老人家睡了整整半月,昏天黑地,管他是谁来了?穷酸来了。
小家伙大声喊。
算了,他还能找得到我这儿?少大惊小怪。
说说看,他到了何地?东面古杉岗的五通庙。
虹儿在府城盯住了他,他在古杉岗五通庙旁落了脚。
这家伙真把师父瞧扁了,要找我怎能去五通庙找?不象话。
你去,替师父将他赶跑。
什么?师父,你让虹儿去赶?不叫你去还叫师父去不成?虹儿怎接得下八怪的穷酸?师父,别叫虹儿丢你老人家的脸面好不?笑话!睡道人亲自调教十八年的弟子,会接不下八怪中的穷酸?你少给我说些气话。
但……但穷酸与师父齐名,同列八怪,虹儿怎能赶跑他?瞧你这副窝囊劲,真丢人!去,接不下再领他来,先给他几下子见面礼,千万别叫他占了便宜。
葛春虹诡秘地一笑,道:师父,先说好,可让虹儿用狂涛八掌?不行!狂涛八掌只准用来保命,不是生死关头,决不许使用。
那……虹儿不去也就算了,那穷酸司徒修为已臻化境,……去!去去!你就会捣鬼,明知穷酸比你高不了多少,你要用绝学露两手,去!何不用离合魔手?好呀!虹儿这就去。
声落,人巳经出院去了。
这位睡道人,正是八怪中一僧一道的睡道人。
所谓八怪,是武林中八个功力奇高的怪人。
一僧一道,二女四男,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怪脾气,彼此之间有些是朋友,有些是仇人,行径怪异,令人难测,有时含笑杀人,有时又为侠义不惜抛头洒热血。
这些人中,睡道人以睡出名,其实并非如此,他的睡是行功苦练。
白天不易见他活动,论到内力修为,睡道人首屈一指,深不可测。
但他极少在江湖走动,也极少和人动手,整天懒洋洋的,要死不活半条命,如不是早年认识他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睡道人。
八怪的成名,是在三十余年前,那时他已修为臻至化境了。
由于他好睡,武林朋友将他列入八怪之一,其实他那时的造诣,足以荣居其余七怪之上,以一比三却足以余裕。
睡道人,姓名早隐,武林朋友只叫睡道人不知名。
醉儒忘我禅师,俗家姓氏不详。
姹女司马碧瑶,她年纪最小,成名最晚。
阴婆尉迟琼,是个古怪阴沉的老太婆。
穷酸司徒威,一个不修边幅的落魄进士。
潜翁司空平,最讨厌不速之客打扰他的清净。
狂儒皇甫成,一个愤世嫉俗的狂士。
通客独孤余,孤独得不近人情的怪老头。
八个怪物早年都是江湖的风云人物,目下仍是武林的顶尖高手,只是他们都各行其事,不为名利所左右,不受任何人所收买驱策,谁招惹他们,谁准要倒楣。
他们都是怪物,但他们不至于毫无人性。
从他们的绰号看来,都是些逃避现实愤世嫉俗的人。
但从实质上和他们的行径看来,却又是些玩世不恭,入世行道的奇士。
至于他们是正是邪,是善是恶,还未盖棺难以论定,只好凭江湖中受恩受怨的人去自己寻求解答了。
古杉岗,距天知院东面八九里路,是到府城必经之地,那是永安溪河谷旁的一个山脚小岗,上面生长有十数株百年的古杉树,岗下便是古楼村,人口也不太多。
村旁近岗另一面,建了一座五通庙,祀奉着五个邪神。
本来,这五个邪神叫做五通神,在江南极为村夫愚妇所崇拜,称为五圣,据说是狐精马妖等玩艺所附托,所以称为邪神。
这座五通庙建造的历史并不久,只有二十余年,但香火之鼎盛,比任何寺、庙、祠都兴旺百倍。
神庙,该有道士,但这座庙没有道士,只有法师。
本来,道士都可称法师,但这个庙的法师是属于巫师一类玩艺,决不是玄门修真之士。
附近有了这种庙,难怪睡道人的天知院没有信徒上门。
午后不久,五通庙十分热闹,附近几座村落的男女大多赶来,说是府城江大员外前来还愿,城里的绅士光临这个小山村, 难怪哄动远近。
这儿距府城不足二十里,并非穷乡僻壤,来赶热闹的人真不少,城里的乞丐也赶往这儿。
大殿中香烟缭绕,铜钹唢呐之声震耳,十余名花花绿绿的法师袍袄齐全,手执各种法器旗旖绕着上供的神案转,口中念念有词,眼睛却盯在各处的大姑娘身上。
神案前,主持法师,钢铃眼,满脸横肉留着掩口胡须,掩住了一口黄板牙,身材高大,年约四十左右,他就是庙中有名的施明大法师,据说可以驱神赶鬼,法力无边,符水治病,万应万灵。
他左手举起一张黄布灵符,右手斜举桃木剑,用桃木剑在符上乱划,口中念念有词:摩可……萨……太上灵公……天知道他在念啥?像有些佛咒的口语,念了片刻,忽然喝声疾!呼刹那喷出一口气。
奇事出现了,这口气竟变成了烟雾,弥漫在神案前。
增加了无比神秘感。
他又念了一遍咒语,又胡乱地挠了几圈鬼划符,桃木剑一点,灵符穿在剑上了。
法器轰鸣,咒语声震耳。
一旁有一名法师,右手执尖刀,左手将一只大雄鸡按在砧板上。
施明大法师将灵符在爬跪在身后的男女头上拂过,那是江大员外全家男女十八口,俯伏如羊。
大法师念念有词,忽然怪叫一声。
提鸡的法师手起刀落,嚓一声鸡头落地。
钟鼓齐鸣,法器声震于耳。
大法师的声音愈来愈大,用灵符沾了少些鸡血,一声大吼,举符在神灯上点燃,符在剑尖上,不断挥舞,灵符烧完,大法师怪叫道:五圣在此,恶鬼哪里走?呔!呔字一出,桃木剑信手飞掷,笔直地虚悬在神案上的一碗法水上空,剑尖刚好和水面接触,烧不完的残符拖掩在水中。
大法师俯身下拜,口中怪声怪气的念着咒。
大殿三方围了百余名男女,惊骇地注视着法水上的桃木剑,残符浸在水下冒出阵阵废烟,虚悬的桃木剑毫无幌动之象,不久,残烟渐散,法水变成了殷红色,似血一般,邪门!人群中,挤出一怪人,头戴旧青巾,身穿百袖青儒衫,手摇羽扇,扇长尺八,没打开,这种大扇真少见。
年约花甲,下额吊着一把灰色山羊胡,老眼似平有点昏花,瘦长脸,鼻梁倒是挺直,身材修长,他脸上泛笑,有意无意的向神案旁挤。
这就是穷酸,江湖宵小闻名丧胆。
他身后,葛春虹穿了一件青直掇,个头高大,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
葛春虹脸上泛着明朗的微笑,紧跟着穷酸的身后向前挤,却不向穷酸注目,若无其事。
挤到两名村姑身前,一个妮忽然伸手轻拉春虹的衣袖,甜笑道:喂!傻大个,你怎么也来了?那一声喂!委实令人心荡。
这一代的人都叫春虹为傻大个,整天见人笑嘻嘻,见了女人脸红,怎能不傻?他果然红着脸,笑道:是杏姑,你好,怎么,我不能来看热闹了?他脸红是脸红,但目光却不避人,他心地坦率,不怕任何人的目光,杏姑心想及时挑上一句,他已经挤向前面去了,但杏姑仍在娇声说:傻大个儿,明天陪我到你的天知院里去上香。
杏姑的声音,引起了老江湖穷酸司徒威的注意,回头一看,看到了身后的春虹,没做声,咧嘴一笑,仍向前挤,到达神案旁了。
施明大法师已念完了咒语,大拜三拜,站起整衣,伸手接过递来的一柱香,向神座敬毕,正待上香。
蓦地,响起穷酸的怪叫:怎么?邪门!神案上来了金龙四大王,五郎神完蛋了。
怪叫声如雷,压下了法器的声音,众人向神案上看去,果然不错,堆积如山的供品堆中,一条有角的三尺金色怪蛇,刚将头伸到盛法水的水盂前,金光闪闪的寸余长怪角昂起老高,黑色的长信不住吞吐,目光正视着施大法师伸着的手。
哎呀……施大法师魂飞天外,失手将香跌落案面,向后急退,噗一声响,脚后跟碰上了身后跪伏如羊的江大员外的脑袋上。
同一瞬间,他脱手从袖底打出一把飞刀。
金角蛇身躯一转,飞落刀空,忽然抖尾一弹,竟然腾空跃起,像利箭离弦,射向施大法师。
施大法师被逼得现出了原形,忽然腾身左窜两丈,从人头上空飞越,一面狂喝:快逃!金角腾蛇,蛇魔卫老贼来了!十余名法师全都抛丢法器,鸡飞狗跳乱窜一气。
村夫愚妇不知金角蛇是啥玩艺,更不晓蛇魔卫老贼是谁,正惊愕中,江大员外回头就跑。
噗一声轻响,金角蛇射中江大员外背心,啪一声跌在身后。
他不知是不是已被咬中,真似浑身都软了,挺身举手仰头向天大叫道:施光,快……快救我……。
施大法师早跃过人群离开了,没有人救他,他脸色死灰,手按背心头往地下瞧。
他脚下,金角蛇成为一条死蛇,卷曲着寂然不动,首先他看见蛇身有些地方扁了,有些地方断裂,蛇头的角也歪了。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蛇尸,大叫道:假蛇!有人作弄咱们,王八蛋!那是一条用蛇皮做成的假蛇,角和舌都是纸糊的,浑身涂上了金漆,乍看去非常相似。
他拉断蛇身,里面没有安装机关,假蛇如何能飞?怪事?他用目光寻找刚才怪喝的穷酸,穷酸已经不见了。
人群纷纷向庙外逃,到何方去找人?人的名,树的影,八怪七魔卫心照,为人亦正亦邪,亦神亦魔,喂了两条狠毒无比的金角蛇没有翅膀却能飞,被咬者立刻即毙,没有他的独门解药,必能成为枉死城的新客。
难怪他们心惊胆落。
旁观者清,穷酸的手法瞒不了一旁的的葛春虹,假蛇从穷酸袖底丢出时凭神奇的指力内劲摇控,手指和假蛇事实上相距不足两尺,信手拨出蛇便随劲飞抛,这在已修至化境的内家高手来说,并非难事。
穷酸拨飞了假蛇扭头便向人群中一躲,向庙门溜去。
葛春虹岂让他如意,衔尾急追,到了庙外广场,穷酸下手了,大旋手左袖疾扬,笑道:来得好,傻大个儿。
春虹不甘示弱,他出右手,向侧狠拍,硬接穷酸的回眸反顾。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用了七成劲。
嘭一声大震,掌袖接实,人影乍分。
春虹退了两步,感觉掌心麻麻的。
穷酸也退出两步,怪笑说:呵呵!已有七成火候的无量神罡绝学,牛鼻子没偷懒,等一会,先跟我穷酸办正事。
怎么?你还想拆人家的台?春虹笑问。
你知道个屁!难道你师父也要你敬五通神?你不可多管闲事。
闲事?你小子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穷酸怪声怪气的问。
我不管,不许你闹事,我们再来几下。
且慢,别叫妖孽漏网,我们等等再讲。
春虹一怔:什么,他是妖孽?穷酸没理他,舌绽春雷向涌出的人群大吼。
大家听了,施明法师是妖孽,后殿建有地窟,藏了不少从外地掳来的妇女和小娃娃。
抓住他们,江大员外也是散匪,别叫他走了!叫完,又向春虹道:傻大个儿,那施大法师的轻功身法,与江大员外的称呼和江湖口音,你还不明真相?快!别让他们走了。
穷酸向庙后飞赶,顺小路追上古杉岗。
春虹聪明过人,毫不迟疑的随后急赶。
五通庙中,人群大乱。
穷酸在庙外的呼叫声,惊走了施大法师和他的党羽,十余名爪牙狼狈地飞逃,想从山区中脱身。
江大员外也带了二女三男,向山上逃。
快接近岗顶,穷酸和春虹已追了首末相连,穷酸叫:姓江的,你先留下,呵呵!免崽子你跑得了?傻大个儿,你追施大法师,小心他的迷香和邪术。
春虹懒绕道,直赶而上。
二女三男向侧急闪,一个女的走不及,反手扔出一把绿色粉末。
春虹屏住呼吸,身形疾射,闪过了绿粉,反手一掌拍出,奇快无比,拍一声击中女郎的右肩。
哎哟女郎狂叫,砰一声抛跌在丈外,骨碌碌向下滚去。
春虹跃上四五丈,身后穷酸的叫声入耳:傻大个儿,你逞能躲过迷香,愚蠢已极,不可!有些迷香不用经过口鼻的。
春虹忽省,回头喊:记住了,穷酸。
喊声刚落,他已跃出十余丈了。
他这两声大叫,叫掉了江大员外的魂,穷酸两字似有无穷威力,令宵小丧胆。
江大员外见只有两个人追来,心中大定,向侧掠开衣袍,取出藏好的长剑,拔剑正待进扑,一听穷酸二字,只感到魂飞天外,忙喝道:分散!穷酸哈呵大笑,扑上道:你能活?我不信,哈哈哈哈……江大员外见跑不了,只好拼命,身剑合一迎上,连挥几剑,其余一女三男,也拔刀跨进。
江大员外本想砍掉穷酸来抓的左手,岂晓得两剑交叉连挥,没把伸来的手砍掉,大手突然光临胸口,他心胆欲裂,赶忙把剑推出,使招顺水推舟。
银光一闪,刷一声响,穷酸的怪扇张开了,向后猛拨,扇面是九合银丝织造,银光闪亮,可硬接刀剑,一拨之下,罡风啸声如沉雷,刮向从身后扑来的一女三男。
同一瞬间,穷酸的手,反掌一挥,击中江大员外的右膀,江大员外的右手像是废了,长剑坠地。
呀………他叫了半天,叫不出声来喉咙便被扣住了。
留下!呵呵!穷酸叫,将人向后扔出。
一女三男彼扇风阻在八尺外,知道不好,正想开溜,江大员外横飞而至,撞倒了二男二女,滚成一团。
另一个男人鬼精灵,飞退丈外,拔腿转头便跑,跑了三步,噗一声,背心挨了一拳跌倒在地,向山下滚去。
春虹的轻功出类拔萃,施大法师怎跑得了?共有十三个人,拼命向古杉岗下奔去,还不知追赶已到。
春虹的一生中,还未曾和人真正拼过命,更没杀过人,下手便有些顾忌,不敢下重手,他向人群中冲,喝声打双手左拂右拍,身侧而过连跃四名法师,全被击中耳门,应掌人昏倒地。
施大法师总算了得,知道有人追上了,一声暴喝,拔出袍中藏着的牛耳尖刀,旋身大吼道:什么人敢管施某的闲事?通名。
春虹站住了,冷笑着问:你是妖孽?嘿嘿,是又怎样?不怎样。
南方容不下你们这些妖魔。
阁下尊姓大名?是官府的鹰爪?在下姓葛,名春虹,不是鹰爪,管闲事的。
五通庙后殿之下,如果没有掳来的妇女小娃,藏入五通庙殿下,我不管你的事,如果有,你得留下。
哼!你小小年纪,竟敢胆大包天管我们的事,纳命。
九个人早已形成包围,同时亮出一具紫钢钻,不见有迷香扬出,但使人感到昏沉沉,香气已随风四扬。
春虹早有准备,一声长啸,他冲霄直上,飞跳三丈四五之高,上了古杉张开的横枝上,手折下一节杉枝,喝声着!脱手下射。
啊……!杉枝击中一名法师的右肩,插入肩窝五寸以上,惨喝着倒在地下乱滚。
春虹吃了一惊,以为这家伙死了,一怔之下,其他八名法师一哄而散,各奔东西,四散逃命。
他到底缺乏江湖经验,不知道该追谁好,最后一声长啸,穷追施大法师,总算被他追对了。
可他晚了一步,古杉岗外围,全是高八尺的小杉林。
小杉树枝叶未经修整,长得极为浓密,人行走其中,杉枝缓缓折断。
这方面共有三个法师逃入,追人必须防暗器,他略一迟疑,便难以分辨里面哪位是施大法师了。
他毕竟第一次与人搏斗,心中有点虚,不敢深入林中猛追,只好转身向被他击倒的五名法师走去。
穷酸到了,老远便脱口叫施大法师呢?擒住了么?他摇摇头,说道:这家伙相当机警,追丢了。
老天!你是怎么弄的?一个三流脚色你也拿不住,牛鼻子睡道人是怎样调教你的?春虹哼了一声,不悦地道:你不服气?你凭什么说我师父?哈哈!你那牛鼻子师父该说的事多着哩!目下举世滔滔,江湖大乱,他却只晓修仙成道不问外事,苛且偷安,说说他又有何不可?不许你乱讲!好!好!不讲就不讲,先宰了这几个恶贼再讲。
怎么?你要杀他们?人命关天,你—一哈哈!难怪你放走了那姓施的妖贼,原来是妇人之仁在你心里闹鬼。
你听了,你这被教坏了的井底之蛙,那施大法师是东海奇域花妖白玉珠爪牙,奉命在各地掳劫美貌少女和有根基地男女小娃娃,带到东海奇域造就,作为日后横行天下的本钱。
什么?他是花妖的人?春虹惊问。
哼!你的师父早该告诉你,但他不晓存何居心,不仅不将近年的江湖动静告诉你,甚至还容忍妖气在你们的居所附近做坏事!不许说我师父!好!不说也罢,也许你曾经听说过邪教教主徐鸿儒,他在三十年前死了,四大金刚中的张世佩便成了教主!废话,张世佩在曹州被擒。
呵呵!原来你还知道哩!错怪你的师父了。
在曹州被擒张世佩是假的,真的就潜遁江南。
目下,他已收买了诸多江湖凶魔,除诛异己,去年便想再次兴兵造反,可惜未能如愿。
武林中像我这种不怕死不受驱策的人多的是,处处和他为难,他知我们这些人不死,难如他愿。
那花长白玉珠,正是张贼的东南香主,沿海一带州府,全是他的势力范围,妖党四伏,大乱将兴,而你的师父——不许你说!春虹大叫。
好!不说,呵呵!你可知晓穷酸今天的来意?前辈悲天悯人,是来揭发五通庙的底细?这只为原因之一,顺便办事而巳,最重要的是—一蓦地,参天古村的顶端,传来懒洋洋地声音,说:哦!是逼我老不死的出山?对不起,我黄梁梦未醒,哪管他世上成火海深渊?接着,枝叶纷坠,有重物下降,彭一声大震,地上多了一具尸体,是逃走了的施大法师。
哈哈……穷酸仰天大笑,笑完说:牛鼻子,你好厉害,躲在咱们头上,连我这自命不凡地穷酸也如在梦中?没话说,算你行,甘拜下凤。
哈哈,你这种言不由衷地话,何必令我穷酸难堪?一个真正逃世的人,容忍施大法师理所当然,杀了他,可知你还是尘念未了。
睡道人像纸人,飘然而降,仍然半死不活地说:司徒施主,如果你想前来做说客最好免开尊口。
穷酸神色渐冷,接着冷笑不巳:牛鼻子老道你真的要做世外高人?我要睡觉,长不高了。
睡道人阴阳怪气地答。
穷酸气愤填膺,切齿说:你这虚名儒夫,令人不齿地残渣败滓?你——春虹一声怒喝,急冲而上,一掌劈出。
虹儿,住手!睡道人喝道。
拍一声暴响,春虹已和穷酸换了一掌,罡风呼啸,人影乍分。
朝廷自腐,酷吏横行,你认为贫道不应该睡?走罢,司徒施主。
睡道人默然地说。
穷酸以手盖面痛苦地说:仙道无凭,神佛全属子虚,即使真有仙佛,佛也该出世,拯救人世,你泛称一代豪侠。
如果只想出世自全,你何必辛勤苦练?武林人虽不屑名利,不空言以天下为己任,但行快去暴除奸,虽抛头颅洒热血亦不甘人后,你,早年的一代豪侠,为维护孤儿寡妇不惜杀尽江湖绿林,为救一个微不足道的好父母官而独剑怒闯黄山剑阵。
晚年名列八怪之一,先期仍游戏风尘,江湖宵小闻名丧胆,宇内的魔望影心惊。
可是,近十余年来,多令人失望哪!你的雄风豪情哪儿去了?你的英雄肝胆哪儿去了?你的……天哪!我不忍心再说你了,我只好告辞。
贫道不送了。
睡道人仍淡漠地说。
在离开之前,我有一事必须说。
那九幽天魔已受邪教主礼聘,聘为中原香主。
再就是令高徒葛春虹,该叫他回家了,十八年,十八年的变故太大了。
还有两年。
睡道人说。
不,来不及了,广信葛家已受到九幽天魔的光顾,他的大哥幸而逃得性命,但已成了残废,没有疯丐出面,施手问世,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叫他回家吧,还来得及,别了,后会有期。
这一辈子我可能再也不打扰你了,我活不了多久啦!睡道人不肯入世,穷酸无可奈何,只好告别,临行说出广信府葛家的变故。
葛春虹大吃一惊,脱口大叫道:前辈的话可是真的?穷酸惨然苦笑,暗然地道:穷酸一生游戏风尘,但从不说假话。
令兄是目下年青晚辈中的俊俊者,我穷酸肯和他攀交,并非对广信武林世家的门第而论交情,而是看得起令兄有出息之故。
回去吧,他的腰骨断了,经脉也略受损伤。
天下间除了疯丐或许可以令他离床席之外,令师一代高人也无能为力,也许令兄有需要你的地方,及早回去吧。
前辈,是多久的事?上月尾令兄方抵家中,目下不知怎样了。
久不做声的睡道人突然发话道:司徒施主,九幽魔主是否真的加盟邪教?穷酸略一沉吟,慎重地道:并未证实,那家伙的九幽魔域至今还不知座落在何处,天下间从未听说有人见过他本人,更没听说有人到过九幽魔域。
由令徒的兄长口中所传出的消息说,他不但做了九幽堡的短期客人,也闯过九幽魔域的地狱岭。
他说九幽天魔迫他拜七星旗立誓加盟,但邪教只除各种神佛,建杏旗由此推测,九幽天魔并非完全加入邪教。
而我从杭州花魔白玉珠的爪牙口中,确定知道他已受聘为中原香主之位。
花魔那女魔头是东南香主。
我不敢一口咬定九幽天魔是张世佩教主的爪牙,但目下江湖中有大批武林少年子弟神秘地失踪,唯一生还的只有葛大公子,此中原故委实令人起疑,所以我认为那魔头已经加入了邪教了。
睡道人第一次消失了睡态,道:我告诉你,九幽天魔还未现马迹之前,不必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请告诉那些江湖上的好汉们,火速团结自固,先不必逞匹夫之勇,日后再举除妖孽。
天哪!你呢?穷酸抓住话题问,又道:你袖手旁观?不!十余年来,我参悟一种奇功,始终未能克服其中神秘的困难,找不到解决避免走火入魔的秘诀,困扰了我十余年。
近来我已有所得,大概在一年半载中可以有成,那时,我睡道人可和各位携手共诛邪教。
穷酸突然跪倒在地,颤声道:请受我司徒威一拜,苍生幸甚,武林幸甚。
睡道人扶起他,道:司徒施主,请照顾小徒一段时日。
师父,你老人家……春虹大叫。
睡道人摇手止住他往下叫,道:虹儿,你确是该回家了。
十八年前,我在闻香教教主于宏志的爪牙手中救了你,你才四岁,除了知道自己叫葛春虹之外一无所知。
四年后,为师才知道你是广信葛家的二公子。
为了你的天资过人,根基特厚,贫道动了造就你成为武林奇葩的念头。
令尊令堂在你被拐的那年先后逝世,所以为师留你在身边,传以绝学教你成人。
你不是方外人,该走了。
为师如果参悟奇学之后,会去找你。
在你走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你没有富贵命,我要求你,切不可做官替朝廷卖命。
道长,你怎能阻止令徒……穷酸急忙插口。
住口!睡道人怒叫,神色可怕,又道:你认为贫道真是成天睡大觉么?天下大事贫道并未放过。
你听着,眼下魏忠贤把朝廷搞得天怒人怨,今年你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大事?副都御史杨莲,检都御史左光斗,御史袁化中等等一群好官,全被杀光了。
本月,唯一能打仗的好官熊廷弼,可怜,他被抄家杀头,传令九江示众。
上个月,毁天下书院,你这个读书人,一个饱学文章的进士,你有何感想?你为何不替朝廷卖命?呸!你想要我这心爱的。
费了无穷心血培养的徒儿,将来被昏君奸臣拿去杀头?要他被抄家灭族?断然不可!他吸入一口气,语气略缓,又道:真叫他去皇家效命,他也无法胜任,这年头,有才学是不够的,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不会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好吧!虹儿,一切在你,为师决不约束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不为非作歹,更不许你为害江湖,走,回去拾掇。
司徒施主,你是否肯枉顾我那八辈子没有香客上门的道院?唉!真该死,我学道三十余年,还无法找到一个信徒,反不如下面那座五通庙,五通神就比我祀奉的王大仙强得多。
春虹突然跪倒,垂泪道:师父,虹儿永记你老人家的话,师父不要感慨失望,至少虹儿了解师父的苦心。
师父,你老人家并不真心信神,身入玄门只为了逃避尘世的纷扰,三十年前以英风豪气行侠于宇内的往事,虹儿略有所闻。
虹儿深知,有一天师父会重新仗剑行侠天下。
师父,虹儿在江湖恭候老人家。
睡道人幽幽一叹,突然将他抱入怀中。
许久,方有点苍凉而有点激动道:我知道,我在世的时日不多久了,行将兵解归天,满腔热血即洒在江湖,但我不会逃避。
孩子,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但我们明知不可支,也必须尽力而为,义无反顾。
走吧!山下巡检司的官兵来了,让他们收拾后事。
司徒施主,请随我来。
第二天,穷酸和春虹踏上了西行古道。
广信葛家,其实不在广信府城中,而在北面属上锋县管辖的地境内,座落在至郑家坊巡检司的古道旁。
西面可以看到灵山山区,距府城只有十来里,叫做葛亭村。
村西是起伏的山区,东面是灵溪河谷,灵溪从郑家坊向南流入上饶江,形成河谷中的沃野。
古道北经怀玉山下,通过银岭关进入浙江地境。
但由浙入赣,官道却不在这儿,所以事实上走这条路的人不多。
这天,八月秋风令人觉得心清气爽,从府城来了一老一少,仆仆风尘。
老的年约花甲,剑眉仍然漆黑,虎目神光闪闪,略现花白的三绺长须飘飘,脸上皱纹甚少,一表人才。
身穿青袍,袍带上系着长剑,挂着百宝囊。
少年人身高近八尺,剑眉虎目,玉面朱唇,蛋形脸。
在英武中透出几分书生气。
年色二十上下,穿一身墨绿色劲装,挂剑系囊,好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老少两人面色凝重,匆匆赶路,远远看去,小山旁的葛亭村在望。
葛亭村葛家的宅第在村东。
整座村都姓葛,约有七十余户人家,河谷的阡陌良田,全是村人的产业。
葛春帆的祖先,是开发灵溪河的先驱者之一,是广信府的古老家族,宅院并不宏伟,古朴而扎实,五进四合院,两旁厢房之外是仓房牲口栏,大门外是晒谷场,四面果木间错,翠竹摇曳,荷池中莲蓬还未收获,在外表看,是一座极慧通的殷实农家。
他确也是殷实的农家子弟,但因为祖上是地方的名人缙绅,家道殷实富裕,子弟们比其他的农民开通得多。
在广信府近山区一带,练武是年青子弟们必学的防身技艺。
不管是上山狩猎,或者在乱世时保命,武艺不可缺少。
所以每一村镇,如果不设下一座武馆,简直就不算村镇,该地的子弟一辈子都会被人骂为没出息,为世人所轻视。
每年春正月龙灯狮会,五月上饶江的龙舟,秋九月的擂台,冬天的围猎,各村如不派出好手前去参加,那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奇耻大辱。
不管胜负如何,只要是不参加的村镇,村人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葛家的弟子在广信府,苦练武林中的少林派,出尽了风头,远近无人不知,不仅拳脚无敌,骑射也超人一筹。
途径广信府的武林名宿,皆以能到葛府造访为荣,久而久之,葛府便成了武林世家,拳剑闻名天下。
他们不在江湖中鬼混,不做官府鹰犬,不做江湖镖客,也不正式兼任武林,他们只不时到各地武馆中和各地的名师切磋,互研进益,而且为人有传统的慷慨个性,结交正道的武林朋友。
因此,葛家的子弟在近百年来,虽不在江湖闯荡,但知交满天下,成为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
子弟们不在外面生事,但也不允许有人在附近惹事生非。
这儿不是这荒,往来浙赣闽的江湖好汉多的是,都不愿在广信府闹事,要让葛家的子弟出面排解说上两句,毕竟不光彩。
十八年前,二子春虹四岁便神奇失踪被拐走,老大春帆这次更出了大纰漏,被人打成残废,妻子也失陷在九幽魔域之中。
春帆的妻子萧明瑾,是南昌的贵族,她的舅父虚幻庐主,更是南昌府大名鼎鼎的武林名宿。
但奇怪的很,春帆派往南昌报讯的人,回来说萧、熊两家,好像对这事不太关心,只派了两名子弟来慰问春帆,其余的事又只字不提。
春帆很伤心,他好像证实了自己的最坏想法,就是萧家巳和九幽天魔暗中有阴谋协定,他不忍想,也就不再重视萧熊二家的态度了。
家中的子侄们和佃户长工,都纷纷外出寻找三少爷春风去了。
农忙巳过,家中显得冷清清的,经过半月来的忙碌,从数百里外热心赶来慰问的客人都走了,主人躺在床上成了废人,难怪家中冷清。
春帆这些天来消瘦了,无情的打击令他心灰意懒,前来诊断的名医来来去去,没有人能够将他的断脊骨接起来,伤在第十二节椎骨,上面是脊中穴,穴属督脉,穴道虽未断脉,但督脉已受损不轻,假使不在水中久泡,三两月可望痊愈,现在不行了,脊骨中已有了严重的变化,他只能躺在靠椅上寄望奇迹出现。
他由两名健仆伺候,半躺在特制的躺椅上,在书房中翻阅神农外经,想找出可治脊伤的单方药理。
书房门悄然而开,一名仆妇在外轻声道:禀主人,外面有客请见。
春帆放下书,信口问:来人是谁?来人没呈名帖,说是湖广唐家父子要求见。
春帆大喜,道:快请,请他们书房小坐备茶,立刻收拾客房。
一名健仆,领着一老一少出现在书房门口。
春帆的两手并未残废,抱拳行礼道:晚辈春帆,景公请谅失迎之罪,请坐待茶。
这位是二公子坚兄么?老少两人脸色都不太友善,老人冷冷地点头为礼,冷冷地道:老朽来得鲁莽,老弟是否感到意外?春帆觉得对方语气好像不对劲,惊讶道:老伯此话何从说起?晚辈寄望老伯光临,如大旱之望甘露。
唐景隆冷笑一声,抢着道:不错,尊驾确是望老朽速来,但不是活人来而是尸首来。
老伯,你老……哼!你和小儿真到了九幽魔域?老伯好像……老朽怀疑,请教阁下送来的三棱针是怎么回事?春帆一怔,已料中三分,苦笑道:令郎死前,将百宝囊托我带走,说是其中有一部菩提真经,并无其他交待。
在生死存亡中,晚辈不曾留意,直至在邵阳湖中晚辈醒来之后,方发觉菩提真经已不在囊中。
据船老大说,听武昌平安船行东主说,囊中原有八枚府上的成名暗器三棱针,但在武昌店中不知怎地丢了一枚。
当一声轻响,唐景隆将一枚三棱针扔在书案上,道:这一枚在这儿。
老伯这……老朽父子途经临江府,有一个蒙面人在身后用这一枚三棱针暗算,自称葛春风,他溜掉了。
老伯,在下从九幽魔域落水之后,即昏迷不醒,至邵阳方才醒来。
你的话也许可信,可是……春帆受不住,气得发抖,大叫道:前辈,你认为葛某一切解说都无必要么?老朽不无疑问。
春帆忍无可忍,冷笑道:依老伯看来,想必葛某暗算了令郎?也难以料定。
葛某与令郎无仇无怨,素昧平生。
但那本菩提真经却是佛门无上心法秘笈,练成之后,可以横行江湖,武林朋友觊觎秘笈,乃可能之事。
春帆见对方咄咄迫人,气愤已极,大叫说:老伯此来,不像探询令郎的生死经过,倒像是认为葛某是加害令郎的凶手,未免令人失望。
好吧!你怎么说都成,葛某一番好意,被人认为是凶手歹徒,分辨已无用处,不必说了,葛某巳成废人,你父子如何打算,请吩咐就是。
阁下真残废了?葛某既无法令你深信,那么,请劳驾审视脊骨。
也许老伯能药到春回,葛某在此先行谢过。
唐景隆向少年挥手,低沉地说:坚儿,你去看看。
春帆的上齿紧咬下唇,呼吸一紧,默然地道:好心变成驴肝肺,今后,葛某不信任何人。
唐坚毫不迟疑的检查了春帆的伤势,在这武林朋友来说,是最难堪的奇耻大辱,因为这不啻是将春帆认作疑凶,也是用武力迫春帆就范,任何稍有名望的人,都忍不下这口恶气。
唐坚检查了片刻,神情肃穆地说,爹,是钝物所伤,十二与十三两椎骨折断,督脉也已伤。
能治好么?唐景隆失望地问。
唐坚不住摇头,苦笑说:不能。
迁延过久,肉已长入骨,经脉缠窒盘结,虽神医吴杰李玉再世,也难起沉疴。
吴杰,是弘治正德两代的神医,官至太医院使。
李玉,是同时代的神针医圣,名震天下,南北两京皆尊称神针,无人不晓。
春帆脸色铁青,说:两位如何打发葛某?请教。
人已残废,任何天下绝学,要来何用?唐景隆有点讪讪然,陪笑说:适才老朽多有得罪,大公子休怪……春帆淡然一笑,抢先说:晚辈精神困顿,需要静养,葛升,送客!唐景隆一怔,他知自己不是,道:葛贤侄,请听老朽……晚辈记取今天的教训,永生难忘。
葛某不但已成残废,妻子也身陷魔唐生死不明,内心的悲伤,不亚于前辈丧子之痛,葛某并未怨天忧人,对不起,晚辈少陪。
两名健仆抬起春帆,出室而去。
一名健仆伸手向房门虚引,沉声道:两位请,家主人目下不易见客,请多见谅。
唐景隆父子不等仆人说完,只好走路。
出了大门,景隆向健仆说:请代向贵主人致歉,老朽改日再来拜望。
不必了。
家主人说,贤父子可到武昌府寻平安船行的东主,也许可以得到此消息,家主人决不会再接待两位了。
不送了。
砰一声暴响,大门重重地关上。
门外台级下,两名健仆重重地哼了一声,对两位造访来意不善的人,他们表示不欢迎。
走!到武昌平安船行。
唐景隆说。
父子两走不到十步,门口的一名仆人喜悦地说:谢天谢地,三公子回来了。
五匹健马奔过村门,急冲而至,蹄声如雷。
听说是三公子回来,父子俩不走啦,在晒谷场上一站,等候马匹到来。
五头马奔到晒谷场,从一头健马上跳下一个身材魁伟,面貌与春帆差不多的英俊少年,身手敏捷地跳上了台阶,大步向门急跑。
三公子回来了,谢天谢地。
门口的仆人行礼喜悦地叫。
唐景隆走前两步,突然大叫:葛春风。
少年人一怔,回头问:咦,老伯是……是找麻烦来的,把大公子气坏了。
一名仆妇恨恨地接口,满脸怒容。
春风剑眉一轩,一步步往下走。
唐景隆父子,狠狠地打量葛春风,要在春风的举止上,找出他是不是在临江府暗算他们的蒙面人。
像么?景隆低声问。
爹,有八分相像。
唐坚也低声答。
三人走近了,面面相对。
春风少年气盛,火气也大,听说是找麻烦来的,他已无名起火,两手叉腰,沉声问:两位,有何见教?景隆不住打量他,岔开话题,问:三公子可记得老朽父子么?在下很感陌生,请教尊姓大名?春风冷冷地答。
三公子不是从临江府来的?景隆也改变话题问。
在下从何处来,何劳阁下多问?景隆掏出一枚三棱针,又问:三公子不会对这玩艺陌生吧?春风不接三棱针,朝对方手上略一打量,说:这玩艺在下没见过,但很像传说中的湖广唐家三棱针,可破内家气功,五丈内发无不中。
哼!阁下问这些话,有何用意?哼!你是知道这种暗器的,这枚三棱针,……春风不再理睬他的话,说:你找家兄有何事情?唐景隆老脸一沉,沉声道:你为何不再理睬老夫的话?你非照实回答不可!葛春风是鄱阳渔隐之徒,艺高人也火气大,怒叫道:滚你的蛋,好没道理!住口!你为何出口不逊?唐坚抢了接口,他也是少年气盛,火气也大。
既然逼上,自然是要动手,唐坚冷哼一声,失下手为强,拳飞出,同时叫道:想揍你!葛春风左手一勾,将来拳带出偏门,右掌突出,回敬一招猛虎出山,出手极为凶猛,奇快无比。
唐坚的反应也迅疾无比,左掌急扬,身形半转,叭一声暴响,双掌接实,劲风激荡,两人同时侧飘八尺,掌力相当,都觉得震力奇大,身不由已同被震飘移位。
葛春风一声大吼,重新猛扑,左拳右掌连攻五招,攻势空前猛烈,掌出风雷俱发,潜劲直追三尺外,一招接一招,步步进迫。
唐坚也不弱。
掌出如电,拳出如雷,以攻还攻凶猛地回敬,两人连换八招,三照面五盘旋,愈打愈快,人影逐渐难分,五丈内人影急剧地闪动,暗劲追得地面尘土飞扬。
两人已打出真火,拳掌开始向要害处招呼,下手不容情,半斤八两,棋逢对手。
葛家的子弟齐发呐喊,纷纷抄刀枪向这儿赶。
唐家父子不通情理,葛春风少年气盛,双方都是不让,一言不合便开始拼命,这在年青人的血气方刚中的武林朋友来说,算不了严重事件,只是目下不同,双方的误会将引起无穷风波。
葛春风知遇上了硬手,一面出招狂攻,一面叫:不可妄动,不许插手!唐景隆拔剑出鞘,向奔来的葛家子弟大吼道:谁敢上,他将尸横五步。
一个少年冲得快,手中齐眉棍分心便点,大喝道:你这匹夫怎敢撒野?打!唐景隆轻灵地闪开正面,一闪而入,剑光快闪。
少年人也不弱,一声怪叫,招变猛虎摇头,控制住正面,齐眉棍左右一震。
噗一声轻响,坚硬的栗木棍击中了长剑,反而断了两尺棍尖,剑光一闪,唐景隆下手了。
啊……少年人狂叫一声,扔棍向后踉跄急退,手盖右胸。
鲜血如泉水,退了丈余坐倒在地。
唐景隆如影附形跟到,剑尖指向少年人的心口,向其他人厉声大叫:谁再上,老夫再戮他一剑。
这一手镇住了所有的人,加上葛春风招呼在先,子弟们不再上扑,但也不想远走。
一名中年人仗剑走近,厉声道:阁下,你要我的侄儿流血而死?你刺了他一剑,难道还不够?你如果认为到这儿行凶便可以无所不为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葛家人是不是省油的灯,你来,在下还你一剑。
唐景隆为人本来就够冒失,说道:你也不见得高明!两人势如疯虎,两支剑硬碰硬拚上了,但见剑影纵横风雷俱发,剑气直迫丈外,飞腾扑击步步危机,各枪机先,棋遇敌手。
这位中年人,是葛春帆兄弟的堂叔叫葛英。
葛家快剑在武林名不虚传,在他手中展开如同狂风暴雨,凶猛狂野,锐不可当,好像已主宰了全局,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泼辣诡异兼而有之,确是已获快剑的神髓。
唐景隆沉稳地举剑,从容化招,在葛英的快速猛攻下,八方游走,脚下十分利落,守得紧,封得密,不时还抓住机会回敬三两剑,名家身手果然不同凡响。
另一面,一对青年高手已到了生死关头。
铮铮!铮!龙吟震耳,罡风四荡,每一剑都用了全力,两人身形巳缓,开始斗起耐力了。
两方功力悉敌,剑上的造诣也半斤八两,就看谁支持不住,看谁失败,但明眼人可以看出,唐坚额上汗水比葛春风少,持剑的手也稳些,再拼下去,葛春风可能失败的机会多些。
到了危险关头,果然,葛春风脚下有点乱了。
入村小路上,一老一少举止如风,如同流星移位,向村门掠来。
这是从括苍山赶来的穷酸和葛春虹。
睡道人在离别时告诉葛春虹身世,小伙子并不敢突兀,他早从师父口中先后隐约地知道自己家世,只是父母死去,功艺未成,他也懒得追究。
老实说,双亲已经谢世,他对师父睡道人的感情,比那自小离开印象模糊的广信葛家要深厚得多。
但听说大哥被人打成残废,惹上了九幽天魔,手足骨肉之爱,激起了他潜在的亲情天性,所以和穷酸连夜向江西急赶。
春虹自小接受睡道人陶冶,十八载不分寒暑辛勤苦练,大有所成。
睡道人不但玄功已修至化境,道德修养也过人一等。
胸罗万象,无所不知,调教出来的弟子哪会错?连与睡道人齐名的八怪穷酸也感到这青年人后生可畏。
起初沿途一日两百里脚程下来,穷酸愈赶愈心惊不已,他足下加快到百里足程或者千里足程,小伙子总是从容不迫地走在他身后,脸上笑容常挂,谈笑自若,额上不见汗迹,足下毫无差错,他自己却快支持不住了。
到了金华府,穷酸自称失败,不再和他暗中较量,他真的输了。
从金华府进入江西,也是通衢大道,沿信安江河谷上行,官道上旅客往来不绝,不易用轻功赶路。
春虹也知穷酸在和他较量,但他心中广阔,毫不在意,他人生得英俊魁梧,只是脸如古铜面浮红光,如不是脸上经常带笑容,凭他那猛狮般身材也会吓坏人,要是发起威来,委实唬人哩!过了衢州府,开始进入山区,过了双港口,改由大溪河谷上行,这一地带商旅渐少了。
官道在溪南,时合时分,翻山过岭逐渐上升,快进入江西地区。
午间,秋阳温洋洋,秋高气爽正好赶路,到了竹山铺,离常山只有三十里左右,穷酸说:小伙子,该在这儿打尖了!你师父给了你一袋子金子,你舍不得装饱我这不争气的肚皮?前辈,赶到常山打尖岂不更好?嘻嘻!我相信常山的酒菜,决不会比这荒山小村的要差。
你真俗,小伙子,荒山小店的情调,比京都大邑酒菜又是不同哩!告诉你,别小看这处竹山铺,村尾那一家小店,有上好的竹叶青,和火候恰到好处的肥鸡与野味。
但这酒与绍兴的三年陈不同,是二十年以上的上品哩!好好好!你这么一说,可把我的酒虫儿引出来了。
小伙子,酒能乱性,你跟着你那师父学到了惊人绝招,也学会了海量千杯不醉么?年轻人最好少喝。
哈哈!三五斤老酒下肚,我比任何人都精明,你的良言留住,劝那些不喝酒的小伙子确是中听。
哈哈!请快走,真也该填填肚子了。
村尾的小店确实小,只有一间小竹屋,外面搭了一座竹棚,摆了八张竹桌,每桌有六七张竹凳,棚外翠竹迎风款摆,吱嘎嘎发出怪响,里里外外全是竹,确是别有一番情趣,十分幽静不俗。
八张竹桌,有六张有客人,穷酸大踏步领先入棚,拉开大嗓门道:伙计,老主顾上门来也!先来两罅最好的竹叶青,一盘玉兰片炒牛肉,一只干闷肥鸡,再来些大盘子酱熏兔肉。
哈哈!尽管上菜,这位小伙子银子多得是,不要看我糟老头付不起帐!他一面叫,一面大马金刀地在上首坐了!向邻桌三名中年人和一名妇女一个少女挤挤眼,咧嘴一笑!三名中年人一表人材,身材魁伟,穿青长衫,长衫不伸出一节剑鞘。
少妇正是大好年华,珠翠满头,穿窄袖子绣芙蓉彩绫短衫,翠绿串流苏小坎肩,湖水绿长裙,系着一把窄锋长剑,镶珠嵌玉,宝光四射芙蓉脸,五官无一不美。
在这荒野小村店出现,真是不伦不类,不合身份,岔眼之至。
少女更美,黛绿缎衫裙,同色坎肩,梳三丫发,只戴了三朵珠花环和一根凤头钗,身旁配剑是传统的三尺佩剑,鞘上有一颗大红宝石光芒四射,与她的右耳垂上那一颗红色朱砂痣争光。
妞儿的五官真美,任何一部分如果有些小变动,便会失去和谐的美。
看身材,由于小腰上有剑护腰,显得小不盈握,修长身材却十分匀称,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上天所能给她的都给了她。
男人只消看第一眼,如果不怦然心动,这人决不是男人。
穷酸这种轻薄举动,顿时引起一名中年人的怒脸,拍一声扔下筷子,倏然站起。
少女翠袖一扬,中年人怒火尽消,乖乖地坐下光瞪眼。
春虹已看到了少女,他一向对女人缺少胆量,这也许与他师父一生不近女性修练有关。
他瞥了少女一眼,只觉还未喝酒,酒已上了脸,赶忙扭头,侧身坐了。
怎么?你还没喝酒,天!酒巳上了脸,你还吹牛说是海量?哦,大概是被人在脸上泼了一脸鸡血。
穷酸怪声怪调地叫,大指头几乎点在春虹的鼻尖上了。
春虹咧嘴一笑,道:别胡说八道,咱们喝酒,一壶对一壶,谁醉了谁付帐,可好?哈哈哈!明知我老不死身上一向贫得发酸,你要我付帐?我给你没完,呵呵!春虹皱了皱剑眉,接过店家送来的酒罅,打开泥封,倒上酒,道:你老人家的语惊四座,小心这把老骨头被人拆掉,我敬你一碗,闭上你的嘴,干!他干了一碗酒,目光向少女看去,怪!少女正目不转睛用奇异的眼光向他打量嘿!他急忙转回目光,不敢和少女对视,因此,他始终没发觉少女右耳垂上的小小朱沙痣。
冥冥中似乎有鬼在作弄他,荒村野店一面之缘,将他带入恩怨情天之中,掀起了无穷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