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船行的客船,上走夷陵州,下迄南京,他只有向上追寻章华台,如果往下追,时不我予,来不及了。
他重新到了码头,花了二十两银子,雇一艘快船至岳州。
客船的前一站是岳州府,先到岳州府再说。
船人手不齐,夜间不能开,说定明早破晓时分发航,保证他三天可以赶到。
他回到客店,心乱如麻。
客人们都睡了,癞龙睡得像条猪,鼾声雷动,似乎连屋子也在摇。
今晚他不用打算入睡了,心中有事,本来就难以成眠,再加上癞龙那打雷似的鼾声,他哪能合眼?为了救落魄穷儒,他可以毫不假思索地上刀山下油锅,决不迟疑,但目下毫无头绪,怎办?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呼噜噜……呼噜噜……癞龙的鼾声委实惊人,更令他烦躁不安。
终于,他受不了,猛地手起掌落,叭一声给了癞龙一耳光。
癞龙从梦中惊起,急叫:哎呀!什么事?什么事?谁打我?他哼了一声,不耐地说:是我,我揍了你一耳光。
你……你怎么打人?不打你打谁?你他娘的像条猪,鼾声可传十里外,你让不让别人睡?他气虎虎地说。
癞龙苦笑,垂头丧气地说:老兄,天生的嘛,又不是我要打鼾,你就包涵些儿吧,我怕你好不好。
不行,不许打鼾。
老天!这……不然你换房间。
好,好,我……我另找地方睡。
癞龙泄气地说,怕定了他。
且慢!你……我问你,你到过岳州府?癞龙拍拍胸膛,自负地说:在下跑遍了大半壁江山,你问我到过岳州没有,笑话了。
你知道岳州有座岳阳楼?哈哈!连小孩也知道,那是府城的西门城楼,面对着烟波浩瀚的洞庭湖。
喝!你出口成章,不像是个不识字的人呢。
人人都这样说。
你知道章华台在何处?是在城内么?癞龙不假思索地说:这表示你没到过岳州府。
什么?岳州府城没有章华台。
那是说,你知道何处有了。
当然。
少吹牛,说说看。
在华容县城内,那是城内大户人家游玩的地方。
右粯一怔,如果章华台是城内的名胜,自然是人人可到的公共场所,为各方所瞩目,落魄穷儒为何会失陷在内?他追问道:你到过华容?在那儿混了个把月。
章华台有楼有阁么?哈哈!见鬼,只是一座砌石为基,高仅丈余,上面建了一座亭子的地方而已,哪有什么楼阁?那就怪了,章华台该是江湖朋友活动的地方。
癞龙哈哈大笑,说:原来你说的是那座章华台,那当然是江湖朋友活动的地方。
哦!章华台有两座?那一座其实是一座山,名叫台但不是台。
说说看。
在华容县东三十里左右,地名叫黄湖山,下临华容河,上面拔起一峰,叫章华台,后面有座小山叫做小尔山。
这一带是猎户常到的地方,那儿的雉鸡又肥又大,野兔每只重七八斤。
章华台有江湖人?前年那儿建了一座章华山庄,有江湖人往来,但庄主是谁,外界知者不多。
我也不知道底细。
给你买酒喝。
右粯说完塞给对方十两银子。
癞龙盯着手中的十两银子发怔,不住喃喃自语:这小子怎么了?大发慈悲用银子打发我?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右粯已下床,带了小包裹走了。
救人如救火,已经知道章华台的所在,他怎能等船走?恨不得胁生双翅飞抵华容。
半夜三更他犯禁越城而出,披星戴月展开脚程飞赶。
从岳州府城西码头,乘渡船到达对岸,走驿道至华容全程一百六十里,经过不少山,甚不好走,而且沿途行旅稀少。
平时往返府县之间的人,大多是乘船。
如果有风,一天便可驶到。
三更末四更初,右粯赶到城西码头,既没有渡船,也无法雇舟。
他已感到疲倦不堪昼夜兼程赶得精疲力竭,一天加一夜又半,他赶了四百余里,用心急似箭四字来形容他,丝毫不算过份。
反正已无法再赶,乐得乘机好好休息等待天亮。
他在码头一处偏僻角落,蜷缩着以包裹作枕,不久便沉沉睡去。
朦胧中,他听到依稀的语音,警觉地醒来,屏息倾听。
不远处蹲着两个人,正在低声谈话。
天将破晓,但仍难看清相貌。
只听一个身材稍矮的人说:允文兄,不管怎样,咱们都该前往一行,助天星兄一臂之力。
允文兄冷笑一声道:重山兄,那些老不死都是孤僻恶毒的人。
天星兄引鬼上门,不听朋友的忠告,目下果然出了事,这才急起要朋友帮忙,咱们能对付得了那些功臻化境的老不死么?告诉你咱们即使前往,也解不了天星兄的困境,说不定反而饶上一命,何苦来哉?允文兄之意,要置之不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恐怕道义有亏……在下并不欠天星兄的。
这……兄弟却欠了天星兄一笔人情债。
人情债是一回事,怎能与生死交关混为一谈?在下已决定了,你是否前往,可自行斟酌好了。
兄弟确是不忍隔岸观火。
那么,你快走吧,我替你张罗一艘快船。
很好,那就麻烦你了。
允文兄走向码头,一面说:船不必到华容,到华容口便沿华容河上航,可直抵黄湖山下。
允文兄,你交代舟子岂不方便些?重山兄说。
那是当然。
允文兄点头说,探手怀中取出一面三角小黄旗,递过说:这是兄弟的信记,你带在身边备不时之需。
这是说……船发君山以西,石门山以东,你可能碰上洞庭蛟的弟兄。
有兄弟的信记,当可平安无事。
谢谢。
咦!你怎么啦?原来允文兄突然旋身反掠而出,远出三丈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豹,站在一堆货物前讶然叫:我分明发觉身后有人,怎么又一无所见?重山兄警觉地从另一侧绕出,两人遍搜一周,鬼影俱无,苦笑道:允文兄,也许是你眼花了。
允文兄吁出一口长气,摇头道:也许是真老了,不中用啦!重山兄呵呵笑,撇撇嘴说:是不是你心中有所顾忌,因而疑心生暗鬼?你既然不去,怕什么?我怕你。
允文兄毫无表情地说。
怕我?怕你被人跟踪,阻止你前往助拳。
不会吧?我……允文兄突然一声沉叱,扑向五丈外一根缆桩。
黑影暴起,接着是一声长笑,棍风虎虎,一根打狗棍拦腰扫到。
允文兄随势斜冲而出,身法之迅疾,骇人听闻,不仅一棍落空,而且能切入贴身,一掌反击黑影的左胁,内家摧山掌力发如山洪。
黑影也快,前窜八尺躲过致命一掌,转身大笑道:哈哈!好精纯歹毒的摧山掌,夺魂掌允文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慢了一刹那。
重山兄急掠而至,变色道:是你!是我,你认识我?微曦中,可看清是个身材矮小的干瘦中年人,顶门已秃,披着一圈短发乱糟糟,胁下吊了一个讨米袋似的破旧革囊。
手中的打狗棍虽是竹制,但一看便知有异,是方竹,难怪扫出时风声与众不同。
重山兄哼了一声说:你是在蒲圻耍猴戏的人。
对,你记性不差。
你跟了在下多久了?你离开蒲圻,在下便跟来了。
跟来有何用意?跟你去看看热闹。
有何热闹可看?哈哈!能有幸跟在你天魁星万重山后面,哪怕没有热闹可看?天魁星万重山冷冷一笑,挪了挪腰带上的魁星笔说:你说吧,要是冲在下而来,我天魁星不是小器的人,自当还你公道。
你老兄请别误会……夺魂掌迫近冷笑道:八大风尘奇人中,有一位神出鬼没的八手仙猿沈仲秋,大概就是你阁下了。
哈哈!你猜对了。
八手仙猿怪笑着说。
你与重山兄有过节?八手仙猿哈哈狂笑,笑完说:正相反,在下已经表明是看热闹的。
假使在下与天魁星有过节,他绝对出不了蒲圻城。
你少臭美。
你夺魂掌不相信?哼!你……你比天魁星高明多少?你少废话。
你不服气?那就让小金与你玩玩。
一声口哨,暗影中窜出一头高有三尺的长臂猿,黄色的毛尖端隐泛金芒,一声怪叫,贴地扑来。
夺魂掌身材高大,碰上矮小的长臂猿从下盘进攻,如不用兵刃,便得用腿相搏。
腿如无双手相辅,不但吃力,而且易暴空门。
该死的畜生!夺魂掌怒骂,一脚踢出。
长臂猿灵活万分,身形一转,便避过一脚,从侧方切入爪影一闪,抓向夺魂掌的后臀,真缺德。
夺魂掌扭身又是一腿,疾逾电闪。
长臂猿闪动如风,风是踢不着的,只片刻之间,把夺魂掌逼得团团转,有点手忙脚乱。
八手仙猿哈哈大笑,指着天魁星说:你也不要闲着,要不要在下陪你玩玩?天魁星抽出魁星笔,沉声道:好,万某领教你威镇武林的八手绝技。
八手仙猿哈哈怪笑,杖向前一探道:那还不简单?保证满意。
杖长笔短,一寸长一寸强,笔如想发挥威力,必须架开杖切入方有希望。
天魁星不假思索地挥笔急架,啪一声崩开点来的一杖。
本来该乘隙探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稍一迟疑便会失去好机。
天魁星搏斗经验丰富,果然不失时机,笔杖相接便斜身切入,正待运笔进击,却晚了一步。
八手仙猿的左手,却突然杖下探入,啪一声响,击中天魁星的右胁,向侧一跳八尺,笑道:这一手叫左右逢源,不管你从任何一方切入,皆难逃一击之厄。
哈哈!满意了么?天魁垦脸色发青,按着胁下被击处发愣,大概有点受不了,痛得龇牙咧嘴有苦说不出。
当然他也明白对方手下留情,不然这一掌肋骨可能折断,心中一寒,沉声问:阁下,你想怎样?八手仙猿双手支杖,说:在下并无恶意。
但也不怀好意。
我保证是善意而来,除非你误解了在下的好意。
天魁星向身侧瞥了一眼,看到夺魂掌被长臂猿逼得团团转,怒吼如雷。
表面上看,是夺魂掌追袭长臂猿,其实却是长臂猿缠死了夺魂掌。
夺魂掌已挫低身形,手脚并用掌打脚挑,乱成一团狼狈已极。
长臂猿八方游窜,纵跃如飞,四爪齐施不时加上嘴咬,夺魂掌的一双裤脚,已被撕破多处,只激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
天魁星愈想愈心寒,愤然道:阁下,把你的来意说出来吧,不管你的用意是好是坏,在下认了。
哈哈!何必说得那么严重?你说吧。
在下只想搭你的便船。
八手仙猿轻松地说。
搭便船?你们不是要到章华山庄么?不错,你……你们要前往助拳,助过天星耿天星一臂之力,赶走那些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的老凶魔,不错吧?这……你……你怎知道?过天星走了亥时运,引鬼上门自找麻烦,不得已只好致书各地好友求援,眼巴巴地指望朋友早些前往替他解围。
你在蒲圻接到他的手书,这封书信在下已经先行过目了。
你……我八仙猿不必亲自探囊取物,小金的探囊绝活绝不比人差。
那……你是……我要去看看热闹,因此希望搭阁下的便船。
天魁星如释重负地叹口大气,说:其实,阁下只要说一声,何必……哈哈!在下如果客气地提出要求,你们肯答应才怪。
再说,你不疑心在下是那些老凶魔的人?哼!谁不知你八手仙猿是游戏风尘的怪人?怪倒是怪,但未必是凶魔。
哈哈!你答应了?在下答应了。
八手仙猿鼓掌三下,长臂猿吱一声怪叫,侧射丈外,不再与夺魂掌胡缠。
夺魂掌又羞又怒,气汹汹地抢来,怒叫道:八手仙猿,你欺人太甚,咱们放手一拼。
八千仙猿摇手笑道:拼不得,老兄。
我那头小金已经通灵,忠心耿耿,咱们拼不要紧,它一火上前咬你两口不算严重,万一掏出你一双招子,在下岂不遗憾?你是存心侮辱在下么?夺魂掌怒叫,色厉内荏,并不敢真拼。
八手仙猿冷笑一声,沉下脸说:义字当头,咱们武林朋友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这才是朋友,不然要朋友何用?你阁下与过天星交情不薄,但在他需要朋友时,你却观望不前抛开情义不顾,该不该受到教训?你少管我的闲事。
夺魂掌脸红耳赤地大叫。
看不过就得管。
八手仙猿冷冷地说。
天魁星赶忙打圆场,拦在中间陪笑道:允文兄,算了吧,咱们认了。
这口气咽不下。
夺魂掌咬牙切齿地说。
允文兄,算不了什么,他是为搭便船而来的,他也要到黄湖山。
天魁星泄气地相劝。
搭便船?休想。
夺魂掌一口拒绝。
八手仙猿冷笑一声道:不搭,在下便废了你们,再另外找船。
你好大的口气。
夺魂掌气涌如山地叫。
废你们两人,易如反掌……夺魂掌委实受不了,气疯啦,一声怒叫,疾冲而上,掌发小鬼拍斗。
杖影一闪,八千仙猿避掌出杖,噗一声敲在夺魂掌的右胫上。
哎唷……夺魂掌惊叫,挫身便倒。
天魁星刚逐步要冲出,长臂猿小金已迅疾地窜到,吱一声怪叫,便待扑上。
天魁星一惊,悚然退了两步。
八手仙猿逼近夺魂掌,厉声道:现在,在下要卸你的狗腿。
杖疾起疾落,敲向夺魂掌的右膝,快逾电闪。
夺魂掌来不及伸手拨杖,来势太快了,眼看要伤在杖下,无力闪避。
斜刺里突飞来一块小石,啪一声响,击中八手仙猿的右肘。
哎!八手仙猿惊叫,撤杖急退。
夺魂掌乘机跃起,惊出一身冷汗,暗叫好险。
惊魂初定,举目四顾,用目光搜寻发石相救的人。
八手仙猿脸色一变,怒喝道:谁?出来说话。
不远处货物堆中,站起背了小包裹的右粯,从容举步走近,笑道:是我,得罪了。
你是谁?我叫老三,你就叫我老三好了。
你打了在下一石。
你阁下要废曹老兄的脚,在下不能不管。
哼!你是架梁子的?不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八手仙猿在江湖上颇有侠名,用这种方式搭船,是不是霸道了些?你看不顺眼?是的,所以出面打抱不平。
大概你是他的朋友。
四海之内皆兄弟,朋友亦然。
曹、万两兄在江湖上,也算是堂堂正正的名武师,侧乎阁下没有戏弄他们的理由,除非你这位名列风尘八大奇人之一,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八手仙猿哈哈大笑,说:好家伙!义正词严,牙尖利嘴,你教训起我来了,小子斗胆。
岂敢岂敢?在下……我要教训你。
何必呢?你已经过了争强斗胜的年龄……我要小金逗你玩玩。
算了吧,那猴子虽灵活,但……话未完,一声口哨,长臂猿吱一声怪叫,疾冲而上。
右粯屹立如山,笑道:小猴子,上吧,我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保证它变不出好把戏来。
长臂猿冲近,伸爪抓他的脚。
他置之不理,丝纹不动。
长臂猿反而不敢逼近,向侧急绕,长臂一旋急抓他的后臀。
他仍然不加理睬,屹立如岳峙渊停。
长臂猿不敢探入,似乎有点失措,绕至他身后,猛地后爪急伸,蹬向他的腿弯。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向下一挫,手向后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长臂猿的后爪。
长臂猿的后爪不如前爪灵活,被抓住立即缩体,扭身变爪急抓,同时将口欲咬。
一切都晚了,右粯已脱手将猿向八手仙猿丢去,说:老猴子玩不出新把戏,还给你。
八手仙猿一惊,接住长臂猿,讶然道:咦!人不可貌相,我八手仙猿走了眼。
好说好说。
他淡笑着说。
我仍要试试你的斤两。
右粯呵呵笑,大声说:天快亮了,码头上不久将人山人海。
怎么?你要找人相助?不,我要他们来见识见识。
见识?我叫出你的名号,让那些船夫和旅客,瞻仰瞻仰你这位风尘八大奇人中的八手仙猿是何人物。
如果你胜了,胜之不武,没有人会替你喝彩,他们反而会鄙视你。
如果你不幸失手,那真够瞧的,今后你不用在江湖活现世了。
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失手并非不可能的事,人不能永远幸运,对不对?好小子,你倒是工于心计呢。
夸奖夸奖。
有机会……有机会再较量好了,你请吧!八手仙猿大笑着带了长臂猿离开,远出六七丈外扭头笑道:老三,回头见。
回头见。
他招手答。
天魁星抓抓头,惑然道:这家伙竟然忍气走了,岂不可怪?右粯笑道:对付这种名号响亮的人,必须放赖,好汉怕赖汉,不要怕他在大庭广众间行凶。
成名人物珍惜羽毛,决不敢在众目睽睽下撒野发横。
夺魂掌歉然地说:在下深感抱歉,为了咱们的事,连累你老兄与八手仙猿结仇……小事一件,请不必挂怀。
请问老弟台尊姓大名?天魁星抱拳行礼问。
你就叫我老三好了。
江湖人不愿招摇,不通名便是有难言之隐。
天魁星是老江湖,不便追问,笑道:兄弟姓万名重山。
恭敬不如从命称呼你一声老三兄。
解危之德,不敢或忘。
他淡淡一笑,说:好说好说。
接着转向夺魂掌说:曹兄你欠我一份人情。
夺魂掌有点不悦,冷冷地说:不错,在下欠你一份人情。
他不介意对方的反感,微笑道:因此,在下请曹兄帮帮忙。
你说吧,只要在情在理,兄弟愿……请让在下搭便船。
夺魂掌一怔,说:又是个搭便船的,你是……在下也要到章华山庄,曹兄不介意吧?你与耿庄主……在下是歇庄主的晚辈,接到手书赶来的。
天魁星大喜,笑道:很好,咱们正好结伴同行。
夺魂掌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本来兄弟不愿趟这一窝子浑水。
罢了,咱们一同前往吧。
两位请在此稍候,兄弟去找船。
夺魂掌匆匆走了,天魁星苦笑道:允文兄并非真怕事,只是他顾忌太多。
右粯呵呵笑,说:江湖人顾忌太多,表示如不是有家室之累,便是胆小如鼠缺乏自信,但愿他是前者。
人各有志,不必相强,他不去,咱们不怪他。
天魁星喟然道:其实,咱们这些四十出头的人,谁又没有家累?你们该急流勇退的,四十出头,不能再在江湖上混了,你们已过了血气之勇的年龄。
哦!霸占章华山庄的几个老凶魔,到底是些什么人?谁知道呢?书信上并未提及,大概耿兄也不敢提,怕书信落在老凶魔们之手,以免弄巧成拙。
这么说来,咱们是盲人瞎马前往乱闯碰运气了。
天魁星凝视着他,沉重地说:不错,咱们是茫无所知地前往碰运气。
老三兄,这时退出还来得及。
我是不会退出的。
他神色庄严的说。
好,咱们交个朋友。
他呵呵笑,摇头道:咱们维持萍水相逢的交情,岂不甚好?要知道,死仇大敌,大多是由朋友而变成仇敌的。
天魁星脸色一变,迟疑地问:那么,你并不是诚心前往帮助耿兄的。
他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很难说,当然我不愿骗你。
那你……我得看看,看谁理屈而定进退。
在下深信耿兄是有理的一方。
但愿如此,在下也希望耿前辈是有理的一方。
不久,夺魂掌在远处举手相招。
天魁星对右粯的态度虽感不安,但不好多说,怀着三五分戒意,相偕向夺魂掌走去。
华容河,其实是大江的分流。
从石首县的调弦口流入华容县界,向南汇谷蒋家湖、黄蓬湖诸水,东会沙港,南入洞庭。
俗称沱水或夏水,因该河夏流冬竭,冬季大江水位低,这样河也随之干涸。
《水经注》称之为生江口河。
河水绕过黄湖山东麓,迤南三里地是渡口,也就是华容至岳州的驿道,往来的行旅并不多。
他们乘坐的是双桅快船,船速比平常的船只快得多,因此次日申牌左右,便驶入华容河。
夺魂掌是识途老马,地头熟好办事,在河口的小镇换舟,改乘小艇上航。
章华山庄在章华台的南麓,南面里余是驿道。
这一带甚少人烟,村落皆在湖庭湖滨,往来的商旅,谁也不知小小的章华山庄的底细,毫不引人注意,远远看去,只是一座山脚下的一座小小山村而已。
庄前的棚门楼,光秃秃地一无所有,既无庄名的匾额,也未设有村名牌。
因此,除了主人的朋友知道庄名是章华山庄外,外人根本不知庄名。
甚至往来的商旅,也不知这座孤峰叫做章华台。
夺魂掌老谋深算,船在渡口停泊。
天色已经不早,已是掌灯时分,向两人说:耿兄的庄院既然被老魔们盘踞,咱们不宜冒失地往庄里闯,你们在舟中相候,兄弟前往试试。
如果能平安入庄,再派人前来相邀。
右粯心悬落魄穷儒的安危,反对道:如果老魔们扣留了你,在下与万兄同样要去,决不会在此穷等你的消息。
因此,要走三人一同走,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是么?如果三人一同前往,可能一同陷死在内。
夺魂掌仍然坚持己见。
天魁星慨然地说:允文兄,如果你陷入,兄弟也不会退缩的。
走吧,咱们一同前往。
夺魂掌不好再反对,只好说:好吧,这就走。
沿途平安无事。
距庄门尚有半里地,引起了犬吠声。
夺魂掌心中一喜,说:有犬吠声,证明没有人在外巡哨。
右粯却不同意,慎重地说:咱们在下风,犬不可能听到声息或嗅到生人气味。
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必定是有人出庄了。
唔!对。
但愿是庄内的人出外巡哨……右粯却抢着说:不是巡哨,而是冲咱们而来。
不会吧?天色太黑,咱们尚未看到庄内的灯光,他们怎能发现我们?有人将信号传出了,咱们早已在暗桩的监视下。
右粯警觉地说。
我不相信。
夺魂掌固执地说。
不相信?只要咱们退回,立即便会受到阻拦,不信可以试试,便知在下所言不虚。
夺魂掌开始发毛,心中狂跳。
本来,夺魂掌就不想前来冒险,要不是八手仙猿出面捣乱,脸上无光下不了台,他才不愿前来跳火坑呢。
右粯一再说出危机迫近,不由他不慌,勇气全消,悚然道:这么说来,咱们已踏入陷阱了。
且先退走,明天再来,白天容易对付些。
天魁星本能地将魁星笔挪至趁手处,也紧张地说:对,且先退走。
黑夜中敌我难分,彼暗我明,不如白天再来。
已来不及了。
右粯懔然地说。
夺魂掌心中更虚,悚然地说:走,回船再说。
天魁星止步,戒备地说:兄弟先行。
后面有人阻路。
右粯说。
夺魂掌转身,倒抽一口凉气,脱口叫:他们是如何接近的?咱们竟然一无所觉。
后面四五丈,两个黑影屹立路中,不言不动像是两个幽灵,夜风萧萧,可看清他们的袍袂飘飘,大袖轻拂。
一个黑影点着一根拐杖,另一个佩了剑。
只有两个人,夺魂掌心中稍安,徐徐举步向原路退走,向两黑影接近。
天魁星后跟,右粯却站在原地静候变化。
佩剑的黑影冷哼一声,用阴冷无比的语音问:你们想转回去么?不必了。
夺魂掌打一冷战,强定心神反问:尊驾相阻,不知有何用意?你们是到章华山庄的?对方追问,不理会夺魂掌所问。
是的……你们明知有风险?是的。
但你们不怕,仍然无视于风险。
为朋友,有风险也得来。
夺魂掌硬着头皮答。
哦!你们是过天星的朋友?是的。
报出你们的名号。
在下曹允文,匪号称夺魂掌。
哦!原来是岳州鹿角镇的小武师,委实令人失望。
那两位是……在下天魁星董重山。
不错,耿庄主曾经暗传求救信中有你。
那一位是谁?站得远远地,是不是怕死?既来之则安之,怕死也难免一死。
右粯呵呵笑,说:怕死就不用来了。
在下老三,出道不久,迄今尚未混出绰号,别见笑。
劳三,你姓劳?就算是吧。
耿庄主共传出八封书信,其中没有姓劳的。
呵呵!耿庄主绰号称过天星,在江湖上颇有侠名,声誉甚隆,交游不谓之不广,难道除了八位知交好友之外,就没有其他朋友了?说得不错,你来能帮些什么忙?多一双手一张嘴,总比少一双手一张嘴强。
哦!盘问了好半天,两位尚未道出尊号呢。
老夫风扫残云。
夺魂掌只感到脊心一凉,骇然叫:风扫残云公冶风,老天!右粯心中一懔,但沉着地说:地缺天残,暴雷绝风;宇内四大高手,威震武林。
想不到今晚有幸,得观绝风前辈的风采,万幸万幸。
你像是有恃无恐。
风招残云冷冷地说。
岂敢岂敢?右粯沉着地说。
老夫的名号吓不倒你。
右粯呵呵笑,豪放地说:在下即使被吓倒,前辈也不会放过在下,是么?因此,在下又何必自己惊倒?你说的确是实情。
前辈在武林辈高位尊,欺压后生晚辈耿庄主,不知用意何在,能否见告?右粯开始探口风。
无可奉告。
你们进庄吧,迎接你们的人来了。
请问进庄之后……不必多问,看你们的造化。
夺魂掌心向下沉,硬着头皮问:老前辈不至于将咱们置之于死地吧?风扫残云发出一阵枭啼似的怪笑,笑完说:你们不是来助拳的么?助拳便得动手,刀剑无情,生死等闲,死且不惧,何忧其他?右粯接口问:如果咱们打退堂鼓不进庄呢?非常遗憾,你们得尸横五步。
风扫残云怪笑着说,壮极狂傲。
持杖的另一黑影一顿拐杖,哼了一声道:老夫天凶星冷霜,一杖一个送你们去见阎王。
怕死的夺魂掌只感到脑门发炸,浑身发冷,恐惧地退了两步,语不成声他说:江湖四煞星的冷老前辈,请……请高抬贵……贵手,咱们不……不知诸位老前辈在……在此,逞匹夫之勇前……前来助耿兄……进庄就不用死在此地,除非你们不想活,不然就得进庄碰运气。
天凶星冷冰冰地说。
天魁星心中一寒,突向路侧的树林急窜。
风扫残云后发先至,挡在林前叱道:该死!滚回去。
天魁星一咬牙,猛地拔出魁星笔,人笔健进,拼死夺路。
风扫残云冷哼一声,大袖疾挥,叱道:滚!你活腻了不成?相距不足八尺,袖风声如狂风怒飙,一涌而至,声势惊人。
哎……天魁星惊叫,倒飞丈外几乎摔倒。
天凶星拐杖一挥,罡风似殷雷乍响,冷笑道:谁不要命,逃吧!夺魂掌心胆俱寒,双腿在弹琵琶,似乎要拒绝负荷沉重的身躯,急叫道:晚辈进庄,晚辈进庄。
天魁星回过一口气,心寒地、战栗地说:在……在下认了。
章华山庄方向,突传来叱喝声:转身!往庄门走,要不要扶你们走?又是两个黑影,催促三人上路。
风扫残云向黑影叫道:正老,押他们进庄好好看守。
正老走在后面,扭头问:公冶兄,有否正主儿的消息?没有,好不教人失望。
风扫残云答。
小心了,算行程,如果咱们的人与对方接上头,这两天该到了。
正老慎重地叮咛。
放心啦!他们会来的。
但愿如此。
正老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夺魂掌已失去自制,撒腿便跑,但却被走近的右粯一把抓住了,低声道:不可鲁莽,逃不掉的。
天凶星冷哼了一声说:小子,你几乎一脚踏入了鬼门关,下次千万不可抗命,不然有九条命也活不成,记住了。
三人在正老与另一名黑影的押送下,向庄门走去。
相距仅有半里地,不片刻,庄门在望。
庄中灯火全无,犬吠声益剧。
右粯毫无反抗的念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必须冒险深入,以便探出对方的阴谋诡计。
庄门内迎出三个人,中间那人是庄主过天星耿天星,四十上下,方面大耳,一表人才,可是神情忧郁,显得萎靡不振,垂头丧气地举起手中的灯笼,黯然地说:曹兄万兄,兄弟万分抱歉。
正老是个年届花甲,獐头鼠目的糟老头,将三人向里一推,冷笑道:滚进去,从今不许跨出庄院半步,不然有死无生,定杀不饶。
声落,两人转身一闪不见。
夺魂掌仍在发寒,吃惊地说:这两人的轻功像是鬼魅幻形,他到底是人是鬼?过天星泄气地说:这两人一是武林轻功无出其右的幽冥使者方正清,一是以蝴蝶镖绝学横行天下的神手天君丁一冲。
耿兄,老天爷!你怎么惹上了这些可怕的鬼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魁星丧气地问。
过天星失声长叹,苦笑道:一言难尽。
总之,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敢招惹他们?他们像是瘟疫,兄弟避之惟恐不及哩!怎敢去招惹他们?进内细谈,请。