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私两途下工夫,过往的江湖朋友,都对威麟堡这种恶劣作为深痛恶绝,认为做得太过份了,这简直比强盗还要卑劣,所以绿林朋友也讽刺地扬言,欢迎浊世威麟加入绿林道称王道霸,做一个真正有种的英雄。
第二步,便是声称向威麟堡讨公道,限三天之内,威麟堡的人到孟州客栈理论。
一天,两天……逍遥公子并不在店中枯候,他仍然逍逍遥遥地,带了小孤小羽两个人,在镇郊的名胜区游览,在河岸寻幽探胜,由甘锋夫妇在店中坐镇,与过境的江湖朋友周旋。
渡口的下游里余,有一处平坡,岸高三丈余,泥壁峭立,水蚀严重,形成犬牙交错的陡壁,上面有草木,纵目南望,辽涧的大河浊流滚滚。
壁下有两里长的河滩,泥地龟裂生长了些野草,可知久旱不两,河面水位缩小了许多。
下游的夹滩,几乎与北岸连在一起了。
三人坐在坡顶的大树下观赏河景,河上帆影片片,天空水鸟飞翔,渡口的码头人马拥挤,人声隐约可闻。
虽则是久旱期间,黄河依然显得波澜壮阔,气魄浑雄。
在这里看风景,心胸为之广阔,把世俗的不如意事,与及眦睚小怨,皆拋到脑后去了。
可是,就有煞风景的事发生。
踏草声清晰,五个人影接近至十步内了。
五个人两男三女,原来由两男走在前面,止步之后,三女反而超前而立,两男退在一旁,像要作壁上观。
逍遥公子三人浑如未觉,面向河有谈有笑,对在身后十步危险距离列阵的五男女,没有丝毫戒备的举动。
吴小妹,该相信我的消息不假吧?夏姑娘的嗓音十分悦耳:白日当头,相信你我所看到的,决不是从地狱溜出来的鬼魂。
奇怪,威麟堡的人,怎么不顾身份乱放谣言?另一个女性嗓音也动听:他们明明指天誓日,说震毁了逍遥公子的五脏六腑……要不要上前去摸摸看呀?天香玉女的娇滴滴嗓音固然动听悦耳,但粗俗得令人不忍卒听了,一个大姑娘要摸一个大男人的胸腹,的确不够淑女,倒有八分像鸨婆的口吻。
逍遥公子向小孤小羽做鬼脸。
其实一回下孟镇,便已知道威麟堡已经公然宣称,击毁了逍遥公子的五脏六腑,虽然被随从救走时还没断气,但决难拖过一时三刻,大罗天仙也救不了内脏已毁的人。
难怪威麟堡胆敢冒大不韪,逼店家取走了车马行李,原来以为他死定了,死人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分辨是非的,没收死人的东西理所当然,依法有据。
夏大姐,你怎么能肯定他没死?那个女人问。
很简单,威麟堡的人,说得不合情理。
夏姑娘颇为自负地说。
怎么不合情理?他们说,由八表天曹带了几个人,合力一击就把他震飞了。
八表天曹是很了不起的。
他比浊世威麟更厉害?那倒不是。
浊世威麟一群人围攻二君一王,也劳而无功。
而二君一王一群人围攻他,片刻间便一一尸横八尺。
你说,八表天曹有多厉害?唔!有道理,威麟堡这一招,委实拙劣得很。
可是,夏大姐田大姐,既然珍宝已经被范堡主取走,你坚持要来找他……我再一次郑重告诉你,威麟堡没有搜获任何珍宝,消息绝对可靠。
他一定在途中埋藏起来了,找他要,错不了。
夏姑娘斩钉截铁地说:我追踪他们到卫辉府,弄到两个内堡爪牙问出正确的口供,所以才邀你回来碰运气,运气不错吧?如果你身边没有天地双煞两位前辈保镖,我和夏姐还不想邀你呢。
天香玉女说:老实说,凭我们三个女流,想找他要珍宝,至少也像是以卵击石,只有两位前辈可以抵挡他一下,再加上我们三个,勉强可以一拚。
夏姐,你说是不是?旁立的天地双煞,脸都快气黑了,但依然沉得住气,仅用凶狠无比的凌厉目光,死瞪了逍遥公子的背影一眼,天香玉女的激将法还真管用。
唠叨了老半天,对方不理不睬,置若罔闻,不但没转头回顾,连坐态也丝毫没变,逍遥公子三个人,不住用手向河心往来不绝的帆影指指点点,谈笑自若,真可以把自命不凡的人气死。
天地双煞宇文干宇文坤,是宇内十煞中排名在中上的两个名杀手,四十来岁的双胞胎兄弟,已经在江湖称雄了将近三十年。
这是说,这两个杀手在十岁左右,就开始为祸江湖了。
得不到预期的反应,常会令人大光其火的。
逍遥公子就希望对方大光其火,火冒得愈大愈好。
果其不然,天煞宇文干左手一扬,一道电芒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射向逍遥公子的背心,下毒手了。
一声轻响,逍遥公子恰好转身,坐在草地上原姿不变,一旋之下便转过身来,折扇挡住了电芒,电芒擦扇骨缝而过,蓦尔失踪。
按理,暗器应该贯入逍遥公子的胸口了,暗器擦过扇骨的声音清晰可闻,扇怎挡得住尖锐的杀人利器?何况是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暗器。
哼!倒!天煞宇文干狞笑着低喝。
逍遥公子不但没应声倒下,反而整衣而起。
小孤小羽也跳起来,左右一分。
爷,可一不可再。
小孤奉上一把狭锋刀:但她们是再三下毒手,务必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他接过刀,将扇插入腰带,拔刀出鞘,将鞘递还给小孤。
刀出鞘,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虎目中神光电射,不怒而成。
三个女人,阴魔、天香玉女、和一个明艳照人,美得令人心动的年轻女郎。
天煞宇文干愣了一愣,但并不惊讶。
摄魂攒心钉。
逍遥公子刀垂身侧,左手拋弄着一枚灰色的六寸有螺旋纹的怪钉,头重尾轻,尾部且嵌有增加旋转力的定向尾翼三小片,精巧无伦:无情花,你很不识趣,一而再暗算偷袭我不计较,现在你找来武林朋友最不耻的天地双煞偷袭,我不能饶你。
把阎知县的珍宝分我一半,我不再找你。
年轻女郎横蛮地说:我从京都跟踪那赃官整整一个月,那些珍宝是我的。
另一半大概要给夏姑娘和田姑娘了。
逍遥公子脸上恢复笑意。
我们并不贪,你瞧着办好了。
阴魔夏秋姬毫不脸红地说:在真定五福客栈,如果你答应和我联手,何至于闹出如许风波?也不至于与天下第一堡结仇,你确是不明时势不识好歹。
你们说的都是废话,应该向范堡主说。
他轻松地说:以一个美丽的黑道女人来说,你的确是多才多艺的尤物,扮什么像什么,在没表示你的意图之前,我真把你看成淑女。
而无情花扮一个老太婆,就显得拙劣了,我一眼就看出她的本来面目,所以她扮刺客一点也不称职。
现在,我给你们一次机会。
你答应均分了?无情花兴奋地问。
我再说一遍,我没见过阎知县的珍宝。
我给你们的机会是:跳下河滩逃命。
他向崖下一指,三丈余高的崖岸跳下去轻而易举,除非没练过轻功,即使摔下去,最多只能摔断腿而已,死不了。
小王八!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话?天煞宇文干阴森森地问。
你不是玩摄魂攒心钉的人吗?既然你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逍遥公子白混了几年吗?我猜,你是老大天煞宇文干。
不错……唔!错了。
逍遥公子摇摇头:你一点也不像煞,没有吸魂吞魄的煞气,倒像个提大茶壶的。
也许十几年以后,你可以去做一个称职的皮条客,带着这几个徐娘半老的过气美女,每晚往酒楼旅店……一声厉吼,天煞双手齐扬,两枚摄魂攒心钉破空而飞,双手箕张飞扑而上,激怒得快要疯了。
任何人都会认为两枚摄魂攒心钉是致命的主攻,一个凶残名杀手的暗器,以一手的全劲发射单一的一枚,可知必定无可克当百发百中。
如果注意力放在躲避暗器上,那就上当了,暗器固然可怕,但真正致命的主攻却不是暗器。
扑来的速度,比暗器仅稍慢一剎那,箕张的双手十指如钢钩,控制了八尺的空间,是龙爪功而非鹰爪功。
膺爪功运劲的方向是直前而下,控制的空间仅有龙爪功的三分之一,威力也小得多。
不论龙爪或鹰爪,普通的刀剑决难抵挡,一触即折。
逍遥公子不理会暗器,也不管抓来的龙爪,在这电火流光似的剎那间,人向下挫、前伏。
他的刀已不在手中,身形乍动时向前拋出,尖轻靶重,刀自然顺势翻腾,刀尖下沉急旋,刀靶便向前翻出,翻腾半匝,天煞便恰好扑近,刀靶也恰好出现在天煞的胸前方。
电芒再次迸爆,天煞不得不抓迎面翻来的刀靶,同时真正致命的兵刃,从右袖内飞射而出,右手也同时抓住了刀靶。
右袖内飞出的兵刃,是一枚尺长的特制练子枪,枪比传统的练子枪短小一半,练子是九合金丝细链,可远攻一丈八尺内的目标,速度骇人听闻,很难看清形影。
兜心一枪,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闪避。
可是,逍遥公子已先一剎那脱出威力圈,人下伏、着地、滚翻。
摄魂攒心钉落空,龙爪功落空,练子枪也间不容发地掠背而过落空了。
双方都快,一上一下对向而过。
逍遥公子前滚翻一匝,比他拋出的刀多翻了半匝,就在背部着地双足蜷缩滚转的剎那间,他掌心暗藏着那枚接来的摄魂攒心钉,向上电射而出。
没有人能看到他发射暗器,更看不见暗器,钉毫无阻滞地击破天煞的护体神功,从小腹贯入直透腰背,被脊骨卡住了。
逍遥公子一跃而起,沉静地向后退。
天煞一扑落空,手中仍抓牢接来的狭锋刀,鹰隼似的向下伸腿着地。
小孤小羽左右一分,让出空隙。
呃……天煞踉枪站稳了,手中刀脱手坠地。
小孤伸腿一挑,刀飞翻而起,被对面的小羽一把抓住,顺手向前一拋。
逍遥公子像是背后长了眼,抬手在肩上方抓住了刀靶,不再后退,刀向前徐降。
地无宇文坤刚抢出,刀尖也恰好降至出手部位。
冲上来!逍遥公子冷冷地叱喝。
啊……身后的天煞狂嚎,向前一栽。
小羽走近,拉断了练子枪的臂扣环,略一察看。
好阴毒的兵刃。
小羽有点悚然,将练子枪拋给小孤:除了公子爷,恐怕任何人也躲不开这阴毒一击,这家伙真不愧称煞。
地煞骇然止步,脸色惊恐。
你……你真……真会妖术……地煞声调大变:把……把家兄……他死在自己的摄魂攒心钉下。
逍遥公子说:在下见识过更歹毒的暗器,也会发不少种独门机巧暗器,但很少使用暗器,用则得心应手很少落空。
你,有什么牛黄马宝,掏出来好了。
你最好叫那三个女人联手,四此一或许有一拚的希望,一个人上,你死定了。
三个女人不能不上,三把剑从两侧逼进、合围。
独食不肥。
无情花叫:乔公子,分我们一份,冤家变亲家……哈哈!你这鬼女人号称无情,居然说起变亲家来了。
逍遥公子大笑:为了几个钱,你就变得有情起来,未免倒尽胃口……已由不得他胡说八道了,四个人突然发起雷霆似的狂攻,地煞的练子枪首先吐出袖口,远攻打头阵有如匹练横空,可刺可缠可击,练子不怕刀砍剑劈,真不易封架。
三支剑三面乍合,配合练子枪从三面聚合。
练子枪不怕刀砍剑劈,但碰上内力超人的高手,就不易控制劲道了,缺点暴露无遗。
刀光一闪,铮一声奇准地拍中迎面射来的枪身,枪身竟然没有震开,反而像被刀吸住了。
发枪的劲道中断,收不回来,也无法斜飞。
地煞心中一急,左手的摄魂攒心钉立即发出,同时全力收枪。
三支剑还没近身,变化太快了。
去你的!逍遥公子沉叱,刀一振一沉。
接着风吼雷鸣,刀光有如狂澜既倒,凛冽的刀气澈骨裂肌,眩目的刀光有似千百银虹徒然迸爆。
铮铮……铮……金铁交鸣似连珠炮爆炸。
一照面,剑阵瓦解。
三支剑向三方激射,剑一沾刀光便向外震飞,连人带剑飞震而起。
同一瞬间,回头反走的练子枪不受控制,像是电光一闪,没入地煞宇文坤的右肋,枪尖斜贯至心坎,劲道骇人听闻。
砰!无情花摔倒在三丈外,被无穷大的劲道震飞,控制不住身形,脚一沾地便滑倒了。
阴魔也好不了多少,臀部着地再来一记后滚翻,狼狈极了。
天香玉女是最幸运的一个,斜震出两丈外,脚下大乱,但退了丈余便用千斤坠稳住了马步。
噢……地煞叫号,扭身摔倒。
这次决不饶你。
逍遥公子怪腔怪调地叫,刀向天香玉女一指。
天香玉女不等他冲上,飞掠而走。
逍遥公子仅追出五六步,怪叫一声站住了。
阴魔与无情花连滚带爬,如飞而遁。
我发誓,我要用尽一切手段,把你送进鬼门关。
无情花在卅步外转身凄厉地尖叫:为了阎知县的珍宝,我花了许多心血,却被你黑吃黑弄走,我决不甘休,我要千方百计杀死你,才消心头之恨,你等着好了。
我也是。
天香玉女也跟着表示态度:除非你逍遥公子从此找处龟窝躲起来,我会在天底下人间世任何地方等你,用所有的手段将你化骨扬灰。
三个人中,我将是你最难应付的一个。
阴魔咬牙切齿说:我会说动一千个奇人异士来对付你,你将寝食难安,早晚我会送你下地狱,我说话算数。
逍遥公子心中一懔,手中刀突然传出虎啸龙吟。
刚想追出,却又呼出一口长气,摇摇头。
你们最好早一点找地方躲起来。
他大声说:我逍遥公子决不容许你们再图谋我,当我找到你们之后,幸运决不会再降临你们的头上了。
三女不等他说完,转身如飞而遁。
小径通向四里外的下孟镇,平时就很少有人行走,路两侧草高与人齐,树丛不规律地散布其间。
三女奔向下孟镇,远出里外脚下一缓。
我明天过河。
无情花恨恨地说:洛阳方面,我可以找到几位比天地双煞更高明的朋友,我要设法说动他们,在对岸等他。
他恐怕不过河。
阴魔说:他既然扬言找威麟堡讨公道,很可能真的回头北上,与威麟堡的人了断,怎能在河对岸等他?把人带过来吧!吴小妹。
哼!他凭什么敢找威麟堡讨公道?可不要被他的虚张声势所骗,你等着瞧,他一定会逃过河去的,两位何不一起过河?无情花肯定地说:他扬言等候三天,明知威麟堡的人根本无法赶来,这是他死要面子给自己留退路的老把戏,明天期限一到,他一定会加快逃过河去的,决不会等范堡主带人赶到宰他。
我仍然认为他不会真的怕威麟堡。
阴魔说:别忘了,威麟堡范堡主那些人,在天鹰的庄子里被他吓走的,李大妖神与二君一王的死,把范堡主镇住了。
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在他后面跟踪,沿途放出消息,请朋友来助拳……话未完,前面的树丛下枝叶簌簌而动,踱出一僧一道,迎面拦住了。
呵呵!无量寿佛!老道阴笑着说:女施主要找人助拳,的确易如反掌。
来意不善,三女心生警兆,但并不惊恐。
咦!你们是……阴魔警觉地手按上了剑靶。
贫僧是跳不出红尘外的人。
和尚瞇着怪眼,语含玄机:那位道友说得不错,女施主丽质天生,一身媚骨,找人助拳易如反掌,连贫僧苦修多年,也一见便心猿意马,六贼再生。
愿为女施主赴汤蹈火,死而无怨。
贼秃!你胡说些什么?阴魔更警觉了,知道有点不妙。
我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天香玉女态度一变,嫣然一笑,缓步上前。
呵呵!香风扑鼻,令人神迷意乱。
老道举手拍拍自己的脑门,举步前迎:贫道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也感到心旌摇摇不克自持。
呵呵!女施主的迷离天香的确非常可怕,假使贫道事先不知女施主的身份,这时恐怕已魂归离恨天了。
已经揭破身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是冲我们而来的?天香玉女的天香无功,知道对方来意不善了。
应该算是。
老道将拂尘插在背领上,手按上了剑靶,显然知道碰上劲敌,不能仰仗拂尘。
老道,你认识本姑娘?本来不认识,但镇上有人认识。
女施主一问逍遥公子的去向,就有人知道了,所以贫道跟来看看究竟。
逍遥公子在各处游玩,从不瞒人,因此你们一找便着,贫道也一等就着。
等我们有何贵干?道长上下如何称呼?等你们了却一段恩怨。
老道只回答重要的问题。
本姑娘不认识你们。
呵呵!是否认识无关宏旨,有些恩怨与是否认识无关。
比方说,诸位去找人助拳,助拳的人可能没听过逍遥公子这号人物,对不对?唔!你们是逍遥公子的人。
天香玉女恍然。
女施主错了,贫道方外人,不认识逍遥公子,逍遥公子也不认识贫道。
说出你的来意,老道。
好,免得你死不瞑目。
什么?贫道不是大丈夫,但依然恩怨分明。
前些日子,欠了逍遥公子一条命的恩情,因此闻风赶来,俟机图报。
贫道有自知之明,逍遥公子的对头,全是些功臻化境的可怕高手,要贫道出面与这些人拚命,贫道的确缺乏拚命的勇气,因此在一旁伺伏,候机打落水狗。
你们,就是第一批落水狗。
和尚接口:要让你们活着离开,让你们脱下罗裙勾引一些无耻败类来撒野,逍遥公子将永无宁日,贫僧必须替逍遥公子分忧,你们不死,灾难不止。
果然是逍遥公子的另一批暗中活动爪牙。
无情花拔剑上前:和尚,亮名号。
和尚手中挟了一柄埋尸的方便铲,真像一个走方僧,哈哈大笑迎上。
你们太年轻,大概没听说过我不了僧。
和尚方便铲一伸,怪眼精光乍现:贫僧超度你。
原来是你这早年的凶僧。
无情花口气强硬,其实心中暗惊:你怎么会是逍遥公子的爪牙?你已经多年不在江湖走动,江湖传说你已经下拔舌地狱去了……哈哈!贫僧从来就不想下地狱,只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没想到佛没修成,几乎成了冤鬼,所以贫僧看开了,屠刀不放也罢!打!方便铲是长家伙,双手一抡八步风生,劲风怒号力道惊人,三两记挑劈,把无情花逼得八方闪避,剑一触铲便被震出偏门,递不出招式。
另一方面,老道的剑配合快速神奥的身法,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抢攻,把天香玉女逼得险象横生,全凭虚招八方游走,几乎冲不出老道剑网的威力圈。
阴魔是最聪明机警的人,不但不挥剑加入,反而悄悄地向后移。
她们都是年轻一代的高手,在同辈的优秀子弟中,她们可算佼佼出群,已闯出名号成就超人的名人,但比起老一辈的高手名宿,依然差了一大截。
当然,大多数的老一辈人物,真才实学比她们差得多,有些过去的风云人物成了她们成名的踏脚石牺牲品,在她们的剑前倒下去,世上新人换旧人。
她心中明白,她的姘头李大妖神,真才实学并不比不了僧高明,名头也没有不了僧响亮,看一僧一道浑雄凌厉的攻势,便知道自己如果贸然加入,简直是拏自己的老命开玩笑,玩不得,正好乘机溜之大吉。
退了七八步,她似有所觉,猛地拔剑大旋身,完成攻击准备。
一双中年男女,并肩抱肘而立,冷然向她注视不言不动,两双怪眼冷电四射,相距不足两丈。
唔!相当机警。
中年男人说话了:武功的根基必定打得够扎实,江湖上的年轻高手似乎一个比一个强,难怪老一辈的人一个接一个凋零了。
小女人,能杀掉我,你的威望将增加一倍,进招吧!你们是……我,无情剑。
阴魔吃了一惊,猛地斜窜两丈,穿草而走。
咦!你走得了?无情剑一怔,没料到阴魔突然撤走,飞跃而起,晚了一步。
草高与人齐,阴魔窜走的身法,真比老鼠还要灵活,但听草声簌簌不见人影,左盘右折逐渐去远。
无情剑夫妇的轻功出类拔萃,但在草中窜走却没有阴魔灵活,又不能跃起超越,因为跃起之后就不能半途折向,事实上跃起并不比窜走快,所费的精力却浪费一倍以上,追人是不能用轻功提纵术的,跃进五六次就精疲力尽,白费精力。
夫妇俩不甘心,循声狂追。
身后,传来一声暴响,接着传来无情花的一声惨叫。
那一声暴响,是不了僧的绝技大天雷掌全力一击的气流及体迸爆声。
一个穿了黑劲装,外罩淡灰色披风,胁下挂了包里的少女,正沿小径匆匆南行,黑包头系得低低地,外面更加了用树枝编成的遮阳环,枝叶掩住了五官,在前面只能从枝叶的空隙中,隐约看到脸部的概略轮廓。
听到急促的奔跑声,女郎警觉地站住了,一掀披风,露出插在腰带上的剑,冷然相候。
百步外,阴魔掠走如飞,冉冉而至。
女郎本来已移至路侧,让出路以避免碰撞,突然看清了阴魔的像貌,哼了一声,重新回到路中,丢掉包里,摘下遮阳帽圈信手一丢。
阴魔已到了廿步外,脚下一慢,扭头回望。
百步外,无情剑夫妇狂追不舍。
在真定时,妖、魔、鬼怪被情势所逼,不得不联手合作以增强实力,鬼、怪曾经将被黑衫客兄妹戏弄的经过说了,自然而然地,四人同仇敌忾,把黑衫客兄妹列为利害冲突的仇敌。
阴魔以夏姑娘的身份接近逍遥公子,住在同一家客店,所以知道逍遥公子拒绝黑衫客兄妹合作的要求,双方难免有介蒂。
迄今为止,她仍然不知道黑衫客的目标是颜耿文知县。
前有仇敌,后有追兵。
更糟的是,这一带已接近下孟镇,附近全是荒废了的田野,久旱之后,田野中只生长及膝的野草荆棘,无所遁形。
两害相权取其轻;黑衫客兄妹与逍遥公子闹翻,是敌非友,应该可以争取的。
她在豪赌,用生命作赌注,赌黑衫客不知道她和李大妖神,与鬼、怪曾经结成同盟;赌黑衫客兄妹也是为逍遥公子的珍宝而来的;赌黑衫客兄妹不知道她是阴魔。
张小妹。
她一面走近,一面试探着叫:你是为逍遥公子而来的?黑衣小姑娘,正是黑衫客的妹妹张蕙芳。
不错。
张蕙芳沉静地答。
他就在前面的河边。
是吗?你助我,我也帮助你对付他。
真的呀?张蕙芳眼神一动,手离开了剑靶,表示无意拔剑。
女人工于心计,确非虚语。
一言为定。
她急步接近,手也离开了剑靶。
怎么助你?张蕙芳平静地问。
看,那两个男女。
阴魔扭头用手一指:是逍遥公子的爪牙,先杀掉他们,我们再去找逍遥公子。
哦!他们的名号是……不知道,剑术很可怕。
你阴魔也不弱呀!咦!你知道……你先死!张蕙芳沉叱,声出剑发,奇快绝伦,剑出鞘似乎才看到手动,看到剑光已是剑到人到,笑指天南排空直入,招术平常,但速度如电耀霆击,平常的招术也成了致命的绝招。
人防虎虎亦防人,阴魔警觉地飞退丈外,间不容发地从剑尖前退出,半途剑已出鞘。
一代邪魔九灵萧的女儿,百劫邪神的得意门人,岂同凡响?鬼、怪两人也禁不起小姑娘一击,阴魔怎能逃出她的剑下?剑如经天长虹,如影附形跟到,剑气砭骨,这一招流星赶月妙到颠毫。
铮!阴魔也高明,居然百忙中封住一剑。
可是,第二剑已排空直入。
嗯……阴魔疾退八尺,踉舱稳下马步。
张蕙芳喀一声收剑入鞘,转身回到原处,泰然自若地拾起包里,再捡遮阳树帽拾在手上,回身缓步向阴魔走去,脸上木无表情。
无情剑夫妇,站在不远处发怔。
阴魔脸色死灰,摇摇欲倒,右胸鲜血染衣,大量的鲜血从创口向外涌。
补我……一……剑……阴魔嗄声叫,鲜血立即从口中涌出。
在真定我就想杀你。
张蕙芳站在丈外冷冷地说:可惜没有机会。
你……你就要死了。
呃……阴魔终于倒了,猛烈地抽搐。
张蕙芳将遮阳树帽往阴魔身上一丢,举步向无情剑夫妇走去。
请带我去见乔公子。
她抱拳行礼说。
你的剑术神奥诡奇,师承何人?无情剑答非所问。
家师百劫邪神。
哦!难怪,失敬失敬,你找逍遥公子……我携有乔二公子的手书,要面呈乔公子。
你循小径往前走,两里地就到了,他就在河边赏风景,请自行前往。
两位……不瞒你说,我们与他非亲非故。
可是……我们欠他一份情,在暗中替他摇旗吶喊,他还不知道我们呢。
小姑娘见了乔公子,请不要提起我们好不好?我们不希望有玷他的声誉。
请教两位……不必问名号,再见。
再见。
小姑娘困惑地行礼相送。
无情剑夫妇越野而走,消失在荒野的东面尽头。
河对岸的孟津渡口,叫永安村,原来叫旧县镇。
从前,这里有一条大提,叫永安堤,五丈高丈宽,沿河长七十里,一度把县城移来。
后来一场大水,河堤全毁,县城搬走了,镇也没有了。
假使没有渡口,这座小村大概也不会存在了。
村有六七十户人家,不但有茶坊食店,而且有客栈,收容赶不上渡船的旅客,因此户数不多,占地可是相当广,渡口的停车驻马场,就足有三二十亩宽广,三艘大型渡船专载车马,来回一趟将近要两个时辰,一天只开三班,赶不上渡的只好落店等候。
两条街,南街是店铺林立的商业区,东端几乎全是兼客店的食店,规模都不大,街口就是巡检司衙门,也是税站,也是旅客路引盖关防的地方,是最嘈杂、最乱、最令人受不了的地方,在这里办不好手续,麻烦大了。
六合潜龙带着扮成小书生的司空碧玉,施施然进入孟津酒肆的店堂。
喂!怎么你还在这里?司空碧玉笑吟吟地向窗下那桌的食客打招呼,口吻一点也不斯文。
食客是英俊魁伟的金笔秀士,那一袭青儒衫还真像个读书人。
裴前辈好。
金笔秀士离座先向六合潜龙行礼,盯着司空姑娘笑笑:司空老弟好,怎么看你也没有头巾味,你到底是不是碧玉兰花呀?不想称花了?这不是方便些吗?跟着师父跑,这样方便多多。
方便逃跑。
六合潜龙摇头:大姑娘跑了,可就不得了。
师父……姑娘撒起娇来。
好在店堂还没有食客,店伙也在门外招呼旅客,小男生扮女生撒娇不伤大雅。
请坐下来谈。
金笔秀士肃容就座:先沏壶茶,距午间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稍后晚辈作东,请贤师徒小酌,如何?吃你一席也是应该的。
司空碧玉笑笑说:看样子,你好象住在镇上呢,怎么不见龙前辈?他老人家手面广,打听消息去了,等会儿可能会来。
我们是碰巧一起住在镇上,好几天了。
你们是……早上第一班渡船过来的,落脚在前面的悦来栈。
六合潜龙说:怎么,你和黑道的鬼手龙结伙?咦!怎么不动身?一个时辰就可以到县城……我们要在此地看看风色。
司空碧玉笑笑。
逍遥公子?金笔秀士问。
是的,你……不错,我和鬼手龙前辈希望在这里,替他尽一分力,晚辈欠他一份情。
他还在对面,不错吧?不错,在对面。
司空碧玉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他那个人固执得很,不想与你我这些所谓侠义门人子弟缠夹不清,一副拒人于千里外的面孔,讨厌死了。
也难怪他。
金笔秀士说:每个人对是非的看法,多少有些出入;每个人行事,都以为自己是对的。
他对侠义门人的作风有成见,所以认为我向严秉廉那酷吏报复不对,对我也就不假以辞色,其实他对我并无恶意和成见,所以找只好离开他远一点,在河这一面为他尽力。
你打算怎样替他尽力?司空碧玉显得有点兴奋。
在这里拦阻威麟堡的朋友,尽量阻止他们渡河声援浊世威麟。
我们也是。
姑娘欣然说:你有计划?有,我有几个朋友,就散布在这附近。
司空姑娘,欢迎你们参加。
且慢。
六合潜龙说:别乱来,你用何名义阻止那些人?这有何难?金笔秀士笑笑:咱们根本不提逍遥公子。
鬼手龙在暗,打烂仗是黑道人的本行。
乱打乱杀?裴前辈,挑起是非来是十分简单的事,找个人向他们瞟一眼,说两句风凉话,走路碰上一肩,保证可以引起大风暴。
这些黑道英雄们,那一个不是自命不凡,眦睚必报,一言不合就三刀六眼搏命的?唔!倒是相当不错的办法。
六合潜龙笑了:你这小子真该和逍遥公子走在一起,保证可以把江湖闹个天翻地覆,烈火焚天,要不得。
那可不一定哦!师父。
司空碧玉持相反意见:逍遥公子可不是喜欢烈火焚天的人。
那天他被范梅影欺凌,一直就不计较,仅偷偷跟在后面看热闹,救了我就逃得远远的。
要是我,哼……你,你就造反。
六合潜龙笑骂:你就会不自量力到处闯祸,你那像个大闺女?店门人影匆匆闯入,是手握着两尺长竹筋鞭的鬼手龙长安。
当头太岁王广来了,五个人,浊世威麟的知交,赶快准备。
鬼手龙长安匆匆说:咦!裴老哥也来了?你们是……来帮你们呀,如何?六合潜龙说。
无任欢迎。
哈哈!多一条龙,咱们把永安村变成最热闹的狩猎场。
不过,你最好不要和我走在一起。
我来打头阵。
司空姑娘兴奋地跳起来:惹事生非,我是专家。
不要提逍遥公子。
金笔秀士说。
我半个字也不提。
司空姑娘声落,已奔出店门。
街那端,五个雄纠纠气昂昂,佩了刀剑带了马包,牵了坐骑的汉子,正打算往码头走。
姑娘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匹坐骑的后蹄上。
只要在坐骑的后腿踢上一脚,就可以引发一场风暴了。
牵着最后那匹坐骑的人,是个粗眉大眼一脸蠢像的大汉,没留意身后有人接近坐骑。
姑娘会惹事,当然希望惹得理直气壮,猛地伸手抓住了马尾一拉,健马本能地向前冲,四蹄大乱。
咦!这畜牲会踢人呢!她大叫。
大汉本能地扭头回顾,一面伸手安抚乱动的健马。
噗一声响,姑娘一脚踢在健马的左后蹄上。
健马受惊,负痛向前再蹦。
小狗蛋!你干什么?大汉急急拉住健马的络头,愤怒地大骂。
你这匹马踢我。
姑娘理直气壮:你骂人?该死的!你这猪一样的混蛋……大汉无名火发,放了络头。
噗!姑娘又踢了马一脚。
揍死你这小狗书生……大汉怒吼,双手箕张凶狠地冲上,猛虎扑羊双爪猛搭姑娘的肩颈。
姑娘身材矮,向下挫马步就更矮了,扭身来一记快速的霸王肘,贴身一撞力道可怕,撞在大汉的左肋下如击败革,反手又是一拳,正中大汉的胸口。
前面的四个人止步回顾,恰好看到大汉被打得掩肋急退,狼狈万分。
街上有行人,立即引起惊叫声和嘘声,门神似的一个大汉,与一个小书生相打,引起公愤不足为奇。
什么?欺负人?是金笔秀士的叫喊。
砰!大汉被姑娘一脚扫倒了。
打啊……六合潜龙的嗓门大得很,但却不现身,躲在骚动的人丛中搧风拨火。
两具女尸摆放在路中,脸上的肌肉扭曲泛紫看不出本来美丽的轮廓了。
死人当然难看,即使这死人是西子王嫱。
张蕙芳站在尸体旁发怔,她已无法辨认尸体的面貌,看现场,是死后被人拖来搁放在路上的,以便让人发现。
江湖朋友如果不需毁尸灭迹,或者无暇掩埋,通常会将尸体放置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让尸体的同伴收尸。
或者由地方上的人报官掩埋她本来认识无情花,也认识天香玉女,但现在她已无法分辨了。
谁杀了这两个女人?她自言自语。
她想起被她杀死的阴魔夏秋姬,有点憬悟。
死了的人已不足为害,也没有追究的必要。
正打算继续往前走,却突然拔剑出鞘扔掉包里。
右方草声簌簌,踱出两个巨人。
她心中一懔,但并不害怕。
为首的巨人真像庙里的鬼王,腰间缠着的铁链乌光闪亮,令人看了心中发毛,这种链子抽打在身上,每一块骨头都会被抽碎抽裂。
另一巨人的大板刀,好象比刽刀还要沉重。
我认识你,你曾经在真定图谋严知县。
腰缠铁链的巨人厉声说:该死!我也认识你,你是五丁力士朱五丁。
她镇定地说:知县严秉廉的保镖。
那一位是你的同伴,狂彪曹禄。
本姑娘所要找的人,是应山知县颜耿文。
我不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本姑娘在真定开始搏杀之前,根本没听说过严秉廉其人,那有闲工夫去图谋他?你撒谎!小女人。
五丁力士向前逼进:太爷找到了严知县,他还有一口气,说出他的惨痛经历才死的。
你兄妹掳走他,而由行尸那些人下毒手,扮清官问案,活活逼死了他。
太爷的人死光了,严知县也死了,恨比天高,我发誓要找到你们一个个杀掉。
可让我碰上你了,天理昭彰,报应临头。
留活口。
狂彪的老鸭嗓子刺耳已极:朱兄,先让兄弟我快活快活再说,这小妖精美得令人心跳,兄弟觉得火来了,我来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