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他俩岔上了鄂县至西关的大道,在路旁的水塘中洗掉了易容药,回复本来面目。
他们不走西关,要觅路抄捷径直趋咸阳古渡,脚下一紧,前面斗门镇在望。
这座镇距府城三十里,镇中是三岔大道,东北至府城,正北直达府城至咸阳的官道,于距咸阳渡南面的柏梁村会合。
踏入斗门镇,林彦郑重地说:小妹,等会儿如果发生意外,千万不可在市集里动剑杀人,用拳脚打发他们就够了。
大哥,会有什么意外?我们要引诱毒龙来追是不是?如果不透露一些风声,他怎会追来呢?哦!原来如此。
所以必须找到一些走狗,借他们的口传信。
如果毒龙不来追,我们算是失败了,大闹一场,便可激怒他了。
你知道走狗们斗门的侦缉站在何处吧?不知道,可惜单老爷子没有来,他老人家天生的猎犬鼻,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嗅出猎物。
我们留心打听,不会困难的。
所有的百姓都同情我们向着我们,一定可以获得正确的消息。
林彦说,向右走向路旁的一家打铁店:先订制一些暗器,利用午膳时光,找出侦缉站的位置来。
打铁店规模不大,是打造农具的铁店,有时派出师父走四乡,门外院子里就停着一辆装有炉灶风箱的车。
车已准备妥当,大概要到乡下找活计啦!因此店里虽有炉火,但没有师父干活,只有两个小徒弟在忙碌,把一些杂物和行李往车上装。
喂!小兄弟,师父在家吗?林彦站在店门口向小徒弟打招呼。
哦!客官有事吗?师父在里面收拾。
如果客官要订制些什么,三天后再来好不好?师父要动身下乡了。
小徒弟一面答,一双灵活的眼睛在他的冷虹剑上瞟来瞟去。
请把你们的师父请出来一下好不好?这……两位请稍候。
片刻,一个赤着上身,高大健壮的中年大汉到了店堂,一面解围裙一面含笑问:小可就是店东,请问客官有何贵干?贵姓呀?在下姓林,有空吗?大汉的眼神有了变化,但瞬间即恢复平静:小可姓褚,褚遂良的技。
客官来得真不巧,小可正要下乡,如果有事,可否等三五天再来?在下想问问看,贵店能不能打造兵器。
抱歉,客官必须到兵器店去买,那儿由衙门里管制,买兵器必须邻里街坊证明,小店不敢违法犯禁私造。
制暗器不要紧吧,当然不是制刀箭镖一类玩意。
店外有不少人行走,有些人好奇地向姑娘注目,因为姑娘脸蛋美得像朵花,穿的却是粗布衣裙,而且佩了剑,足以引起一场风波。
请里面说话。
大汉说,领着他们进入内间,在天井止步说:两位请稍候。
林彦一把扣住大汉的右肘,笑道:林某敢进来,就不怕出意外,褚老兄意欲何往?呵呵!你不是要打造暗器吗?大汉若无其事地说:小可到店内取出来,不要紧吧?里面还有些什么人?呵呵!林兄三入钦差府,在高手如林中出没自如,如入无人之境,里面即使有三五百人,林兄何所惧哉?林彦吃了一惊,放手说:褚兄是……兄弟是钦差府的眼线,当然是被迫兼任的,斗门镇最少也有十个以上我这种被迫兼任眼线的人,每个人都有你老兄的图形。
原来如此,褚兄打算……兄弟打算下乡碰运气,找你。
找我?你能获得多少赏金?不是为了赏金,而是有些东西奉送。
你等一等,兄弟出去就来。
请便。
褚姓大汉进入内间,姑娘低声说:大哥,你信任他?他进去……放心啦!如果他想对我们不利,何必指出我们的真正身份呢?林彦说,语气深具自信。
褚姓大汉右手握了一只鹿皮囊回到天井,微笑着说:一个真正的侠义英雄,是从不使用暗器,也不屑使用暗器的。
不错,在下投师学艺,家师就不许练习暗器,仅传授躲避暗器的技巧。
但林兄为何要订制暗器?用来对付毒龙一群无耻的武林败类。
他神色庄严地说:褚兄,兄弟与梁剥皮毒龙之间,已不是武林恩怨江湖仇恨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与武林朋友交手,兄弟决不使用暗器,你满意了吗?好,兄弟同意你的见解。
褚姓大汉不住点头:林兄在逃匿山区期间,曾用暗器对付十一道……那是本姑娘所为。
姑娘抢着接口:林大哥曾用暗器袭击华阳三妖。
褚姓大汉先在鹿皮囊中取出一个纸招的方胜,打开递过说:林兄请先过目,这是毒龙的护身甲图形。
兄弟认识军仗局的胡兄,是他替毒龙打造的。
谢谢。
林彦接过图纸说。
胸前是八叶甲,可防止一切兵刃伤害。
掩心镜径大八寸,宝刃难伤。
颈和背部是锁子甲,连着双肋,不怕锤打斧劈,腹与腿也是锁子甲,所以穿起来外表看不出痕迹。
护胫是铁瓦。
护臂是裹革铁瓦。
林兄,知道从何处可以下手吧?细小而力道足的暗器,可贯入锁子甲的缝隙。
肘与膝皆是脆弱部位。
头部虽不易击中,但依然算是弱点。
林彦指指点点:困难的是锁子甲的铁圈粗而小,我的暗器恰好可以贯入,但他外面加一块皮革,暗器射中就不易滑动,不可能恰好挤开缝贯入。
看来,我只能从他的肘膝和头部下手了,手掌足掌也可以试试。
有了兄弟鹿皮囊中的三棱藏锋飞电钻,两丈以内足以制他的死命。
褚姓大汉将囊递过说:可惜我只有两枚,送给你以竟全功。
如果你两击不中,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三棱藏锋飞电钻?林彦大吃一惊:你是岭南毒魔宇文开平?那是家师,他老人家已仙逝多年,在下浪迹江湖,三年前方在此落脚,以打铁糊口。
失敬失敬……别提了,兄弟虽然有心为世除害,无奈拳剑气功皆未入流。
早些天打听出你使用暗器。
因此动了找你的念头。
武林的正道人土,是不屑使用这种恶毒暗器的,以往我真不敢找你。
跟我下乡吧,三天之内,我可以把使用的技巧手法教会你。
兄弟知道用法……什么?你不是说笑吧?教兄弟暗器的恩师,是千手神魔如松公。
哎呀!老天爷!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吗……不然,家师仅说及这种暗器的用法而已。
家师对各式暗器庋藏甚丰,就缺少三棱藏锋飞电钻。
这我就可以放心走了,我这次下乡就不再回来啦!解药在囊中,你可用来防身,百毒头陀那些玩艺伤不了你,一分之量可解天下奇毒。
请记住,家先师纵横天下数十年,但用此暗器伤人决不多于十次,千万不可妄用。
请答应我,只用这暗器对付毒龙,以免有伤天和。
兄弟如果妄用。
皇天不佑!他庄严地说。
褚姓大汉从怀中取出两吊钱,递过说:我信任你。
这是最好的当三洪武钱,市面上已经绝迹多时,用来打发小走狗真管用,一并送给你。
两位从后门走,后会有期。
谢谢诸兄厚赐,感激不尽,后会有期。
林彦抱拳行礼:哦!斗门镇的侦缉站设在何处?丁字街口北街第五家,店号福格粮行,北面有一条小巷,走狗们皆从小巷的偏门进出。
林兄……兄弟要借他们的口传言。
告辞了,褚兄珍重。
两人从后门溜走,转入正街。
姑娘问:囊中真有两枚三棱藏蜂飞电钻?你怎不打开看看?重甸甸地,一定有,打开来看,岂不是不信任褚兄吗?毒龙这怕死鬼,终于碰上克星了?三棱藏锋飞电钻,真有那么厉害吗?是的。
那是一种奇特的钢母精制的,不会生锈。
钻可用内劲控制飞行方向,在四丈内可回转一匝,因为它的尾翼和锋尖角度不同,专走偏向。
最霸道的是管内暗藏一枚寸长的毒针,击中物体针即吐出,见血封喉。
钻本身旋转飞行,可破内家气功已经够可怕了,再加上毒针,大罗天仙也难逃大劫。
如果我能用这恶毒的东西毙了毒龙,那将是为祸江湖的岭南毒魔唯一在世间做下的好事。
到了,这就是福裕粮行。
丁字街口行人甚多,左邻恰好有一间小食店,日色近午,食店中食客在增加。
先买些食物在路上吃,带些备用干粮。
林彦说。
运气不错,案橱里还有一只卤鸡。
姑娘一面向店伙买食物,林彦一面打量隔壁的福裕粮行。
行的门面不大,里面有两三个店伙,卖一些高粱、小米、豆类,似乎不见有麦面陈列。
食物打好包塞入包裹,两人到了粮行前,林彦说:打进去!为了要激怒梁剥皮和毒龙,公然袭击侦缉站应该有效。
姑娘手快脚快,狂风似的抢入店堂,一把抓住一名发呆的店伙,喝声滚!店伙像是会飞,飞出店堂,飞出店门,砰一声摔倒在大街上,跌了个晕头转向挣扎难起。
林彦也不慢,抓住了柜内的中年店伙隔柜拖出,先在对方的右肩劈了一掌,拖出直趋店门,不客气地将人放倒,一脚踏住肚子怪笑道:老兄,乖乖招来,你这处梁剥皮的侦缉站谁是主事人?说!街上一阵乱,立即围上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你……你……中年人狂叫,双手拼命搬动踏在肚子上的脚,却枉劳心力。
在下就是你们要捉的刺客林彦,特地来你这处侦缉站。
说!谁是主事人。
刺客林彦四个字,把看热闹的吓跑了一半,另一半胆大的人退得远远地,交通全部中断。
姑娘已摆平了最后一名店伙,找到一根大木棍,乒乒乓乓从里面开始往外打,打毁了生财用具,打毁了店门,最后砸破招牌。
内堂人声嘈杂,抢出五六名提刀挺剑的大汉。
姑娘懒得动剑,一声娇叱,制钱漫天飞舞,来一个倒一个,制钱专射双腿,腿废而不致命,顷刻大乱。
叫号声两条街皆可听到。
被林彦踏住的中年人熬不住,声嘶力竭地叫:不要用力踩,我招,我招……是……是过天星费……费家驹,他……他回府城去了。
饶……饶命……饶你一命,但你得替林某把口信带到。
林彦收回脚,劈胸将人抓起往上提。
在……在下必……必定传到……去告诉梁剥皮,这次在下刺死了他的侄儿,下次在下不会失手了,他躲在钦差府没有用,下次林某要用火攻,把钦差府烧成瓦砾场,看他还往那儿躲。
记住了吧?在……在下记住了……还有,诉毒龙,林某在天底下人间世等他来送死,不杀掉他林某决不罢手。
滚!他将人推倒,与姑娘大摇大摆走了。
挡路的人纷纷让道,有人大叫:有几个恶贼从小巷子溜了;林大侠快去追,这些狗腿子可恶,不要饶了他们。
两人脚下一紧,出镇而去。
大哥,怎不告诉他们我们要到山西?姑娘问。
呵呵!说出来毒龙就不会追来了。
慢慢走,等他们的大援赶来。
等毒龙来?这……毒龙远在终南山,最快的马赶来也要大半天。
我是说,等府城的高手赶来。
他们追,我们逃,逃过河走山西,他们便会不顾一切追来了。
这时便动身,岂不引起毒龙的疑心?咱们必须让他们猜想我们是被逼走的。
两人在一处树林中进食,不慌不忙上路,十余里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柏梁村在望。
远看西行大官道上尘埃弥漫,水来西往的旅客不绝于途。
岔入官道,林彦向东望,说:看天色,府城的追兵不久便可赶来了。
官道宽阔,笔直地通向十里外的咸阳古渡头。
久未下雨,路面积尘盈寸,人走不要紧,车马一经过,尘埃滚滚真令人受不了。
头上炎阳如火,两人藉路旁的行道树遮荫,慢慢向西行。
不久,后面蹄声震耳,尘埃滚滚中,可看到一匹健马飞驰而来,鞍上的骑士伏鞍策马,来势甚疾。
先头的人到了,来得好。
林彦说,向道中移。
路宽四五丈,人竟在路中间行走,当然引人注意。
骑上远在百步外,便看出有异,本能地缓下坐骑。
林彦和姑娘在对方接近至三十步左右,两面一分,林彦转身狂笑道:好啊!原来是你,你答应过在下放下屠刀的,但你仍然在做走狗。
你有马,快逃吧,看你能逃多远?骑土是百毒头陀,并未落荒而逃,反而策骑驰近,在五六步外勒住坐骑,跳下马急急地说:请不要动手,贫僧带了行囊,正乘机远走高飞。
林施主,请相信我。
马是健马,浑身汗水口吐白沫,显然经过长途的急驰,大概再跑几里便得放血或累死。
晤!好吧,姑且信任你一次。
林彦让开去路说。
你请吧!施主真……真相信我头陀意似不信地问。
当然,你上马走吧!施主的风度气量,贫僧万分佩服。
百毒头陀苦笑:斗门镇的消息传到钦差府,毒龙仍在终南,因此,副统领王九功,亲自带领高手即将赶到。
贫僧乘机带了行囊,借口先前在侦察溜之大吉,准备入川找地方苦修。
你们怎也走上这条路?王九功可能往何处追?林彦问。
必定先往斗门镇。
很好,你走吧,谢谢你的消息。
两位赶快走吧,他们不久便会追到了。
我们会小心的。
百毒头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革囊抛过说:囊内有八种解毒奇药,可解的毒物约百种之多,治疗用法与症状皆在里面的百毒真经上。
贫僧今已大澈大悟,留在身边,证明贫僧心中仍有外魔存在于方寸之间,今将此物奉赠,外魔尽除,贫僧已可安心觅地苦修了。
再见,愿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百毒头陀马不要了,行囊也不要了,合掌深深稽首,向西大踏步走了。
大哥,这恶贼真能受得了苦修的折磨吗?姑娘注视着百毒头陀逐渐远去的背影问。
我相信他受得了。
林彦平静地说:而且,我相信他必可成为一个有道高僧。
即使是最恶毒的人,仍具有潜在的灵性慧根,只要他有决心改恶从善,必定可以办到的。
不过,他将会有一段天人交战的艰苦历程,是否能挨得过去,就得看他的灵性慧根是否能脱颖而出了。
挨得过,他会成佛;挨不过,他将重新变本加厉为祸江湖。
现在,我们只能为他祝福。
走!咸阳古渡在望,追兵仍未见到来。
渡头的规模相当大,形成一座小村。
迎面是一座石牌坊,四个漆金大字:咸阳古渡。
左坊四个字。
西出阳关。
右坊是:襟带山河。
路两旁有十余家店面,然后是设了栅门的查验所,没有路引的外地人,无法进栅至码头上船。
渡是官渡,两大两小,大的可渡车马,小的一次可渡三十名旅客。
码头有一座相当大的凉亭,那是便利送别亲友饯别的处所,几个丁役负责收取渡钱,没有十文钱休想上船。
距牌坊尚有十余步,林彦虎目生光,哼了一声说:我的烦恼已经够多了,不能让他们像冤魂不散般死缠不休。
大哥,怎么啦?姑娘问,她知道,麻烦又来了。
无影门的人。
他紧了紧包裹说:小妹,你绕过去,赶走控制码头的丁役,必须掌握住一艘渡船。
千万小心,附近可能有高手走狗潜伏。
我不走,你……你如果无法控制一艘船,这里一交手,渡船逃过河,怎办?游过去吗?我与无影门有些少过节,我打发他们走,要不了多少工夫。
你走。
姑娘当然不愿游过河,乖乖地绕右面的野地疾趋码头抢渡船。
林彦泰然自若迈步,脸上涌起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
牌坊后面一间店铺前,站着怒目而视的鬼影夺魂施禄和脸色惶乱的陶姑娘。
两人左手握剑鞘,右手按在剑把上,似乎随时准备拔剑拼命。
他从容接近,笑道:怎么?诸位要过渡到咸阳吗?不错,听说你已经死在鄂县山区,所以只好离开西安了,原来你并没有死,勾魂鬼手存心骗人。
鬼影夺魂阴森森地说。
呵呵!在下死不死,与你们何干?他止步问,一笑容可掬。
当然有关。
把狂剑荣昌的下落说出来,咱们放你一条生路。
如果在下拒绝……那……你……你得死!鬼影夺魂讷讷地说。
你们这些人未免太不知自爱了。
他微温地说:连毒龙也不敢说这种狂妄的话,出于你的口中,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你知道你目下的处境吗?当然知道,把你的人全叫出来吧!旅客一乱,附近的人纷纷走避。
前后的店铺内,快速地掠出二十余个人影,他落入重围。
官道宽阔,两端的人先亮兵刃。
前面,宇内双凶两个老妇。
奇丑的无影枭婆和赤煞仙婆,加上挟虬龙棒的二娘,还有四名健仆和待女打扮的人,与四名轿夫。
后面,是掌门人陶天岳,无影枭婆的兄长神行无影费云浩,八名健仆与五位年轻人,与四名轿夫,实力空前雄厚。
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羊;无影枭婆神气起来了,仇恨之火如火山爆发,该厉地叫:小辈,狂剑荣昌是不是你的师父?说。
是又怎样?他淡淡一笑。
说出他的下落……好吧,我告诉你。
他神色从容,瞥了众人一眼:他老人家是在下的义叔,在下是他的子侄,他老人家的恩怨是非,在下一肩承当。
在下不知你们与荣叔结怨的内情,所以一而再放过你们不予计较,既然你们死缠不休不肯罢手,今天咸阳古渡头,在下替荣叔了却这场恩怨。
你们如果按江湖道义武林规矩上,在下不为己甚,如果倚多为胜一拥而上,休怪在下剑下不留情。
一声龙吟,冷虹剑出鞘。
诸位。
他剑举擎天一柱,神色庄严:俗语说:冤仇宜解不宜结。
在下不知你们与荣叔结怨的内情,但我敢保证错决不在荣叔。
荣叔一代豪侠,光明磊落,武林同钦,结怨可能出于无心,在下愿代荣叔向诸位致歉,诸位如果不谅,那就冲在下来好了。
街对面的屋顶瓦面,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狂笑声震耳,嗓音也震耳:小兄弟,要知道内情,何不问我?林彦一怔,这嗓音好耳熟,抬头一看,怔住了。
两个人,一个是八荒神君,龇牙咧嘴向他做鬼脸。
另一位是在碧菡别馆,助他逃出钦差府的中年人,也就是发话的人,站在瓦面,青袍飘飘,气度雍容。
八荒神君!赤煞仙婆惊呼。
你是谁?你知道些什么?无影枭婆厉声问。
不要问我是谁。
气度雍容的中年人说,目光落在掌门陶天岳身上,眼神犀利:陶掌门,有人听你一面之词,你说当年狂剑嘲笑你无影门的绝技移影换形身法是欺世盗名,所以结下深仇大恨,这件事是真是假?你还不配管陶某的事。
陶掌门冷冷地说。
你说也没有人相信。
中年人也冷冷地说:其实,你心里明白。
你不说我说,我就把十三年前,在下亲耳听到亲自所见的事说出来。
那年重九佳节,在下行脚滁州凌云禅寺,风狂雨暴时届二更,发现禅堂中有五个女人,他们正在议论一件落花有意……你不要说了。
神行无影费云浩大叫。
陶大嫂,要不要在下说下去?中年人向无影枭婆问:当然,那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你记得那晚蝶仙秦姑娘奉劝你的忠告吗?她拒绝助你的理由不够充分吧?蝶仙秦姑娘自下仍然健在,跳出情关隐修剑门山,必要时,在下可以请她出山,将这件事公诸天下,如何?没有人肯相信局外人的胡说八道。
无影枭婆切齿叫:老身今天必须擒下这狂小狗,要他招出狂剑的下落来,管闲事的人,最好自爱滚远些。
我老不死第一个不信邪。
八荒神君怪叫,作势往下跳。
中年人一把拉住了他,大笑道:仲老,你又何必生气?就让他们与小兄弟玩玩吧。
这些人夜郎自大,又聋又瞎,自以为了不起,狂妄得令人恶心,该让他们学一些规矩,受一些教训的。
晦,林小兄弟。
晚辈在。
林彦笑语。
陪他们玩玩吧,你可不能发狠,如果把那晚一剑宰了丧门恶煞詹龙的绝技掏出来,咸阳古渡变为血海屠场,那不是大煞风景吧?中年人的话,把所有的人吓了一大跳。
神行无影脸色大变,惊问:你说这小子一剑宰了一代凶枭丧门恶煞詹龙?怎么杀的,在下不知道,反正一照面,丧门恶煞就完了,你大概也是不信了。
老夫当然不信。
神行无影冷冷地说,长剑一伸,徐徐向林彦逼进。
林彦的剑尖徐降,脸上涌现着泰然的微笑。
神行无影毕竟心中有所顾忌,不敢贸然正面进击,开始移位争取空门,制造有利情势。
八荒神君碰碰中年的臂膀问:你真知道内情?当然知道。
中年人肯定地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丢人现眼的事。
丑女人看上了狂剑,陶掌门想做泰山丈人,偏偏狂剑是个不想成家的浪子,明白了吗?见了鬼罗!狂剑一代剑豪,也被情爱所累,简直岂有此理!老夫下去羞辱他们一番……去不得,让小兄弟教训他们一番也就算了。
下面,神行无影开始进攻了,身形不住闪动,快得令人目眩,千百道如虚似幻的剑影不住吞吐,蓦地风生八面,剑涛一涌即至,罩住了屹立如岳峙渊停的林彦。
谁也没有看清林彦是如何反击的,但见冷虹剑的电芒突然锲入飞腾者的剑涛中,响起两声清越的剑吟,人影乍分。
神行无影飞射丈外,屈一足踏地。
一声厉叱,无影枭婆势如疯虎乘机扑上,龙首杖狂野地劈出,好一记力道万钧的泰山压卵。
林彦身形一晃,以不可思议的奇速从杖侧斜撞而入,老太婆招势仅发一半,杖刚向下落,人已近身。
长兵刃被人贴近,已输了一半;林彦舒猿臂一抄一搭,扣住了杖身,冷虹剑吐出,沉静地说:这是第三次了,好事不过三,在下必须废了你,免得你像冤魂般死缠不休。
他的剑尖,斜点在无影枭婆的咽喉下。
老太婆像是失了魂,绝望地长叹一声。
请再给我婶婆一次机会。
陶姑娘颤声叫。
他心中一软,将无影枭婆推开说:请记住,不会有下次了。
陶天岳脸色发白,挺剑迈进说:少年人,老夫领教狂澜十二式……妹夫,退!神行无影沉喝,从中间截入收剑说:你们如果不动身,我可要走了。
小兄弟一而再手下留情,咱们还有脸向他递剑?云浩,你……把当年的事忘了吧,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内情吗?神行无影沉下脸说:我只要你一个或两个字的回答。
无影枭婆凶焰尽消,沮丧地说:天岳,我们走吧!陶天岳收了剑,向林彦苦笑道:小兄弟,对不起。
神行无影拍拍陶天岳的肩膀,转向林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递过说:小兄弟,我相信荣昌老弟迄今仍未复原,腐髓散决不可能自行离体。
这是解药,每次服五分,百日之内分十次使用,可起沉疴。
谢谢前辈宽宏大量,晚辈铭感五衷。
林彦收剑泰然接过小包道谢。
好说好说。
请寄语荣昌老弟,无影门向他伸出真诚的友谊之手,日后希望他能拨冗枉顾,区区当倒履相近,扫径以待。
晚辈当遵命禀告荣叔。
后会有期。
无影门的人不再渡河,一行轿车转向府城走了。
费云浩毕竟是输得起的人。
八荒神君笑嘻嘻地说。
他又不是傻子。
中年人说:凭他无影门这些料,配和林小兄弟决斗?小兄弟那一招怒海沉舟如果不及时错锋收势,他肋骨不断掉一半,也将侧摔丈外流血五步,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死过的人才看得破波诡云谲的世情。
走吧,东面尘头大起,走狗们来也,不要误了小兄弟的事。
林彦向屋上的两人抱拳一礼,匆匆奔向码头。
码头上已空荡荡地,旅客们告走避一空。
姑娘赶散了丁役,把一艘小渡船拖住,船上只有四名船夫,旅客们都避开了。
对岸开来的两艘渡舟,也在中流返航,不敢过来自找麻烦。
船一半搁在滩岸上,渡夫想捣鬼也无法可施。
林彦心中一宽,叫道:看稳船,我就来。
他回头疾趋牌坊下,对面百步外,四十余匹健马来势如潮,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来得好!他大叫,接着仰天长啸,声如九天龙吟,双手各抓了一把制钱,飞步迎上。
先前四骑是内外堂两总管,中间是仍穿了青袍的副统领王九功,骑术极为出众,与左侧那位清癯的中年人双骑超前半乘。
林彦飞射而至,在十余步外猛地旋身扭头回奔。
这瞬间。
制钱漫天飞舞,破空的锐啸动魄惊心。
满天花雨洒金钱,袭击丛集的人马威力惊人。
马嘶、人吼、厉叫乍起。
第一匹栽倒的马是王九功的,砰然屈蹄冲倒,声势骇人。
据传闻,王九功是只会动笔杆的文弱书生。
但狂奔的健马摔倒,不确的传闻不攻自破,这恶贼在健马前栽的刹那间。
人如怒鹰飞跃而起,向前飘掠两丈余,脚一沾地身形再次暴起,掠出三丈外向林彦的背影狂追。
那位中年人的马也倒了,身形更轻灵地离鞍前纵着地,尾随着王九功追向码头,奔下河滩。
林彦去势如电射星飞,遥遥领先奔向渡船,急叫:上船,快!四个渡夫吓软了,姑娘跳上叫:跳下水去,免得连累你们四个渡夫如逢大赦,纷纷跳水逃命。
林彦将船向外一推,人随之登船,立即驾桨。
等王九功到了河滩,船已驶出六七丈外去了。
原来你这狗东西轻功已臻化境,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败类。
林彦破口大骂:今天你露出狐狸尾巴了。
王九功,你记住,我林彦会回来要你的狗命,你再也骗不了人啦,记下你的脑袋,回头见!河宽百丈,水流湍急,没有船无法飞渡,一众走狗只能在河岸大声咒骂,无法可施。
王九功不是文弱书生,而是吓走林彦的武林高手的消息,第一次传出,在走狗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猜测与议论。
在一座隐蔽的屋角旁,躲在暗处的八荒神君向中年人低声说:看清王九功的轻功吗,我想,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信不信由你。
怎见得?一中年人问。
八荒神君从怀中取出两枚三棱绝户钉说:那晚用这玩意打我的人,轻功与王九功的纵掠身法相差无几。
唯一可疑的,用这恶毒暗器的人口音像是女的。
威灵仙贺嵩阳的身材,比王九功壮实得多,面貌也不一样。
中年人说:我在钦差府梁二身边混了这许久,与这恶贼不知曾经见过多少次面,难道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威灵仙吗?不会是他。
今天他情急暴露了身份,可能真是艺臻化境的可怕高手,你得要铁胆郎君那些人小心。
他如果不随毒龙去追林小兄弟,日后你们要办的事十分棘手。
他会去追的。
八荒神君脸有得色,拍拍大腿说。
为何?我们放出空气,大造谣言,说他是宇内无双的高手,智勇双全的名宿,梁剥皮还能不催他去追?梁剥皮死了唯一的侄儿,如果可能,他会出动全陕西的人去捉林彦来生吞活剥,身边有宇内无双的高手,不派出才怪呢。
走!咱们散布谣言去也。
两人之一招妙计,硬把毒龙和王九功逼上梁山。
林彦和龙姑娘过了河,站在河滩上向对岸眺望。
大哥,你太冒险了,怎么等走狗们追到才撤走?姑娘忍不住埋怨他。
事先已知道浮桥毁了,近期无法修妥,以渡船往来,所以我先要你抢渡船。
他泰然分辩:有船在手,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王九功的轻功很不错,日后他将是我可怕的劲敌。
可惜,我该用飞钱射他的,还以为他真是文弱书生,不忍下手呢!该死!咸阳古渡本来有桥。
叫西渭桥或便桥,也称浮桥,春夏水涨便撤桥用渡。
这半年来,桥破旧不堪,时断时续,地方官拨不出修缮的专款,只好用渡船维持交通。
同时,不修复西渭桥也是梁剥皮所授意,用渡船便于管制交通,利于搜刮。
走吧!不要等他们追过来,那就走不了啦!姑娘催促他动身。
好,但不要走得太快。
他同意,两人大摇大摆通过管制站。
码头上的丁役,大概都溜之大吉了,所有的旅客,皆向他俩微笑注目,他感到心头暖暖地。
要引走狗们追赶,不能跑得太快,太快了对方就知难而退,岂不枉费功夫?他俩进入咸阳城,大胆地在偏僻的小店投宿,不急于上道。
咸阳有钦差府的眼线,但没有人敢自讨没趣。
怪事,天一黑交通断绝,钦差府的走狗怎么还不过河?难道不来追了?毒龙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在没有把握擒获他的情势下是不会打草惊蛇妄动的,必须设法让毒龙认为有机可乘才好。
姑娘曾经随乃祖到过咸阳,林彦却不曾来过。
他让姑娘找地方投宿,那是从北街一条小巷,通向西北城根的一座小客店,附近全是一些贫苦人家,平时连巡检捕役也懒得光临,没有油水可捞少来为妙。
一宿无话,毫无动静。
一早,他俩到小店右首的小食店进膳,准备食罢到城南的码头附近打听消息。
早膳没有什么好吃的,小米粥加上烙饼,两味小菜,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店堂很小,四张食桌便摆满了。
店内光线一暗,原来门口站着一个门神型的巨人,年约四十出头,虬须朝立,铜铃眼精光闪闪,一手按在刀靶上,目光在林彦和姑娘上转。
大爷请里面坐。
唯一的小店伙上前含笑招呼客人。
巨人大手一拨,把小店伙拨至一边,大踏步到了林彦的桌旁。
怪眼中充满敌意。
坐啦!老兄。
林彦说:吹胡子瞪眼唬人吗?巨人哼了一声,亮开大嗓门问:你就是刺客林彦?姑娘指指自己的鼻子说:还有我女刺客龙芝。
我,拔山举鼎谷俊。
巨人拍拍壮实的胸膛说。
哦!失敬失敬。
林彦拖过一张条凳说:坐下啦!你是乾州的第一条好汉,这里应该有你的座位,够格与林某平起平坐免了,在下有话问你。
问什么?据在下所知,阁下与大名鼎鼎的关中三英是知交,在西安颇负盛名,三年前与关中三英突然迁回乾州隐居,接着下落不明。
咱们素昧平生,不知有何指教?咱们关中的豪杰,希望与尊驾谈谈。
哈哈!想不到关中居然还有豪杰……小子,你说什么?无礼。
拔山举鼎怒叫。
呵呵!在下说错了吗?林彦的态度轻松之至:梁剥皮荼毒陕西,屠人万千,关中的所谓英雄豪杰,除了起初两年还有几位敢出头反抗之外,这些年来,一个个逃的逃,走的走,后继无人,全成了怕死鬼啦!你老兄……拔山举鼎勃然大怒,蓦地一掌猛劈而下。
掌距林彦的肩须尚差三寸,林彦的右手已到了拔山举鼎的咽喉下,食、中、拇三指扣实了喉管,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就听不得老实话,在林某面前撒野,你算是找对人了。
拔山举鼎的掌颓然放松,骇然呆立不敢移动,感到扣在喉上的手指像把大铁钳,锲入喉侧潜力汹涌,呼吸已受到扼制,任何时候皆可能扣碎喉管向外拉,浑身快软啦!林彦松手,摇摇头苦笑:当然你们有你们的困难,在下忍心责备你们,仅是深感失望而已。
你用不着猫界老鼠假慈悲。
拔山举鼎恨恨地说。
在下不是菩萨,用不着慈悲。
阁下有何见教?咱们关中群雄,要与你谈谈。
欢迎,你代表他们吗?在下是促驾传信的人,请两位出去走走。
抱歉,在下的一切行动,均由我自己决定,不受任何人所左右。
要谈,你们来好了。
你不去?不错,你应该所得懂。
那……你会后悔的。
真的?半点不假。
今后,你将寸步难行,一举一动全在咱们的监视下,随时皆有性命之忧,任何一个贩夫走卒,皆可能是谋杀你们的凶手,所有的百姓,皆不敢包庇或帮助你们。
强龙不斗地头蛇,你两人小心了。
拔山举鼎说完,转身举步。
林彦一怔,知道事态严重。
当地的百姓恨梁剥皮入骨,所以他随时皆可获得民众的帮助。
如果关中群雄与他作对,这些地头蛇胁迫民众就范,不难办到,那么,他和龙姑娘的处境太危险,不管拔山举鼎是否空言恫吓,是否可代表关中群雄发言,他不得不防范于未然,伸手虚拦说:阁下,你知道你们此举的后果吧?尊驾是否想到后果了?拔山举鼎反问。
不要逼林某铲除关中群雄。
你绝对无法办到,因为你不是关中人。
拔山举鼎冷冷地说:毒龙当初也威迫利诱兼施,也想铲除咱们关中群雄,但仍然失败了,反而是怀柔手段大大的成功。
我明白了,你们其实是代表毒龙说话。
林彦恍然,语气一冷:难怪不见关中豪杰出头,原来你们已被怀柔手段迷昏了头。
咱们并不代表毒龙说话。
昨天咱们发现你两人的下落,连夜召集弟兄们计议,决定与你们面谈,如果你们拒绝……在何处与你们的人面谈?林彦抢着问。
届时自知。
这……阁下威震关中,胆识超绝,梁钦差为之气夺,毒龙为之束手,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在下代表群雄促驾邀请,不管面谈结果如何,咱们都会送你们离开,咱们是以江湖道义邀请你的。
好,在下接受你的邀请,这就动身吧?林彦豪放地说:请领路。
大哥。
姑娘惶然叫:咱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谁知道他们定下什么阴谋诡计?盲人瞎马般……龙姑娘,不要轻视咱们关中群雄。
拔山举鼎抢着说:不错,咱们对两位并无好感,如果你害怕……谷兄,请领路吧。
林彦说,向姑娘用眼色示意不必多说。
请随我来,路远着呢。
拔山举鼎说,昂然出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