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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荒村传艺

2025-03-30 07:13:43

有一大半走狗都追人去了,附近留下的走狗约有二十余名。

这位内堂大总管一剑三绝杨成管的是内堂事,地位虽与外堂大总堂勾魂鬼手相同,但权威并没有勾魂鬼手大,因为升迁赏罚的大权都由毒龙亲掌着,内堂的权责有限。

因此,一剑三绝很少在外露脸。

毒龙激怒得像被踩着尾巴的狗,愤怒地向一剑三绝叫:你给我带两个人先赶回去,叫凌总管立即调动人手,遍搜这一带每一株草木角落,找出姓葛的老狗和那绿衣怪人来,去!是,属下这就走。

樊兄弟。

每龙又叫。

属下在。

一名爪牙应喏趋前行礼。

你不是说无影门已经到了本地吗?是的,三天前到达的,属下已经呈报给凌大总管了。

他们现住在鸿宾客栈。

你和凌总管去查,如果他们有一个姓葛的门人,把他们全捉来给我。

属下遵命。

葛老人用肩扛着林彦,奋力狂奔向南又向南,进入山区仍不停步,脚下愈来愈慢了。

林彦早就昏厥人事不省。

葛老人毕竟上了年纪,远出十里外便支持不住了,山区中没有路,上山下山备极辛劳。

到了一处小山谷,清溪一线林丰草茂。

老人在溪边将人放下,用手捧起水浇在林彦的头脸上。

老人自己也伏在溪旁洗脸,脸色苍白汗透重衣,气喘如牛,确也快到山穷水尽地步了。

冷水一浇,林彦终于苏醒,神智尚未清明,便本能地狂叫:哎……哎哟……他的背部青肿坟起,但头部和下身却向背部仰收入肚腹挺出,看他的形像便知道这滋味不好受。

彻骨奇痛无情地向他袭击,像怒涛般一阵阵向他涌扑,不但背部痛楚难当,全身的肌肉皆在不规则地抽搐,五内翻腾,肌骨里似有千百万虫蚁在肆虐。

这痛苦他受不了,发狂般叫喊、呻吟、战抖……葛老人神色灰败,拍拍他扭曲变形的脸颊说:小兄弟,忍着点。

要叫,得等到我们脱离险境后再说,追兵可能快到了老伯,我……我告诉你忍痛的秘方。

葛老人沉重他说:不要去想痛楚的根由,你得告诉自己,不断他说:你痛吧,我要忘了你,忘了你。

那么,你便会真的忘了痛楚。

当然,有绝大多数的人是办不到的,但我相信你会办得到。

他已痛得魂游太虚,但葛老人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有些人被砍了几刀,甚至中了要害,但仍能继续与人拼命。

但当他心情一懈,开始为自己的性命担心时,他便会一蹶不起了。

小兄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葛老人继续鼓励他:人是否能活下去,全凭他是否有信心。

恐惧会令人精神崩溃,怕死反而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小兄弟,你是个不平凡的人,你会克服死亡所给你的威胁,你的信心会让你支持下去。

死且不惧,何俱痛苦?他心中一震。

对,死且不惧,何惧痛苦?你痛吧,我不怕你,你伤害不了我的命……他心里不住向自己呼叫。

不久,他终于觉得好受些了。

老伯,晚辈有眼无珠,没料到老伯竟是一位身怀绝学,深藏不露的老前辈。

他向葛老人致谢:老伯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唉!老朽是一个无用的练武糟老头而已。

老伯的轻功……你看我,跑不了十里路,就成了快断气的老牛啦!不瞒你说,三十年前,老朽的确身轻如絮,跑百十里除了流一身汗之外,毫无不适之感。

可是,自从拙荆去世之后,心灰意懒搁下了日课,然后是祸不单行,一时大意练功真气走岔,足厥阴肝经出了毛病,自右期门至右足尖大敦穴,十三处穴道都受了不算小的损伤。

幸而真气有异便被我发觉了,不然早就成了残废啦!老前辈想必在江湖……呵呵!不瞒你说,老朽已把往昔的荒唐事忘了。

老伯,我受的伤……你中了毒龙的歹毒暗器龙须针。

葛老人苦笑:那畜生的暗器有两种:一种有毒,体型细些;一种无毒,略大略粗而沉重。

有毒的片刻毒入心室,仅有他的独门解药可救。

无毒的最可怕,痛得人心智丧失甚至发狂。

你中的正是无毒的,幸而中在背部。

那畜生竟然在你背后下手暗袭。

哦!真可怕。

怎么有毒的反而没有无毒的可怕?龙须针其实是一根弹性极佳的扁针,平时卷曲成圈,粗仅分半,卷曲时大仅如十文的制钱,以内力发出,针伸展成线,贯入肉中循肌伸张,劲道尽针立即恢复卷曲,力道甚猛。

想想看,一根六寸长无坚不摧的扁针人体,卷曲时必定将肌肉向内抽紧,力道是不断的,肌肉的变化也是无止境的,人怎能受得了?如果贯入胸腹;内腑不挤在一团撕裂崩散才是怪事。

葛老人详加解说:有毒的就算不了什么了,片刻即死,痛对死人毫无用处。

这恶贼好毒,他想要我慢慢受折磨而死呢!他咬牙切齿他说。

你死不了。

葛老人充满信心他说。

老伯的意思……我带你去找从前的邻居李老弟鸣远处救治,他的医道简直神乎其神,而且会取这种暗器,如果没有他的药止痛,取针时你可能会痛死。

这位李前辈住在何处?在左首那座小山的南面,约有十二三里。

老朽元气已复,咱门这就走,你支撑得住吗?老伯放心,晚辈已经不理会背上的痛创了。

那就好。

葛老人一面说,一面解腰带将他背上。

李呜远的家在山阳,山脚下建了一间三进的茅屋。

屋右有一座占地三四亩的平顶圆丘,上面长了两株巨大的柳树。

站在丘顶向南望,里外便是小小的长庆村,村南是蓝田县境。

葛老人一脚踢开柴门,亮声叫:呜老,在家吗?内间里出来一个花甲老人,呵呵大笑道:是你,叫魂么?我正要进山,你……咦!你背上……葛老人抢入厅堂,一面解腰带一面说:取出你的吃饭家伙,准备救人。

救人?病?伤……龙须针。

什么?龙须针还能救?你……中在背部,人支撑住了。

快,到内进药室。

你这慢郎中叫快,真是年头大变啦!哈哈!林彦心中暗笑,这位葛老前辈在家时,阴沉古怪像个没口子的葫芦,到了这里全变啦!变得活力充沛谈笑风生,装得真不含糊呢!内进药室分为两间,一间是炼药室,鼎炉瓶罐甚多。

一间是药室,木柜上堆入了不少草药,他被安放在病榻上,伏仆着任由李郎中摆布。

当李郎中给他喝了半碗气味冲鼻的药液后,不久便失去知觉。

醒来时,天色已是黄昏,药室中灯火明亮,两老坐在榻旁的长凳上。

短凡上,一只小碟中放着一卷寸大的紫色圈,紫芒闪烁,十分刺目。

这就是龙须针。

葛老人说:两端尖锐而微张,便于扣牢运劲,如无超尘拔俗的内家真力,不要说抖直发射,恐怕连拉直也力不从心。

毒龙的内力修为已臻化境,但也仅能在一丈以内伤人,超过一丈,针便失力自行卷回原状,只能当金钱镖使用了。

他这种绝技,天下间找不出第二个人,所以在旁人手中,这玩艺便成为废物。

李郎中拍拍他的手臂,点头微笑道:小兄弟,你是个铁打的人。

葛老哥带你跑了二十余里,前后一个时辰,你居然活着,只有奇迹两字方能解释。

老朽与人有约,必须赶到华山,明晨便需动身,药已经留下,葛老哥会照顾你的。

大概三五天之后,创口愈合便可下床了。

第二天,李郎中带了药锄药篓飘然走了。

走狗们花了三天工夫,遍搜葛老人住处十里内的每一角落,要找寻葛老人与绿袍怪人,与寻觅林彦的死尸;因为走狗们已认定林彦死定了,中了龙须针的人决难活命。

同时,绿袍怪人也在走狗们附近活动,也在找寻林彦和葛老人,在走狗们附近飘忽如鬼魅。

三天来一无所获,毒龙愤怒发疯,不许走狗们撤回,加派高手加强搜索圈子。

又是四天,走狗们开始扩大搜索圈子,分批分向逐里推展,眼线四出。

生见人死见尸,没见到林彦和葛老人的下落,毒龙不肯罢手。

林彦第三天便可下床了,在葛老人的照顾下,背伤已逐渐复原。

这天一早,他在院子里活动手脚,葛老人在旁观看,等他练完拳脚,拍拍长凳说:哥儿,先坐下来,老朽有些话,不知是否该说。

老伯但请指教。

他坐下说。

你还恨毒龙吗?晚辈恨之切骨。

他不假思索他说。

那么,下次见面,你可能失败得更惨。

该……你的剑术狂野有余,沉稳不足。

这是说,你养气持志的功夫,还差得太远。

葛老人郑重他说:由于你养气持志的修养不够,所以交手时七情六欲形诸表面,攻时恨溢于言表,动时志在必得,因此必定灵智不够清明,予对方以可乘之机。

毒龙气功盖世,功力比他差的人决难伤他。

而且他惜命,手臂有铁裹皮的护套,腰部有双层带裹的皮护腰,前胸后背衣内藏甲,想想看,你能在灵智不够清明时伤得了他吗?这……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是能控制情绪的至高境界。

进一步便是如虚似幻,若有若无,对方无法估料你的心境,更无法预料你的行动。

哥儿,老朽指点你几招散手,必能制毒龙的死命。

问题是你必须达到交手时万虑俱消,而且平时能心胸开朗的境界,不然成功无望。

再就是他爪牙众多,你必须练暗器应付他们的围攻。

晚辈以至诚受教。

他起立行礼:晚辈年轻,长者赐,不敢辞,当诚意正心求取进益,俾毋负长者期望。

请受晚辈一拜。

他的确是出于至诚受教的。

他自己的缺点自己知道得最清楚,葛老人的话,不啻醍醐灌顶,打开了他智慧之门。

他行了四拜大礼,诚意正心受教。

葛老人的经脉受过创,运劲有困难,但指导剑术却不碍事。

所授的剑术仅七招,名叫魔幻七散手,是老人自参的秘学,走的全是怪异路数,无成规无定制,任意所之。

至于养气持志的功夫,不是旦夕可成的,葛老人只能讲授诱导,一切得靠他自己。

一天天过去了,他的外表有了显著的改变,笑容常挂,不再为行刺与复仇的事心中耿耿了。

练剑的成效也是惊人的,他每天要花大半天工夫在丘顶的大柳树下苦练,渐可收发由心,已获其中三昧。

他的剑术根基本来好得不能再好,有明师指点,更上一层楼乃是意料中事。

在林彦养伤练剑期间,府城中发生了一些变故。

在毒龙围攻林彦功败垂成的次日,勾魂鬼手带了大批爪牙,声势汹汹到了南关的鸿宾客栈。

城外四关中,南关最小,商业区在东关西关,南关的客栈不到十家,住店的几乎都是准备来访名胜游终南的外地人,而且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但这几天来,陕西已成为是非地,来关中吊古迹访名胜的人快绝迹啦!南关的每一家店,皆已濒临关门大吉境地,因此环境更为单纯了。

鸿宾客栈店面并不大,两间门面,四座院子共有百十间客房,设备甚佳,尤其是那两座小独院,花木扶疏、环境清静幽雅,以往是接待名流的好地方。

四天前,西院住进了一批奇奇怪怪的老少,包下了整座独院。

他们有不少仆人,自带了两乘山轿,落店之后,便四出打听消息。

早膳后,勾魂鬼手大驾猝然光临,气氛一紧。

两名健仆正在院子里向店伙交代,将需用物品的清单交给店伙,看到八名大汉拥簇着勾魂鬼手踏入院子,吃了一惊,健仆有眼下识泰山,一名健仆伸手相拦,沉声问:干什么的,站住!勾魂鬼手冷冷一笑,招手示意一名大汉上前打交道。

大汉上前大声说:咱们长上要见陶掌门。

贵长上是谁?快去通报。

你们是……轰开他!勾魂鬼手不耐他说。

大汉就等这句话,伸手便拨。

健仆不是庸手,金丝缠腕迅疾地搭向大汉的脉门,擒拿术不含糊。

岂知大汉用的是虚招,手一沉,起右脚一拨一勾,身形续进,快极。

砰!健仆仰面便倒,右脚被勾住后跟,胫骨被大汉的脚猛压,怎能不倒?另一名健仆冲上抢救,被另一名大汉劈面拦住了。

你也想躺?大汉狞笑着说:上啦!等什么?厅口出现灰影,三角眼厉光闪闪的中年人,正是曾在安阳南荒村小径戏弄林彦的怪人,三角眼一翻,喝道:住手!谁敢在此地撤野?好神气。

勾魂鬼手撤撇嘴说,举步迈进:鬼影夺魂施禄,你说谁撒野?勾魂鬼手叫出对方的名号,口吻不友好,鬼影夺魂这才看出这位穿着华丽成风十足的人,原来是早年曾有一面之缘的江湖黑道名人,傲气消失了,哼了一声说:原来是勾魂鬼手凌老兄,钦差府的外堂大总管,久违了。

在西安,谁不知凌某是钦差府的外堂大总管?阁下有何见教?要与贵掌门谈谈。

敝掌门并未前来西安。

那……谁是主事人?家师。

哦!神行无影费云浩,在吧?昨晚出去访友,尚未返回。

勾魂鬼手不管主事人是否在此,昂然举步上阶,说:快派人去叫他,凌某等他片刻。

如果他不回来……不回来又怎样?出现在厅口的狞恶老太婆厉声问。

笑话,他敢不回来?除非他有九条命。

勾魂鬼手不客气他说:无影枭婆,你最好安分些。

无影枭婆点着龙首杖,咬牙切齿向下走,不理会勾魂鬼手的警告。

你如果敢撒野,凌某保证在一刻之内,连根拔掉你无影门,你信是不信?你最好是相信。

勾魂鬼手的脸色十分难看,老太婆惹火了他。

绷着脸说:令兄不在,这里你该是无影门身份最高的人,你的一举一动,皆可能影响贵门的生死盛衰。

你如果妄想在凌某面前耍光棍示泼辣,你算是打错主意了。

无影枭婆凶不起来了,眨着鬼眼问:你想恐吓老身吗?你也打错主意了。

嘿嘿嘿……勾魂鬼手发出一阵刺耳的阴笑:你少臭美,老太婆,凌某用得着恐吓你?进了陕西,你无影门算得了什么,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闲话少说,把你们的人全叫出来。

你想怎样?查一查你的人。

勾魂鬼手傲然地说:在下奉石统领手谕,公事公办。

你如果存心抗拒,在下保证你们公私两不了。

人都派出去了。

你到底要查什么人?贵门下是否有一个姓葛的人?没有。

本门不收戚友以外的人为弟子。

给你一个时辰,把所有的人找回来,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告辞。

勾魂鬼手恶狠狠他说:再次警告你,安分些。

一个时辰后,在下再来打扰。

无影枭婆气得几乎要咽不下气,可是却不敢发作,这个江湖朋友人人憎恶的狂傲虔婆,居然忍得下这口恶气。

鬼魂鬼手带了八个爪牙,神气地到了店堂,向掌柜的说:把投宿的花名册拿来,得好好查查。

一名托了食盘的店伙,若无其事地经过大柜旁,接近至八尺内。

一名爪牙信手伸出阻挡,叫:走开!店伙突然哈哈狂笑,食盘一挥,一条几乎透明的怪绳破空而飞,像灵蛇般闪电似的缠住了勾魂鬼手的脖子,同时啪一声响,食盘把伸手阻挡的爪牙,拍出丈外摔倒在地。

哈哈!你一动,头就会分家,谁敢上?店伙大笑着说,跳上了柜面,伸手一抹脸面,取下一张人皮面具,现出本来面目。

那是一个老人的面孔,小眼睛,花白山羊须,笑容可掬。

右手握住一根半指粗的半透明怪绳,绳未端缠在勾魂鬼手的脖子上,崩得紧紧的。

夺魂索。

有人惊恐地叫:八荒神君单仲秋老鬼,老天!八荒神君单仲秋,宇内十一高手之外的功臻化境江湖怪杰,江湖上黑白道名人恨之入骨的怪物。

据传说,十年前他与十一高手中的九儒决斗九华,两败俱伤跌下莲花峰,尸体喂了老虎。

老前辈,请不要用劲。

勾魂鬼手惊骇地叫:大家退!退!爪牙们怎敢不遵?乖乖地退至一旁。

其实,即使不叫,也没有人敢上前救,八荒神君的名头已把他们吓软了。

老前辈,有话好说。

勾魂鬼手讨饶,先前胁迫无影枭婆的威风消失无踪。

这才像话。

只要你不动,死不了。

八荒神君怪笑着说:小辈,老夫有话问你。

晚辈洗耳恭听。

听说毒龙下令,任何来到陕西的江湖人,必须听任你们摆布,违者杀无赦、可是真的?不,冤枉,石统领并未下令……你敢撒谎?不不!晚辈怎敢?石统领的指示是,过往的江湖朋友,如果表明态度不过问陕西的事,其他一概不管,去留悉从尊便。

石统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相当尊重江湖道义,大家本来都是江湖人嘛!老夫刚才亲眼看见和亲耳听见,你们在示威逼迫无影门的人。

这可不能怪晚辈放肆……勾魂鬼手将有人救走林彦的事简要他说了,最后说:那姓葛的人逃走的轻功,的确是移影换形。

废话!天下间不论何门何派的轻功,练至化境看来都差不多,一口咬定是移影换形,不是有意入人于罪吗?这……这……老夫认为,你们是有意向江湖朋友示威,妄想吓阻江湖人入陕,让你们独霸一方。

这是天大的冤枉。

勾魂鬼手极口呼冤:石统领雄才大略,壮志凌云,结交江湖豪杰志士,礼遇天下英雄,岂会自绝才路吓阻江湖朋友入陕?老前辈如果不信,可至各地明查暗访,便知晚辈所言非谬。

哼!老夫当然会查。

八荒神君手上的劲道略弛:第二件事问你,龙杖金剑易天衡目下是在何处?晚辈不知他的下落……胡说!他半年前就到了关中,他的行踪老夫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你敢胡说?老前辈,关中大得很呢!他一离开潼关便失去踪迹,是不是你们暗算了他?老前辈明鉴,易老前辈一代豪侠,功臻化境,谁又能够暗算他?晚辈发誓不知他的下落,他根本就不曾来到西安,如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

八荒神君手一抖,夺魂索回到手中,怪笑道:呵呵!暂且相信你一次,尽管老夫从不相信任何的人。

回去告诉毒龙,他如何称雄霸道,没有人理会他。

但如果妄想将所有不愿向他投靠效忠的江湖朋友赶离陕西,他将自食其果,江湖朋友会群起而攻的。

叫他少管江湖朋友的事,知道吗?是是,晚辈必定将话传到。

你们可以走了,希望不要再来打扰老夫的安静。

勾魂鬼手心惊胆跳带了八名爪牙出店,远出三五十步,转身扭头切齿叫:单老狗,咱们走着瞧,有种就别扮兔子溜,你再也不能扮店伙暗算太爷了。

不久,四客江湖客莫致远在勾魂鬼手的指引下,声势汹汹进了店。

可是,八荒神君已经早一步结帐离店了。

江湖客与十余名爪牙高坐店堂,派人找来了无影枭婆,大刺刺地问:陶夫人,你的门下真没有姓葛的?女弟子中,该有几个高明的人。

拙夫手创无影已三十年来并未调教出多少弟子,三传迄今,总计不过十二人。

无影枭婆知道情势严重,不得不在矮檐下低头:这次同来的女弟子中,仅孙女梅影与三名使女。

如果致老认为舍孙女高明,等她返回后便知究竟了。

令孙女青春几何?十八岁。

好,凌总管也许会再来请教的。

江湖客口气缓和了许多:贵门精英萃聚光临西安,不知有何贵干?打算逗留多久。

尚请明告。

来找狂剑荣昌。

无影枭婆照实道出。

晤!贵门多年前便向友好传出信息,走遍天下寻找狂剑,知道此事的人不算少,其中内情……恕老身难以奉告。

无影枭婆抢着说:总之,老身发誓要找他出来挫骨扬灰。

原来如此。

陶夫人可知本地所发生的一些大事?老身在永宁一带搜查,几乎搜遍了伏牛山区。

月初听到消息,说有一个姓林名彦的年轻人大闹陕西,据说是狂剑的弟子,所以兼程赶来找他。

哦!这么说来,贵门应该与石统领是一条线的人。

老身不敢高攀,希望致老转告石统领,无影门在贵地做客,自当守做客的本份,幸勿相迫,至于那位姓林的年轻人,如果已落在石统领手中,务请将他的师门迫出来,通知老身一声,感激不尽。

陶夫人恐怕要失望,他已经死了。

死了?这……他中了石统领的龙须针,那是昨天的事。

糟!没问口供?无影枭婆追问。

没有,他死了,贵门已没有留在西安的必要了。

他死在何处?尸体呢?抱歉,无可奉告。

老身打算逗留一些时日。

早些动身吧!愈快愈好,这是老夫的忠告。

江湖客等于是下逐客令,带着人出店而去。

街对面站着一个戴遮阳帽、脸色青灰满脸横肉的人,中等身材,穿青短袄又宽又大,但却有一只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背着手用怪异的嗓音问:阁下,江湖客,姓林的尸体在何处?谁曾经看到他的尸体?说!问得相当做慢无礼,江湖客无名火起,伸手止住想伸手拔剑跃出的勾魂鬼手,举步上前说:好,老夫一五一十告诉你……声未落人已接近,一掌虚按而出,怪人冷哼一声,也一掌拍出,手掌甚小,其色灰中泛青,一出袖口掌力已吐。

江湖客大半辈子江湖,人老成精,可是,老江湖也有失算的时候,一看对方的手有异,不由心中起疑。

对方既已知道他的名号,居然敢出掌硬接,必定是可怕的劲敌,那青灰色的怪手必定是什么邪门毒掌;大意不得,仓卒中撤回三成真力,同时扭身闪开正面。

噗一声闷响,双方的劈空内家掌劲虚空相接,劲气爆发,两人相距八尺,衣袍如被狂风所刮,猎猎有声。

青衣怪人斜退一步,似乎功差一分。

江湖客未嗅到毒味,知道上当了,刚才如不撤回三成劲,对方岂不受创了,他勃然大怒,吼道:该死的东西!你胆大包天……走得了?怪人已向后急退,砰一声背部撞开一家小店的侧门,一闪而入。

江湖客纵到,突然急退大叫:小心毒香!向店门抢的人大吃一惊,惶乱地止步后退。

跟着江湖客追赶的勾魂鬼手侧飘八尺,眉心紧锁困惑地说:莫前辈,好像是兰花香。

胡说!这时那儿来的兰花香?江湖客恼羞成怒,要发作了:你是不是没带鼻子来?这……匀魂鬼手慌乱地退了两步。

进去搜!光天化日大街之上,他走得了?江湖客怒吼,屏住呼吸领先冲入。

勾魂鬼手跟在后面,心里不住咒骂:姓莫的,你神气什么,分明是兰花香,竟硬要说它是毒香,呸!见你的大头鬼,你这大名鼎鼎的老江湖,胆小得该进棺材了。

爪牙们纷纷跟人,走在最后的一名爪牙突然身形一晃,浑身发僵,跌入一只劲力十足的大手中。

原来是去而复来的八荒神君,将人扛上肩,怪笑道:呵呵呵呵!江湖客,借你的人问口供,谢谢啦!等已经入内的人闻警回头奔出,八荒神君已经远出三十步外,往街右的小巷一钻,溜之大吉。

走狗满街走,穷搜八荒神君与相貌奇丑的青衣怪人。

三更初,南郊樊川的一座农舍内,八荒神君会见了四海游龙祖孙。

四海游龙祖孙这几天过渭河北岸活动,昨天才返回西安,打听出林彦在东关中伏的经过,祖孙俩心中暗叫不妙,一个孤零零的初出道年轻人,和势力庞大人手众多的老江湖周旋,结局是十分可悲的。

祖孙俩着手打听林彦的下落,龙芝姑娘更是芳心焦的、她与林彦多次相处,渐渐地,林彦给予她的印象一次比一次鲜明,渐渐地芳心中有了林彦的影子。

她不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了,逐渐在转变中,她开始感到林彦是个坚强、不羁、豪迈而可以亲近的年轻人,有一种与她相近的气质吸引着她,由亲和感而产生一种她从未经过的微妙震撼。

往昔她的生活情感皆以祖父为中心,而现在,中心扩大了,她的思路逐渐扩及林彦,她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如何发生在何时发生的,也许是东关镇初次邂逅,便觉得林彦与她所认识的年轻人有所不同;也许是永安村林彦养伤那些日子里,林彦的表现,令她发觉了林彦内在的气质,因而触动她内心深处那根神秘的和弦。

总之,她不是一个一见钟情的女孩子,她与林彦的交往,是经过一段时日认识进而了解,更进而发展至关心,将接近思念的阶段了。

这些微妙的转变,她虽然感觉得到,但却无法了解原因何在。

林彦中伏受伤的消息,令她大感震撼,立即与祖父着手追查林彦的下落,四海游龙对林彦非常有好感,唯一不满的是林彦曾经行刺余御史。

老人家相当固执,认为年轻人极易受名利所引诱,很可能意志不坚被梁剥皮所收买,因此有意疏远。

但一听林彦中伏受伤,对林彦的信心恢复了,比孙女还要焦急,几乎搜遍了南郊所有的隐蔽角落,可是,找不到任何线索,祖孙俩怎会想到林彦被人救至临潼养伤呢?荒神君与四海游龙小有交情,他知道四海游龙潜伏的地方,一进门,便将擒来的半死俘虏往地下一丢,笑道:龙兄,兄弟替你带了一个重要的爪牙来,他知道你想知道的消息。

但兄弟有言在先,兄弟所要的消息到底如何?单兄,不瞒你说,兄弟的确不知道易老兄的下落,难道你真的不相信兄弟吗?四海游龙诚恳他说:兄弟来了三个月,迄今为止,还没遇见一个敢于主持正义的高手名宿前来帮助,唯一干得有声有色的人,就是最近碰上的林小兄弟。

你老兄的交换条件,非兄弟力所能及,抱歉得很。

那么,你用什么来交换?你老兄真不愧称一代怪邪,一个最讲求功利的瘟神,即使替知交好友办事也是要代价的。

目前兄弟可说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办一件事,该无问题吧?很难说,得先问清你所说的事是否合乎道义……你这人怎么这样顽固不化?八荒神君显得不耐烦:你来了这许久,所以兄弟找你帮忙,不然我才懒得找你这种以侠义自命的老顽固呢!钦差府你熟悉,带我走一趟,如何?你是想……你放心啦!我八荒神君虽说是一代邪神,但还不至于下贱得去投靠一个奸阉。

我想,龙杖金剑很可能……呸!你嘴上留德好不好?四海游龙暴躁他说:易老一代豪侠,德重武林,会去替一个万恶的刽子手做走狗?你……你别多心好不好?八荒神君轻松地笑:呵呵!那老家伙肚子里的牛黄狗宝,只有我最清楚。

我已经证实他已经到了陕西,既然余御史方面找不到他,而又不见他和你一样四处捣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哪一个可能?躲在钦差府附近,等机会制毒龙的死命,但这机会不多,他不是毒龙的敌手。

你呢?我?想斗斗毒龙,如果有易老儿在旁助阵联手,很可能成功。

怎样,你去不去?我要找到林小兄弟再说。

四海游龙等于是拒绝了。

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什么?你……狗腿子是你的啦!问口供吧。

问清了口供,芝姑娘心中大痛,抓起剑叫:爷爷,我要去钦差府,杀他个血流成河。

呵呵!你就没有令孙女干脆。

八荒神君说:走吧,三更天,还来得及。

只要咱们一闹,易老儿会出来的,办完正事再了私事……咦!小窗无声而启,白天接了江湖客一掌的怪人站在窗外向里瞧,灯光朦胧,怪人的相貌又丑得像个鬼般,胆小的人看到这情景不吓掉三魂也会掉了七魄。

阁下,进来坐。

四海游龙镇定他说。

你们进不了钦差府的。

怪人用怪异的嗓音说:听在下的忠告,以免枉送性命。

而且,在下要禁止你们这样做。

阁下想阻止我们吗?八荒神君冷冷地问。

不错。

老夫却是不信。

八荒神君脸涌怒容。

姓单的,你能不能硬接江湖客的九绝诛心掌?在下接了他一掌,你曾经亲眼看见的。

单某并不见得怕他。

那是你的看法,事实上你接不下他多少招。

阁下戏弄江湖客,按理说,咱们该是同道……正相反,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怪人的语气愈来愈冷。

本来,在下无须阻止你们去送死。

但如果你们乱闯,毒龙必定赶回来,那就误了在下的事了,在下要利用毒龙的众多人手,寻找在下找的人。

言尽于此,千万别忘了在下的警告,再见。

怪人一闪即逝。

四海游龙正想追出,八荒神君拉住了他,说:追不上了,追上咱们也无奈他何。

这人是谁?四海游龙不安地问。

不知道,是个女人。

八荒神君苦笑:戴了人皮面具,功力奇高,……他将白天所发生的事说了。

她既然与江湖客正面挑战,为何要阻止我们去闹钦差府?小姑娘困惑他说:她到底是敌是友呢?谁知道呢?也许她要找的人十分重要,所以不希望毒龙赶回来。

八荒神君自以为是他说:这样吧,不去钦差府,咱们去督税署,两位意下如何?走!姑娘断然表示:也许林彦仍然活着,我们在府城大闹,毒龙便会赶回来,林彦便有脱身的希望。

当夜,督税署被人入侵,死了六名班头和税丁。

一连三天,连镇守使衙门也警讯频传。

毒龙不得不带了一批走狗返城,搜寻林彦和葛老人的事,交由江湖客主持大局,亲自主持搜杀四海游龙的大计。

一晃半月过去了,毒龙被激怒得几乎发疯,不但林彦下落不明,连修为算不了一回事的四海游龙也踪迹不见,枉有这许多人手,却对付不了两个人。

督税署搜刮的工作必须加紧进行,钦差府的琐事又够多、总不能经常调派大批人手,来追逐两个飘忽无定的人。

因此,毒龙虽然愤怒如狂,却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撤回所有的爪牙,工作恢复正常,将搜寻葛老人的事委由江湖客主持,十一道则负责侦缉四海游龙的大计;这两个利欲熏心的家伙,本来就是受聘专门对付高手名宿的主力人物。

西安城总算平静下来了,至少表面是平静的。

东关外官道一分为二,左至潼关右出蓝田。

一早,石和尚与崂山双奇三匹健马,驰上至蓝田的官道。

三匹马并驰,石和尚在中,今天,石和尚正式穿起僧袍,但未披袈裟,戒刀在鞍旁的插袋里,手中的拂尘权充马鞭。

健马以轻快的小步小驰,三人一面走一面聊天。

徐老二。

石和尚说:那白衣修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百毒头陀为了这件事,很不高兴哪!徐仲耸耸肩,摇头苦笑:我怎知道呢?简直无理取闹。

他用百毒飞雾暗算姓林的,七步追魂针也劳而无功。

因此迁怒于我,硬说救走林小辈的人是白衣修罗,咬定白衣修罗是舍侄女,岂有此理。

要不是江湖客莫老前辈作主,在下真有口难辩哩!这件事都得怪你。

老三徐季指着和尚说:要不是你说在安阳遇到的白衣假书生是白衣修罗,怎会有这许多风波?那可是绿姑说的,可不能怪我和尚多事。

石和尚说:上次的事我不清楚,但这次头陀又说掩护葛老人逃走的怪衣蒙面女人,一定是白衣修罗,贫僧却决不相信。

光天化日之下,那怪人竟能来去自如。

就算白衣修罗真是慈云庵主炎阳雷上官兰之徒,也绝难修至如此境界,即使是上官兰亲来,也绝对讨不了半分便宜,头陀未免疑心太大。

你们得小心,头陀在石统领面前红得发紫,他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我不怕他找麻烦,莫老前辈岂肯让他无中生有陷害我兄弟?徐仲愤愤他说:他是个输不起的货色,哼!前面不远处,出现两匹小驴。

马的速度比驴快,不久便逐渐赶上了。

看骑驴人的背影是一男一女,竟然可以听到弦声呢,大概那女的正在拔弄着琵琶一类乐器。

两匹健马迎面而来,越过两匹小驴,远远地,前面的骑士晦了一声说:三位,早,去蓝田?哦!是许护卫,早。

石和尚客气地打招呼:到蓝田督税站传信。

两位昨晚大概赶夜路。

从商州回来。

许护卫说,双方驻马说话:听说神鞭太岁从湖广来,走这条路,兄弟奉命前往迎接,却等了个空,白耽误了十天工夫,只好返城报命。

神鞭太岁怎会从湖广来?年初他还在四川鬼混呢。

两位请便,回头见。

石和尚一面说,一面策马小驰。

徐仲跟上,低声说:和尚,他们是副统领王九功的人,你和他们有交情?见鬼!谁与他们有交情?大家都在一起混,路上见面打招呼,不对吗?石和尚反问。

石统领一而再交代,少和副统领的人打招呼,可不能忘了。

再说,副统领一向瞧不起咱们这些江湖人,他那些心腹全是心狠手辣,喜怒不现于色的阴险人物,少惹为妙,公私两便。

敷衍敷衍嘛!石和尚说:算来算去总算是自己人,小心些就是,你不觉得王副统领待人也不算刻薄……咦!是个卖唱的,看看她长得怎样?小驴就在前面二三十步,穿灰衣的男人戴了草笠,从背影无法看出身份相貌。

后面骑小驴的女人也戴了草笠,宽大的青色村妇装不像是闺女。

小驴慢吞吞地踱漫步,在驴背上弹琵琶毫不碍事。

铮铮琼琼一阵切切弦呜,村姑樱唇微启,银铃似的悦耳歌声在空间里飘扬:……辇前十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探,去住彼此无消息……石和尚的马首先到达,追上了村姑。

马高,驴矮,村姑头上有草笠、和尚听到悦耳的歌声,已是心痒难熬,不看清村姑的脸容,岂肯甘休?拂尘一挥,啪一声掀起村姑的草笠前缘,兴奋地叫道:小娘子……这眸问,电光一闪即逝。

石和尚练了金钟罩上乘气功,但未运功仍是平凡的血肉之躯,毫无戒心地计算他,一时大意便在阴沟里翻船。

村姑用发钗当暗器,一击便中,奇准地射入石和尚的咽喉要害,一声未出翻身落马。

你恶贯满盈。

村姑切齿叫,一跃下驴。

又是你两个活宝。

前面的老村夫扭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