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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025-03-30 07:13:31

人一逃进以南的山区,要找起来可就困难了。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熟悉门路,就没有困难。

倦鸟归巢,野兽出穴,天色快黑了。

一条山涧旁建了三栋木屋,孤零零地与世隔绝,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在这里耽久了真会发疯。

不过,风景还真不错,青山绿水,禽兽见人不惊,,人与大自然浑成一体,确是参禅修真的好地方。

不过,一个真正想证菩提升仙道的人,不一定需要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苦修,禅的空,道的无,在于修持者的心境,能为外物所诱,怎能奢谈空与无?三座木屋,分别住了四个人:一僧、一道、一双年约半百的夫妇。

他们代表了三种人:想成佛的苦行僧;想升仙的清修方士;忏悔逃世的江湖凶枭。

在数千里人迹罕至的太行山区,这种人为数甚多,受得了清苦生活就是化外之民,受不了就做强盗,各走极端。

屋前的空地紧邻着飞珠溅玉的山涧,三丈宽的涧两岸怪石峥嵘,草木葱荣。

第一座木屋前,席地端坐着年届花甲的老僧,合掌垂肩不住念佛号。

中间木屋前,眉长过目相貌清瘦的老道也在打坐,一双老眼依然明亮,不时涌现出一阵阵冷森的光芒。

中年夫妇并肩站在柴门前,神色漠然冷静。

范姑娘站在空地的中间,手中的宝剑血迹斑斑,本来动人的媚目不再动人,涌发阵阵煞气。

她的五个随从,分别扼守着两旁的木屋外缘。

两男卫、两女卫、一个骠悍的车夫。

另外的两男两女卫,与及两名侍女,不可能再追随她了,已经被杀死在官道劫宝现埸。

不了僧无亏散人,你们如果不将无影刀那几个人的下落说出,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们。

她的话充满凶兆和威胁:他用无影刀杀了我两卫,我一定要他偿命,天下虽大,决无他容身之地。

贫僧确是不知道他的下落,范姑娘何苦煎迫?不了僧不再念佛,张开双目,目光迟滞:他和他那些同伴,从来就不曾涉足贫僧苦修的地方。

和尚,你要我相信?贫僧句句是实。

哼!是他把你们收容在这里避仇逃世的,本姑娘不相信你的鬼话。

这里可以算是威麟堡的近邻,也是威麟堡子弟往来必经的出入孔道,对附近的动静,本堡岂能掉以轻心不加留意?所以你们三年前一到此地,不久本堡就得到一些风声了。

无影刀的巢穴有好几处,本姑娘已经毁了他三处秘窟,找不到他的藏身处。

你们一定知道,如果不说,哼!贫僧再说一遍,贵堡所获的消息,只是想当然的自以为是猜测,与事实不符。

贫僧与无亏道友在此苦修,来去皆与无影刀周施主毫不相干。

姑娘无端登门强索,委实强人所难。

和尚……姑娘还是走吧!不了僧态度转硬了。

和尚,本姑娘耐性有限。

范姑娘咄咄逼人,态度坚决强硬。

可恶!无亏散人的修养,可就没有不了僧到家:即使是令尊浊世威麟在此,也不敢如此嚣张。

小小年纪,就这样目中无人自大狂妄,会闯出大祸来的。

范姑娘的确狂妄得离了谱,猛地左手一扬,一道淡淡的四寸大圆形物,以闪电似的奇速,急剧旋转划出一道奇异的光弧,向无亏道人飞去。

青影一闪,无亏散人的青道袍突然膨胀,罡风乍起,随即形影俱消。

浊世威麟令武林朋友胆寒的三法宝之一:法轮。

范姑娘比乃父的法轮小了一倍,也薄了一倍,是钹形的轮状暗器,锋利的锯齿状轮缘,击中人体比钢刀更可怕,所飞行的路线变幻莫测,假使用内力封架,会随劲加速旋入,防不胜防,极为霸道。

老道大概知道厉害,因此用骇人听闻的遁形术走避。

小法轮如同活物,似受神奇的劲道遥控,转向两丈外的不了僧折向急旋而去。

这时,方听到破空飞行的锐利呼啸声,可知法轮的速度比声音要快些。

不了僧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双掌齐推。

掌出霹雳震耳,好精纯的大天雷掌力。

法轮在丈外侧转、折向,速度骤增,自右切入,被浑雄无匹的大天雷掌力阻了一阻。

还不错,难怪你猖狂。

不了僧一面说,一面站起,右袖向右后方一拂。

将及体的法轮突然再次侧转,发出更尖厉的啸声,随着大袖的拂向电射而去,喀一声切入木屋的垒木墙上,切入三寸以上。

范姑娘冷哼一声,剑向不了僧一指,作势扑上。

小心空灵香!怪叫声传自屋后。

不了僧凌空飞升,登上屋顶一闪不见。

淡淡的青影自小涧一侧电射而至,自范姑娘身后扑上。

小心身后!远处的车夫急叫。

范姑娘大旋身,剑发回龙引凤,突然迸发的剑气,有如天风疾临。

剑术惊人,内力修为惊人,反应惊人。

啪!无亏散人手中的一段树枝,与剑接触突然断了近尺枝尖,被剑气震裂成碎屑。

青影斜掠而走,老道知道厉害,再次遁走。

哎唷……同一瞬间,传出龙凤二卫的惊叫声。

那一双中年夫妇失了踪,想拦阻的龙凤二卫被神奇的掌风震倒出丈外,封锁失效。

车夫出现在屋顶,是从屋后飞登的。

小姐,不见人影。

车夫不安地说:这个出声警告的人,可能已练成幻形遁影轻功无上境界,比一僧一道更高明,再不走,恐怕会……会栽在此地呢!不!范姑娘愤怒地取回法轮:我非把他们毙了不可,我的人不能白死。

小姐……你少说些没出息的话!这些浪得虚名的往昔风云人物,如此而已,我有把握制他们的死命。

嘻嘻嘻嘻……第三座木屋的屋角,传出饱含讽刺意味的怪笑声。

水湖绿色的人影闪出,是一个脸白唇红、丰神绝世的出色小书生,宽大的长衫飘飘,好俊的美少年。

所穿的水湖绿长衫,确与姓乔的公子爷相同,但人却不同,年纪与身材有异,一看便知不是同一个人,化装易容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改变成高矮不一的人。

你……你是谁?范姑娘一怔,愣住了。

我就是我,不是鬼。

小书生轻摇著名贵的描金折扇说:我知道你是威麟堡范堡主的女儿范梅影,这就够了。

你……原来是你用飞蝗石,打了我的车夫……是呀!你……因为你美呀!我忍不住要追求你呀……范姑娘气往上冲,粉脸涌起一抹嫣红,一声娇叱,身剑合一突然急袭。

小书生一声轻笑,人似电火流光,出现在斜方向三丈以上。

车夫一声不吭,自天而降,手脚箕张有如怒鹰下搏,控制丈余空间,凶猛地下扑。

小书生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描金折扇向上一挥,身形随即出现在原来现身的屋角。

呃……尚未着地的车夫闷声叫,被扇劲在八尺上空击中了。

砰!车夫张开手脚平摔而下,像是巨石下砸。

小娘子,嘻嘻!小书生用轻薄的口吻说:你压箱子的本领,我已经先后全部看到了。

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拥你入怀好好亲热啦!不要回堡吧!我陪伴你再在江湖遨游双宿双飞……该死的!你……休走……范姑娘火冒三千丈。

小书生飞掠而走,脚下似乎不沾草木尘埃。

有我陪伴你,保证你不会吃亏。

小书生一面掠走一面口上占便宜:威麟堡的所谓龙凤八卫,其实是你老爹的帮凶。

你所带来的八卫,只是唬人的货色而已。

我一个人,就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有胆你就不要扮兔子逃命。

范姑娘一面狂追,一面怒叫:胆小鬼!站住……今后,你到处加倍闯祸闹事,都不必怕有人干涉问罪,我不允许任何人招惹你。

小书生不加理会,说得快意已极:因为那是我的责任;保护心爱的人不受欺负,是男子汉的责任。

后面四卫与车夫,已经落后了百十步,快看不见前面的人影了,而且天快黑啦!范姑娘有点悚然心惊,看小书生的轻功与养气蓄劲术,自已相去有一段距离,不可能追得上了。

我发誓,一定要捉住你剥皮抽筋。

她不追了,止步发誓咒骂:本姑娘遨游天下两载,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撒野,你这小狗……嘻嘻!我是小狗,你岂不成了狗婆了?小书生不走了,回头反唇相讥:小娘子,我也发誓,一定要把你抱在怀里。

你一身媚骨,正是做妾的好材料。

娶妾娶色,你的色够条件……范姑娘咬牙切齿左手一挥,法轮再次出手。

已经知道特性的老把戏……小书生嘻皮笑脸,描金折扇运足劲道,一扇引出发出神奇扩导引力,要像不了僧一样吸引法轮折向斜走,身形则向相反的方向闪避掠出。

法轮受外力一激,立即侧转、折向、加快旋转。

这瞬间,法轮凸起的中心,飞出一枚构造精奇的小针,也像是钻或钉,粗如绿豆长仅两寸,太快了,事出突然,即使能看到,也无法闪避。

小书生根本不曾看到,也没料到,太近了,小针一发即至。

生死间不容发,小书生斜掠而出,没留意身旁的草业中有人潜伏,感到脚踝一紧,可怕的拉力传到,被人拖倒急拉。

这瞬间,发觉利器击破护体神功的波动,知道要糟,但已失去任何应变机会了。

要不是被人及时拖倒,无坚不摧的怪针,将贯入体内要害,太幸运了。

右胁一震,怪针贯肌。

任何神奇的内家气功,也抗拒不了这种旋转加速的神鬼难测霸道暗器,法轮飞行的劲道已经够可怖,轮中释放弹出的针劲道更是空前猛烈,针入肌气散功消。

四丈外,范姑娘咬牙切齿飞跃而来,剑上已运足内劲,似乎真要一口气砍上十七八剑,才消心头之恨。

由于小书生的倒势有异,所以她还不能肯定轮中藏针是否中的,因此谨慎地要用剑下杀手。

一旁草深及腰,树林茂密,夜色朦胧看不真切,人倒下便难见形影。

真不妙,人不见啦!沿拖动的痕迹钻前三丈,便发现一条宽有两丈、杂草小树纠缠的山沟。

没错,人溜下山沟了。

沟下必定有蛇虫鼠类,深有丈余,她怎能跳下去追搜?黑暗中钻出一头小兔也会把人吓一大跳。

你们快来,给我下去搜!她亮声招呼同伴:夺命针一定击中他了,他走不了多远的,快!片刻,同伴方气喘吁吁赶到。

沟下,已经不易看清景物了,如何搜?天一亮,小书生被一阵鸦噪所惊醒,惊慌地一蹦而起,感到头有点晕,几乎摔倒。

这是山脚下的茅草坡,草深及肩,两三百步外才有树林,睡在草中相当不安全,因为这种草坡,正是猛虎最喜爱的游戏埸所与猎食区。

但对人却安全,因为这里反而不会引人特别注意,躲藏的人,大多选择树林内幽僻茂密的草丛隐藏,不易被人发现。

一旁,公子爷以手作枕,星目炯炯,似笑非笑地向他注视。

他脸一红,低头察看身上,脸更红了。

不错,水湖绿长衫是完好的,没少了什么。

但他知道,腰间里了伤巾,缠得实实在在,所以腰部显得坚硬臃肿。

你……你……他脸红耳赤,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是个小姑娘,不害羞,追逐那位女少堡主,尽说些连男人都感到脸红的轻薄话。

公子爷躺得四平八稳,脸上有邪邪的怪笑:我看,你也是一个很坏的不安份捣蛋鬼,甚至比她还要坏。

这不能怪我,你知道这妖女有多坏?喝!不能怪你?好象你还理直气壮呢!那妖女藉威麟堡的声威,挟霸道的兵刃和超人的武功修为,带了大批狐群狗党,在江湖招蜂引蝶的两年期间,专门勾引良家子弟,稍看不顺眼就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简直就可恶透顶,令女性蒙羞,我……所以你扮英俊的男人戏弄她,为谁主持正义?为谁打抱不平出气?你少管……我才懒得管别人的闭事,救你只是凑巧而已,顺手牵羊并不费事,一方面也是为了报复她向我施展诡计。

公子爷挺身而起,伸手拋过一枚两寸长螺旋形怪钉:这玩意淬有令人麻痹,毒性并不猛烈的毒,是浑钢铸造的,铸工之精,世无其匹。

留着做个纪念吧!哈哈……长笑声中,他飞掠而走。

喂!等一等……假书生急叫,拔腿便追。

我有事。

公子爷头也不回高声答。

我姓司空,你……你贵姓呀……公子爷一头钻入树林,蓦尔失踪,根本没听清她的话。

假书生本来轻功出类拔萃,但与公子爷相较,却又相形见拙,何况腰间不便,眨眼间人便不见了。

这冒失鬼……假书生跺脚大骂。

山径向东面的山峡蜿蜒而下,平时很少有人行走,有些地方已被杂草野葛所掩覆,只能概略地看出是路而已。

日上三竿,盛暑的丛山中依然带有凉意。

不了僧与无亏散人,一双中年夫妇,四个人背了小包里,洒开大步向东行。

该死的!又得另找地方隐居避躲了。

不了僧一面走一面口出怨言:无影刀其实与咱们毫不相干,那小泼妇打上门行凶,未免太过份了。

法兄,咱们真不该在有强邻的地方隐身的。

无亏散人苦笑:躲了两年而平安无事,已经够幸运了。

哦!法兄真对付不了那小泼妇?不行。

不了僧自认不如。

咱们四个人也……她们人更多。

不了僧摇摇头:浊世威麟有一子一女,不但家传绝学青出于蓝,而且另有明师兼具秘学。

就她那神鬼莫测的法轮,贫道已经难以应付了。

要不是早知她的底细,贫僧岂能忍受她的侮辱?哼!我不了僧可不是好相与的活佛。

她真敢肆无忌惮使用空灵香?大概会的,所以才有人及时警告我们,她一定曾经使用来对付无影刀那些人了。

唔!昨晚向我们提警告的人,很可能是无影刀的同伴……咦!前面的一丛灌木后,幽灵似的飘出一个碧衣裙美妇,美得令人目眩,廿余岁的成熟女人,那种美几乎是无可比拟的,明艳照人,风华绝代,加上高贵的气质,蓦然出现,真可令人觉得是仙子下凡。

异香入鼻,劈面拦住了,小蛮腰上的长剑装饰十分华丽,可不是摆样子的佩剑,而是可以杀人的利器。

气质与风华确是令人目眩,但美丽明艳的面庞,却罩上一层浓霜,可就不怎么可爱动人了,而且令人心寒而非心跳。

这表示你们的确是无影刀的同谋。

碧衣美妇显然已经完全听清不了僧的话:不打自招。

四人一惊,悚然止步。

女施主是……不了僧定下神警觉地问。

范梅影是我的甥女。

美妇冷冷地说:我是从威麟堡带人赶来接她返堡的人,来晚了一步,你们意然不知死活,竟然下毒手杀死她的六个从人,罪该万死。

女施主明鉴……住口!和尚,你还有什么好辩的?你们唯一可做的事,是乘乘就擒听侯发落。

美妇盛气凌人,态度横蛮自负:我知道你们要弃家远走高飞,必定走这条路东下。

小丽,把人赶过来。

小婢遵命。

西面三二十步传来女人的回答声。

不必赶,在下自已走就是。

另一个男人的语音接着传到。

不了僧一怔,心说:是昨晚提警告的人。

昨晚提醒他们小心空灵香的人虽然不曾现身,但语音一听便知。

这人不但提警告,也造成供他们逃走的机会,所以和尚认为是无影刀的同伴。

小径前后都有树木遮住视线,人接近至十余步,方能看到身影。

公子爷急步而来,水湖绿的长衫下摆掖在腰带上,纸折扇仍握在手中,在犹有凉意的早晨山林中,这把折扇派不上用埸,只能权充装饰品。

他后面,两个美丽的绿裳俏侍女,两把剑冷气森森,押解着他亦步亦趋,随时可能一剑刺穿他的背心,绝对可以有效阻止他逃走。

你为何跟踪他们?美妇颇感意外,冷森森的目光在他身上搜索。

这些人很可疑。

公子爷镇静地说:有僧有道,有男有女,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数。

在下心中好奇,所以想跟来看看究竟,没想到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反而落入诸位的埋伏中,真是冤哉枉也,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栽定啦!哼!看你文质彬彬,身上没带兵刃,居然敢跟踪不了僧这种宇内恶煞凶神,定不简单,我会刨出你的根底来。

站到一边去,我先处治了这四个坏蛋,你千万别打逃走的主意,以免枉送性命。

在下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无所谓敢不敢跟踪。

公子爷硬着头皮说,脸上有惧容:夫人,你这两位侍女好厉害,像无形质的幽灵,突然出现在身后,委实令在下心中发毛,真以为碰上了狐仙呢。

你少给我贫嘴!叫小丽的侍女冷叱,剑尖已经点在他的背心上了。

美妇放了心,认为他已经被制住了。

放下兵刃包里,你们。

美妇向不了僧四个人下令:一个一个过来受制。

不了僧的兵刃,是佻着包里的山藤杖;无亏散人是拂尘;中年夫妇全佩了剑。

女施主,不可欺人太甚。

不了僧硬着头皮说。

一个范姑娘已经够可怕,碰上范姑娘的舅母,那还了得?落在她们手中,那有好日子过?威麟堡的人,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凶神恶煞,从来就不饶人的江湖豪霸。

不了僧,你想反抗?美妇声色俱厉。

贫僧……你该死!生有时,死有地。

不了僧丢掉杖上的包里,虎目怒睁:我不了僧英雄一世,不是怕死鬼。

就算我该死,死也要死得英雄些。

女施主,贫僧希望公平相决,不要用鬼蜮技俩使威麟堡蒙羞。

你是说,你不了僧不使用解脱禅功,冯真材实学,与本夫人公平一决而不逃走?不错。

其实,你想逃走也无此可能,你的解脱禅功火侯有限得很,速度还不够快。

贫僧却是不信……不了僧话未完,山藤杖突然脱手破空飞掷,势若雷霆。

杖急剧旋转,控制了近丈空间,罡风呼啸,劲气袭人,向美妇迎面急袭,和尚的身形,却向后飞退。

按理,美妇必须交将山藤杖击飞,才能从正面冲上追逐。

和尚后退的速度骇人听闻,原地似乎人影仍在,身形却已电掠而出两丈外去了,留在原地仅是虚影而已,解脱禅功果然名不虚传。

有些人将之称为鬼影功,佛门弟子则称为解脱禅功。

美妇不闪避山藤杖,飞跃而起,但见一团碧影飞扬,前空翻迅若硕星横空,速度足以追及电掠而退的虚幻人影,超越三、四丈空间,匪夷所思。

砰!不了僧突然重重地摔倒在三丈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挣扎难起。

是被美妇从他的背部上空,虚吐出一记劈空掌击中了背心,阴柔可怖的神奇掌劲,在丈外便可伤人,不了僧的护体禅功,竟然禁不起虚空一击,相差太远了。

同一时间,美妇的左手也向侧方三丈外的无亏散人悄然轻拂,在裙袂飘扬中,翩然落地。

呃……无亏散人闷声叫,向下一挫,想举步却力不从心,摇摇晃晃倒下了。

一枚头重尾轻,不需定向穗的三寸怪针,出现在老道的右肋下,是毒针。

你们,逃不逃?美妇向中年夫妇一指,盛气凌人。

中年夫妇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拔剑出鞘。

我无情剑也曾纵横天下将近半甲子,活了五十余岁,死了也不算短命,宁可轰轰烈烈死,决不苟且偷生耻辱地活。

中年人庄严地举剑:老伴,我将以毕生精力行决死一击,掩护你脱身,准备了。

老伴,何必呢?中年妇人冷然一笑,语气毫不激动:廿年夫妻,毕竟不是同林鸟。

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何足挂齿?就算死了,黄泉路上也多个老伴,是不是?我们上吧!这……好吧!你我夫妻双剑合壁,未必就稳输不赢,大有可为……嗯……砰一声响,无情剑直挺挺倒下了。

中年妇人身形一晃,剑尖手堕地:也倒下了。

美妇冷哼一声,莲步轻移上前,拾起无情剑的剑,凤目中杀机怒涌,一剑下落,点向无情剑的背心。

水湖绿的身影一闪即至,快得几乎无形无影,到了美妇身后方陡然显现。

去你的!叱声震耳欲聋,啪一声怪响传出。

美妇的脑颅穴挨了一指头,立即昏迷,同时丰满的臀部挨了一掌,人向前急飞,摔倒在丈外寂然不动了。

快把人带走,走慢了杀无赦。

公子爷向两个惊呆了的侍女警告:我真该杀掉你们,带了人快滚!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朝庭这一期所发的邸报中,有关吏部的消息共有十二项,其中一项并不引人注意,那是官吏们升迁调免的部令。

当然,这也是今上万历皇帝的圣旨。

消息很简单;在天牢待罪的三个无用知县,同时勒令致仕,永不叙用。

这是说,这三个无用的知县必须立即滚蛋,滚回本籍永不叙用了。

永不叙用是不许在京都逗留的,不可能再找机会送贿赂、通关节,走后门活动起复了。

这几年来,万历皇帝老爷吃错了药,认为天下的大官小官都是饭桶,都不会替皇帝赚钱,要来何用?因此,所有的官,不论大官小官,免了职就不再补派,就让缺空在那儿。

天下各地目下有百余名知府由同知代理,有三、四百名知县由县丞暂代。

朝堂中,内阁大学士缺了一半,六部少了两位尚书,文武百官少了一半,快到了庙堂一空地步。

赶走了三个知县,引不起任何人的兴趣。

妙的是三个知县的姓,音同字不同。

山东博平县的知县阎忠;湖广应山县的知县颜耿文;山西介休县的知县严秉廉。

阎知县是有名的贪官;颜知县是有名的青天;严知县是有名的酷吏。

当然,这仅限于在该县地方有名,其它州县的人,谁知道他们是老几?妙就妙在这里,好的坏的一起赶,却不再追究他们到底所犯的罪,是不是该一赶了之?三个知县在逗留期限满时,乘乘带了家小行李,挟了所有的宦囊,出京返回故里。

他们的本籍都在南方,往南必须走运河或者走南北大官道。

他们走的是大官道,巧的是在同一天启程。

车马轿出了都门的第一步,就掀起了无穷风波。

真定府,大官道最重要的枢纽,也是附近千里内最大的城,紧扼着太行山的出入重镇。

城愈大,是非愈多,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东门隆兴寺(大佛寺-有铜佛高七丈三尺)至三皇庙的横街上,就是本城最令捕快们头疼的是非埸,各种行业的店铺都有,什么骯脏勾当都有地方办理。

这里,有流氓、骗棍、地老鼠、地头蛇、过江的强龙,娼寮的王八鸨婆,再加上真定卫与神武右卫的两卫军爷军户余丁参予,要多糟就有多糟。

五福客栈,在横街算是金字招牌的第一流客店,仅店伙就有七八十名,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东主五路财神荆若天,不但号称真定之霸,在江湖道上,也是名号响亮的风云人物。

住进五福客栈的旅客,几乎可以说保了平安险,金银财物打了保票,万无一失,谁要是想骚扰该店的旅客,真得先多吃几个老虎胆豹子心才行,说不定将是一埸灾祸。

午后不久,居然有旅客落店。

店门停车驻马的广埸够宽阔,东主恰好闲得无聊,背着手站在门外看街景。

五路财神本来是个大忙人,今天却显得无所事事。

一辆颇为华丽的双头轻车,四匹健马上四位骑士很岔眼,其中有一个大孩子,一个少女。

那位赶车的雄壮车夫,赶车的技术好得不能再好了。

车相当沉重,仅坐了一个旅客。

从敞开的车窗,就可以看清这位旅客是个英俊的年轻公子爷,尽管月白色的绸长衫沾满了尘埃,头上的发结与脸膛,也有一层尘土,但风华与气度依然出众超群。

但当车停妥,少女骑士下马上前打开车门,公子爷下车的一剎那,五路财神脸色一变。

小心伺侯他们。

他抓住一个匆匆迎出招呼旅客的店伙低声交代。

东主,他们是……店伙忍不住追问。

别管,记住小心就是。

他不多解释,目光落在另一批投店的旅客身上。

两人两骑,带了长程马包,骑士牛高马大,像貌狰狞带有杀人家伙。

公子爷六个人进店去了,由那位健壮的骑士与美丽的少妇办理住店手续。

五路财神到了两位高大骑士身旁,一名店伙刚接过绳。

小七,不要替这两位老兄安顿坐骑。

五路财神向店伙吩咐:他们不住店。

店伙一愣。

两骑士冒火了。

你说什么?混蛋!那位满嘴乱胡子大汉怒吼:你替太爷出主意?两位是山里面的?五路财神修养不错,不因挨骂混蛋而生气,信手往西一指。

西面,是太行山;山里面的,指强盗。

最近几年,由于天下各地税赋增加三四倍,山里的强盗则人数增加了五六倍;几乎天下各地的强盗都普遍增加了八九倍,似乎做强盗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活下去最重要。

你……大汉脸色一变。

两位是跟着他们来的?五路财神指指轻车:大概从娘子关就盯上了,对不对?阁下有何高见?大汉口气转硬。

赶快转回去。

五路财神直截了当挥手赶人。

什么?你们幸而没在半途动手,已经多活了三天。

你说……那是名震江湖,亦侠亦魔的逍遥公子乔冠华。

他不找你已经是大吉大利,你还想打他车中金银珍宝的主意?回去吧!快走,以后招子放亮些。

两大汉古铜色的脸膛,变成黑色的了,一言不发抢过店伙的缰绳,急急飞身上马,临行向店门眺望一眼。

公子爷正站在门口,英俊的面庞有和蔼的笑意,一双晶亮的星目,正盯着两人微笑。

喀勒勒蹄声急骤,两个强盗策马如飞而遁。

五路财神在街上走了一圈,甚至远走北关南关,傍晚返店时,查了一查旅客流水簿,他的眉头皱得几乎连在一起了。

他是本地的地头龙,消息灵通所以烦恼。

心跳似乎加快了一倍,因为他感到紧张,感到忧虑不安,平空生出大祸临头的感觉在心头。

城内城外,客店中与及可以暂住的地方,来了许多七七八八形形色色的人。

真定城真是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北至京师,南下河南,东出山东,西有至山西的唯一大道。

他发现逍遥公子是唯一从山西来的人,其它绝大部分神秘人物,是从京师下来的,少数则从南边来。

似乎,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在近期动身离境的打算。

除了逍遥公子之外,他店里陆续住进一些人,一些令人耽心的神秘人物。

店里共有五座食厅,供应不在房内用膳的旅客进膳。

另设有一座酒楼,供旅客与及本城的人宴客聚会。

他真不希望店中出事,有些人他是无可奈何的,以他的江湖地位和声望,吃得住一些二流人物,但像逍遥公子这种超等的神秘怪杰,他的份量太轻了。

他并不怕逍遥公子,这位神秘怪杰不是不讲理的凶神恶煞,两年前逍遥公子就曾经住过他的店,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而那时,正是逍遥公子出道已经将近一年,声威如日中天,遨游天下各地,所经处风跟雨随,把那些声威远播的成名人物,整得灰头土脸。

这两年,似乎敢向逍遥公子挑衅的人,好象没有几个了,因此反而风平浪静,发生事故的机会急剧减少,似乎江湖朋友已经不注意这位年纪轻轻,敢向任何人叫阵,半侠半魔的神秘高手淡忘了。

所以,那两个太行山的独行盗,糊胡涂涂跟踪而来,要打轻车中的金银财宝主意,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当逍遥公子带了那位十二三岁的书僮,与及那位十四五岁的小美人胎子小侍女,出现在酒楼上的雅座时,五路财神不由心中叫苦。

这位公子爷带有五个男女从人,包了一座客院,客院本身有食厅,应该在客院进食的,竟然在大庭广众间出现,岂不意味着即将有事故发生吗?楼上闹哄哄,酒香汗臭形成一种不调和的刺鼻怪味。

天气本来就热,加上悬着的廿余盏明亮大灯笼,虽则四面大窗全启,也赶不走厅内的热浪。

廿余副座头大半满座,生意不错。

逍遥公子换了一袭淡翠色的长衫,腰间悬了垂饰结和绣云雷图案精致荷包,轻摇折扇迈着斯文步,真像一位学舍中大户人家的学子生员,带了侍女书僮上酒楼,人生得英俊,穿得神气,难怪令人侧目。

几十个酒客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了。

店伙卑谦地领逍遥公子,在近北窗的一副座头入席。

小书僮像个小大人,向店伙吩咐准备些什么酒菜,显然对主人的爱好一清二楚,任何事都不需主人烦心。

邻桌是五位粗胳膊大拳头的壮汉,有三个腰间带了颇为美观的匕首,一看便知是江湖好汉。

五双怪眼一直就跟着逍遥公子转,看了逍遥公子就侍女手中喝茶的神气模样,大概愈看愈不顺眼,眼神愈来愈不友好。

先是一个大汉哼了一声,再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门。

然后另一个大汉啪一声放下酒杯,怪眼一翻。

兄弟们,你看看这小怪物。

大汉怪笑着用手向逍遥公子一指:像不像京都的兔二爷?北方人喜欢骂人为兔崽子,兔二爷的意思是龙阳君。

在京都,好男风的人真不少,而且蔚成风气。

逍遥公子一抖折扇,合上了,淡淡一笑。

躲在账房后看风色的五路财神心中叫了一声苦,急得头上的汗多冒了一倍,心一急,急步抢出。

但来不及了,是祸躲不过。

小孤。

逍遥公子脸色毫不激动:打掉他满口狗牙。

遵命。

小侍女放下茶杯微笑着应喏。

但见黛绿色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五大汉的桌旁,香风入鼻,裙袂仍在飘扬。

你过来。

侍女小孤向那位大汉点手叫,因为那位大汉中间隔了一个人。

隔在中间的大汉没长眼睛,醉眼一翻,巨手一伸,按向小孤微隆的美好酥胸,想先开开心。

哈哈!小丫头你要……呃……大汉是坐着的,轻薄的话说了一半,咽喉下便挨了一劈掌,几乎劈裂了气喉,仰面便倒。

小孤一脚踏进,好快,近身了。

先前发话损人的大汉刚发现不对,刚看到同伴向外倒,刚挺身站起,雷霆打击已经光临。

劈啪劈啪啪……一连串耳光暴响,十记正反阴阳耳光似乎在同一剎那及颊。

哎……大汉只叫了半声,昏厥了。

小孤揪住大汉领口的左手不松开,右手抓起一双木箸,粗鲁地撬开大汉血淋淋的大嘴,察看牙齿是不是全掉了,脸上绽放着还带着稚气的顽皮微笑。

另三名大汉惊得一蹦而起,两个有匕首的大汉迅快地拔出匕首。

全楼的食客,惊骇地张口结舌,几乎全都不相信一个娇小的美丽小侍女,能在眨眼间击倒了两个粗壮如熊的大汉。

五路财神总算赶到了,满头大汗拦住了三大汉。

住手!你们想找死?五路财神厉声大喝:你们的脏口没遮拦,天胆在逍遥公子面前撒野,你们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了,知道吗?小孤将已昏厥了的大汉信手推倒,大概已经检查出大汉的牙齿全掉了,亮晶晶明眸,投注在一名大汉已经拔出的匕首上。

给我,匕首。

她晶莹的小手向大汉一伸。

三大汉可能听说过逍遥公子的名号,黑褐色的脸膛突然冷灰,醉眼中出现惊怖的光芒,开始发抖。

公子爷,请放他们一马。

五路财神几乎在哀求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们……叫他们快滚!逍遥公子含笑挥手:荆东主,冲你阁下的金面,放他们一马。

但你得保证,今后这五位仁兄,不要出现在我左近,我不希望再看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